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橫遍野,觸目處除了尸體便是鮮血。
沈如煙終于知道什麼叫做戰爭……並不是單單的流血和倒塌的城牆和那些瞪大了眼楮,死不瞑目的尸體而已。
還有抱著那些尸體哭泣的老弱婦孺,還有收拾那些尸體的同澤,他們一起戰斗,一起喝酒一起吃肉,而今卻要陰陽兩隔……
這是怎樣的一種痛楚,沈如煙不懂。
但料想她所承受的痛楚不會比這些人少,她的眼淚幾乎已經為這些連名姓都不知道的人流干了。
小時候見到一只兔子流血都會流淚,哭的梨花帶雨的沈如煙,看著這樣的情形,甚至連撕心裂肺都不能去形容。
有些人的感情在其他人看來是白痴,是愚不可及,如同沈如煙這種把戰爭帶來的傷痛和生死強加在自己心上的人。
毫無疑問,一路走來流過的淚不少,但沈如煙卻懂得了更多。
到底懂了些什麼,她自己卻也是說不清楚的,只知道要越加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因為你想不到會在什麼時候,你所擁有的,全部都——
沒了。
朔雲城和周邊大鎮的戰斗持續了近兩個月,死傷人數不下數十萬。沈如煙從一開始經過這些尸體旁邊的慌亂和悲傷,到了如今她已經能控制自己的心情了。
沒有用,沒有用……
無論她做什麼,就算她將自己看到的尸體全部掩埋起來,為那些死不瞑目的尸體合上雙眸,都不能改變這一切。
哪怕她一次次的在心底對自己說,他們只是睡著了而已。可惜時間和事實卻告訴她,不是這樣的……
他們都死了,這些倒在地上的人都不在了。
雖然明明知道這一切都沒用,但沈如煙還是盡可能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一切。
讓這些死去的,無人認領或者說已經找不到的,辨認不出的尸體,能稍稍的被遮掩起來,而不是暴露在荒野之下。
雖然這樣也有些徒然,但總好過一個女子在生前被施暴,在死後卻還要將自己的身體暴露在天地之下。
沈如煙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她也沒有去想這樣做能給自己帶來些什麼。
一開始收拾這些尸體的時候,也許還有少許的悲戚和無助,但到了現在,連那絲悲戚和無助都已經消失不見了。
平靜,就仿佛是在做她應該做的事情一般。
她越往西走,所經過的城鎮便幾乎全部都化為了灰燼。但她卻沒有餓到,因為死去的那些人身上,周邊的店鋪里,能食用的東西並不少。
沈如煙並不覺得自己拿走他們身上帶著的干糧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她需要這些干糧來讓自己活下去。
人已經死了,留著這些東西也無用。
而且她也並不是見到什麼便拿什麼,甚至于有些沒有被流竄的逃兵發現的金銀,她連看都沒有多看一眼。
吃的東西,也僅僅只是拿夠而已。
正因為這樣,她才能走到這里……至于整個人,早已經蓬頭蓋面,連面龐都不消去遮掩,就能讓人以為她是一個乞丐。
沈如煙將這個錦衣華服,但是整個頭顱卻斷了半截的男子用力的拖到一處坍塌了的牆角之下。
她從對方的身下撿到了一枚通體晶瑩,散發著絲絲縷縷溫熱氣息的玉佩,明顯價值不菲。
不過沈如煙卻仿佛沒有看見似的,將那男子用坍塌在牆角的那些土塊石頭埋葬之後,在自己的面前挖了一個小坑,然後將玉佩也掩埋了進去。
她甚至感覺不到,當做完這一切的時候,已經被土塊石頭遮掩起來的男子,那猙獰的面龐,居然漸漸便的松弛了下來。
沈如煙站起身來,不作停留,再度往前走去。
她感覺自己的心越發的寧靜了下來,甚至于仿佛不是行走在滿是尸體的戰場之中,而是行走在煙雨江南的一條阡陌里。
……
雲拾霜心驚肉跳的在比她還要高的雜草之中穿行,那些抖落下來的霜雪不時滲入她的脖頸里,給她一種有些涼涼的滲然感。
「雪雲秘境的入口處,有著一處方圓十丈的湖泊,湖泊旁有著一株蒼天大樹!」雲拾霜此時剛剛步入雪雲邊境,自然是看不見這樣的情形。
何況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齊雲鎮來往的修者口中听聞到的,所以甚至她連方位都不知道。到底是在南邊,還是西邊?一無所知。
「這該死的步須臾,本小姐哪一點讓你看不上了……都到了那樣的地步了,你居然還敢將我推倒在地上!」
雲拾霜恨恨的跺了跺腳,不過她的面龐之上卻是一點表情都沒有,仿佛一個木頭人。
這是一張人皮面具,比沈言粗手粗腳用一大堆不知名的樹木枝葉和草藥混合起來涂抹在自己臉上的東西要精致的多。
不是說人皮面具不能體現出她的表情來,而是因為雲拾霜第一次用這東西,所以根本不能自如的控制自己面部的神情。
「我就不信你真的不好美色……大姐,三姐七姐還有小姑,這麼多大美人兒放在你面前任你予取予求,你若真的不動心……」
雲拾霜念及此處,掩藏在面具之下的神色,卻是變得有些古怪了起來。
「這步須臾……該不會是個喜好龍~陽之風的家伙吧……」
……
雪天穹,不復昔日的晶瑩,而是通體漆黑,讓人心中發怵。
方圓三百萬里的風雪,已經大到讓無數修者都要止步的程度。這雪已經不能稱作雪花了,甚至鵝毛大雪都不能形容其萬一。
天空中轟隆隆的,仿佛打雷一樣的聲音,就是那些每一塊都有方圓數尺見寬的雪團造成的響動。
瞬息大地升高,但在雪天穹微微一顫之後,地面上的白雪再度融化,那看不見的極高出,雪天穹的顏色依然不斷的變化著。
當它從頭至尾轉為黑色的時候,到底會發生些什麼,誰也不知道。
在大宋王朝所有修者都在密切關注著雪天穹動靜的時候,雪天穹的腳下,突然空氣中泛起了水波般蕩漾的痕跡。
片刻之後,原地出現了一個男子。
一襲白衣,滿頭白發。風雪難動其顏,孤獨寂寞苦楚一如既往。
天地間那大到讓人驚駭的雪團,每每要接觸到他身軀的時候,都會瞬間從他身體之中穿過去,而後砸落在地。
男子仿佛是虛幻的一樣,但偏偏給人的感覺又是那樣的真實。
看著腳下一下子拔高,一下子又融化變回原樣的雪地,男子的眸子里終于泛起一絲淡淡的,微不可查的波動。
這是他神色第二次出現波動,第一次是听聞沈言對沈正先說出那句話的時候。
「雪天穹,擎天山……夢禹皇,岐山念,太初夢,第一夢,第二夢……」
男子忽然抬起頭來,看著面前通體漆黑,其上無數金色痕跡不斷閃爍的雪天穹。
他是抬頭在望,但仿佛是在俯視。
他似乎已經站到了比這雪天穹頂峰還要高的地方,俯視著這一座連傳說中都沒有人攀爬到頂峰的雪天穹。
「擎天山下的那一位,你想做些什麼?」
男子忽然平靜的笑了笑,聲音如風似雲,淡漠而不可捉模。
「雪天穹呼應擎天山,怪不得讓我心驚肉跳……只是我很好奇,擎天山……爬的起來麼?」
……
遙遠的南大陸,北地冰原之中,一座半黑半紅的山峰從一處巨大的坑洞之中,一點點的上升著。
但每上升一截,便會出現一次巨大的停頓。
北地冰原的更深處,那冰封在王座里的青年仿佛在注視著這擎天山不斷的往上攀升。他的眸子不知何時居然已經睜開,里面似是蘊含著喜悅,又似是猶豫和躊躇。
某一個瞬間,擎天山轟然顫抖了起來,仿佛憤怒到了極致一般。但它往上升起的速度,卻絲毫沒有變快。
于是乎擎天山只好再度恢復了先前的平靜,在冥冥之中,和遙遠的,存在于天元本陸的那一座天穹相呼應著。
……
「……我好像,漏了點什麼?」男子忽然有些疑惑的喃喃出聲,轉瞬之間無奈一笑。
「居然想不到……真是奇怪啊……」
男子忽然一步步的往前走去,他的面前,是那無窮無盡高的雪天穹。
快要觸踫到山體的時候,男子的身形仿佛無視了大地的規則一般,整個人就那麼一步步的踩著九十度的山體,往上方走去。
一步,數百丈,數千丈,數萬丈……
咫尺天涯。
轉瞬之間,他的身形已經消失在了雲層之中,再也看不清了。
天地由光明轉為昏黃,由昏黃轉為暮色,由暮色轉為漆黑……男子的眸子里,出現無數顆巨大星辰的倒影。
這些星辰仿佛觸手可及,但卻又被一層無形的障礙阻隔起來。
男子的身形,就那樣孤獨而又蕭索的站在雪天穹之巔。這里是雪白的……還沒有變成漆黑色。周遭的漫天星辰,和山巔的白雪交相輝映,美的讓人炫目。
男子在這片漆黑的空間中頓足許久,而後伸出手去觸模身前一顆巨大的星辰。
片刻之後,他的手掌似乎踫觸到了什麼,竟是再也不能往前探去。男子手中漸漸出現無數個玄奧的紫色印記,縈繞著手掌飛舞。
將雪天穹之巔這片漆黑的,漂浮著無數巨大星辰的空間映襯的成了紫色。
那些漂浮在空中飛舞著的,從他手中滲出來的印記,在快要踫觸到周遭那各色的星辰之時,全部被一種無形的力量震散開來。
男子身形微微一顫,連腳步都沒有退後一步,只是有些愴然的看著腳下,那是從未有人到過的雪天穹之巔,而後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終歸,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