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是它的心跳,霜雪是它的呼吸。
這一作冰雕雪砌,銀白萬頃的城池,叫做上雲城。無論是初見時,還是再見時,甚至是第三次見到的時候,一如既往般的震撼。
沈言忘得了那一眼望不盡的白雪冰霜,忘得了城頭之上氣勢如虹的上雲城三字,甚至能暫且忘卻了歐陽嵐同自己的恩恩怨怨……
但絕忘不了城池之上縈繞的那一股肅殺之氣,那是千百萬次的戰爭和鮮血,浸入城池深處的氣息。
這種血氣,這種軍魂,這種死守邊關的悲戚氣息,不可磨滅!無論是一千年,還是一萬年……只要邊關還在,只要上雲城還在!軍魂,便在!
沈言踏入城門之時,並沒有被守城的兵士盤查。
這讓他隱隱松了一口氣,自己的猜測果然是正確的……那歐陽嵐根本沒有將這件丟臉的事情透露出來。
或許他認為自己堂堂上雲城城主,更是周天境的強者,怎麼可能拿一個小小的塑體階修士沒轍?所以,知道沈言在城主府內做出的事情的人,寥寥無幾。
沈言入城,幾乎不用擔心遇上自己料想的最不妙的情況……那就是歐陽嵐已經舍下所有的面子將此事公之于眾,在上雲城內布下無數人馬等他入甕。
可惜歐陽嵐雖然已經被沈言落了面子,可終歸只有數人知道……若是讓他堂而皇之的將此事公布出去,卻是不可能的。
且不論歐陽嵐到底拉不拉的下這個顏面,單單他身為上雲城城主這一點,便能不能隨心所欲的將這一切公之于眾。
還是那句話,身處高位同樣有身處高位的煩惱。
蒼雲郡之上還有蒼瀾領,領城之上還有州府,州府之上還有王朝……王朝之上有沒有更加恐怖的存在,誰也不知道,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人敢說自己已經站在了頂峰。
……
「上雲樓!」
沈言步入上雲城內,那可供一百八十二馬並行的大道沒有絲毫改變。至于周圍川流不息的凡人修者,都無暇注意他這個不起眼的小修者。
也許鍛骨境巔峰放在湘雲鎮,放在紫雲城那等地方,還能讓人高看一眼……那麼在上雲城這個邊關重城,就顯得毫無價值了。
上雲城,可以毫不為過的說一聲換血多如狗,並濟遍地走。
一個鍛骨境修者,只是剛剛步入了整個修煉界最低端,也是人數最多的層次罷了,實在沒有什麼可讓別人過多去在意的。
當然,如果歐陽嵐將沈言在城主府所做的一切全部公布出來,只怕現在的情形又不同了。但顯然歐陽嵐沒有那樣做,所以沈言反而像是一個前往邊境歷練的人,而非一個和上雲城主有著極大仇怨的敵人。
不過上雲城雖然繁華,但沈言卻根本不敢過多的逗留……歐陽嵐那種境界,靈識只怕已經可以運用自如了,更何況對方可能還記住了他的氣息……
等到歐陽嵐回到上雲城,只怕瞬間就能把他抓在手里。
除了念月小峰和去葉東來的身邊,暫且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安全的地方,這一點沈言知道的很清楚。
大長老也許算,但畢竟遠水解不了近可,就算自己的師父有通天徹地之能,也不可能在人不在的情況下護持住自己的性命。
更何況想要殺自己的人還是一個將自己視為絕大威脅的,身居高位多年的城主。
沈言雖然知道暫時沒有危險,可也明白此地不宜久留……所以他的身形幾乎是沒有停歇的,便從入門之處往西方趕去。
西城門最繁華,東城門最冷清。等到他走到街道的盡頭,也便到了西城門,出了西城門……一直往西走,就能到達雪雲邊境。
至于前往雪雲沼澤,卻是還要多費一番周折。
……
上雲城自古以來便有著西門錦瑟北方樓,南城雪景東風瘦的說法。
西門錦瑟便是指西門的繁華程度,可以說數萬里範圍內歷練的修者,想要補給,想要兜售天材地寶購買丹藥,都是要聚集在上雲城內的。
而雪雲沼澤又是一個極其適合歷練的場所,其間妖獸無數,隨隨便便就能獲得很多材料以謀得重金。
所以朝著雪雲沼澤而開的西城門,可以說終年常日,修者進出絡繹不絕。
上雲城的東方是最無人問津的地段……因為出去是一望無際的御寒草原,沒有其他任何可以讓修者耳目一亮的東西。
不要說是妖獸,就算是野獸,也在巡邏兵士為了保護御寒草的緣由下,獵殺的近乎絕跡。所以東門的風,都難免給人一種消瘦悲戚的感覺。
沈言雖然料到了西城門的繁華似錦,但步入這個範圍的時候,卻仍然是被這股氛圍給弄得有些滯然。
成千上萬的人潮在你面前進進出出,入內之人一個個皆是風塵僕僕,外出之人皆是刀兵整潔,滿面肅然。
這是一股鐵與血的味道,一種在歷練和死亡間拼搏的味道。
難怪世間雖然散修眾多,但卻仍然不乏驚世之輩……在死亡,競技,殺人奪寶之間成長,這種環境之下磨練出的修者,是在宗門這種溫室里養成的弟子所不能想象的。
鮮血的味道何其之濃郁,刀劍之上的肅殺之氣不時飄散在空氣之中。
雖然還是晌午,但整個西城門處,卻縈上了一種讓人有些滲然的血腥氣息。
西城門之後的街道上,擺攤販賣丹藥等物的修者也並不少……每個人的身上,都有著屬于自己的歷練印記。
如果身上的「味道」不夠,只怕出門便會被人吞的連骨頭都不剩。
在這些亡命之徒,在生與死之間歷練的修者面前,沒有家世背景,沒有所謂的後台……殺人奪寶,一言不合動手之後斬草除根,而後遠遁其它郡地的修者,從來都不會少。
依靠家世和身份地位的世家子,或許可以震懾住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的某些人……但絕對不可能讓這些從死人堆里,從刀口之下,從妖獸的牙齒里擠出一條性命來的修者心生顧忌。
所謂的家底越大,勢力越大,雖然可以獲得很多,但同樣要失去很多。
你不敢得罪那些比你更恐怖的勢力,因為就算你自己能逃,你身後的家人,你的兄弟和你辛辛苦苦奮斗出的一切是跑不了的。
但這種孤身一人,亡命天涯一輩子的凶惡之徒,怕個鳥。
只要利益足夠,什麼都是虛的……想要不被吃的連渣都不剩,所能仰仗的不是你的背景,不是你的後台,是自己的實力。
畫本和故事之中記載的東西,畢竟是不可靠的。
依靠一個身份和一個人的名頭便想橫行無忌,最終的結果只能是走不出幾步便直接死在這些可以連命都不要的家伙手里。
沈言站立在原地,靜靜的看著這一切。
前世他經歷的這種恩恩怨怨也絕對少不到哪里去,但卻是第一次面對這數以萬計,以數十萬計的修者凝聚在一起的局面。
沒有理會擺攤的人,也沒有理會周圍不時將目光投向自己的人。沈言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從這種震撼之中剝離出來,而後一步一步的朝著城外走去。
他身上的衣衫很整潔,而且顯得氣度不凡……最重要的,卻是他的身上,沒有任何屬于自己的「味道」!
這是一個「雛兒」,許多修者面上猛然露出了一絲笑容,旋即跟隨著這個冒失的小子一起往城外走去。
他們打定了注意,要給這個小子上一堂課,告訴他什麼叫做外出歷練前的準備。
更何況第一次出門,必然身上帶有無數的補給之物,哪怕是凡級的丹藥,量大了賣給凡人,照樣是一筆不小的錢財。
雖然換不到靈晶,但在俗世里享受,卻還要仰仗這些黃白之物。
這是狼的嗅覺,他們可以在眾多來來往往,幾乎將視線都遮蔽掉的修者群眾,一眼找出目標來。
西城門,好久沒有遇上這樣有趣的事情了……一個「雛兒」,什麼都不懂居然敢不做任何準備,便出了城門,簡直是送上門來的「食物」。
就算不是肥羊,但好歹也能嘗個鮮。
不過一時之間,沈言的身後便尾隨上了近百人……這些人並非個個沖著他身上帶著的補給物品和錢財靈晶等物而去,看熱鬧的佔了絕大的一部分。
這個小子到底會如何求饒,這些人卻是很難想象出來……求饒的人太多,層出不窮的花樣也太多,他們甚至想象不出下一個人會用怎樣的方式來像大家討饒。
如果用家世來壓人,只有死路一條。
但是畢竟這種冒失鬼是萬中無一的,既然有家世,一般外出歷練,身邊都會跟著一個可以碾壓九成散修的強大修者。
所以這些人認定了這個身形有些瘦弱的小子,必然是一個愣頭青……
……
當沈言走出了西城門,他的身後已經陸陸續續的跟上了數百人。有熱鬧看自然要去看一看,反正是在城門口就能解決掉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多費周折。
在妖獸和鮮血之間歷練久了,乏味之時看一場好戲,也是能聊以調劑的。
少頃之後,西城門數十丈之外,一個蒼老的身影緩緩的退回了城中。
如果沈言在此,定然能一眼認出來,這個身影就是當時跟歐陽嵐在一起的老者,上雲樓的樓主韓鈞!
韓鈞是為數不多知道沈言在城主府所做之事的人之一,他本想要擒住沈言交好和歐陽嵐的關系,但尾隨一路之後,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他知道歐陽嵐去找沈言的麻煩了……但現在後者卻還敢大模大樣的出現在上雲城內,更重要的是身上連半點損傷都沒有,修為還精進了許多……
這種情況下,韓鈞也不敢輕易出手了,萬一撞在了某些人的手中,他一個周天境的老人,實在是經不起折騰。
所以他見沈言出了西城門往雪雲邊境而去之後,便退回了城中。
敞若之後歐陽嵐問起,便實話實說,告訴他沈言可能去雪雲邊境了……至于歐陽大城主會如何處理,卻是和他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