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嫡殺 064 若錦之死

作者 ︰ 紫白飛星

停了半日的雪花重新紛揚起來,雪勢比早上更大了些,混著刀割般的北風吹打在人的臉上身上,分外難捱。

站在明若錦的小院前,明華容示意丫鬟收起油紙傘,輕輕抖落粘在披風前襟的雪珠,抬頭看了一眼門上的匾額。只見烏木所制的長匾上也浸染了不少霜雪,錦繡閣三個大字幾乎有一半被淹沒在雪堆里,半黑半白,望之心驚,讓人情不自禁聯想起傳說中的索命黑白無常。

明華容駐足了看了匾額片刻,然後想起,無論前世還是今生,自己都是第一次來明若錦的院子。

天色暗沉,她也無心細看里面的格局,進了門便直奔臥房。丫鬟剛掀開簾子,她就為撲面而來的高溫吃了一驚。

只見屋內足足放了七八個火盆,將本來還算寬敞的廂房擠得滿滿當當,讓人幾乎無處落腳。待視線落到床上後,明華容眉頭不由一皺︰即便是在雪天,這屋內的溫度也高得讓人可以只穿單衣,明若錦身上卻足足蓋了三四床被子,從露出的脖頸看,她底下還添了狐裘,饒是如此,她依舊凍得面唇青紫,本就白皙的面孔乍眼看去只剩一雙黑沉沉的瞳仁,讓人看得心里發慌。

大概是注意到她的疑惑,屋內的丫鬟一邊抽泣一邊低聲稟報道︰「我們小姐中午時受了驚有些不清醒,被送回來時鞋子披風都掙掉了,又不肯進屋,在外面凍了半天。好不容易勸回來歇著,卻還是糊涂。直到老夫人那里的楊媽媽過來看了一回,獨個兒和小姐說了些話才好些。不想楊媽媽走了沒多久,小姐就病倒了,瞧著……瞧著很不好……奴婢做主趕緊去請了大夫,我們小姐卻不在意,只說想請大小姐過來說說話兒。」

丫鬟的聲音壓得極低,但還是驚動了原本閉目養神的明若錦。她抬眼向這邊看來,落在明華容身上的目光十分復雜,似是不甘,懊惱,嫉恨,卻又摻雜了幾分期待。就這麼定定看了明華容片刻,才啞聲說道︰「你過來。」

明華容見她一臉憔悴不堪,不像是假裝,又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雖然依言走了過去,卻在榻前兩步便停下了。

見狀,明若錦突然笑了起來,但聲音已遠不如平日那般清脆動人︰「你怕什麼,你那麼厲害,誰能算計得了你?我若有你的三分手段,也不會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說話急了些,她嗆得咳嗽起來,隨著身體不斷抖動,帶得被子掀開了些許,露出後脖頸上一片淡色疹子。另有一陣奇特的淡淡甜香,就此飄了出來。

認出這個香味,再看到她身上的紅疹,明華容眼瞳微縮︰「你服了紫溶粉?」

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明若錦喘息著說道︰「是從姨娘留給我的銀子包布上刮下來的……這藥當真厲害,幸好我只服了三分之一的份量,否則也撐不到現在……果然——你果然認得這種毒藥,今天的事情,果然是你做的。但我卻想不明白,你是怎麼發現姨娘是中毒死的?」

服下紫溶粉的人,神仙也難救。明華容沉默片刻,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夫人派紅解去給姨娘送銀子時,我曾見過她,注意到她身上有種奇異的香味。當時沒有多想,後來問了一位精通藥物的人,才知道那是味罕見的毒藥。」

其實,注意到紅解身上異香的人是許鐲。她本精擅藥物與調香,嗅到那陣奇特的異香後便一直在思索是什麼原料制成的。待隨外出的白氏回府之後,听說孫姨娘突然暴斃,便起了疑心,特地去查了醫書,結果發現這果然是味毒藥、里面所用的主料是紫溶粉後,她立即告訴了明華容。

而明華容在拿到了老夫人的手絹,發現里面的關竅後,以為楊媽媽是白氏的人,便馬上找許鐲要來了紫溶粉,又讓她將老夫人送給明霜月的手絹也取來。明華容在干淨的手絹上下了紫溶粉,又伺機將被楊媽媽做了手腳的那塊與明獨秀的調了包。

她本來是打算反將一軍,讓明獨秀拿著楊氏玩了花樣的手絹吃個暗虧,自己再在白氏暗算時假裝中毒,屆時當眾大鬧出來,再取出放有紫溶粉的手絹,讓眾人知道她中的毒和害孫姨娘致死的毒一模一樣,當眾揭穿白氏的老皮。

但注意到海東青被她調換的手絹氣味吸引,直撲明獨秀,而白氏卻沒有起疑時,她猛然驚覺,楊氏很可能並非白氏的人,只是想暗算自己再栽贓給白氏。

意識到這一點,明華容豈能讓楊氏如願以償,漁翁得利。在察覺到那名叫小彩的丫鬟神情異樣後,她當即改變了計劃,將浸了紫溶粉的手絹遞給對方擦碗,又刻意刁難對方嘗湯。出事之後趁眾人一窩蜂避去抱廈,一片混亂之際,她飛快地將剛剛拭碗的手絹藏到那丫鬟袖袋里,又暗命許鐲把明獨秀的手絹取回來,好讓對方百口莫辯。

而明華容自己,在請陳太醫驗看時,取出的自然是從明獨秀那里調包而來的干淨帕子。拿不出手帕的明獨秀,自然成了眾矢之的,被眾人懷疑卻無從辯解。

更妙的是白氏自作聰明,生怕拿不到明華容的痛腳,便特地在小彩口中下了砒霜,又授意紅解指證她。但這一切造作,卻在孫姨娘的真正死因被揭開時,反而成了指向白氏自己的證據——如果不是心虛,又為何想用砒霜來轉移視線呢?

但這些詳情,明華容自然不會與明若錦細說,也來不及細說。明若錦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弱下去,不過短短幾句話的功夫,她的臉色愈發青白,聲音也越來越低︰「所以你早就知道其實是姓白的那賤婦殺了我娘……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

面對她的嘶聲質問,明華容分毫不為所動︰「你口口聲聲說我是凶手,對我說的話半個字也不信,怎麼現在反而來怪我?」

被她反問,明若錦頓時啞然,片刻之後,大口喘息著說道︰「是我蠢……這麼多年,我早該知道姓白的是面甜心苦,她向來待我冷淡,怎麼可能會突然好心幫我……不過現在,她再也翻不了身啦,拼著我一死,我非要把她拉下來,讓她永世不得超生,替我娘報仇!」

她原本虛弱得連話都快說不出來,說到報仇二字時,眼楮卻突然泛出光彩,臉色也好轉了些許,但明華容知道,這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

想到之前丫鬟說楊氏曾來過,明華容眉心一跳,問道︰「這主意是楊氏給你出的?」

「不錯……她說……她說她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令……反正我當眾做出那些事來,已經是前程盡毀了,或許還要被老爺逐出家門,倒不如拼著這條命除掉白氏……老夫人向來討厭姓白的,肯定會趁機好好整治她,讓她生不如死……」

聞言,明華容唯有默然。看來楊氏與她一樣,都選擇了在對明若錦說出結果的同時,隱瞞了真正的過程。否則,以明若錦現在的狀況,也許會反過來怨恨她們隱瞞得太多也說不定。

沉默片刻,明華容問道︰「你既然已有打算,為何又要叫我過來,對我說這些話?」

她們之間並無深交,僅有的幾次交集也都是針鋒相對。明華容雖然從不將明若錦那些小手段放在眼里,但屢次被她故意找碴算計,對這個毫無頭腦的妹妹自然生不出半分親情,隱隱還有些厭惡。

這次之所以听到傳話便過來看她,也不是出于擔憂,而是奇怪為何她突然間就病得不行了。

听到明華容的詢問,明若錦眼中卻是掠過幾分迷茫︰是啊,為什麼呢?听了楊媽媽的話,決定以性命陷害白氏後,她唯一想見的人不是向來對她還算疼愛的父親,反而是仇人般的明華容,這是為什麼呢?難道只是因為潛意識里的疾恨羨慕?還是想叮囑她在自己死後繼續對付白氏?

她神智已經渙散,無法再繼續思考下去,說出的話更是零亂得像是在囈語︰「我一直討厭你……明明被放養了那麼多年,什麼都不是,卻有我最渴望的嫡出身份……但我也羨慕你……如果我有你的一半聰明,娘親也許就不會……不會……白氏……我知道你也恨白氏,你要幫我……不能讓她善終……」

她聲音越來越低,漸漸地只能看到嘴唇的翕動,卻再听不到聲音。最後,終于連這一點輕微的動作都沒有了。

面無表情地站在床前看了一會兒,明華容慢慢轉向身後剛端了參湯過來的丫鬟︰「你們小姐已經去了。」

當啷!

這話驚得丫鬟失手將湯碗打碎在地,也顧不上收拾,急急奔到床前,顫抖著伸手去試明若錦的呼吸。隨即,她驚慌地哭喊起來︰「大夫!大夫怎麼還不來?小姐不好了,大夫在哪里?」

听到哭喊聲,錦繡閣的丫鬟婆子們連忙趕來,過不多時,只听屋內屋外哭聲震天,一片混亂。

穿過慌張奔走的人群,明華容一臉平靜地向門外走去。听到青玉在身後擔憂的呼喚,她慢慢回頭,表情依舊鎮靜得可怕,眼中卻似有暗焰奔涌。

「小姐……」青玉再度擔心地輕聲喚道。

「我們去老夫人那里。」明華容淡淡說道,「我雖然不喜歡她,但難得站在同一邊,她又將這麼重要的砝碼送到我手里,若不好好利用,豈不是可惜了。」

錦繡閣與棲鳳院相距甚遠,縱然這邊的動靜漸漸大了起來,漸有沸反盈天之勢,棲鳳院中依舊安靜得連貓兒踩在地上的聲音都能听見。

紅解站在床邊小心翼翼地為白氏上藥,但想到白天奉命誣陷明華容卻不成的事,她在心驚膽戰之余,便很有幾分心不在焉。再想到明守靖這次氣得連白氏都軟禁了,稍後查清了事情還不知要怎麼收拾自己,不覺手下一顫,擦試傷口血污的力道大了兩分。疼得白氏低吟一聲,當即便醒了過來。

見白氏睜開眼楮,紅解嚇了一跳,剛要跪下請罪,卻見白氏驚駭地撫上了自己的臉︰「我的臉!我的臉好痛!我真的受傷了?!快取鏡子過來,快呀!」

看她神色激動,紅解連忙安撫道︰「夫人放心,陳太醫為您看過了,說刺得不深,只是皮肉傷,調養些日子,等結了痂再用去疤的藥物擦拭,不出半年就會痊愈,完全看不出痕跡來。」

明若錦一介弱女,力氣再大也是有限,所以白氏被刺的傷口並不甚深。而陳太醫醫術精湛,說的這話並非泛泛的安慰之詞,自然是胸有成竹。

但白氏平時連無意扎了下手指都要喊痛,現下如何听得進這話。見紅解不肯拿鏡子,氣得拽下銀制帳簾掛鉤便砸了過去︰「反了你這殺才!居然不听我的吩咐!」

紅解不敢閃避,站在原處硬生生受了這一下,光潔的額頭頓時被銀鉤打出一片紅印。見白氏還待再砸東西,連忙忍痛說道︰「夫人息怒,奴婢這就去拿過來。」

鎏金嵌寶的銅鏡遞到白氏手中,她只看了一眼,便驚得將鏡子砸了出去︰「我的臉,她竟然傷了我的臉——我當年可是帝京有名的美人啊!明若錦那小賤人居然敢傷我,我定要將她挫骨揚灰,把她的尸首埋在道上讓千萬人踐踏,讓她生生世世永不超月兌!」

昭慶多有鬼神之說,白氏這般咒罵,並不是逞一時口舌之快,而是真心詛咒明若錦生生世世不得安寧。語氣之狠毒,連深知她性情的紅解听了也不禁心底發寒,涼意從腳底一直升到頭上。

紅解實在不願靠近正狂怒得近乎歇斯底里的白氏,但侍候主子是她的職責所在,縱然再不情願,她也只有走上去,拿過藥瓶和白布輕聲細語地勸道︰「夫人,陳太醫說了,只要堅持敷藥,傷口很快就能結痂,之後再設法消除疤痕便是。您還是快些上藥吧,這樣才能好得快些。」

她手中的瓷瓶著實不小,上好的官窯瓶瓶身光滑如鏡,隱隱綽綽倒影出了白氏的面孔。死死盯著那扭曲變形的影像看了片刻,白氏突然想起了孫姨娘。那天在花廳里,她只看了一眼孫姨娘猙獰可怖的傷口,便惡心得足足兩天吃不下飯。後來孫姨娘毒發身亡被送回府來,她雖未親眼看到尸身,但有意問過下人,她們都說孫姨娘死後那傷口越發嚇人了,完全看不出昔日的清秀柔美的樣子。

這些都是數日之間發生的事,白氏印象依舊鮮明。現下見自己的臉也被刺傷,由不得她不聯想到孫姨娘身上。雖然竭力安慰自己傷勢不若孫姨娘那麼重,但她仍然無可避免地聯想,自己是否也將如對方一般,頂著這猙獰可怕的傷疤直到死去。

想到這一點,她整個人都恐懼得瑟瑟發抖,害怕得再度尖聲咒罵起來︰「姓孫的和明若錦都是一路貨色,一對賤人!老的連一點小事都做不好,險些將我也牽連進去!小的更是膽大包天,居然敢刺傷我!我若不取了她的性命,我就不姓白!我還要把她臉上的皮也剝下來,讓她和她那賤人娘親一樣,做個沒臉沒皮的孤魂野鬼!」

說著,她立即拍床喊人,大聲吩咐下人速速去將明若錦的臉劃花,再將人殺了丟到亂葬崗去喂狗。她素來御下嚴苛,下人們畏懼之下自然行事利索。但今天的命令實在太過荒謬,聞聲趕來的下人們听了都是面面相窺。

等白氏說完了停下喘氣的功夫,一名較有臉面的婆子賠笑說道︰「論理夫人的話奴婢們都不得不辦,但今兒老爺過來時才說過,今後不許咱們院里的人隨意出入。夫人您盾,要不您先靜心養傷,回頭老爺過來時,您再請老爺替您請家法懲治五小姐,豈不省心?」

「你說什麼?!」白氏先為區區一個下人竟然敢頂撞她而大怒,正待作色,忽然听到那句老爺不許棲鳳院的人隨意進出,立即意識到了什麼,馬上喝問道︰「老爺說過什麼?」

那婆子沒想到紅解竟然還未將明守靖下令將棲鳳院上下禁足之事告訴白氏,當下不禁苦了一張臉,吱吱唔唔道︰「老爺也是好意,怕不長眼的人打擾了夫人靜養,這才……」

「我問你老爺說什麼!」

被她一喝,婆子一驚,立即月兌口答道︰「老爺下了死令,今後咱們院里的人都得禁足,夫人也不準見外客。」

聞言,白氏心中一陣氣苦,眼中更是一陣發黑,險些沒暈過去。她死死抓著錦被,渾不顧脆弱的桑蠶絲緞被面已被抓得抽絲裂洞,厲聲說道︰「必是明華容那個小賤人在老爺面前進了讒言,說不定明若錦也有一份!我一定要稟明老爺,讓他分清是非,不要被花言巧語蒙蔽!還有明若錦那小賤人傷了我,早該碎尸萬段,豈能再容她活在世上!」

說著,她不顧眾人攔阻苦勸,咬牙掙著坐起來,胡亂趿著鞋就要出去找明守靖。

一干下人左右為難,若放她出去,恐怕明守靖等下就要來責問發作她們;若是不放,白氏現在就要喊打喊殺。正亂作一團之際,門外忽听人傳報︰「老夫人來了。」

隨即,院中傳來一個中氣十足,不掩怒氣的聲音︰「好一個當家夫人,好大的威風,凡是不遂你意的你都要害死,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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