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早道︰「那麼所謂徐宣已攻至外城之下,也都是你隨口胡說了?」
張五戰戰兢兢又看了淳于意一眼,道︰「這卻不假……」
池早閉著嘴,恨恨吹幾下氣,兩排牙齒發出「呲呲」的聲響。
他鄙夷地斜視張五,道︰「你如此年輕機靈,跟著我,早晚官封將軍,日進斗金。區區騎兵都尉,十斤黃金,你便連你家少主人也背叛了?」
淳于意喝道︰「張五,休听他胡言相誘。」
張五苦著臉︰「丞相從來沒有跟小人……說過有這種好事啊!」
池早語塞。他看重的,都是重臣名士,張五這等小人物,豈會跟他多言半句?
張五又道︰「小人背叛少主雖然不對,可是主人已經回來,小人自然要先听老主人的話。」
池早大吃一驚︰「什麼,張繡也回到許昌了?」
淳于意得意道︰「正是,不光張繡將軍的大軍已經悄悄進城,連虎豹騎也已趕至許都城外,等待追捕你們這伙叛賊中的漏網之魚。」言罷,向左右喝道︰「爾等附逆之輩,速速扔下兵器,打開宮門,尚可饒你們一命。否則大軍殺將進來,一個個都得誅滅九族。」
淳于意乃守衛內宮的首領大將,平日積威甚多,如此厲聲斥責之下,頓時見效。
「當啷」、「當啷」聲不斷,大部分軍士眼見大勢已去,都丟下了手中的兵器,伏地請罪。
最前面的三名衛士卻依然緊握刀劍,臉上蠢蠢欲動,慢慢開始移動步伐,似乎想要上前奪回主公。
淳于意暗吃一驚,想不到這麼一嚇,反而把敵人給逼急了。仔細看去,更是叫苦。
這三名衛士面容年輕陌生,並非宮中原有之卒,也還罷了,關鍵是人人目光炯炯,氣勢凝重,顯然身懷極高明的武技。淳于意乃名門子弟,雖然出師過早,沒學到本門中的精深功夫,但眼光卻一點不差。
他咬緊牙關,故作鎮定,挾持著池早,一步一步,慢慢退向金台之上。
池早冷冷道︰「你未經宣詔,私上帝台,就不怕有滅門之罪麼?」
淳于意腳步一頓,忽然卻又加快,口中說道︰「我為國抓獲反賊,因勢相迫,不得不如此,何罪之有?」
池早的腳步跟不上他倒退之勢,身子向後便倒。被淳于意揪著衣領,徑直拖上最高層,退到皇帝寶座之旁。
那三名死硬衛士也跟了上來,行到高台中部,見淳于意面露凶光,手中斷劍的劍刃已將割到主人脖子,不敢再進。
淳于意狂笑一聲︰「你們上來啊!本人何幸,能得與池丞相同死,真是不枉此生。」抬眼望見那張五正站在殿中,看著四周跪地的投降士卒發呆,怒喝道︰「還不快去打開外城的宮門。」
張五醒悟,道︰「是。」轉身便走。
池早閉目而嘆︰「你再不出手,我可真死翹翹啦!」
淳于意哼了一聲︰「他們一出手,你一定先死翹……」話沒說完,右手電閃而出,一劍斬向身後布帷。
他的斷劍乃經過精心設計而制,原身是七尺長的斬馬長劍,背厚刃薄,截斷之後仍余近三尺,足夠使用。
劍身沒入布幕將近兩尺,滑然而過,將那布帷劃出近半丈長的一個大口子來。
忽然劍勢一停,似被一股大力控住,再也動彈不得。
淳于意大吃一驚,連運三下內力,卻如蚍蜉撼樹,泥牛入海,並無絲毫用處。
「哧啦」一聲爆響,碎衣空中四散,池早掙裂外袍,身體一扭一彎,已月兌身而出,疾步竄下高台,叫道︰「快去把那張五抓回來。」
高台中正虎視眈眈的三名衛士听到,一人倒躍而出,身法極快。另二人一擁而上,手中長劍,一齊架在淳于意肩上。
淳于意渾沒注意脖上利刃,他瞪著身後那中裂的布幔,眼珠幾乎要鼓出眶外,難以置信道︰「飛帥,是你?」
我坐在幕後的大床上,搖一搖頭,右手兩指一松,離開斷劍,道︰「我本來不想出手,是你太狠,居然要一舉把我殺死。」說完問池早︰「你怎知我到了?」
池早哼了一聲︰「那黃瓜如此愚蠢,若知我挾持阿竇,豈會放過我?嘿,只是我沒想到,你居然敢做掉白風。」
「當啷啷……」那三尺斷劍的劍體掉落台上,淳于意手上,只剩下一個劍柄。
我搖頭︰「我沒有。唉,說來話長,以後再說吧。」
池早撇撇嘴︰「我也沒興趣知道。」
淳于意面色灰白,胳膊一軟,垂手丟下劍柄,道︰「我不知道是飛帥,我原以為是那人在里面。」忽然垂下頭,身子搖一搖,慘聲道︰「若知飛帥能夠回來,小將一定不會叛變。」
我奇道︰「哦,這卻是為何?」
淳于意長嘆一聲,道︰「若有飛帥,此次大事必成,小將又非不知趨利避害,自然會竭力為新朝服務。」
我大不以為然,臉色中便顯露出來,心想︰「這心性是天生的,難道因為多個我,你就不出賣大家了?才怪了。」
淳于意苦笑︰「如今城里城外,領軍的大將,都是飛帥昔日的舊部,若知飛帥在此,打死他們也不敢與飛帥為敵。唉,我知道,飛帥不會相信的,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池早目射冷光,惡狠狠哼了一聲。
我慢慢從布帳里走出來,走下高台。順便看一眼那兩名衛士,相貌酷似,應該是親兄弟。暗想︰「這二人手法、身法如此迅速干脆,武功之強,應該不在過千山之下。池早這一年不知在哪里安身,居然能訓練出這麼棒的人才。」
拍拍池早肩膀,道︰「一年不見,你可好麼?」
池早伸手推開我手,退開一步,撢撢肩上,冷冷道︰「托你的福,池某還沒死。」
我愣住,一時居然無法把話續完。
池早斜著眼瞥我,充滿懷疑之色。
我不明白,他怎麼會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以前我們也經常互相亂開玩笑,而且有太多的時候是因為對對方極其不滿,所以話中的火藥味可想而知。
但從沒有一次,像今天這麼讓我感到如此尷尬,心生寒潮。
池早剛才這句話沒有半分火藥味道,但卻冷至骨髓。
這時,剛才飛身而出的那名衛士躍了進來,左手提著一個人頭,右手中的長刀已帶了血跡。
「阿風,怎麼樣?」池早不再理我,急忙問道。
那衛士舉起手中的人頭,同時向宮外張望一下。
「嗯,我知道了。哼,淳于意,我‘騰蛟計劃’如此周密,卻壞在你和張五兩個狗賊手上!」
淳于意哈哈大笑︰「池主謀,池丞相,你的手下都已經完蛋了!快快投降吧,曹丞相一定會給你個全尸的。」
池早勃然大怒︰「你他媽以為真能阻止我的計劃麼?你太高估你自己了。你丫的只需要記住︰第一,你一定會死在我前面;第二,你一定沒有全尸。」別轉過頭,手輕輕一揮。
那兩名衛士毫不遲疑,雙劍交叉一割,立將淳于意斃于當場。
人頭飛跌,軀體上頸血激迸,直濺上龍床和布幔。
我心中一凜。
還是第一次見到池早如此猙獰的殺人表情。
一年不見,池早也變了。
變得很厲害!
那兩名衛士飛身而退,血透銀甲的無頭尸體倚靠在那破裂的後帷上,慢慢倒栽下去,正正砸在池早剛才坐的那張大床之上,再次濺起團團濃濃的血塊。
宮外的喊殺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慘叫聲此起彼伏,顯是敵人的攻擊勢頭一波強似一波。
法正一頭闖了進來,叫道︰「主公,外城已破,徐宣的龍驤營馬上就要攻進來了。快走。」抬頭忽然見到我,不由一愣︰「飛帥?」
我向他點點頭,道︰「孝直別來無恙。」
法正顧不得問我如何出現,急向池早道︰「主公,內宮城壁雖厚,也抵擋不了多久,我們得盡快去請陛下,立刻離開許都。」
池早盯著他看了好幾眼,似乎在考慮這家伙是否可靠。然後他才點點頭︰「不錯,我也如此想。」
「走?」我道,「外面被人重重包圍,你怎麼走?」
池早冷冷地看看我,忽然咧咧嘴,裝出一個微笑面孔︰「嘿嘿,不是有你這名震天下的大將軍在麼?」
這句話讓我感到了一絲暖意,仿佛又回到過去的歲月。
我微笑一下︰「對不起,我顧不了你。剛才我只不過想看看你幕後的那人,卻不是想要救你。」
唉,布帷之後藏的那廝真是狡詐,見機不對立馬就溜號了,也不知是不是司馬懿。
法正臉色一沉,去看池早。
池早大笑兩聲,似乎頗感開心。但忽然間笑聲已經停住。
他神色猶豫地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這樣吧,我這三名衛士都是黑山軍中和袁氏門內萬里挑一的高手,曾多次救我性命,這次我專門從鄴城帶了來。現在我想請你幫我個忙,帶他們回樊城,日後便在你身邊,听你吩咐,如何?」也不等我回話,扭頭掃視三人︰「你們還不去拜見飛帥?」
高台上那二人互相看看,就地跪倒,納頭便拜,齊道︰「我等願追隨飛帥,萬死不辭。」
池早道︰「不錯。他現在救你們一命,日後你們的命,就是他的,自然要忠心不二,萬死不辭。」冷冷掃一眼身後之人︰「阿風,你呢?還不去拜新主人?」
阿風默然閃身出來,向我拜倒。
我忙扶起他來,問池早︰「你怎麼走?」
池早看我一眼,冷笑道︰「我用不著你管。在伊川,你也沒有管得了我。」
我胸中一痛,這句話夠扎實銳利,一直捅到我心窩子里。
池早輕輕嘆口氣,道︰「你只要這次別跟我搶奪陛下,便什麼都不欠我了。」
我臉色一白,忽然間明白了︰「原來他也是坐時空機來的,原來他是想要把獻帝偷運出去,他……他一直這麼疑慮重重,只是擔心我與他爭搶那小皇帝!」
池早定定看我。
我吸了口長氣,道︰「好,好,就是如此。」連我自己都察覺到,說話聲音有點顫動。
小皇帝,就為了那麼個永遠不可能屬于我們的小皇帝?
池早面現喜色,伸出手掌。
我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要與我擊掌為約,苦笑一下,到現在,他仍然不肯信我?不,應該說,他仍然肯信我立的誓!
伸出手去,在他掌上三擊。
池早別過頭,道︰「今日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條命。日後萬一戰場相逢,你不用手下留情。不過我一定會先饒你一次!」
我澀澀道︰「那也不用。」
池早道︰「那我不管,我既如此說,便會如此做。還有,如今城中大亂,我要照料陛下回返黎陽,無暇他顧。你若仗義,得機會去看看王越,他若還活著,可能被關押在尚書台。」
我點頭︰「王越是我的朋友。」
池早冷笑一聲,道︰「那麼一言為定,你我就此別過。孝直,我先到順義宮去請陛下。你趕快去卻非殿,吩咐楊彪父子、趙溫、華歆他們,都到御花園去。」
法正應了一聲,看我一眼,去了。
原來池早是要帶這些人走,算一算確實太多,他的時空機要跟我這架一樣的話,最多也就能載五、六個人,要再帶上這三名衛士,地方真是不夠。
看來,剛才法正差點就被他給棄了。
暗嘆一聲可惜,後心里卻沒來由的又一陣涼。
瞅著池早那張熟悉的臉,突然感到十二分的陌生可怕。
這個人,現在到底在想些什麼?
那三名衛士忽然又一次跪下,向池早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那叫阿風的少年抬起頭,臉上已有戚容。
池早冷冷道︰「阿風,我給你取名龍風雨,是希望你助我把這天下攪得風雲變色,腥風血雨,你可別給我熱淚盈眶,淚如雨下。本來我要回河北,應該帶著你去。但你這人太重情義,隨我實不合適,不如去跟飛帥。田烈、高杉,你們兄弟也都給我記住,從此以後,我和你們恩斷義絕,前情一筆勾銷。下次若在戰場再度相見,切勿容讓。不然,你們就算是戰死了,也是不忠之徒。」
阿風忍住淚,和田烈兄弟三人一起磕頭受教。
池早再不多言,轉身便去。
連看都沒再多看我一眼。
※※※
我們一路殺出後宮時,內城已全被攻破。
秦漢之際,皇宮均有內外兩城,尤其是內城,其堅固之程度,比之長安、洛陽這樣的大都市的外城也不遑多讓。千余精銳禁軍守衛之下,任你十萬大軍,也可堅守數月,以等待勤王之師。
許昌有些例外,因為曹操根本就不肯讓皇宮有那麼堅固,那是給自己找別扭。雖然如此,但內城堅持的時間也未免太短了。想必是內城衛士中也有許多不願當反叛的,外面一鼓動宣傳,里面再瞧瞧已群龍無首,自然會有人去開門迎降。
哄鬧中,已有不少禁衛軍向我們沖殺過來。
計算一下時間,我對三個新伙伴說道︰「池兄雖然先走一步,但現在可能還沒有到達安全地方,我們先替他擋一會兒,如何?」
幾個原本都有點垂頭喪氣的家伙頓時精神一振,道︰「小人等都听主人的。」
我點點頭,帶領他們退到一個小小月門前,看看,再後面就是御花園的大門了,便停下來,道︰「就以這個小門為援,擋上三……炷香時間,不過多傷人,少殺人。」
說完我就後悔了,靠,三炷香,至少半個小時呢!這也太長了。我跟池早有這麼深的交情麼?
本來是想說三分鐘的,臨時又想轉回當代時間,沒別過來。
低頭再一想,如果抵擋三炷香能讓池早安全撤離,難道我會不願意麼?
再怎麼說,我也是拿他當朋友的。
應該是願意。
——既然願意,還廢什麼話?
心里這麼想著的時候,阿風已當先向敵人沖了過去。一出手,立刻就是慘叫連連,幾名敵人倒在地上。
他的刀法真是精確狠辣,每一刀下去,對面之敵或斷臂,或缺足,必然喪失戰斗能力。最讓人受不了的是他特喜歡拿刀背敲擊對方的迎面小腿骨,他下盤功底扎實,步法移動又是極快,那些禁軍根本避無可避,都是一擊必碎,至少也是骨裂。
心下暗想︰「這家伙原來難道是跟何進、張飛一個門戶里出來的,敲豬蹄的干活?」
不知是誰發一聲喊,這伙禁衛軍「嘩」的一聲,全都向兩邊逃散而去。
田烈和高杉倆兄弟對視一眼,點一點頭,然後一人一個方向,倏然沖將過去。
這倆更狠,快劍刺過去,連慘叫聲都很少听到。劍光閃耀處,抬頭死,見面亡。
這三大煞星手下,不一刻就將對面這批敵人全部解決。
我一看,別打了,這麼不到三分鐘,三十多人就已經大半命喪黃泉,再殺下去,我自己要先經受不住刺激了。
池早這都怎麼訓練他們的?
「嗯,三位兄弟,我忽然想起件事,比較危險,你們可願隨我前去?」
嘩啦一下,三人都撤回來,阿風還瞪了田烈兄弟一眼,似乎怪他們不听主人指揮,亂搶生意殺人。
我看他們一眼,對他們的性情已有了些數︰「現在池兄應該已經走月兌,我要去救王越,你們听說過他麼?」
田烈點點頭︰「是,小人知道,王劍師是飛帥和池公的好朋友。」
耍劍的要不知道王越,肯定是江湖賣藝術的。
高杉道︰「主人,你怎麼說,我們怎麼辦。」
阿風忽道︰「尚書台!」
我點頭,道︰「阿風聰明!尚書台是荀彧發號施令,反擊政變的指揮中心,王越若失手,定被押在尚書台中。不過那里現在肯定是戒備森嚴,高手林立,你們敢去麼?」
三人看我一眼,然後都低下頭。
是了,我發傻了。
這幾塊料,有什麼地方是不敢去的?
不言而喻啊,他們剛才看我那一眼,肯定就像是看一個傻子似的。
心中生起非常失敗的念頭。
已經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真是不爽到家。
剛跑進御花園,正在找我的時空機,忽听有個低低尖細的聲音叫道︰「飛大將軍,飛帥,救我!」
側頭一看,不遠地方的草叢里,臥著一個人,大頭朝下伏著。
阿風最自覺,沒等我努嘴發命令,立刻就跑上前去,把那人扶了起來。
我走近兩步,那人身著朝服,耷拉著腦袋,露出來的臉上滿是泥污。
身後高杉道︰「主人,這是個死人。」
阿風點點頭,表示他說得很正確。也不嫌髒,順手把那人頭臉上的泥土亂草都撥拉開。
我微微一驚,認出來︰「楊太尉?」
蹲下來仔細看去,但見楊彪滿臉烏青之色,問道︰「是摔的麼?」
阿風搖頭。
高杉道︰「是……」田烈忽然拉拉他,高杉立刻住口。
我回過頭,田烈跪下來,俯著身,在我耳邊輕聲道︰「主人,他是被池丞相的烏木刺扎在後脖頸上了。」
我心中凜然,頓時站了起來。
如果田烈說得不錯,所謂烏木刺,就是一種毒刀毒針之類的東西。
一年之後再見,池早真是月兌胎換骨。
出口喝殺衛士令淳于意,那還可以說是氣怒之下。
可是這楊彪……
雖然楊彪有職無權,不過是曹操政權中的傀儡之一,但畢竟德高望重,影響廣泛,就算不願奉你為主,這樣的重臣,你也不該這般輕易就毒殺了啊!
池早以前在現代也算是個半吊子醫生,職業素質雖然不怎麼樣,職業道德卻還是相當不錯的。現在他居然把職業道德拋擲一旁,專心害起人來,其性格的巨變,實在讓我思之膽寒。
這人到底想怎麼樣?
我心頭感覺異常沉重,四下掃視,還好,沒發現其他別的尸體。
這時,那個低低尖細的聲音又叫道︰「飛帥,救我!」
這聲音讓我想起,是啊,找著個死人,把活人給忘了。
高杉身形一閃,就撲了過去。
那是右側一棵中等的楊樹之後,離我們大概三四丈的距離。
三秒鐘不到,高杉突然又退了回來,臉上一紅︰「主人,是個女子。」
田烈眼楮一亮︰「女人?漂亮麼?」
我瞪了他一眼,你這賊廝。
我急忙走到近前,果然,樹下爬臥著一個女人。
很漂亮的女人!
「啊,怎麼是您?」
這女人眉目清秀,氣質高雅,非常年輕的女孩子,還不到二十歲的樣子。
我認得,她居然是伏壽,伏皇後。
漢獻帝的正宮。
「娘娘,您怎麼在這里?」我忙單膝跪地,急問道。
伏皇後道︰「飛帥快請起。池卿讓我在這里等候飛帥。飛帥救我!」
她說話很是簡潔,意思卻表達得很充分。
我明白了︰「要帶的人太多,時空機沒法塞了。池早這廝嫌伏皇後無用,就把她給扔了,美其名曰是讓她等我,其實萬一我的時空機沒停這兒怎麼辦?那時我肯定就不會從這兒走。」
這些關節,小皇後心里也肯定都明白,不過人在屋檐下,不能亂說話啊!
我心想︰「再怎麼樣,我也不能棄婦孺于死地而不顧。現在獻帝被池早弄了去,曹操回來肯定大怒,這伏後呆在後宮,就算現在不被亂兵所害,曹操回來也得不著好。」
歷史上的伏壽就是被曹操硬從獻帝身邊拖走,生生給折磨死的。我比這時代任何人都知道,漢獻帝現在固然是一個能解餓的香餑餑,但他老婆,伏壽這種人,就只不過屬于雞肋、鴨嘴而已了。這位大漢當今國母的地位,實際上還不如曹操手下的一個兵,胯下的一匹馬。
「娘娘放心,有為臣在,定能保娘娘平安。」我輕吐內力,想要攙她起來。
伏後「哎喲」一聲,臉現痛苦之色︰「飛卿,我腳扭了,站不起來。」
我一看,這怎麼辦?看來得背她走了。
田烈看出我心思,忙上前一步,道︰「主人,小人願負皇後娘娘。」
我瞪他一眼︰「退下。」
田烈咽口唾沫,訕訕而退。
我心想︰「我這是為你好,你個笨色鬼。」
這種事是絕不能讓手下動手的。像皇家這種高級動物,想法冷酷殘忍得很,萬一以後伏壽沒事時想起來,啊,居然讓你們這些粗野之徒沾染了我高貴之體,飛愛卿,麻煩你把那家伙給我殺了吧,還有,另外那倆也都看見了,這事說出去不好听,干脆一起宰了安全。
那時我可就難受了。不殺吧,抗上命;殺吧,失眾心。
這種利害關系,我比這些古人清楚明白得多。
還是早做提防,防患于未然的好。
「請娘娘恕臣失禮之罪!」我一轉身,背負起伏後,快步急行。
大隊敵軍馬上就到,我得趕緊溜。
伏後趴在我背上,感激涕零︰「早听陛下說過,飛卿是當今惟一忠于大漢的良臣,果然如此。」
我心說你這時候就別廢話了,後面那麼些喊打喊殺的聲音難道還嚇不住你?
不過仔細想想這位伏皇後的生平,她的膽兒還真不能用「很大、夠大」這類詞兒來形容,而應該說「膽大包天」。
建安年間,漢室里受衣帶詔想反曹奪權的,先後有兩位國丈。前有董貴人之父,車騎將軍董承,那是靈帝之母董太後的內佷,說起來算是獻帝的舅舅;後有不其侯、屯騎校尉伏完,就是伏皇後之父。
董承當日所受衣帶詔,就是伏皇後奉獻帝之命將詔書縫入衣帶的。由于他的政變集團擴張過猛,去年正月,在我來到許都之前就已經事機敗露,董承等全被曹操滅了九族,他女兒董貴人差點也被曹操拉出去砍了。
多虧那會兒伏後提醒了獻帝一句︰「董貴人現已有身孕,那是皇家血統,不可不救。」獻帝才鼓足勇氣,以此借口拒絕了曹操一回。其時正值官渡大戰前夕,曹操還不能離了獻帝這塊政治招牌,不願和獻帝鬧得過僵,只好暫時讓步,饒過董貴人。
但這次搜捕行動對伏壽刺激很大,她預料曹操決不會放過自己,便將有關情況寫信告訴父親伏完,要求伏完聯絡大臣誅殺曹操。雖然伏完本身是個極沒用的人,他害怕失敗重蹈董承被滅族的覆轍,一直猶豫不決,不敢有任何動作,最後居然憂懼而死。但現在這點狀況,在敢和曹操爭斗的伏皇後眼里,也許不過是「毛毛雨」吧?
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不知如何,耳聞身後那小女子急促的呼吸喘息聲,感受著她嬌軟的**,我腦子里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老孔的話來。
救了這女孩,以後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來呢。
搖一搖頭,現在不能多想。
迅速找到了我的時空機,伏壽驚呼聲中,我一步就撞了進去。
後面那三個倒是這時代吃螃蟹的,已經坐過一回,沒什麼問題就鑽了進去。
一個艙里一下進來五個,地方就顯得太擠了。
我讓那仨留在這個艙里,打開方便之門,背著伏壽,進到里面那頭等艙。
把她放下,立刻吩咐道︰「黃瓜,起航。」
轟然的響聲中,時空機拔身而起,一飛沖天。
伏壽坐在舒適的軟椅上,愣忡忡地打量著這狹小奇特的內艙,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一句了。
雖然她是這時代最腐化最高貴的一小撮人中的佼佼者,但在這未來的世界里,她也只不過是一個古代的土包子。
驚訝之後,她開始輕聲申吟。
心思一松,就想起腳關節痛。
我又請了罪,然後給她整腳脖子。
還好腳腕只是輕微扭傷,以我的內氣療法還可以控制。
不過治療過程中的一句閑聊讓我震驚不已。
伏壽居然是被池早硬從時空機器推出來時扭傷的。
她說了一句之後,見我一臉非常同情她的表情,便多說了幾句︰「我本來隨陛下已經進去了這個……船的這里,沒等坐下,池卿就沖進來,說人太多,讓我去等飛帥。」
下面的話她就不說了。
但我剛才背她的時候已經發現她外衣有撕扯破裂的痕跡,所以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出當時池早的暴力行為。
這也太沒紳士風度了吧?
我心里暗暗擔憂,池早變得太厲害了。
光看他的行為,我已經不敢確定,他居然是一個非常有知識的現代文明人。
黃瓜在一旁听得也是義憤填膺,他自動打開伏壽沙發座椅旁的食物櫃,請她進食。
伏壽看著那些奇怪的東西,知道是食物,暗暗咽口唾沫,卻不敢亂動,只拿眼看我。
我簡單禮貌地向她介紹了一點這些飲食的知識,請她自用。
伏壽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夾起一塊營養糕,吃了一小口,似乎感覺很好,便三口兩口全都吃了。
接下來事情就比較簡單了。
她是餓了!
艙內狹窄,兩人連安全距離都欠缺,我可不好意思盯著皇後進餐,又不想吃這種典型的「垃圾食物」,于是得出這個結論之後便轉回頭,專心盯著面前的彩真屏幕,想自己的心事。
意外踫上伏皇後,打斷了我去營救王越的計劃。
我得想想下步怎麼辦。
黃瓜不停地問我︰「去哪里?去哪里?不要浪費燃料!不要浪費時間!」
我被他吵得又多浪費了許多時間,才最後決定了去處︰「許昌城東南三十里,梅楊村。」
先把伏皇後暫時放在梅楊村,讓梅大爺暫時先替我照顧她,然後我自己再潛入許都,相機去救王越。
想定主意,我走到通道那邊,招呼阿風等人吃點喝點,不過照例是簡單介紹完就跑。
他們那種狼吞虎咽的表情我實在是不願多看。
伏壽飯量很小,不一會兒就吃飽喝足,輕輕歪在躺椅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時空機無聲地降落在梅楊村正南的一個小樹林里。
我看看伏壽,睡熟了。便起身離開駕駛艙,關閉了時空機左右艙之間的通道。然後帶著阿風、田烈兄弟等三人下機出林,向北邊的村里走去。
讓我非常詫異的是,村長梅思誠已在村頭等候。一年沒見,他還是那麼腰板挺直,面含笑容,讓人不能想象,他已是六十五歲的老人了。
一見面,梅思誠就搶步上來,道︰「少主吩咐老漢在此迎候飛帥。」
少主?
一想,明白了,他是指楊修。
當日沮鶻來許都見我求救,我惟恐不慎謀泄,害了沮授的性命,思索許久,不得其法。後來還是沮鶻提起楊、沮兩家乃是世交,提醒了我。我暗去楊府找公子楊修,他果然幫忙,慨然利用他的人脈,將沮授叔佷送到梅楊村潛藏。
我那時才知道,原來這梅楊村里,不管姓梅的、還是姓楊的,其實都是楊氏家族的遠親,只不過梅氏是妻族,楊氏是本族而已。
我道︰「令少主何在?」
梅思誠道︰「哦,少主另有急事,先行而去,令老漢多多向飛帥謝罪。」
我點點頭,池早料到我會來這里,所以不肯在此停留,閃人先走了。
梅思誠道︰「請入村內歇息。不過遵少主之命,村中老幼正在遷居,情況混亂,請飛帥莫怪。」
「啊,這樣……」正要邁步,我又停下來。
看來池早來這里,是應楊修之請,來通知梅村長一聲,此地不宜久戀,趕快搬家。
楊修很聰明。
不知他是否知道他老爸已經死掉了?嗯,多半不知,不然他就算為革命不惜拋棄家人,現在腦子應該也不會這麼清醒,居然記得這小小的梅楊村。
確實,今晚之後,許都周圍必然會有一次巨大的震蕩,曾收藏過曹家敵人的梅楊村離許都不過三十里,隨時可能遭到曹軍的騷擾。沒有了楊彪的庇護,實在是危機四伏。
可是,這樣一來,恐怕就不能把伏後交給梅村長照料了。
梅思誠見我疑慮,問明我之所思,道︰「飛帥不必擔心。從此東去十里,有一小山,名為望田,山後有一隱秘之洞,甚深,老漢早已命人打掃干淨,若飛帥信任老漢,可請貴人前去暫歇。」
我怕嚇著他,根本沒敢跟他說那是伏皇後,只說是女眷,所以梅思誠還以為是我自己的女人,也沒太在意。
我點點頭,不知怎的,對這穩重的老頭有一種很信任的感覺。
這種信任也許是從他居然敢收留沮氏叔佷開始的。
我又想了一下,時間不能再耽誤了,若不能趁混亂救出王越,到明天之後,曹軍大舉入城,城中局勢穩定下來,必然戒嚴大搜捕,那時根本就無法動彈了。
我毅然道︰「好,就是如此。阿風,你留下來,照顧貴人。田烈,高杉,你們倆隨我回去。」
田烈、高杉一齊答應。阿風愣了一下,才點一點頭。
這一晚,又是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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