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說話的時候,阿福獨自蹲在一旁刮魚鱗,處理內髒,調配鍋底料。他的動作快而不急,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甚至很有韻律感。
此時我們逐漸停止了說話,互相看看都有些尷尬,為了不被對方誤會是在發呆,于是便不約而同給自己找了件事做,那就是看阿福做菜……
很快的,阿福將做好的魚頭鍋端上桌,在白胡子老頭的面前擺好碗筷,他旁若無人的夾了一筷子魚肉,在料碟里沾一沾便放進口中,頓時被燙的直哈氣,我看的都舌頭疼,他卻不在意,囫圇吞棗似的的將魚肉吞下,接著又夾了一塊。
我說︰「老爺子,慢著點吃,我們不和您搶——再說我們也沒碗筷……」
阿福悶聲說了句︰「自己去廚房拿筷子,我沒功夫伺候你。」
說完他繼續蹲在剛剛的位置,重復之前的動作,看那意思是打算把所有的魚肉都下鍋煮了。
桌上的這口鍋頗大,只比洗臉盆略小,我驚訝道︰「阿福,你打算再來一份?單是這一鍋我們就吃不完。」
阿福並不理我,只顧埋頭干自己的活。
陶知墨等人似乎對于是否有碗筷的事情毫不關心,只是看著白胡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我嘆了口氣,心想不吃就不吃吧,反正我來這的目的也不是蹭飯。
可能是因為太辣的緣故,白胡子被嗆著了。劇烈的咳嗽,阿福這才抬起頭擔憂的望著他。
趁著白胡子稍事休息的機會,我趕緊和他說︰「老爺子,我有事向您請教。」
白胡子之前的咳嗽又咳出了大塊的血跡,他簡單的處理了之後再次夾起一塊魚肉,放進嘴中,和著血絲一塊嚼,然後他才開口說︰「是我干的。」
我愕然︰「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麼嗎?」
「你想問的是百年前封印林動的禁制術是不是和我有關系。」
「你都知道了?」
白胡子和我說話的過程中一直沒停下來吃︰「百年前,林動慘死牢中,繼而化作冤魂。為禍一方。那年我正巧路過。便將其封印在地牢中。」
我好奇的問他︰「可是你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林動。」
「殺一個人其實很簡單,難的是救一個人,既然事情都已發生,再將他除掉也換不回那些枉死的生命。何故再造殺孽。所以我只是將林動封印。希望時間能沖淡他心中的怨念,也好早些轉世為人。」
我憤憤道︰「可他顯然沒有悔過,反而更加陰狠。」
白胡子長嘆道︰「是啊。而且法力也更加的強大,要想再收服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你整天的呆在這里,又怎麼知道他變的更厲害?」
白胡子滋溜一口酒,然後盯著我說︰「因為……他剛剛來找過我。」
我驚的從椅子上蹦起來,四處觀望︰「他來找過你!現在人呢?」
「當然是走了,不然我們還能像現在這般好好的坐著吃飯嗎?」
「他來找你做什麼。」
「呵呵,我把他關了一百年,他來找我還能是為了什麼。」
我說︰「看來那死鬼第二次輸在你手里,然後跑掉了,可我不明白的是,你為什麼再次放過他。」
「如果我有能力殺了他或者抓住他,那麼我絕對不會手軟,只是現如今的林動確實很強大,再加上我的身體早就行將枯竭,所以……事實上他並不是被我趕跑的,而是……噗。」
白胡子突然噴出一口鮮血,血沫灑在鍋里,與湯汁混在一起。
都這會了他依然不忘自己最愛的魚肉,顫顫巍巍的夾了一塊混著湯汁與鮮血的肉片,饞巴巴的放進口中。
我突然有些明白過來︰「難道他是重傷你之後才自己離開的?」
陶知墨搖頭苦笑︰「準確的來說,不只是重傷,而是致命傷。」
我叫道︰「靠,那你還不去醫院,竟然當沒發生似的繼續坐這里吃?」
「如果他對我造成的傷害去醫院就能醫治康復,那麼他也就不會離開了。」
「那你……」
白胡子打斷我說︰「我時間不多,你認真听,不要打岔。」
我馬上就想說︰既然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那還不趕緊交代遺言,吃了這麼久才開始說,豈不是浪費時間?
但他好歹也是一快死之人,我說話不能沒有分寸,所以話到嘴邊就變成了……
「先把銀行卡和密碼交給我吧。」
白胡子從口袋中拿出一條項鏈,墜子是一顆黑色的石頭,黑石表面閃著精光,仔細看還會發現里頭似乎有無數的小點不斷的游走。
他將項鏈掛到我脖子上,我撫模著黑石,一股溫暖熟悉的感覺從手指傳到大腦。
我詫異道︰「這石頭……值多少錢?」
白胡子說︰「它就是幻靈之境,現在歸還于你。」
我說︰「給我做什麼?」
「原本是打算等比武大會結束後,十強代表進入幻靈之境助你找回記憶,只是現在看來時間來不及了,不過幸好十強已經產生,你今晚回去就找齊他們,一同進入幻靈之境。」
我納悶道︰「怎麼就來不及了,明天難道是世界末日?」
「林動已經開始行動,過了今晚會有很多的冤魂厲鬼被喚醒,雖然他們在我眼里只是另一種形態的人類而已,但是在普通人眼中這些便是鬼魂,如果你從幻靈之境中出來後並沒有恢復記憶,或者說沒有找回大部分法力,那麼過了今晚這個世界將會變成人間煉獄。」
我說︰「怎麼可能,我那可有不少的牛人。」
「他們都對付不了林動。」
「你可能不清楚。我已經找到對付林動的方法。」
「你是指擁有聖靈之體的悟飯小朋友?他的確能對林動造成威懾,只是時間拖得越久,林動融合的靈魂就會越多,而他則越強大——你有幾個朋友的魂魄就被他吸走了吧,過了今晚如果你不能救回他們,那麼永遠也救不會來了。」
我听的毛骨悚然,可還是不太擔心︰「我那還有個叫至尊寶的,他……」
「我知道他,打妖精是一把好手,可是這回你們要對付的不只是妖精這麼簡單。」
說這些話的時候。白胡子老頭一直都是用快速的語氣。這時他不停的抽氣,像是哮喘病發作。
我皺眉道︰「你到底是誰,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而且說起來也太長了。所以我在你的幻靈之境中加入了一段我的記憶。如果你能夠找到。自然能知曉我的身份。」
白胡子似乎是交代完畢,而此刻他嘴里不住的往外吐血沫,他突然回光返照般瘋狂的將鍋里吃剩的魚肉塞進口中。直到一塊不剩,這才滿意的靠在椅子上︰「這就是我的宿命,而你的宿命還在路上……1號,當你覺醒之後請履行多年前對我做的承諾……一切都要結束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呵呵,能夠像普通人一樣死去真好……」
他努力的轉過頭看著依然在忙碌的阿福,然後目光轉回,手抬起指著我輕聲嘆氣︰「好想再嘗一口你做的魚頭鍋啊……」說完他露出一絲微笑,手臂突然下墜,頭一歪,沒動靜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沒想到會這麼突然,我站起來走到他身邊,輕輕推推他︰「嘿老頭,起來把話說完,說好的遺產呢?」
白胡子頭歪著,臉帶笑意,眼楮沒有閉合,就這麼盯著我看。
我伸出手指在他的鼻下一探,已經沒氣了,我就覺得天旋地轉,內心里仿佛失去一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原本月朗星稀的夜空驟然間烏雲密布,電閃雷鳴,一顆璀璨的流星從天際邊劃過,照亮了整個大地,星光非常奪目,我們不由自主的閉上雙眼。
從我的眼中流下兩道淚水,我就這麼閉著眼楮緩緩擦拭。
我為什麼會流淚呢,為了一個陌生老頭的逝去?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愁善感,又或許只是想多了,流淚是因為那顆流星的光芒太多耀眼,刺痛了眼楮而產生的正常生理反應?
流星最終落到地平線的另一頭,光芒逐漸暗淡,直到完全寂滅。
我睜開雙眼,望著流星消逝的方位,久久無語,內心里卻突然產生一個怪異的想法︰一個時代終于走到了盡頭……
再看眾人,臉上均是悲痛的表情,而最應該悲痛的阿福卻還在忙活他的魚頭鍋,他將做好的第二份魚頭鍋擺放在白胡子的桌前,然後蹲繼續刮魚鱗,處理內髒,調配鍋底料。
我說︰「阿福,老爺子已經走了。」
阿福不言不語,面沉似水,依舊進行手頭上的事,很快的第三份魚頭鍋被他擺上桌。
我見他還要再繼續第四份,便一把拉住他,加重口氣說︰「你听到沒有!老爺子已經走了!」
阿福看著我,眼眶里蘊含了淚水,但他還是倔強的不讓眼淚流下︰「老爺子說最喜歡吃你做的魚頭鍋,但這一世的你卻不會做,所以我要努力做最好的魚頭鍋給他吃,可他每日念念不忘的依舊只是你做的。」
「阿福,我……」
他突然一拳轟到我臉上,我被打的眼冒金星。
阿福指著我大叫道︰「為什麼你不做給他吃,為什麼!他只不過想再吃一口你做的而已,你居然讓他帶著遺憾而離開這個世界!」
陰小七把我扶起來,我的目光落在白胡子老頭身上,他下巴處的白胡子拖到地上,眼楮內雖然已無神彩,但感覺還是和夢中的情景一般,溫和而從容。
以往每次當他出現在夢中,我總是惡語相向。哪怕是心情的好時候也會損話迭出,從來都沒有一次安安靜靜的听他說話,而他卻從來不計較,不厭其煩的重復了一遍又一遍說了無數次的對話。
他在這個世界上活了那麼久,一直都是一個人,想來肯定是孤獨的,也許這也是我每次和他臭貧的時候,他不會介懷的另一個原因,因為他可能是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听他說說話是件挺幸福的事情,又或許他是把我當成自己的孩子來看待。所以百般寵溺……
人類是一種感情很復雜的生物。往往都是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我此時終于無法違背內心的情感,再也裝不下去也繃不住了,淚水頓時決堤。像個孩子失去了心愛的玩具而嚎啕大哭。
陶知墨突然一改往日的平和。對我怒罵道︰「哭什麼哭。你可是神皇,是這個世界的守護者,如果連你都變的懦弱。那麼這個世界還有救嗎?」
陰小七也勸道︰「小瑪哥,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我們人類正遭受劫難,等著你來拯救呢。」
我出離憤怒,帶著哭音叫道︰「老子沒那麼偉大,最大的夢想就是守著茶樓過一輩子,什麼金錢美女事業受眾人仰慕誰稀罕誰去拿,反正老子不稀罕!」
陶知墨厲聲道︰「我再問你一遍,你是要當守護世界的神皇,還是一輩子生活平淡的小老板?」
我語無倫次的哭道︰「做神皇累啊!」
阿福這會情緒穩定了很多,他將最後幾條魚做成一份魚頭鍋擺上桌,然後坐到白胡子老頭身旁,夾一筷子魚肉沾了醬汁,放進自己的口中,嚼巴兩下後說︰「老爺子,這一鍋味道絕對有進步,你快嘗一嘗。」
我發愣的看著他與早已死去的白胡子輕聲交談,似乎白胡子只是睡著了,阿福剛把魚頭鍋做好,在叫他起來吃飯。
陶知墨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小瑪,說實在的,我一直都不願相信你就是神皇,或者說你壓根就不配成為神皇。」
我說︰「謝謝你啊,其實我也不相信。」
陶知墨搖頭苦笑︰「只是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我們不願相信但卻又不得不相信的,我想說……既然你就是神皇的這個事實毋庸置疑,那麼該你擔的責任就不能往外推。」
我欲言又止,陶知墨繼續說︰「誰不想選一份自己喜歡的軌跡開心的生活下去,可是人生的旅途中總是會有很多事讓人很很無奈,如果我們一踫到這些無奈的事情就選擇退縮,那也只是躲的了一時,而躲不了一世,你能保證今天退縮回到茶樓後就真的能安穩一世嗎?」
侯德柱適時的補充道︰「我給你們提個醒啊,過了今晚可就妖孽叢生了,說不定明天早上一睜眼,整座城市就再無一個活人,是撤是打咱們現在就得做決定,我好去收拾行禮。」
我跟他說︰「行禮給我收拾一份。」
陰小七說︰「小瑪哥,你能躲到哪去呢?遲早都要面對這些,只是那時候對方已經強大起來,再想對付他們就很吃力了。」
我掀起上衣,抹了一把臉,然後轉身就走。
侯德柱嘿然道︰「我就說了嘛,小瑪不是那種舍生忘死的人,他干不了大事,你們在白費口水。」
我一跺腳,暴跳道︰「屁話,我怎麼就不能舍生忘死了?怎麼就干不了大事?老子這回還真就干一回大事給你們瞧瞧!」
「等一下。」陶知墨叫道︰「讓小侯和你一起去,他是修真者協會的會長,同時也是世法大會的評委,這件事必須要一個官方的人出面來說。」
我點點頭,然後又不放心的看看雙眼無神的阿福。
陶知墨擺擺手︰「你們年輕人去干年輕人該干的事,阿福和這死老頭就交給我吧。」
陰小七也說︰「小瑪哥,觀主,你們放心去,我陪墨老呆著。」
「好,你們自己也要小心。」
……
因為大黃蜂被我派出去找林昆,所以一時趕不回來,我和侯德柱只好叫來出租車。
一看司機,巧了,又是上回說我放的屁辣眼楮那位。
司機小心翼翼地看著我說︰「大哥,你晚飯吃的啥?」
我此時內心焦躁不安外加悲痛不已,哪有閑心和他開玩笑,直接往擋風玻璃前拍了三張紅票子︰「去武興集大酒店,要快!」
「快不了,今天市里各個路口都在查超速和酒駕,逮著就扣12分。」
侯德柱說︰「沒事,交.警大隊我有熟人。」
我瞪他一眼︰「你有個屁的熟人。」
「怎麼沒有,交.警大隊上上下下幾十號人誰不認識本道爺!」
司機邊開車邊問他︰「這位道長,您和交.警大隊有業務往來?」
「那可不,本市的司機有一個算一個,不管是車被扣了還是分被扣了,全找我辦事,咱要是在交.警大隊上上下下不混熟了,怎麼給他們走後門。」
司機突然仔細打量候德柱,接著像是想起什麼來了,猛一拍方向盤︰「嘿,我說看著眼熟呢,你不就是‘靠得住’嘛,你可是為咱們司機辦了不少的好事啊。」
候德柱見對方認出自己,不禁拿捏道︰「客氣客氣,今兒個坐你的車也是緣分,下回要是有事你直言語,我給打八折。」
「別下回啊,我這回就有事。」
「你說。」
「這車我今天剛拿到手,結果發現是一套牌車,您看看能不能給轉正了?」
「就這啊,我還以為多大事呢,等會抽空打個電話就能搞定。」
司機千恩萬謝道︰「哎呀,真是出門遇貴人啊,等轉正了我就考駕照去。」
靠,黑車啊……(未完待續……)
ps︰寫這章時候我被自己寫哭了,我感受到了白胡子內心的孤獨,也許死對于他來說真的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不過你們肯定從文中感受不到,因為我的文筆不足以表現出,對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