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旌旗 8

作者 ︰ 左岸听河

()有位厚黑的前輩曾經說過,做人絕不能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做壞人就要一輩子做壞人,一件好事都不能做,做好人就要一輩子做好人,一件壞事都不沾,否則的話,就會有報應。

過去,我對這種說法並不太重視,現在報應果然來了。

小姑娘只被我收留了一晚,現在就成了指控我的證人,在她的嘴里,我儼然就成了一個反革命y n謀小集團的馬仔,與來自國家安全總局的亞歷山大等人一起,多次策劃反動活動。我相信這小姑娘並不是有人特意安排到我身邊去的,因為她根本什麼都不懂,在控訴我的罪行的時候,還需要對著手上那張小紙條來念,而且念得磕磕巴巴的,看上去比我還緊張。

在小姑娘之後,又陸續有人進來作證,對我的犯罪活動進行控訴,捷蓮娜出現了,阿夫杰伊出現了,還有兩個是我的鄰居,甚至還有三四個我壓根就不認識的人。

隨著一個個的證人出現在我面前,說著那些我都不知道但他們卻一清二楚的事情,我漸漸的就麻木了——這是真正地麻木,明知自己死定了,卻還有一種想要放聲大笑的沖動。

當最後一名證人被帶走之後,我痛痛快快的認罪了,至于認什麼罪,自己有什麼樣的犯罪行為,都不用去構思,那些證人已經把需要承認的東西都告訴我了——這就是類似審判最具諷刺意味的地方,最為犯人,除了要承認自己有罪之外,還要有很不錯的記憶力。如果記不住那些證人所說的話,不能把這些罪行嚴絲合縫的扣到自己身上,就免不了要遭受一場毒打。

事實證明,我的記憶力很不錯,在我的指控下,包括亞歷山大在內,國家安全總局明斯克局以及明斯克市委,總共有三十二人被牽扯進來,一根盤踞在明斯克市、潛藏極深的反革命小集團徹底浮出水面。

交代到最後,我的腦子里甚至出現了一種病態的思維,每交代出一個人來,我都會有一陣的快感,就因為陪著我一起上路的倒霉鬼又多了一個——這種快感不值得慶幸,至少對我來說,它是一種悲哀。

「在這里按上手印,」當把最後一個可以交代的問題交代晚,對面坐在最右側的中年人滿意的點點頭,將審訊記錄拿來給我,讓我在上面按了手印。

「弗拉斯•達維多維奇•恰普林,鑒于你的犯罪事實和犯罪活動對蘇維埃政權所構成的危害,現對你判決如下︰開除黨籍,取消作為一名蘇聯公民所享有的一切權利和福利,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不得緩刑,不享受特赦權利。」甚至都沒等我在審訊記錄上按好手印,最終的宣判結果便下來了。

我听得一愣,剛剛沾上印油的手指頭,在審訊記錄上猛地劃了一道子。

竟然沒有判我死刑?!

上帝,竟然是無期徒刑啊,太幸福啦!對于現在的我來說,難道還有比這更大的驚喜嗎?

「你應該覺得慶幸,弗拉斯•達維多維奇•恰普林,我們之所以對你做出如此寬容的審判,不是因為你罪有可恕,而是因為你的父親,達維多•季諾維耶維奇同志,以及你的母親馬秋莎•季托夫娜同志,他們是真正地好人,是無私的布爾什維克戰士。你繼承了他們的血脈,卻沒有繼承他們的品格,這即是你的損失,也是你的悲哀。」遞給我審訊記錄的家伙站在我面前,兩只眼楮盯在我的臉上,面無表情的說道,「做好準備吧,三天後你會被送到列寧格勒,那里的軍事要塞修建工作急需人手,希望**上的懲罰能夠清洗你骯髒的靈魂。」

話說完,這家伙便從我手里奪過審訊記錄,轉身走回審判席,再不多看我一眼。

隨後,我被兩名內務部的秘密j ng察像拖死狗一樣拖出審訊室,關進羈押所的一所牢房。

內務部的羈押所絕對不是享福的地方,這里甚至都不能算是給人住的地方,沒有炭爐,沒有衛生間,只有一間六、七平方大小的小屋子,四面不見光。如果說我原來的住所是間狗窩,那這個地方……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

囚犯是沒有半點人權的,囚室里和外面一般的酷寒,被褥卻薄的透光,每天定量的食品供應為五百克,早中晚只有三塊大小不等的干面包,沒有蔬菜、水果,更不要說肉食。

盡管吃不飽,還整天凍得像條死狗一樣,可我仍舊覺得很慶幸,至少我比亞歷山大強多了,這個倒霉的家伙在我入獄的當天就被槍斃了。

在我入獄的第三天,也就是即將被押往列寧格勒的當天,已經晉升為上尉的阿夫杰伊來看過我,從他口中,我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正如我猜想的那樣,整個事件實際上就是一個針對國家安全總局明斯克局的y n謀,有人要搞掉身為局長的葉爾馬科,可這家伙的級別太高,上面又有人撐腰,想直接對他動手不太容易。按照正常的思路,在這個時候從他的親信那里下手無疑是個很好的辦法,于是倒霉的亞歷山大被列為整治的目標之一。恰好在這個時候,亞歷山大為了捷蓮娜那個女人出了紕漏,原本按照那些人的想法,是希望通過捷蓮娜這個女人,將亞歷山大圈起來的,可沒想到,他們做通了捷蓮娜的工作之後,還沒等她挑唆著多洛菲婭繼續檢舉,就被我很巧合的得到了消息。

之後的事情就簡單了,「癩痢頭」阿夫杰伊順勢給我們出了個主意,讓我們去干掉捷蓮娜和多洛菲婭,卻在我們走後,立刻就送出了消息。多洛菲婭和她的丈夫在我進入醫院之前就被搶先一步干掉了,我很倒霉的進了病房,順理成章的被定為殺人滅口的凶手。

有了具體的罪行,什麼問題都好說了,整張大網隨即撒下來,國家安全總局明斯克局從上到下,大批人被牽涉進了這個案子。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像亞歷山大他們那樣的人,在這幾年里不知道構陷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把多少人送上了刑場,如今,國家安全總局變天在即,明斯克局自然也要換人,這種換人自然還是要采用清洗的辦法,至于我,只不過是一個撞進大網的倒霉鬼罷了。

三天,短短的三天,在我的眼里卻像是三十年那般的漫長,當第三天冷的幾乎能夠透入骨髓的寒夜過去,黎明到來的時候,我被帶出羈押所,連同十一名犯人一起押上一輛卡車,前往火車站。那里有一列前往列寧格勒的專列,從明斯克以及附近幾個城市押解過來的勞改犯,都將乘坐這趟列車北去。

對我來說,從登車的那一刻起,明斯克這個城市就將暫時離我遠去了,前面等待著我的,是一個早已耳熟能詳的城市和一段不可知的未來。

…………………………

押送勞改犯去往列寧格勒的專列,從明斯克出發去往西北方向的維爾紐斯,而後,會從那里折向北,一路去往列寧格勒州的通泰里。

鐵皮的貨車車廂像個悶罐,只有兩個籃球大小的開窗,用來給里面的人透氣。像這樣的一節車廂里,往往會裝上二三十個人,兩個可以躺下的地方都沒有——不過這樣也好,人多擠一擠,至少不會覺得太冷。

我躲在車廂的角落里,雙手抱著披了一條氈毯的蓋膝,默不作聲的坐在地上。身邊的兩個犯人就緊緊挨著我,擠的嚴絲合縫。而隔開三五個人,另一側的角落里卻空出足夠容納三個人的地方,一個身材魁梧,壯的像頭熊一般的家伙,就獨自一人躺在那兒,身上還蓋著兩條氈毯。

氈毯是剛才上車前發的,每人一條,雖然毯子不厚,而且粗糙的扎手,但總歸能用來取暖。我親眼看到那個身材魁梧的家伙,從旁邊人手里奪走了屬于人家的毯子,而且還朝周圍的人怒眉怒眼威脅一番,使得沒人敢于出來抱打不平。

類似這樣的事情,任何一個監獄里都會有,見怪不怪就好了。

「當當……」

車廂口上突然傳來一陣敲打鐵器的聲音,緊接著,堵在門邊的人被推開,兩名士兵各自提著一個鐵皮桶爬上來,很快,一股濃濃的肉香味飄滿了整個車廂。

押運看守們開了恩,鑒于這一趟去列寧格勒的路程不短,天氣又冷的要人命,為了讓勞改犯們盡可能活下來,在列車開車之前,給每個勞改犯下發四天的口糧。除此之外,每人還有一塊肉排——盡管肉排還沒有巴掌大,薄的像一張紙,但那好歹也是肉,吃了就能多一點存活下去的希望。

三天的羈押生活,每天不到五百克的食品供應,我早就餓的饑腸轆轆了,在領到屬于我的那一份食物——一條硬的能打死人的面包、一小塊肉排的時候,我恨不得立馬就把它們都吃了。可我知道這東西不能吃,現在都吃了,等不到列寧格勒我就得生生餓死。

發放食物的看守們很快離開,車廂鐵門 當一聲合死,我坐在角落里,深吸一口氣,而後小心翼翼的將干面包掰成兩半,把那片肉排夾在里面,正想著把它揣進懷里,等扛不住的時候再拿出來吃一點,橫下里突然伸過來一條胳膊,劈手就把我的面包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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