()東方剛剛露出魚肚白的時候,楊善德就領著幾個青年軍官上了城牆。甘州的城牆並不高,最矮處只有三米多,軍中身手矯健者不需任何繩索器械,徒手便能攀越,但城外的三千董家軍卻老老實實地待在了原地,不敢有半分逾越行為,除了每r 按時派大車進城拉口糧外,幾乎每人出營。
龔建站在楊善德身後,向著城外望去,只見董軍營中炊煙裊裊,一副風平浪靜情景,于是心生感嘆道︰「算上今天,已經是第五天了,這董提督還真的能沉住氣…不過這董家軍倒也算是紀律嚴明,幾天不出營,也沒出什麼亂子。」
楊善德沒有做聲,只是看著遠處軍營的中軍大帳發了一會兒怔,然後才低低恨聲道︰「這董福祥不知道葫蘆里賣什麼藥,大帥的信已經送去有三天了,竟然還沒回復,這老狐狸…」
「他在等…」突然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在眾人身後響起。
楊善德急忙回身,原來是袁樹勛。便趕緊行禮道︰「袁大人,您怎麼起這麼早,是不是在甘州住的不習慣?」
「哪里的話,甘州可是比哈密好多了。」袁樹勛淡淡一笑,說道,「只不過我受命前來甘州,一是要幫大帥守住這個大本營,二是勸說董福祥,這守城,有你們這群軍官生還有這三營虎賁,自然是沒什麼大礙,但要說動董福祥,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听說這董提督已經年老力衰,又算是湘系一脈,應該知進退才對。」楊善德眼角的余光瞟著城外,語氣中帶著不屑。
袁樹勛迎著清冷的空氣,往手心里哈了一口熱氣,又搓了搓雙手,才道︰「他一個人告老還鄉容易,可這數百名官弁,三千多人馬,又是回漢混雜……難啊…」
眾人不由地都將視線轉向城外………
隨著天光漸亮,董軍大營內也逐漸熱鬧起來,兵士們陸續走出營帳,來到熱氣騰騰的伙房排隊領著吃食,馬夫們則牽著馬匹出了軍營,直奔左近的一條小河,給馬匹飲水,刷馬。一時間,營地內外一片繁忙景象。
但董福祥的營帳內卻是另外一番光景,總兵王鉞安,參將張銘新、馬海晏等人環坐在董福祥的下首,個個神情凝重,一言不發。
良久,董福祥長嘆一聲,道︰「…看來董某是無法再東進半步,只能困于甘州城下了…」
總兵王鉞安眼珠子轉了轉,沒有吭聲,參將張銘新卻有些激動地開口道︰「我等奉朝廷旨意,入甘陝剿滅匪患,他林瑞憑什麼堵住去路?哼…哼…我猜想,大概是這姓林的想獨自平了回亂,好包攬功績…」
馬海晏卻搖搖頭說道︰「這南洋軍也沒明說不讓我們過甘州,只不過借口糧草匱乏,不給足糧草,想拖延我們進兵罷了…至于說到想獨自平亂,我想他們應該沒那麼大的膽子。」馬海晏是回人,說話中自是帶了幾分小心,說完的時候,還偷偷瞄了下董福祥的臉s ,見自家都督神s 未變,才放下心來。
「哼,自從過了哈密,我就覺得不對勁,軍中糧草竟然剛剛只夠我們走到甘州,想來他們早就算計好了,連人馬的口糧都算的清清楚楚,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到了甘州,干脆就每r 定量,連一瓢麥子都不多給,這還不夠膽大?」張銘新繼續發著牢s o…
「…我們想進城自己購糧,可南洋軍根本就不給進甘州城,說是後勤重地,禁止入內…派了十多股人馬去周邊鄉下征調糧草,可人剛剛出了大營數里,就被南洋騎兵給擋了回來,說是河州亂起,為防地方百姓受人蠱惑響應,禁止四處擾民…這還不是擺明了想我們留在甘州,止步不前?」
「那你有什麼好主意?」王鉞安突然冷冷地打斷了張銘新。
「這…」張銘新一時語塞,側過臉,透過撩開的帳門,甘州城上哨兵的刺刀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從翻越天山,經過托克遜大營時,董軍上下便大為震驚。原先听說南洋新軍與俄國人一番惡戰,重創俄軍,引起兩國紛爭,當時張銘新等一干人還覺得是不是林瑞自吹戰績,至于俄國人麼,自然是想利用這個機會,訛詐朝廷而已。
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南洋軍第二團那整潔的制式軍服,最新銳的快槍,嚴明的軍紀,清一s 年輕的面孔…更讓張銘新吃驚的是南洋新軍的隊列c o練…統一的動作,整齊的方陣,震耳y 聾卻又匯成一條嗓門的吼聲…
大清朝的軍隊,無論是八旗還是綠營,又或者是後來的練勇,都沒有退伍一說,只要入得軍營,上了戰陣,沒死的,只要不犯軍紀被趕出轅門,這輩子就是吃兵糧的命了,所以只要是立了許久的營頭,都多少透出幾分「遲暮」…
「遲暮」,便沒了年輕人的朝氣,沒了活力,沒了激情,這戰斗力便自然打了折扣,加上此刻各個營頭的主將只信任自己的親戚、鄉黨,手下的兵士也大都是來自各自家鄉,針插不進,水潑不進,吃空餉、開小差,抽大煙,甚至偷偷養女人都司空見慣,即便是軍中主帥有心整頓軍紀,裁汰老弱,大都也是雷聲大、雨點小,只要風頭一過,軍營之中的情景便一如既往,依然如故。
盡管董軍因為鎮守西陲,幾乎每年都會派人回甘陝一帶招收新兵,但畢竟建營已經二十余年,暮氣已生…看著這支與眾不同的軍隊,拋去上述種種因素不說,單單就軍官和士兵平均二十來歲的年齡,就足夠讓張銘新、馬海晏一眾人等羨慕了…
「形勢比人強…長江後浪推前浪…」董福祥長嘆一聲,便掏出一封書信,慢慢地平放在書案上,說道︰「這是甘陝總督楊大人寫給我的,你們都看看」。
眾人有些愕然,在座的當中以王鉞安官階最高,所以自然也是他第一個伸出手來,有些遲疑地展開,細細閱讀起來…隨後面s 頹然地遞給張銘新…馬海晏…
「大人,這麼說,我們今後必須得听林瑞的?」張銘新有些失落,「他不過是協辦x nji ng軍務,頂了個布政使的頭餃,說不定哪天就回江南赴任去了,難道到時候還會帶著我們,一起去逛逛上海灘那十里洋場?」
「銘新老弟說的對,我們生于甘陝長于甘陝,在西北這塊地方,行事如魚得水,要是真的去了江南,恐怕…」王鉞安沒敢再說下去,只是將視線轉向大帳外不時經過的兵士。
董福祥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淡淡說道︰「到底是自家兄弟,大家想法都差不多,我現在就交個底,董某人能有今天,全賴當年左公提攜,照常理來講,應該遵從總督大人的意思,但如今形勢已大不一樣,三千余兄弟,再算上家眷,不下萬人,總得考慮周全不是?……
「….既然南洋新軍想獨攬戰功,那麼就由他們去,」董福祥瞳孔緊鎖,唇上有些花白的胡須微微翕動,「如果真的一戰平定河湟,兄弟們有了這麼厚實的靠山,董某告老還鄉也無可厚非,可萬一出了岔子,我們出頭的機會就來了,說不定董字十營便成了甘軍…」
「鉞安,你去趟甘州城,就說我董福祥病了……再叫李先生過來,我要給額勒和布中堂大人修書一封……」董福祥眼神中j ng光四sh ,沒了半點老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