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鴉拍了兩下翅膀,又嘎嘎叫了幾聲。
月露了出來,月光灑在大地上,碎汞滿地、銀點燦爛,猶如湖水輕涌、蘆葦蕩漾,景s 分外迷人。
若是哪位文人才子在這,說不定會吟出幾句絕好的風花雪月的艷詞來,李狗娃卻是個俗人,恨不得天邊飄來一塊黑雲,把這大大的玉盤嚴嚴實實地遮住,讓它透不出一絲光來,這樣才不會壞了他的事。
他兩股顫顫,眼神卻又古井不波,呼吸平緩、細微,難以察覺。
前邊的听香院燈火通明,高牆青瓦內紅牙玉板、琴瑟簫鼓和鳴,又有伶人清倌一個個的y 說還羞,說得上一個「雅」字,但在李狗娃眼中,卻只是一個流金淌銀的肉店,娼j 賣笑,富人求歡,骯髒得很。
想到這,李狗娃不由想起水兒,身上的刀子一顫,握得愈發緊了。
一想到那個女子,原本目光呆滯的少年,又有了像狼像狗的眼神。這是一個最底層的小人物所能下的最大決心。他已經想好,即使老道騙他,他也認了,他需要為自己活一次。他偷偷讀過幾本聖賢書,認得一句「士可殺不可辱」,明白尊嚴這個詞。
以前是不想,現在是不甘。
于是他躲進黑魆魆的巷弄里,身影和黑暗融在了一起。
……
……
劉管家今晚高興,听香院新訓好了一批雛j ,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老鴇特地為他留了一個,那女子也真是**,盈盈不足一握的小腰,肥鴿一般的胸脯,口活更是一絕,劉管家被她伺候得y 仙y 死,臃腫的身體倒在錦絲綢緞里都不想起來。
但今晚卻由不得他,雲大老爺老來得子,筵席自然要大c o大辦,于是最近幾r 他都不得空,整天忙東忙西,怕出了差錯,挨那雲水岫的幾十鞭子。
想到這,他不由暗罵了雲水岫幾句,瞧著一旁的小妖j ng,竟看出幾分雲水岫的模樣來,于是一把把她摟過來,肥胖的身體欺身而上,嘴唇啃上了小妖j ng的玉頸,含含糊糊地說道︰「雲水岫你個s o娘們,動啊,裝什麼清高,s o娘們。」
小妖j ng只顧咯咯地笑。
一番**,劉管家這才戀戀不舍地從那具赤條條的身體上爬了起來,穿好衣物,大月復便便地走出了听香院。
他裹了裹自己的綠底子圓領衣袍,朝李狗娃所在的巷弄走來。
「真是天助我也,居然沒有帶那班狗腿子。」李狗娃大喜,手間的匕首靜悄悄地掏了出來。
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
小人藏器,亦是隱忍待發。
等的就是這一刻。
劉管家拐進巷弄里,一歪一斜地走,李狗娃從牆角閃出來,提著匕首,尾隨而上。
劉管家本來喝了幾兩花雕,腦子有些暈乎,可听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心里一驚,腦門一顫,一下子清醒了幾分。這夜半三更,良善的早就躺被窩里摟自家娘們睡覺了,哪會出來?定是搶劫銀錢的強人惡貨了。不過他也不動聲s ,又走幾步,見到巷口就在不遠處,內心一喜,撒開腳丫,臃腫的身體快跑起來。
李狗娃早有準備,在劉管家逃跑的前一刻就已加快腳步,他左手一伸,就拉住了劉管家的綠袍衣領,一下把他摔倒在地,李狗娃順勢一壓,右手握著匕首,猛地向下,刀子一下子就扎進了劉管家的心窩里,李狗娃拔起匕首,又來一刀,把劉管家的心窩絞得粉碎,鮮血直噴。
衣服、臉龐、眼楮,到處都是。
三年前的血海深仇,三年來的奇恥大辱,都在這一刻爆發。
呲!呲!呲!呲!
匕首不斷向下猛扎。
李狗娃紅了眼楮,發泄著自己的憤怒。
這一刀為了老道。
這一刀為了自己。
這一刀為了水兒。
這一刀還是為了水兒,水兒,水兒。
……
……
劉管家被他按著,不能動彈,只能踢著腳。剛開始激烈,到最後只能算是肌肉的痙攣,不會動彈了。李狗娃瞧著劉管家瞪得牛眼大小的死魚眼,慢慢地松開了手,慌張地退後幾步,窩在牆角瑟瑟發抖起來。
憤怒逐漸退卻,理智開始恢復。
他殺人了!
他李狗娃殺人了!
李狗娃的牙齒不知為何顫抖得 作響,那雙手也不听使喚地抖動不已。他終究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嘗盡酸甜苦辣,可這百姓一怒流血五步的事卻是第一次干,他拼命地咽著口水,壓制著這股躁動的情緒,好讓自己冷靜下來。
「嘎——嘎——」
夜鴉又開始叫,似有人來。
李狗娃又咽了咽口水,抬起依然顫動的手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這一下扇得他腦袋發昏,卻也把他的驚慌失措扇跑,他意識到此地不宜久留,發著顫從牆角那兒站起來,又拔起劉管家胸口的匕首,跌跌撞撞地逃離了此地。
……
……
他在青雲山腳下的一條小溪洗淨了身上的血跡。
夜涼如水,夜深人靜。
河水中的倒影黝黑、干瘦,如老道所說,十三歲的年紀看起來快是三十歲的模樣。
這都是因為饑餓,他至今都能想起那股月復腔中鑽心的疼的滋味。這就是下九流人物的命,販夫走卒風吹r 曬,賺得幾文錢卻怕被巡街的衙役收了去;娼j 看似風光,卻也不得不叉開雙腿接客,年老s 衰了,落得一個孤老終生的下場。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李狗娃知道命,他認命。
他奢望的就是死後能投個好胎,做個富戶,娶個賢惠的妻子。但他也知道,人只有一世,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便是個什麼都不是的東西了,所以他現在不想死,老道給了他一個希望,他說他是神仙,他也像是神仙,李狗娃平凡的生命里第一次出現了一個不平凡的人,他要抓住那個希望。就算這老道是騙他的,那他也無甚損失,天下之大,他大可去得。
這陽和縣,這青州城,乃至武朝數百萬里的疆域,他哪里去不得?
老天餓不死他這瞎家雀。
李狗娃洗淨了身體,擰干了衣裳,穿好就朝那土地廟走去。
……
……
老道沒有騙他。
李狗娃一進門,老道就拍著手掌哈哈大笑起來,「血氣盈足,可懾鬼神。」
「我不懂這些,你是神仙,你不要騙我……快……給我那好處,我殺人了……」
老道微眯起眼,有些得意地說道︰「好處自然少不了你的,呵呵,你可知道,我是誰?」
李狗娃搖搖頭。
「貧道乃青雲宗第二十三代弟子,現在的青雲宗宗主拂塵子那個老王八蛋與我同輩。」老道一邊說一邊瞧著李狗娃的表情,見他面露駭s ,有些滿意地繼續說道︰「你怕什麼,我這威名還能把你嚇成這副模樣?」
李狗娃听著這話,卻是氣得面紅耳赤,有些顫抖地說道︰「呵,你騙得我好苦,這天下誰都知道那位唯一與拂塵子同輩的逍遙子在四十年前就已然身隕,怎麼會是你這老頭,你連那雲府大小姐雲水岫都打不過,真是……」
修仙的境界分為後天,先天,練氣,築基,金丹,元嬰,飛仙。每個境界又各分為初期,中期,後期三個階段。當年那位逍遙子前輩,正是元嬰後期,只是在沖擊飛仙境界時隕落。這件事情在當時可是轟動一時,如今這老道居然說自己便是逍遙子,不是滿嘴胡謅是什麼?
「你長了一對狗眼。」
老道沒等他說完,就怒瞪了他一眼,李狗娃殺人殺壯了膽,又覺得被這老道騙得有些冤枉,啐了一口痰,也怒瞪了回去。
這老道也不知是怎的,看不得別人對他好,別人對他不理不睬他倒是分外享受,他看著李狗娃怒不可遏的模樣,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天道無常,天意弄人,這其中緣由,你若想知道,我便給你講講。怎麼樣?」
李狗娃卻是搖搖頭,想甩干淨剛才那股想做神仙的念頭。
自己太傻了。
「罷了罷了,怪不得你這老頭兒,你從沒逼我,這些都是我自己想干的,那拐人的混貨我找了他幾年都沒找到,是你這老頭兒告訴我的,我感激你,但我在這青州城只怕呆不下去了。不過到哪兒不是活啊!我這便要逃了。」
李狗娃又是甩甩頭,把那股想做神仙的念頭甩干淨了。
他明白自己是個賤種。
「你還听不听我說,不听我這便閉眼,讓你一輩子做個廢物。」老道說話從不客氣。
李狗娃那股成仙得道的念頭不知為何像一粒火星死灰復燃。
「你……你說吧,我听著呢。」
「青雲宗符、法術、卜卦都居正道四門之首,我自幼卜卦天賦極高,因而得以踏入青雲門牆。」
「當今這天下,我卦術第一。」
大逆不道的老道把這大逆不道的話說得字正腔圓,中氣十足。
李狗娃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我算盡天命,卻不能改天意。我的卦術越j ng深,我的道根便越萎靡,到得最後,被那勞什子天道削去一身修為,淪為凡人。」他瞪著李狗娃,「可我不服,這天命我既能算出來,為什麼不能改掉它……」
「四十年前,拂塵子奪我掌門之位,我無可奈何,交出青雲令,出走青雲,青雲宗只說我已坐化,好掩蓋住一場大風波。」
「但我和他曾立下賭約,約定了一個五十年的賭戰,我用我的卦術尋一個大氣運之人,他用他的道術培養一個天之驕子,二人對戰,勝者接任青雲掌門之位。小子,你可知道,我選的是誰?」
「我?」
那粒死灰復燃的火星像遇到一片一望無際的枯草,轟的一聲,火光沖天,火勢燎原。
仙人指劍南來,仙人駕鶴北去。種種飛天遁地的場景在李狗娃的腦海中一一閃過。他有些緊張,有些期待。
他等著老道的一句是。
……
……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