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如風穿竹林沙啞,似杜鵑泣血幽咽,比春蠶抽絲偉大,賽紅燭染淚絕望的抽泣聲。
「孩子……孩子……孩子……」
抽泣聲斷斷續續,淒婉欲絕,和墨離的慟哭聲音質音調一模一樣,無絲毫差別。
「生母恩似海,養母重如山,我太沒有用啦,我沒有能力守護好我的孩子,沒有能力照顧他,養育他,把他撫養成人,我對不起他,更對不起隕哥哥……」
電閃雷鳴,驟雨傾盆。
她知道,沈墨離身上的黑袍是軒轅隕的,她知道,沈墨離已經認出了她,她知道,人獸合體的軒轅隕已經明察了期間所有的邏輯關鍵,可她卻沒有保護好霖霖,沒有保護好他們的孩子,沒有保護好沈墨離遺留給軒轅隕的唯一血脈。母親的手下面,孩子的左右胸口被兩道血紅色的絲絛貫穿而入,血流潺潺,已經萎靡的前胸貼著後背,眼皮緊閉著,漆黑濃密的睫毛撲閃閃地跳躍。
但見那鬼魂雙眼無焦,目不斜視,慘淡的眸空蕩而疏離,她沒把身邊腳下的任何人放在眼里,亦沒把任何議論聲听到耳中,她只是淡淡掃了眼那混沌獸,轉首又瞥了眼那個紅袍白發全身僵硬的女子,如入無人之境,朝著小麒麟的背上,那一男一女兩個小孩,自上而下,一步一頓,緩緩走了去。
她肩膀瑟瑟抽動,顫抖不息的雙手去抱霖霖。
她不是怕鬼魂索命,她不是怕千刀萬剮,她只是內疚。
空洞無神的雙眸,兩行清淚破眶而出,連珠成線,滴落到了霖霖染血的胸口。
「我不會怪你的,一點都不會,如果是我的話,壓根沒有能力把他養這麼大,這麼漂亮,生死有命,他的死與你無關,更何況我能感受到你的傷心不比我差……」
「不是不是,她怎麼和紅袍白發那個長的一模一樣?」子悶響淒。
詭譎的光線照在沈墨離慘白發青的臉,淚痕滾滾的眼上面,秋水明眸平靜無漪,更無絲毫喜怒哀樂。
「轟隆隆!」霹靂聲起。
唯獨那抽泣聲,祥和,靜謐,神聖,偉大。
白發三千丈,絲絲繞耳長,紅袍獵獵響,聲聲自斷腸。
「嗖!」猛地一道飄忽聲起,朝天闕的里面,突然走出一個黑影來。
黑發素顏,慘白的臉沒有絲毫人氣,雙眼空洞無神,雙唇干涸龜裂。身體清瘦羸弱,雙肩瑟縮而抖,全身飄搖欲墜。
染淚的雙眼,掃向墨離。
「 嚓嚓!」銀白色的閃電,打到兩人特寫的臉上。
她女扮男裝,穿著一條紫金泛黑長袍,長袍寬松臃腫,把那瘦削而飄忽的身軀,襯托的越發楚楚可憐隨風飄零起來,撩人眼淚至極。
「哧!哧!哧!」三道清鳴聲起,呈匕首箭頭狀的朝天闕突然顫抖不已,通體旋轉,左右搖晃,以一種陀螺式的姿態劇烈地打轉,漩渦,急如怒浪卷灘,狠似萬水洶涌,那模樣急切而慘烈,好似什麼東西要拼命沖破障礙,降落到這滾滾紅塵中一般。
「離……離……離……」
她呆呆地凝視著,發怔著,渾然忘了周遭的一切,悲慟與內疚仿佛巨浪似的層層洶涌,讓她在浪尖與渦旋里跌宕沉浮。
霖霖緊閉的雙眼紋絲不動。
獨獨墨離,全身僵硬危立雲層,她怔怔凝望著那黑影,心里沒有絲毫的恐懼之感,只是無聲落淚,幽咽抽泣。
突然,沈墨離對著墨離,點頭致意,彎腰屈膝,下跪!
「活……活見鬼?」
「妾發不及覆額,竹馬不及繞床,兩小不及無猜,美麗的諾言不及許下,便碎在了空氣里……」
「嘩啦啦--」四道沉重的煉獄鐵鎖踫撞不已叮咚脆響,沈墨離一襲黑袍,站到了小麒麟的邊上。
剪影投在一個同樣緊閉雙眼,卻一臉甜蜜滿足感的女孩鼻梁間。
朝天闕在小麒麟的周身繞來繞去,一頓,一動,上下飄忽,左右婆娑,那溫柔而呵護的模樣,就好似母親的手,在腦門,在背後,在小腿,在腳心,輕輕地撫,緩緩地揉。
人頭洶涌,繽紛交錯,竊竊私語的議論聲頓時就沸騰起來。
「孩子……孩子……孩子……」
可是,你們可曾知道,霖霖也是我的孩子,他一出生就跟著我,是我把他在荒山野嶺魔獸堆里養大帶大的,我對他的感情,不比你們差絲毫?
「她……她是鬼啊!」
沈墨離清瘦的下巴微微一怔,將兩個孩子面面相對放好,然後抱起二人,轉身。
天地一片猙獰。
男孩女孩的手,緊緊握著,狠狠糾纏,致死沒有松開。
「轟!」一記悶雷響徹心扉腦海,在四肢百骸肆虐轟擊,流竄。墨離的淚眼驟然間大瞪,她的意識,全然癱瘓。
一種絲絲縷縷,浩浩湯湯,源遠流長,羸弱卻堅韌的母性光輝,籠罩蜃天城上,四射八荒六和,沖破猙獰天氣,襲到每個人的心頭。
就在這時,體型如山的混沌獸,那城門大嘴一張,舌尖勾曲,噴出一陣倒卷的狂暴颶風,恰恰席卷住墨離倒栽的身形。
狂風驟起,暴雨更肆。
「啊……嗚……」墨離感覺自己的心扉之門劇烈的打開,關上,打開,關上,那轟然的撞擊響動聲震的她全身顫抖哆嗦不已,一聲尖叫的哭泣聲後,她雙眼一黑,朝著後方跌倒而去。
「呼……」所有人後退三步,劇烈喘氣。
霖霖已死,墨離再無生念,她什麼都不想說,什麼都不想解釋,唯求能向沈墨離道歉,唯求可一死而贖罪。
男孩的雙手死死纏著女孩的松也不松。
暗黃染血的雙眸劇烈的眨來眨去,狹長狠辣的眼皮上下翻合。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幾乎是鬼使神差的,墨離同樣慘白的唇,上下開合,說出這樣的字眼來。
朝天闕里面,百轉千回的一句呢喃聲落畢,紫金泛黑的法器突然凌空而起,直掛高空,頂部箭頭朝著那體型如山的混沌獸點了點。
「吧嗒……吧嗒……」
墨離那載滿內疚,自責,羞愧,無助,多余感的黑眸眨也不眨,她死死凝望著朝天闕,痴痴回味著那抽泣聲,她呼吸不暢悲愧交織,整個世界突然變得一片寧靜。
她是那丟了魂魄丟了記憶沒有過去沒有感情,在無間地獄永世受苦受罪,永遠不得輪回的沈墨離。
是她……
沒有人知道這句話是在說誰,是在感慨這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子,還是在傷懷那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僅在極樂谷歡度了三載美麗童年的沈墨離和軒轅隕?
「孩子……孩子……」
她不知道,如今這一具身體的主人回來,該怎樣的找她算賬,她不知道,那性子剛烈隱忍手段狠辣無情的軒轅隕,該怎樣的把她生吞活咽--哦不對,是一口一口,一牙一牙,慢慢地啃,慢慢地享受,親眼看著她流血而亡……
沒人知道他在看誰,在看哪個離。
這就是沈墨離對墨離說的話。
她沒有影子,她竟然是鬼魂!
沈墨離,這是沈墨離。
她是霖霖的親生母親,她是軒轅隕誓死守護的離妹妹,她是那被自己掠奪了柔體搶佔了魂魄的沈墨離。
所有人顫顫巍巍面面相覷呼吸變重不敢喘氣。
腳踝青白相間,雙足完全赤、果,赤紅腳趾一顆顆好似血染,猩紅刺目,淒慘慟人。zVXC。
腦中嗡然作響,雙眼淚如雨線。
她霸佔了她的兒子和丈夫,她道謝。
她霸佔了她的靈魂和身體,她道謝。
眸光淡漠,疏離,遙遠而醒目,清冽又柔和,全身僵硬的墨離,眸光更僵,對上了沈墨離的。
她呆了。
「多謝你幫我把孩子養大,多謝你給我機會,讓我能再看他一眼,多謝你讓我看到這麼漂亮,好看,一點都不比隕哥哥小時候差的兒子……」
兩個一模一樣,一黑發黑袍,一白發紅袍的女子,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近到幾乎可察覺到彼此間的呼吸聲。
她死都沒有想到,沈墨離會給她說這樣的話,沈墨離竟是這樣一個單純而善良的女子。
「我……我……我……」墨離手撫著霖霖耷拉著的小腦袋,雙眼痴痴凝視著沈墨離,她徹底懵掉。
干涸而龜裂的唇,喃喃而動。
她的黑袍嘩然有聲,鐵鎖叮咚,她抱著她的孩子,朝著墨離,緩緩行去。
腳腕手腕叮當作響,原來是四道碩大沉重的煉獄鐵鎖懸掛其上,相互踫撞,嘩然而響動。
她弄死了她的兒子,她還是道謝加勸慰。
她的世界一片寧靜,萬籟無聲,只听見那嗆然脆響的鎖鏈、落葉般飄零的足音,腳步聲聲聲入耳,好似狠狠跺在她內心最柔軟處,帶來直達身心靈魂最深處的哆嗦和戰栗。
……
更沒人知道,他這一聲「離」叫的是誰,喚的是哪個。
只是,突然地,那永遠處于走火入魔狀態,那只要現身便會帶來血雨腥風便會帶來死亡的遠古混沌獸,曠古絕今第一凶獸。
他俯瞰著下面的兩個女子,猛不跌的,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