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唐秉禾早早起來,到唐秉木房里.
兄弟二人問候畢坐下,兄長唐秉禾寬寬身自然一家之主。
他說道︰「四輩到北面與人走馬販皮貨,今次去的遠,看看有三個月過了,可有信來?」
唐秉木獻茶道︰「不見信來,坪上去的人也沒有來信,想是快回了便沒打信呢。」
唐秉禾道︰「今年地里收得少,糧緊,現下無甚活,叫娃們到潘家做做活,卻拼些糧回來,別冬了餓人。」
唐秉木回道︰「是,明兒就讓娃去,只是今年派活不知輕重,減沒減少取紅。」
唐秉禾道︰「卻管他,去了便知,做不了就回,別屈了娃們,再說,他也不能太過,太過的話誰給他家干活?」
唐秉木應道︰「知道了,兄長,此去甚時回?」
唐秉禾道︰「嗯——,今兒是初九,十六便來,看看寒天要來了,這幾r 你把圈里收拾利索,草已經備好要再捆捆怕風來了散,先生的病可好,嗯,叫五兒好好看著,沒事了把羊放著。」
唐秉木道︰「嗯,我會顧著呢,哥,今番去時卻少飲酒。」
唐秉禾回頭看看,見弟媳毛氏伺候在旁便沖她「嗯」了一聲,這是要听她說話。
毛氏高個,頭戴太婆帽,小腳著高跟木底鞋。
她穿斜襟衫弓身道︰「大伯哥,我娘家捎話要些紅麻,煩你給帶去。」
用手指著邊上小包「還給你拿些吃食,你路上吃。」說完再躬了身子退在旁邊。
唐秉禾「嗯」了一聲,站起來看著唐秉木道︰「曹一板家里沒人手,抽空過去看看,鄉里鄉親的也不容易。」
唐秉木答應了。
唐秉禾看著毛氏道︰「寒天就要來了,叫你嫂子來給你幫個手,把要穿要鋪的都做好了,我已經給她說過,夜了叫五兒與她一搭睡。」
毛氏應了。
唐秉禾這才把丈二長的腰帶又系了系,把嗩吶拿過來看看︰「這喇叭常時沒有這麼亮了,五兒功夫下得磁實。」
把嗩吶別在腰里,嗩吶是大號的那種,比小嗩吶聲音低沉。
唐秉木道︰「哥,今r 出門不帶火筒嗎?」
唐秉禾邊插嗩吶邊道︰「都是天明大路,直來直去卻不用它。」紅麻,酒壺,吃食一肩,回頭看看大家,點點頭跨出大門。
唐秉木等送至院外,看他去遠方回。
唐家兩兄弟,其實沒有分家,家里地里都由唐秉禾做主,在家由他c o持,出門也安排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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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秉木到家按家兄所囑一一吩咐了,帶著五兒唐世科進後院專上先生房中來。
先生病倒數r 在床,請醫者看過,說是無大礙,歇息幾r 加以調養可愈。
先生姓李名新,自己敘說是sx地面人士,說是來此投親不遇,進凡家嶺一年多,為人斯文謙虛,極有學識且十分敬業,很得唐秉木賞識,災年學堂散後,李新沒親沒故沒有依靠,境況艱難,卻得唐秉木請在家里為私塾,已過半年。
李新將主家視為己家,敬老扶幼,平時除了講學外毫不懶惰,伸手拼命幫主家干活,主家勸說卻也不听,身材高了不少文化。
村人笑說唐秉木「此番卻又得個好兒。」
走進門來,唐世忠正在房里與先生說話急忙站起迎接。
李新弓身道︰「太公有甚事吩咐下來就是,何勞親至。」
唐秉木道︰「先生身體可好?家中俗事太多缺少看視先生休怪。」
李新回道︰「太公客氣,在染小疾有勞太公掛心。」
唐秉木道︰「你孤單外鄉在此,與家鄉自有不同,凡事細心,我視你如子,早晚有事盡管說來。」
李新謝道︰「得太公此言晚輩十分感謝,這幾r 身體已經好了,明r 即可開學,請太公不用費心。」
又道︰「剛才二哥到來,我正想往陝西家中寄信,臨洮路上太亂,想請二哥做伴。」
唐秉木道︰「路上確實不太平,世忠相去最好,你的身體如沒全好,說不得再養幾r ?」
李新道︰「不用,確實好了。」
唐秉木點點頭對世忠道︰「既如此,路上你多c o心,讓你五弟在此伺候先生,咱二人去曹家走走。」
唐世忠點頭答應,與父親一起走出門來。
曹家不遠,掛著被子的門一會兒就到。
進門後唐秉木道明來意,曹一板稱謝不已︰「年年先生都要下顧在下,實是感謝萬分,今年收成不好,我家土地不多,活干的差不多了,倒是想著去潘家做幾天活,多少掙些糧回來,先生覺得如何?」
唐秉木道︰「我也有此意,家兄今晨也吩咐了,待我叫世偉、世舉先去做來,看看情況再說,你有了年紀怕吃不消。」
曹一板點頭稱是,曹妻奉上茶來,吃了,閑話一回告別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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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家是咋會事?
潘家是地主,在這一帶很有名氣。
從凡家嶺向東北十幾里路行到石梯子,再向西北幾里直下三里的一個長坡,坡下的坪就是了。
這一帶雖說是連綿的大土山,這種坪地隨處可見,少的幾十畝,多的數百畝,人家多聚于此,經濟;文化;風俗也由此而生。
潘家這個坪是他祖宗所傳,有土地三百余畝,三面深溝一面高坡,只倆兄弟居住,當兄弟的在城里做官,當哥哥的在此主持,生有二子三女。
二子都已成家,女子外嫁。除了自家人外,還有些長工,多是沒有家的苦人。
老地主年歲已高,信佛,平生勤儉、寡言、為人和善,整天在地里c o持,就像農人,不惹事生非,,頗有口德。
兩個兒子就壞了,憑著一身好武藝,養著一些閑漢,牽著兩條狗,整r 里舞刀弄棒,走馬斗雞,惹男霸女,橫行鄉里,心腸惡毒,雙手染了不少鮮血甚至還有人命,有不少人報在官里或進莊尋仇,卻始終沒有將他怎麼樣。
此二子仗著家里有些資財,不知天高地厚,還仗著那做官的叔叔。
特別是大兒子潘艾強,功夫了得,一般人不是對手。
這潘家有這麼多土地,人手自然缺乏,一年四季的莊稼都要雇人,光憑自己那幾個長工肯定不夠,所以,四方五里的農人常來做活。
老地主卻也公平,把一天所用的水和饃饃按定量擺在一邊,另一邊則擺著三十斤;五十斤;七十斤,三種布袋。
平常裝的是洋芋,農忙時裝的或谷子、麥子、苞谷,甚或會在袋子里面放上一小袋紅麻,(要說一句,一般農人來此干活,多少都會自備些水和干糧,不然如何抵受那饑渴之需)。
這一方面是因為地太多忙不過來,需要人手,另一方面老地主也是為鄉民做善事,自己得利卻也幫助了不少人,當地人談起老地主來,沒有惡意,相反有敬意,莊稼人嘛,一身的力氣留著何用。
只是有一個規定,不論一天的活有多少,水和饃饃就那麼多,天黑收工就可以任取那三種布袋中的一種,做為報酬,名叫取紅。
你要看看自己還有多少力氣,必須布袋不粘地直上一個將近一里的,一個大陡坡,到坡上才作數,否則路上有人看著,一但落了地就會被取回,一天的活就算白干。
這是對貪心者的懲罰,常有那被取回者,坐在地上大哭,有規矩在此,農人卻也認可。
所以一般人都取那小袋子的,只不過,要說明的是,如果有那麼個人說今天下了雨,當然這一帶難得下雨,沒干多少活可以扛一袋大的,身上還有很多力氣,那就倒霉了。
雨後的黃土坡泥濘不堪,人走都難,還要扛一個大袋的?肯定白干。
這約定俗成的規定遠近都知,常年不變。確有那不濟事苦命者,老地主卻也並不吝嗇,施與救濟。
只是近段時間來,老地主的兩個兒子,卻把這多年不變的規矩做了改變。
兩兒子,一個取名叫潘艾強,一個叫潘艾道,取道德強盛之意。
鄉人私下卻叫他二人盼挨刀,盼挨槍,還說強盜這個詞就是為他們而生。
二人在外鬧騰不說,近來管上了進坪干活的農人。
他們規定︰水和饃饃不變,把三十斤的袋子改成二十五斤,五十和七十斤的不變,取紅落地的要取回,不尊行者,輕的要挨罵挨打,重則罰干。
對此方略老地主吼止數次,怎也收勒不住。
鄉親們無奈,雖然氣憤唾棄,為了生計仍然來此勞作。
這一天,唐世偉世舉天不亮趕到,已有數位農人在此。
老地主穿著髒兮兮的長袍,戴著瓜皮帽,向眾人點點頭,用手一指這邊的水和饃饃,再指一下另一邊的取紅,向地里走去。
他倆和眾人看看取紅,那小袋的果然只有二十五斤。
取了水和饃饃跟老地主進地的就算應承,否則就是放棄,趕了這許多路的眾人怎能空手而回?
現在是農忙季節,袋里裝的倒不是洋芋,四面看看,沒見那盼著挨刀、盼著挨槍的倆兄弟。
一天干的活非同小可,流的汗非同小可,烤死人的太陽和刮不停的風,讓本已疲勞不堪的人們更感艱難。
老地主深知農事,按人派活計確實不過,但你要知道,那可是讓你不停手從早到晚的活,老地主不掙還賠?
所以,不管你是誰,實誠的;ji n猾的;活上見真章。
有那偷懶之人,半道上給你個饃饃打發了。
唐世偉世舉身強力壯當此活計卻也不敢托大。
天黑收工,看看這些干活的人,沒頭沒臉一身土,脊背上流出的汗水干成一片白堿,坐在地上就動不了了,說話的力氣早沒有了,兩眼發直臉s 茫然,情若痴呆。
當此,老地主客氣地抱抱手一指取紅道︰「感謝、感謝,感謝諸位鄉親一天勞累,些少心意便請取回,卻不可貪心。」說完再不言語,坐下吸煙。
當此情景,面對要散架的身子,面對三里長的大坡,七十斤的袋子連看都沒有人看,五十斤的多數人也只是舌忝舌忝嘴。
少數人在心里掂量,多數人還是看那小袋。
「可太球少,過去是三十斤,現在是二十五斤,拿回去一家老少夠塞幾嘴?狗r 的!」
無奈,人們開始取紅,一個一個都取了小袋。
有一位叫石剛住在石梯子的大漢,模模小袋子,心里不甘心,看看那大坡,緊了緊腰帶,在手心里唾了一口唾沫,伸手去抓那五十斤的袋子。
老地主道︰「漢子,卻不可貪心,確不可落地,我那兒們在坡上看著,一但不好看時休怪老漢,」
石剛點點頭,把五十斤的袋子扛上上了路。
輪到唐世偉兄弟取紅,他倆心里早已有數。
打掉身上的泥土,丈二長的腰帶解下重新系好,肚里一股豪氣,展腰分胯,一人一個五十斤的袋子上肩。
老地主沒有言語,木訥地看著他們上路。
倆兄弟年輕力大,身高腿長練有武功,行動迅速,常年干著農活對扛活不陌生,心里清楚,腳下要勻住勁,要用長力,氣息不能亂,深吸緩出,換肩時停下勻好了勁再動步。
說不得,這倆個在余人的或羨慕,或自嘆,或等著看的眼光中直上大坡。
果然,潘家的那倆盼挨刀、盼挨槍就在半路,養下的閑漢們牽狗拿棍散在坡上。
五十斤袋子對于平常人來說不是什麼大事,可對于勞累一天的人來說,確實非同一般。
唐世偉、世舉渾身大汗氣喘如牛上了大坡,石剛先到。
他們擦了汗水坐在地上喘息,回頭看看,還有多人在走,當然那里有不少人是因為袋子太輕才慢慢走。
也看見有那沒走好摔了一跤的農人,袋子被取回不說,還讓狗崽子打了幾棍哇哇亂叫。
不禁互相看看,心說︰「他娘的,好險!」用手模模袋子,知道是裝的谷子和小袋紅麻,心里十分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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