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慢條條地走著,很快,就到了那間破舊的土地廟。
車夫停下了馬車,水兒下了車來,手里又提了一個裝滿點心的點心盒。
青婉在馬車內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笑,沒有要下車的意思,也沒有要責怪她這是去密會「情郎」,就只是淡然一笑。
她知道現在的她心里是不好受,她盡可能地寬容著她。
水兒沖青婉一欠身,轉身走向了土地廟。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跳過了那條小水溝,然後走了有一會兒路,這才到了土地廟。
門是虛掩著的,結了一層蛛網,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
她有些疑惑地推門而入。
「有人嗎?」她喊道。
沒有人回答她。
她提著點心盒,捏起裙角,避過碎石塊,小心地進入了土地廟的內堂。
內堂里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除了幾個破敗的神像外,就只有一張破席子而已。牆上還和剛才虛掩的門一樣,結了蛛網,很久都沒有人打理的樣子,那張破席子上也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這兒根本不像有人居住。
水兒帶著好奇,走過了內堂,來到了後院里。
後院長了密密麻麻的雜草,都快有半人高了,窸窸窣窣,里邊應該還有不少蟲子。
「那兒,好像有什麼東西似的!」
水兒自言自語了一聲,提著點心盒子,踩著那雙繡花鞋,撥開了及腰的雜草,想要上前一探究竟。
很快,他就看清楚了,是一塊墓碑。
墓碑後是一個墳包,這是一座墳。
「什麼人……死了?」
她有著不詳的預感,慢慢將目光落到了墓碑上。
神情蕭索,柳眉微蹙。
「李狗娃……之……之墓!」
水兒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再一次和李狗娃見面,竟是這樣一種情景。
她想過他變成了一個店鋪伙計的樣子,她想過他變成一個街頭混混的樣子,她甚至想過他變成一個是人都會覺得低賤的乞丐的樣子。
但她絕沒有想過他已經死了。
尸骨埋于黃土之中,荒冢素石,無人問津。
他居然就這樣死了!
自己上一次見他,是在四年前,那時候自己在听香院的後院里,惶恐不安地接受著老鴇的教,是他給了自己逃出去的希望。
她幻想著他能帶她走,因為她不想淪為一個人盡可夫的j 女。
雖然不願記起,但不可否認,那個時候,她其實是喜歡他的。
那是這個少女第一次體會到愛情的滋味,甜甜的,讓自己的心髒有些發麻。
懵懂的少女將這份悸動藏在了心里,直到兩年後才慢慢淡去。
但那份初戀的青澀,並不能完全忘記。它埋藏在自己內心的某個角落里,等待著某樣東西將它挖掘出來。
那樣東西,就是這塊冷冰冰的墓碑。
她不知道這塊墓碑是李狗娃告別「昨r 自我」的產物,她只把它當成了真的墳塋來對待。
「啪嗒——」
「啪嗒——」
水兒的眼楮里涌出了淚水。
一顆眼淚順著臉頰滑落而下,將她這幾年來的苦楚,將她即將離開此地、踏向紛紜世界的惶恐,將她的懦弱,都哭了出來。
歇斯底里。
她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女孩,捂著臉龐,蹲在地上哭泣。
半人高的雜草將她的身影藏了起來,四周的蟲鳴將她的啜泣聲蓋住。有蟲子從她的腳邊鑽出,在她的鞋上爬行,她毫不在意,只是哭泣。
這世上,最廉價的便是女人的眼淚,最珍貴的,也是女人的眼淚。
這一滴朱砂淚價值多少,誰也無法估量。
只有這個少女自己能衡量。
她想起了美婦人青婉給她的判詞。
「水兒,水兒,這名字,注定一生命格淋灕,不是兼程風雨,便是梨花眼淚。」
「呵呵,看來她是說對了!」
水兒自嘲一聲,抽著鼻子站了起來。
她抹了抹眼淚,什麼也沒說,來到牆角,蹲下,用那雙讓人憐惜的白女敕小手,拔起雜草來。
鋒利的草芒劃開了她的手掌,一下子滲出鮮血來,她毫不在意,只是繼續拔著。從東牆角,到西牆角,再到墳包。
很快,整個後院的野草,都被她收拾干淨了。
那座大大的墳包,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後院的正中間,那碑上的「李狗娃之墓」五個字,依舊讓她的眼楮有些刺痛,似乎下一刻又要哭出來。
她從自己的點心盒里取出了玉堂齋的點心,放在了他的墳前,算是供奉。
沒有紙錢燒給他,也沒有點一盞燈讓他看見來路,只有些點心,讓地下的他餓了上來吃一點!
水兒為他做完這一切,才從土地廟里退了出去,回到了那架馬車上。
美婦人青婉看著這個剛剛還是白裙仙子的女孩兒,轉眼就變成了一只灰頭土臉、還花了臉的小花貓,什麼也沒有說。
她既沒有問她發生了什麼事,也沒有問那人怎麼樣了,只是抱著她。
不嫌髒,就這麼抱著她。
「走吧!出發!」青婉對駕車的車夫說道。
「得 !」那人接到命令,一抖手中的馬繩,兩匹高頭大馬快跑起來,跑向那個紙醉金迷的余杭城,跑向才子佳人的西湖邊。
「青婉媽媽!」水兒抱著青婉的脖子,在她白女敕的脖頸上啄了一口,說道︰「他死了!」
「是嗎?」青婉應道。
「嗯。」水兒在青婉的懷里點點頭。
「那樣……那樣也好!」青婉說道。
水兒听了青婉的話,抱著她脖頸的手一滯,但隨後,她就更用力地抱住了她,說道︰「嗯,那樣……那樣也好!」
「駕——駕——」
金車載玉人,南下余杭。
……
……
雲府護衛院,林群正「不知死活」地吃著「玉堂齋」的點心。
自從從冒風林里出來,他們不僅丹藥不斷,享受方面也是極好的,每r 都能吃上幾塊玉堂齋點心師傅j ng心制作的糕點。不黏牙,但口齒留香。
林群不得不感嘆富貴人家就是會享受。他做乞丐那會,其實沒少眼饞這東西,但現在吃上了,卻又覺得不是滋味,好吃是好吃,但沒想像中的那麼好吃。
等林群將最後一塊糕點吃完,也正好到了出發的時候。
雲府的大門外,僕人牽出了一匹神駿的白馬。
這正是雲錦兒的坐騎——月中藏。
雲水岫那匹叫千里雪,雲錦兒這匹叫月中藏。說的,其實都是馬的顏s ,就一個字——白。
「雪中放去唯留跡,月下牽來只見鞍。
向北長鳴天外遠,一匹白馬入蠻荒。」
這詩放到現在倒是應景,雲錦兒座下正是一匹白馬,去的地方正是北邊蠻荒。
「吁——」
雲錦兒輕拍馬背,腳踏馬鐙,翻身上馬。
十名少年也同時上馬,只听「駕——」地一聲,雲錦兒的月中藏便邁動腳步,朝城外跑去,十名少年緊隨其後。
他們很快就出了城門。
十一匹快馬在城外的黃沙中奔馳,卷起了一路的塵煙。
雲錦兒一匹白馬一馬當先,林群一匹黃馬押後。
林群駕著身下馬匹,回望身後那座雄壯的城池,有些感慨,有些悵然。
他拉了馬繩,調轉馬頭,于茫茫黃沙中,凝視那古樸滄桑的城牆。
天地悲壯。
身下的馬匹,不安地發出呲呲聲。
「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他說完,便又拉起馬繩,毫不留戀地調轉馬頭,趕向前方的十匹快馬。
「駕——駕——」
白馬出青州,北上烽煙。
……
……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