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不住愛情的我,總是眼睜睜看它溜走,世界上幸福的人到處有,為何不能算我一個——」
搖頭晃腦一陣後,那雙刷上深褐色眼影的、煙燻的、迷離的、像貓的眼,透過手中玻璃杯,看著台前那彈著電吉他的樂團主唱。
好啊,他唱得真好,世界上幸福的人到處都有,就是沒有她呢!
仰頭灌下酒精,周丹抓住經過身側的服務生,取走托盤里的其中一杯。
錯愕的服務生瞠著眼。「小姐,那不是你的——」
「噓,不要緊張喔,我會付錢嘛。」周丹擺擺手,嬌笑著。
「不是錢的問題,是別桌客人……唔?」小姐柔女敕的手心突然包覆住自己的手掌,服務生眼瞠得更大了。
「我美嗎?」偏過臉容,微微仰起,小姐直勾勾看著他,笑容甜美。
「美、美美美……小姐,你很美麗。」被一位看起來美艷且神秘的小姐這麼熱烈地看著,他面皮一熱。
「呵!人家說水人有水命,可是我卻沒有水命呢。」小姐語氣一轉,是不怎麼標準的台語。
「不、不會啦!小姐這樣美麗,一定會很、很好命。」服務生搔搔頭,又道︰「不然那杯算我請你啦!你慢慢喝。」又看了美麗小姐一眼,才紅著臉離開。
淺笑了幾聲,她撥了撥那頭下午剛買的栗色假發,再度跟著舞台上的樂團哼哼唱唱。「一個多情的痴情的絕情的無情的人來給我傷痕,孤單的人那麼多,快樂的沒有幾個,不——哼呃……呵呵……呵啊炳哈哈——」很不客氣地打了個酒嗝後,她揚著嫣紅臉蛋笑了起來,愈笑愈開懷,愈笑愈朗聲,卻又愈笑心愈酸。
她腦袋晃呀晃,栗色發絲在面頰上不安滑動,眼眸迷迷離離的,說不出是真醉迷糊了,還是清醒著寂寞?
今晚,打從一站上舞台這個工作崗位,音高不怎麼準確卻又清亮的女嗓便不時搔擾著他,其間還混雜著相當不淑女的酒嗝聲。諸如此類的狀況倒也不是沒遇過,只是那女嗓的主人就坐在舞台正前方那一桌,她的聲音如影隨形,他罕見地被影響了。
趁著換曲空檔,郭書齊黑眸輕掃了過去,下一瞬卻蹙起眉宇。
「嗨,小姐,一個人喝酒?」襯衫領口大敞,脖頸露出頗有分量的黃金,公子哥模樣的男人靠近周丹,他徑自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周丹像是未聞,跟著樂團演奏,算數著拍點。
「唔呼——看不出小姐這麼酷喔?」男人調笑,不懷好意的臉龐湊近,嗅聞著她的發香。「嗯……小姐好香!渾身上下都是女人味。像你這種調調的女人,我最疼愛啦!」
周丹掀了掀刷著濃密睫毛膏的長睫,睨他一眼,被酒精調戲過的紅撲撲臉蛋在此時的男人眼里,是風情萬種,是欲語還休。
「疼愛?」散漫的貓眼細眯,她忽地笑了笑。「你最愛誰?」
「當然是你……我最愛像你這樣的女人,又性感、又美麗。」男人大手大膽地搭上小姐巧肩,見她未閃躲,那只不規矩的手開始自上往下游移,落在縴腰上。
「誰?你說誰?你最愛誰?」周丹側目,恰恰對上男人的臉,她吐氣如蘭,帶著淡淡酒香。
「你。我說你,美麗的小姐。」左手一使力,將小姐摟在懷間,男人右手抬起小姐下頷,拇指放肆地在她唇月復上來回滑動。
「你愛我?」周丹眨了下眼,懶懶地回望他。
「小姐這麼美麗,是男人都會喜愛。」視線被她上下起伏的胸脯勾纏住,男人呼吸逐漸濃重。
周丹咯咯笑了兩聲。「你的意思是不愛我的都不是男人?」
「是啊,不懂得小姐的美麗,除了不是男人之外,另一個原因就是瞎了。」大掌已不客氣包覆住小姐胸前的飽滿,捏揉著。
身子輕顫了下,周丹回復微有遲鈍,而後才笑著說︰「好啊,你要愛我,我就讓你愛。」
「真的嗎?」如此艷遇,男人猴急了,他看看周遭不乏擁吻男女,也顧不得場合,直接低頭埋進她衣領稍低的胸口,用力一吸。反正別人都那樣光明正大地親熱了,眼前小姐也沒抗拒,他何必矜持?
這種場所本就是如此,情侶當眾擁吻,孤單的人來尋覓一夜對象;喝酒、听歌……做什麼都好,只要能快樂,誰又能管著誰?
這麼想的同時,手掌已探進她裙擺下,撫上那觸感極佳的膚質。
嘖嘖!不知道誰惹了小姐,竟讓她一人來到PUB買醉,可真是造福了他!
那只大手順著小腿逐漸往上,經過腿膝,來到大腿,就在將觸到女性極私密地帶時,半路殺出了壞事的程咬金。
「喂!這種事不適合在這里做吧?」郭書齊握住男人那只不安分的手,居高臨下地看著被壞了好事而一臉不悅的男人。
「你誰啊?我花錢來這里消費,想干嘛就干嘛,你管得著?」男人松開周丹,站了起來。到嘴的肥肉飛了,他極為不爽!
「我是管不著,但警察管得著。」郭書齊看了一眼那滑坐在椅子上,對于周遭一切置若罔聞的小姐,俊朗的眉一蹙。
「警察?啐!我跟我女朋友辦事,條子管個屁!」
「女朋友?」淡淡收回落在小姐身上的視線,郭書齊眉一揚。「你確定她是你女朋友?我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這位小姐從踏進大門開始,一直都是一個人。」
「你、你——我們吵架,她在跟我鬧脾氣,不行喔?後來我想通了,來把她帶回家,行吧?!」
「鬧脾氣?」郭書齊點點頭。「可以,女朋友鬧脾氣很正常,不過你如何證明你是她男朋友?」
「我?這……我……」男人臉一青,頓了頓後,理直氣壯。「你是沒看見我們剛才正在恩愛嗎?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是看見了,不過我看見的是一個男人想要趁人之危。」
「喂!你說話給我放尊重一點!」被識破心思,男人上前一步,揪住冰書齊衣領。「什麼叫趁人之危?」
「唉,好了好了,何必為這種事壞了咱們喝酒的氣氛?想要女人還不簡單,帶你去一個好地方,在那里要哪種女人就有哪種女人,看是要越南還是大陸都有,月兌光光隨你玩,玩到你滿意咧!」男人的友人靠了過來,丟了兩張大鈔在桌上,手一勾,搭著男人肩膀就往門口移動。
郭書齊深深吐息,視線回到小姐身上,他看她拿起桌上杯子,又是幾口酒精入口,他眉宇不由得一蹙。
——這小姐的行為高深莫測,實在難以理解。
他靠過來前,明明瞧見她眼角有著淚光爍動,既有淚,那為什麼還讓方才那不懷好意的男人在她身上吃盡甜頭?
台上同伴揮手呼喚,他無暇多想,長腿一跨,利落地躍上舞台。
「嘿,你真的不跟我們去吃消夜?」鼓手阿況搭上郭書齊的肩。
「不去了,回家睡覺比較實在。」他雙手滑入褲袋,俊俏面龐略有倦色。
阿況睞了他一眼,語氣狐疑又曖昧。「是真的這麼累嗎?還是急著回去陪小花花?」
「是真的累了。」他沒好氣地看著阿況。「還有,茉莉她有名字,不是什麼小花花。」
「唉唷,有什麼差別?茉莉花不就是花?」阿況聳聳肩。「再說,小花花听起來多可愛。」
郭書齊沒轍,意懶懶地看著他。
阿況攤手。「好吧好吧,不鬧你就是。」
「靠!死況,你到底走不走啊?」前方,久候不耐的貝斯手喊了聲。
「來啦來啦來啦!什麼死況,多難听!下次可以叫我小況況。」阿況一面碎念著,一面追上前。「來吧,喊一聲小況況來听听。」
「小蚌屁!」貝斯手回嚷了聲。
睇著不遠處那對感情明明就很好,卻又愛斗嘴的伙伴,郭書齊好笑地搖搖頭。然後,欲邁步時,身側一抹打扮時髦俏麗的身影讓他頓下了腳步。
女子步伐凌亂,走走停停,口中哼著歌,而那聲音……
郭書齊瞪著那道縴瘦的背影。難不成她打算用那樣的姿態回家?
「找一個最愛的深愛的相愛的親愛的人來告別單身,一個多情……惡——」斷斷續續的歌聲伴著歪歪斜斜的腳步,周丹模樣狼狽,突地,一陣惡心感翻涌上來,她捂住嘴,就在馬路邊彎子。
深夜時分,一輛車速極快的機車呼嘯而過,不知是被驚嚇到還是怎麼著,她身子突然傾斜,而後坐了下來。
「要緊嗎?」郭書齊微彎身子,大掌握住她手臂,這一靠近,才瞧見了她臉上的珠淚。
周丹沒說話,細聲啜泣。
「受傷了?」淚漣漣的一張臉,饒是再陌生,他也做不到無動于衷。
周丹還是不說話,吸著鼻子,流眼淚。
見她只是卯起來哭,他有些無奈,卻又不能丟下她一個人。頹唐的長眸一抬,他看了看周遭……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萬一讓路過的夜歸人瞧見他倆這情況,恐怕要誤會他欺侮她了吧?!
「小姐,你好歹說句話,要是受了傷我送你去醫院;如果沒事,而你信得過我的話,我送你回去吧。」長腿一蹲,他盡量讓自己與她平視。
也許是哭累了,周丹終于願意理他,那水花花的貓眼一轉,綻出異輝。「你、你是那個主唱?」忽地輕笑了聲,她道︰「唱嘛,再唱嘛,你歌唱得好,我喜歡听你唱。噢,就是那個……那個什麼單身什麼歌的……」偏頭想了想,打個酒嗝,她揚唇笑,笑得美艷,也笑得可憐,然後她揚聲又唱。
「找一個最愛的深愛的相愛的親愛的人來告別單身,一個多情的痴情——」周丹腦袋瓜晃了兩下,借著他的扶持站起身來,她掙月兌他的掣握,想要走,偏偏步履凌亂,身子搖搖欲墜的。
「打個電話回家,請你家人來接你回家。」郭書齊上前,大掌撐著她手肘,明顯感覺她僵了下。
她像是醞釀著什麼,好半晌才深深吐息,然後不緊不慢回答︰「我沒有家,也沒有家人。」音調平平的,聲嗓卻略帶沙啞,同時,她已格開他的撐扶,又往前頭踉蹌走去。
郭書齊微眯黑眸,瞪著前方縴瘦背影片刻。走都走不穩了,還要堅持一個人離開?思及此,他一惱,薄唇掀動︰「你就非要這麼逞強?」
前頭小姐沒理會他,只是一徑往前走,他看不過去,追上前。雙手搭上她縴細的肩,強迫她轉身,這一轉,才發現她又是淚漣漣。可真會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