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接前話。
唐世忠和李新的臨洮之行極不平靜。
臨洮,坐落在黃土高原甘肅東部洮河岸邊,古稱狄道。
洮河沿岸山勢低緩地區,農、林、牧、水果業均盛,山地糧食缺乏,產小麥、雜糧、油料作物、毛皮、藥材。
秦築長城西起于峽口,民族雜居。
前面說了,此時恰逢第三次國內革命戰爭初期,內戰槍炮四處打響,兵亂年代,時事不穩。
這里雖然不象中原、華中、華北戰火連天十分混亂,相距太遠卻也不是死水一潭。
國民政辦依舊,稅局市管,各處牌匾仍然鮮明,卻也隱然有晃動之感,說是郵寄驛路並沒有停辦,確如未值一般,但此地人們通郵卻只有此處。
李新此次所寄書信,與前數信大意相同,除問問家里情況外,就是告訴自己現況。
可這信只見寄不見回,心里著急卻沒有其他辦法。
他自然知道山外槍林彈雨,有誰會扛著郵包不要命傳遞,但只得是一封封地寄往,希望有回復。
你道是寄一封信有多難,不說倒生灣往臨洮路有多遠多難走,荒山野外說不準會踫上散兵亂匪。
可能發生的後果實在讓人害怕,被抓兵或綁了匪的人不少,許多反抗的丟掉x ng命。
可他心里實在牽掛,這確也是人之本x ng,幸而有唐世忠相陪。
一路上倒也沒事,兩人頂住烈r 風塵僕僕走進縣城已經是正午時分,來不及歇息直奔郵棧,付給郵費打下信找一家面館打尖。
雖是特殊時期,找一兩家面館卻也不難。
臨洮其實沒什麼吃的,要想吃好的去各路**匯點最好,當然,到草地上人家就更好。
面館是北方路邊常見的,兩、三張桌椅板凳外加一個挑簾,只不過供應有限,除了一鍋不要錢的面湯就只有粗糙的黑蕎餅,外加一碟咸菜,這還是此間最好的。
好在黑蕎餅不限量賣,兩人好賴吃飽喝足。
唐世忠食量大,一手端湯,一手拿餅,就著咸菜香甜地大口大口吃著蕎餅。
間隙里打量四處,只見不多的食客都是與己一般的農人。
汗兮兮地,或吃喝,或閑聊,個別的蹲下摳著黑黑的腳丫子,嘴巴里叼著煙桿,煙袋甩動。
李新給唐世忠擦了擦膀子上的汗。
湊近小聲道︰「二哥,有活呢,在你左邊。」
唐世忠與李新相處已久知道有異,偷眼往左一張,只見黑球球二十來歲一j ng瘦漢子,靜悄悄地坐在一位食客身邊。
此人把手仿佛是不經意地靠在食客的褡褳上。
褡褳搭在食客肩上,一半在背後,一半在懷里,隨著食客身子動搖著。
漢子輕巧地抓捏了幾次,好象不滿意,把手向食客懷里半個褡褳伸過去,食客一點沒有覺察。
唐世忠看在眼里瞧了瞧李新,李新輕輕搖頭,意既不要聲張。
道︰「且看著。」
此間漢子的手已經伸進褡褳,動作輕巧嫻熟,還未見掏出甚麼物事,食客的手放下餅回轉來,連那漢子的手和褡褳一並抓住了。
一捏一揉,但听漢子大叫了一聲跪在了地上,顯是非常痛苦。
食客卻沒事人一般,另一只手端那湯來喝,漢子不停聲地求饒,唐世忠失聲叫了一個好。
你道是因為什麼,眾人圍攏來一看才知道。
食客笑眯眯的松了手。
那漢子把手,慢吞吞的從褡褳中取出,血肉糊涂,幾枚銅錢亂七八糟攪長在肉里。
這十分明確,是手和褡褳里的銅錢,被食客手力捏揉而成,痛得漢子滿頭大汗求饒不止,這種情況滿座皆驚奇。
只有唐世忠點點頭與李新道︰「這漢今r 踫上了真真的硬手,卻不知是怎樣功夫。」
李新說道︰「這手功夫很高。」
食客站起來,是一位環眼紅臉大漢,連腮胡不長卻根根如針。
他看看跪在地上的漢子,拍拍褡褳笑逐顏開道︰「哎咳咳,這時候不過年、不過節的行什麼大禮呀,要折我的壽嗎?」
漢子只顧磕頭求情那里敢說別的。
食客看了眾人一眼道︰「看你的心也夠誠意,跪了這許多時候,那幾個銅錢便送了你,以後不可再要,如何?」
漢子知道這是饒了他,深鞠一躬離去。
眾人卻待說話,食客卻打了店家飯錢,向四下抱拳一禮說了聲︰「打擾。」返身離去。
唐世忠看著李新,李新已知他意,點點頭,兩人回了飯錢出門看時,那人還沒走遠,所走方向正好是自己回返方向便大跨步追去。
食客仿佛知道有人追趕,大步流星往前走,更不回頭,唐世忠二人一直追出縣城方始追上。
食客笑盈盈的站定路間道︰「二位追趕在下已遠,不知有何見教。」
李新道︰「小可李新和我這位兄弟乃是峽口地面凡家嶺人,今次進城辦些俗事,因在面館得見兄長好身手,心悅誠服,想與兄長結識故而追趕,別無他意望兄長見諒。」
說完與唐世忠一起抱拳行禮。
「卻原來是凡家嶺的朋友啊。」
食客抱拳回禮道︰「咱們不遠,我是下y n山的,只隔著十幾里路,我叫王大龍,是個種麻的,先前不知多有得罪休怪。」
李新道︰「那里、那里,是我二人一路追趕讓王兄起疑,怎麼能怪罪王兄。」
王大龍笑了起來,聲如洪鐘︰「李兄弟談不上這個,對了,李兄既是凡家嶺人,你凡家嶺的人進城常過下y n山,听得說有位唐二哥打得好拳不知是否相識?」
李新與唐世忠對看了一眼笑道︰「確是巧的很,只這位便是唐二哥。」
唐世忠抱拳道︰「讓王兄見笑了,在下正是唐二唐世忠。」並說了嶺上大至情形,王大龍再不起疑。
上下把唐世忠看了一回,見唐世忠身材長大一表人才,相貌出眾心中十分歡喜,說了一個「好」字伸手與唐世忠對了一掌。
于是三人重新相見了歡喜同行。
一路上倒也平靜,沒有發生什麼事端,王大龍告訴了自己的事情。
原來,他是下y n山老戶,家中族人多為農人,唯他父親夕年在外習得編制麻繩,而此地種麻人不少,因此,老父在農事之余便帶家人編制麻繩,久而久之,此事不僅添補了家用,也帶動整個家族連手。
因為繩好,結實耐用,很遠的地方也有人來要,以至于人們一提下y n山就會說︰「那個地方出麻繩。」
他弟兄三人,沒有一個遠足全在家中,自小除了務農便是種麻編繩。
王大龍道︰
「說老實話,編一根麻繩看似容易,誰都知道一擰一搓一盤一續,其實不然。咱們這一帶種的最多的是大麻,它雖然是很好的麻料,但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是苧麻,咱們種了產量不高,這是因為地太干,要在蘭州過去向東才多,人家那邊不單是苧麻,還有亞麻、黃麻、槿麻、青麻、羅布麻好多種,但歸根結底還是苧麻最好,這是定論,我下y n山的麻里加了它,當然比一般的繩好了。」
李新與唐世忠點頭稱是,特別是唐世忠,如此方知多年來下y n山的麻繩為什麼那麼結實,那麼耐用。
王大龍續道︰「把大麻從地里收回來弄成繩,中間還有許多事,先要揀選,大小老女敕青黃粗細分開,然後要煮練,再打洗壓破,給油、烘干、軟麻、堆倉、開松、梳麻,最後把好麻次麻分開,才可以織布或是編繩了,我家不織布只編繩。前面說過,要編制最好的麻繩,便再把苧麻加進去。」
李新和唐世忠听了這些,已然沒有話說,想不到編一根麻繩有許多事務。
王大龍x ng格開朗十分健談,一邊走一邊說,紅得發紫的臉上帶著笑容︰「所有人都听我老父親的安排,你干這,他干那,接著手各司其職。」
李新道︰「以王兄這付身手,里里外外定是干最吃緊的事情了。」
「哈——。」王大龍大笑了起來。
在自己身上拍了幾下道︰「不怪你李兄這麼說,初見我的人呀都是這一說。」
他看著遠處的洮河岸停了停續道︰
「不瞞你說,我家就我沒有進過學,除了長成大塊頭有一身蠻力氣外,三教九流黑白行面卻也知覺,就只從小看見書啊字啊犯糊涂,我父親早先還追著打著叫我學,後來也就罷了,制麻中間有許多緊要處,確非易事,除了要有相當的經驗,還要心細,我這麼一個大咧咧的人,就是我父親讓我干,我也沒那個本事,干不了。」
他看著二人疑問的眼神道︰「你們想不到,除了幫著把麻繩運去各地並結賬,再把所需物事買好取回,其實我是專干打洗壓破這一節的,而且從小開始到現今。」
他抬腿把一塊土坷垃踢的遠遠飛去道︰
「這一節是制麻活里最累最髒的,把前面已經煮好練透的麻桿拉到溝水邊,那成捆成捆的麻桿就象小山般堆積,在已經堵住的水面上,一捆一捆的泡,要到泡的皮開起毛,才擄上來一根一根壓開,擺在石上用棒捶,要把無用的表皮和內瓤全打光,成了干干淨淨的麻皮條,捆好拉回送給下一節人手。」
三人邊走邊說,此間路原本是官道,現下行人很少,偶爾踫見幾個路人,多是老人或婦孺,可見兵災匪霸之劣。
王大龍繼續說道︰
「咱干不了細的就干粗的。我最大的特點是不怕髒,從小開始整r 面對滿溝里被泡得冒泡翻膩的麻桿,有時溝水小還會發臭的麻桿,一根根的洗去泡的發膩的表皮,再壓開除去內瓤,另人跟著用木棍打平打酥堆放。
小的時候力氣小,把麻桿洗淨了就用木棍捶,粗壯的根桿捶開了後,細小的頂尖部分女敕軟,就用手來捏,兩只手捏比木棍捶來的快。
就這樣,r 子一天天過著,人也一天天長大,從早到晚的捶了捏,捏了捶,後來手上的勁頭變大了,便很少用木棍捶,到現在差不多有六、七年不用木棍捶了,全是捏!就是再老的麻桿也應手而開。
有人開玩笑給我起了個外號叫鐵手,你們是知道那老麻桿的,平常人要捏開可不是易事」。
李新和唐世忠點頭認同,那大麻桿誰沒見過,這地方本來生長,用刀砍下來如玉米桿粗細,十分堅實,確實不易捏開。
李新問道︰「王兄除此營生就沒有干過別的?練了些武藝吧。」
王大龍道︰
「卻也沒干過別的,一直在家干這事,武藝確也練過幾路,老是記不住套路,今天學了明天忘,別人不愛教,我也懶得求學了,等于不會,你們凡家嶺的人來我家要麻繩,說起你唐二哥打得一手好拳,人不能近,我心里十分羨慕,總想甚麼時候結識了交個朋友,不想有緣今r 可喜得以相見。」
唐世忠謙遜了一回發話道︰「卻才王兄捏那漢子的手法麼不是捏麻桿的手段?這手功夫實在妙俊得很,獨特難得的緊,王兄不說時卻又如何得知。」
「正是。」王大龍點頭道︰
「不是這捏麻桿的手段我卻還有什麼,平r 里我從未當個手段來對人使用,卻才那破爛貨靠近我身子,這麼熱的天靠得這麼近熱騰騰的還會干好事?只想他為幾個錢也不容易,才因此沒有下重手,要不連他手骨也捏碎裂開了。
前年路過新添鋪見一條大漢在路上欺人,把人打壞了還不听勸,還把人往死里打,我氣急一把抓住脖子丟在地上,那漢吱哇亂叫抱住脖子打滾,看看要下命,我急急忙忙走了,旁邊無人認得我,後來听說那貨沒死,只不過從此以後成了歪脖。」
「哈——」三人一起大笑起來。
說話間走過八里鋪,天氣甚好,漫漫的黃土路一路行來,到處是敗草荒溝,看看到了白茨灣。
王大龍笑道︰「難得咱們今r 相逢,就此分別甚是可惜,難進想念之意,不如就此過去,到邊家石咀坐坐如何?我有好友在洮河沿開著酒家,酒肉都是現成,我常去熟悉,咱們把酒喝個痛快,把話說個痛快,二位以為如何?」
李新與唐世忠事已辦完本無別事,點頭笑道︰「果不打擾時,如此最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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