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火鍋噗噗噗地滾燙翻騰著,發出陣陣誘人的香氣,但是沒有人注意到它。
冰娘輕輕地道︰「嬸娘,當我知道你和叔父當年是怎麼對待將軍時,我真的非常非常痛恨你們……我承認,我甚至有想過要替將軍出一口氣,可是後來我發現復仇並非最好的報復方法,如果能夠化解這段仇恨,遠比重重懲罰和傷害任何人更有意義,尤其當我知道其實將軍還是很在乎你們的時候。」
老婦人的眼中終于出現了一絲火苗,激動的熱霧迅速沖進了眼底,「你……你是說那孩子並不恨我?」
「他或許沒有那麼快忘掉仇恨,但是他也沒有辦法忘掉你們是他的親人。」她希望自己猜得沒錯。
她的相公是這世上最正直仁慈的人,他有一顆溫暖和柔軟的心,只不過是被重重的盔甲和保護殼包住了。
老婦人看起來不再那麼槁木死灰,「他……他肯原諒我嗎?當年我剛嫁入世家,我滿心只想著不該讓一個小毛頭拿走世家大部分的財產,那並不公平……尤其我夫君一直跟我保證,他兄嫂遺留下來的財產非常龐大,除了從軍以外,我們是最有資格得到世家財產的人……我不知道是被什麼鬼迷了心竅,竟然同意了虐待從軍那個孩子……」
說到這里,老婦人低低啜泣了起來。她的悲傷和自責是那麼樣地真實,就連原本敵意滿滿的敏敏也忍不住流露出一絲同情。
「我出世後不久,爹就去世了,娘一直活在自責和陰影里,她不斷告訴我她過去做過什麼……」晉深沙啞地接口,僵硬羞愧地道︰「我听得越多,越覺得我們一家人都是混蛋,我們欠了堂哥太多太多,可是我們卻沒有辦法補償他……」
「幸虧有你。」老婦人拾起頭,淚痕斑斑地道︰「晉深跟我提過你,他說大將軍……非常的喜愛你,而且你很與眾不同,或許你可以讓他不再那麼抑郁,讓他快樂起來……昨天他急急地沖回來告訴我,你和大將軍將來我們這里用餐時,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冰娘覺得老婦人對她的感激實在太過了,她連連搖頭,慚愧地道︰「嬸娘,其實我很沒有用,今天晚上我就沒有辦法說服他一道來。」
糟糕!
她話一說出口,這才發現自己說溜嘴了。
果不其然,老婦人和晉深看起來深受打擊的樣子。
她急急地解釋,「呃,我的意思是……他不是不來,而是他覺得今天晚上的公事非常重要……吃飯的約定可以往後挪一挪的。」
這對母子的表情看起來非常懷疑,不是很相信她的安撫之詞。
「是真的。」她干笑著。「你們想,如果將軍不是已經釋懷了,他怎麼會同意我來你們這兒呢?」
老婦人和晉深的神情看起來安心多了,甚至還露出一絲寬慰的笑意。
敏敏輕咳了一聲。
冰娘挺直背脊,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敏敏出面扯後腿。
從軍沒有反對是因為他壓根不知道她真的會來,否則只怕用綁的,他也會硬把她綁在紫樓里。
「所以……」她故作愉快地道︰「我們現在可以吃火鍋了嗎?聞起來真香啊。」
老婦人啊了一聲,殷切地布著菜,「對對,該吃飯了,你一定餓了……來,嘗嘗看我熬的湯頭,看看合不合胃口?」
「一定合。」她露出一朵燦爛的笑容,「我愛死了羊肉大火鍋。」
晉深近乎崇拜地望著她,清秀的臉龐激動得像是恨不得一把抱住她,拚命跟她道謝。
她的到來讓他們的生命重新有了春天和希望……
老婦人殷勤熱情的眸光瞥向一旁站著的敏敏,「哎呀,還有這位小泵娘,也坐下來一道吃吧。」
敏敏有點別扭,遲疑了一下,目光望向冰娘。
冰娘的笑容里充滿了鼓勵,「坐下來吧,我們千萬不要辜負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老舊的宅邸里今夜有燈光,有炭火香,還有濃濃的溫暖和輕快的笑語。
冰娘解除了封鎖在世二府邸的魔咒和枷鎖,只是不知道能否順利解除另外一個?
「該死的,你真的去了那里?」
一聲咆哮如雷般震得趴在軟綿綿床上的冰娘不由得捂住了雙耳。
「噢,外頭打雷了嗎?」她努力從床上掙扎爬起來,放開雙手改揉了揉惺忪的雙眼,可酸疼的四肢和肌肉隨即又讓她哀叫著倒回床上。
她昨晚待在嬸娘家直到近三更,跟嬸娘講了一個又一個發生在雲南的老笑話,甚至還跟晉深玩了一會兒的跳房子,雖然他堅持自己已經十七歲,不玩這種幼稚小孩玩的游戲,但事實證明小果然還很小,他可是玩瘋了。
唉,待在將軍府里吃吃喝喝睡睡這麼久,她的骨頭有些受不了這突然的激烈運動,現在她只要每動一寸就慘叫一聲。
「焦——冰——娘!」隨著怒吼聲進來的是他許久不見的凶惡面孔。
冰娘眨眨眼楮,懶洋洋地喚道︰「相公,你的眉頭又打結了。」
他一頓,隨即咬牙切齒的質問︰「你得好好跟我解釋一下,昨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昨晚?」她馬上裝傻,天真地眨著大眼楮,「怎麼啦?我怎麼都听不懂相公在說什麼?唉,可能是因為我剛剛才睡醒的緣故……不過,話說回來,你今兒個怎麼沒有上朝去?」
他陰郁地沉下臉,「皇上知道我即將成親,下旨要我在家里待婚,直到我們成完親並度完婚假後。」
冰娘恍然大悟,明明很高興,但還是假裝同情地道︰「這樣啊,難怪你今天早上心情不太好。」
從軍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被轉移注意力,重新咆哮道︰「我的心情不好是因為你——」
「又不是我要皇上放你假的。」她無辜極了。
「你!」他狠狠地瞪著她,「你心知肚明,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唉。」她伸展著酸疼的肩臂和腰肢,「你吃過飯了沒有?我連梳洗都還沒呢。」
「不要再顧左右而言他。」他一個字一個字道。
啊,失敗啦?
她訕訕地笑著,「相公,你放輕松點,我可不希望在舉行婚禮前就被你失手掐死,這樣皇上還是不會放過你的。」
「我沒有要掐死你……至少現在還沒。」他的聲音比寒冰還冷。
「好吧、好吧,你到底是要現在掐死我,還是要等我梳洗完、吃飽飯後才要下手?」她慢條斯理的問他。
從軍一怔,怒氣沖沖地拋下一句話︰「吃過飯,到玄樓見我。」
然後他就大踏步地走出去了。
冰娘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看吧,這就是熱心助人的下場。」
不過,她不會後悔也不會放棄的,現在他或許會氣她,但是以後他會感謝她的。
敏敏不知逃到哪里去了,但在雕花梳妝架上有一盆清澈的水,冰娘慢條斯理地起床梳洗,慢慢踱出臥房來到花廳,果不其然,桌上放著熱熱的飯菜。
雞絲粥和幾道爽口小菜引得她胃口大開,但是才剛舉箸,她想到相公待會兒就要「開堂軍審」,滿肚子的饞蟲頓時驚逃四散。
但她還是需要填飽肚子,才有力氣面對接下來的「酷刑」。
冰娘慢慢地蹭到玄樓門口,她不必直接面對面就可以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強大怒火,這堅固的玄樓雙柱都快要燒起來了呢。
「相公。」她已經準備好被罵個狗血淋頭了。
「你該死的以為自己在做什麼?」從軍真的很氣很氣,否則不會忘形大吼大叫。
冰娘捂住嗡嗡作響的耳朵,「你听我解釋……」
「你只要乖乖地坐在家里等著當我的新娘子,這樣就夠了,其他的你不該、不用也不能自作主張。」他緊緊盯著她,滿眼威脅,「我說得夠清楚了嗎?」
她實在不是要跟自己的小命過下去,但……
「不清楚。」她眨眨眼,差點被他那銳利如冰箭的目光釘在牆上。「你沒有說為什麼我不能自作主張,何況那算哪門子自作主張?我只是在維系親人之間的感情。」
「我跟他們沒有什麼親人的感情。」他冷冰冰地道,「也不需要你來維系。」
「你這麼說就傷感情了,你沒有看過她懊悔的眼神……」她反駁。
「現在連你也站在他們那一邊了?」他的眼底有一絲被背叛的痛楚和狼狽,「是不是?」
她心口一痛,閉上了想辯解的嘴,蓮步輕移地來到他身邊,仰望著他,目光充滿了深深的愛意與憐惜。
「傻瓜,我是你的娘子,我永遠站在你這邊。」她將小手放入他的掌心里,臉頰偎近他堅硬溫暖的胸膛。
從軍驀地一顫,渾身如刺蝟般的傷痛和激動出奇地平緩了下來,聲音沙啞,還夾雜著一絲他絕不會承認的脆弱。
「我以為你也要拋下我。」他輕舒長臂,將她緊緊攬在懷里,長長地吁出一口氣,「我不能沒有你,我也受不了你站在我的敵人那頭。」
敵人……他總算肯正視面對自己的心情了。
「相公,我不會拋下你的,雖然你是頭固執的死硬派猩猩,但你也是個最溫柔、最善良、最有正義感的好男人。」她攀著他,踮高腳尖輕輕啄了他的下巴一記,笑意嫣然,「而且……我很愛很愛你呢。」
從軍震住了,為她主動獻上的甜蜜輕吻和深刻動人的告白。
「你……你說……」他看起來像是呆掉了。
「我愛你。」她甜甜地,嬌羞地道︰「還不只一點點,而是很多很多,多到你沒有辦法想象的地步。」
「可是……」他看起來像是快暈過去,更像是感動到無法自拔。「我以為你很氣我……我非但把我們過去的事都忘了,還總是對你大吼大叫……」
「沒關系,過去的事不用想起來。」她深深地凝望著他,真心地道︰「只要未來不要把我忘記,就夠了。」
「我怎會忘記你?怎舍得忘記你?」他的黑眸里有隱隱淚光,深情而動人,「在你好不容易進入我生命後?」
冰娘深受撼動地痴望著他,不敢相信面前這個鐵血耿直的大男人竟然會吐露出如此教人永生難忘的告白。
「這是不是表示……」她狂喜的淚霧在眼眶里打轉,想笑又怯然,「你也有一絲絲的愛我呢?」
「傻瓜。」他低低喘了一口氣,愛憐地撫模著她的唇瓣,強烈的渴望與悸動在他血液里奔流。「如果我沒有愛上你的話,怎麼會落得既想狠狠打你卻又舍不得的地步?」
「相公……」她的歡嘆還未消失,唇瓣已經被他緊緊攫住。
綠波風動櫻桃痴,嬌羞初見時,春光近,俗事遠,芳心兩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