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她在哪里?——
我父親是七七級的大學生,畢業以後分配到東化公司來。在評「先進」的年代里,他老人家年年都是先進。這從他保留下來的獎狀上面可以清楚地看到,人們當面稱他「老黃牛」可是背後卻叫他老人家「菜牛」。因為多年來,我爸爸一直處在任人宰割的地位,他所取得的成就無一例外都被玉家五虎所竊取。我看到專業雜志上的論文和各種成果獎項證書上面,我爸爸的名字總是排在第二名以後,而第一名肯定姓玉。看到這些材料的時候,我已經懂事了,懂得這意味著什麼。我沒有去問爸爸,那不是在他的傷口上撒鹽嗎?只是覺得氣壓好低好低,太需要氧氣了。所以我每天都要沖到山頂上高喊「沖出八步鎮,走向大成功!」
初中畢業的時候,我就有過離開八步鎮的機會。當時,我的成績比省一中的錄取分數線高了五、六分。可就在那個時候,東昇中學突然決定,本校初中學生一律不得進入其他學校就讀高中,否則不予以調檔。我就這樣被他們死死地按在了八步鎮,按在這氣壓低,ch o氣大的八步鎮。從此後,我在學校里就有了一個外號,叫做「菜鳥」。意思是想飛也飛不了。老爸叫菜牛,我叫菜鳥,難道我們父子真的就只能是姓玉的一盤菜嗎?
我經常在心里對自己說,看我考上了大學你們還怎麼攔著我!可是轉念一想,我考上了大學不就是提高了學校的升學率,給他們做了廣告嗎?真是一個可恨的悖論!這悖論的可恨之處還不止于此,如果我考上了碩士、博士,那麼我的像片還得放進榮譽室,繼續為他們做廣告,我還得「感謝母校的培養」,而沒人去理會這個母校不讓我上省一中的蠻橫。
八步鎮啊八步鎮,想說愛你可真的不容易啊!就是因為這份不容易,我才避開男生們對女人的種種議論,避開了許多女孩子熾熱的目光。用瘋狂的鍛煉來平息心中不斷增長的y 望之火。一直到高三年級五月的這一天,終于躲不過去命中注定的丘比特之箭。
我知道她是干什麼的,我也知道那天早晨她為什麼只穿一件皮大衣就出來了。可我完全無視這些問題,心中只有她的微笑和那對微笑著的大眼楮。
去不去找那個女孩,這成了個大問題。是不顧即將到來的高考,不理會十二年寒窗孜孜以求的目標,只管听從心靈的召喚,滿足y 望的訴求。還是「存天理滅人y 」,再次壓下心中對愛的渴望,從心中抹煞掉那對微笑著的大眼楮,繼續沉浸在書山題海之中?
去找她,她就在八步街上的「鳳鳴夜總會」里,一百塊錢可以見到她跳月兌衣舞,兩百塊錢可以叫她陪我幾個小時,三百塊錢就能和她上床了。這幾個錢我還出得起,現在就可以去。可是我能去嗎?現在離高考只有一個月時間了。如果去了,再也克制不住自己,那會怎麼樣?還能沖出八步鎮嗎?還有安全問題,如果被j ng察掃黃了,那高中生找小姐這件事情,足以讓我一輩子和大學無緣。這可真的不公平,成年人**,j ng察抓住罰點錢就了事。如果我們出事,就要以一生的幸福作為代價。
可是不去找她,我又實在克制不住想見她的願望,一閉上眼,她的形象就在眼前晃動,尤其是她那回眸一笑,更是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就連每天早晨的長跑都故意在鳳鳴夜總會這條路上磨磨蹭蹭,希望能夠再見到她一回。可是冷靜下來一想,知道不對了。如果她是小姐,那她就是總上夜班的「夜班族」,上次早晨看到她只是例外,應該在她「上下班」的路上去等她。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到東街去找她。可是她住在東街的什麼地方呢?
在這段時間里,我考慮了很多很多,就是沒考慮到老爸老媽知道這件事情會有什麼後果。八步鎮早戀的中學生多了,別人沒有事,我當然不會有事。
像我這樣心懷大志的人是沒有什麼朋友的,同學們都說我活得太累,整天就知道做題听英語,不打游戲、不上網聊天,也不和同學們談論功課以外的事情。就連我說的話也像是個老古董,這是每天只和老爸老媽交流的結果。其實我還是有好朋友的,他叫于紀就住在東街。我們初中是同班同學,到了高中因為按照學習成績分班,所以他到了二班。其實兩人的成績相差不算很大,也就是50名左右。這在高三學生人數為五百多人的中學里不很顯眼,可是也足以差一個班級了。我很奇怪怎麼會這樣,按照我對他的了解,他應該在全校前十名以內,但是每次考試他總是差了那麼一點,據說完全是因為粗心出的差錯,老師們一直感到很惋惜。
我把他從家里叫出來,兩人都去了河邊,就是那條八步河。我們站在河堤上半天不說話,這時候我才想起來,愛上一個小姐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于是在心里仔細琢磨著這話怎麼說。于紀也不著急,只是等待著我先開口。我們站的地方是八步河的上游,正好是河面由窄變寬的那一段。從這里可以清楚地看見對面綿延十幾里的東昇廠區,這里曾經號稱化工城,曾經寄托著生于斯長于斯幾代人的夢想。可是今天,廠區已經是大片的黑暗了,只有幾個勉強維持著的車間還閃著有氣無力的燈光。
最後我還是決定實話實說,請人幫忙哪能不說實話呢?
「我愛上了一個女生。」我有些吞吞吐吐,眼楮緊盯著河面。
「哦,是嗎?」他有點意外,看了我一眼。「誰?」
「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只是在早晨偶然踫上。」接下來我講了那天的情況,開始有點結結巴巴,到後來越說越順。于紀只是听著,不插話。听我說到「鳳鳴夜總會」的時候,他才突然插上一句︰
「你到底是想談還是想‘泡’?」于紀的話一針見血。
「想談。」和于紀說話我的話也變短了。
「那我能幫什麼忙?」
「我想知道她住在哪里。現在只知道她住東街,可是不知道具體位置。」
「不難,一兩天我就給你打听來。」于紀答應了。然後看看我,「其實最簡單的辦法還是去夜總會找她,先看看清楚,再決定是談還是泡。」于紀的話當然全是為了我好,可是我已經听不進去了。就算她是個小姐,我也一定要……
于紀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在這方面比我開放,已經談第二個女朋友了,當然現在還處于秘密狀態。他想了想,還是勸我︰「還有一個月就高考了,現在談戀愛合適嗎?」
「可能緣分到了吧,我現在什麼都干不下去,她就象一個白s 的影子,整天在我眼前晃著。」
「明白了。」于紀拍拍我的肩膀走了,他是過來人,當然知道現在勸我是沒用的。
接下來的兩天里,我想盡了辦法要見到她,在東街上遛達、在夜總會附近守候。但就是看不見她。于紀夠哥們兒,第二天就把她的地址告訴了我。但我每次去都只能看見緊閉的門窗,大著膽子上前敲門,一點反應都沒有。最後我只有按照于紀的建議,去夜總會找她。鳳鳴夜總會在西山腳下,利用一座舊別墅改建的。西山上有很多別墅,據說是解放前資本家蓋的。
盡管事前做了很多了解工作,可是走進了「鳳鳴夜總會」的時候,我還是兩腿打顫,止不住地打顫。這是下午三點,夜總會里基本沒什麼客人,我走到吧台上,要了一扎啤酒,慢慢喝著,據我的同學們說,一會兒就會有人過來問我要不要小姐。然後,我就可以見到她。是這樣嗎?我拿不準,總覺得這里面好像少了一個環節。因為我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有人來問我要找哪位小姐,我該怎麼回答?正在胡思亂想著,就听見有人跟我打招呼,「喲,小帥哥,找誰呢?」
听見這個聲音我就打了一個機靈,盡管我是第一次听見她說話,但我確定這個聲音就是她。我穩了穩心神,努力克制著轉過身來,在夜總會里昏暗的朦朧中,一個白s 的身影慢慢地向我飄來,翩若驚鴻,矯若游龍說的就是現在這種情況。她來了,對我伸出了手,那是一雙白女敕綿長的手。「你好,我叫馮慧靈,你可以叫我小靈。」
「你好,我叫凌雲志,你可以叫我小志。」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一股綿軟的感覺從手上傳來。話一出口我就覺得這是怎麼了,我什麼時候笨到了要學人家說話的程度?
「怎麼今天才想起來看我?」小靈說著,眼神里有一股嘲笑的神情,這樣的神情使她看起來更加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