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認識她？」看樣子詠旭認識這個奇怪的「不明物體」。
「前幾天高速公路上不是有一場連環大車禍？有一個有一點像混血兒的女孩，還記得嗎？」他其實沒看過她受傷前的樣子，當時在手術台上看到的就是她的大腦而已，而開完刀後她腫脹又受傷的臉，也與現在完全不一樣。
雖然曾听住院醫師柯正平提過她是個滿漂亮的女孩，但他卻一直沒將仍在床上昏迷的她與眼前明亮美麗的女子聯想在一塊。
「蔣時予？」張智奇忍不住湊到她身邊仔細地看著她，「她送來急診室時，滿頭都是血，那時候正平來會診沒多久後她就送刀了，我雖然有听護理師說有個混血兒美女，但當時根本看不太出來，也沒機會看。」
沒想到她竟然也是自己在急診室時照顧過的病人。
「完了……」蔣時予忍不住嘆了口氣。原本她不想那麼快就讓連詠旭知道她的真實身分，可是紙終究還是包不住火。
听到那一聲「完了」後，連詠旭發現那原本晶亮的眸瞬間黯然失色，她的眼睫垂下，輕咬著唇，彷佛在掙扎著些什麼。她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不過從她的沉默與肢體語言看來，她的確是蔣時予。
「所以，你一直纏在我身邊，是因為我是你的主治醫師的原因嗎？」連詠旭的語氣變得溫和許多。原以為她只是個莫名其妙的怪胎，沒想到竟然是他病人的靈魂！這倒讓他對她瞬間改觀，從排斥轉為好奇。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靈魂嗎？
難道這真的是她在開完刀後依舊昏迷不醒的原因，而非「腦部彌漫性軸突損傷」？
許多的疑問與好奇涌入了連詠旭的腦海里。
或許，這真是在醫學、科學極限外所未知的另一個世界，是嗎？
蔣時予沒有說話，僅是轉過了身，雙手緊張地交握著。
「你既然費盡心思接近我，一定是需要我的幫助，為什麼在我知道了真實的狀況後，你反而一聲不吭？」連詠旭走到她的面前，不讓她有閃躲的機會。
「我怕你知道真相會更討厭我、害怕我。」她小聲地回著，害怕連詠旭會因此而更排斥她的接近。
「可纏在我身邊有用嗎？你一開始還讓我以為是哪來的瘋子，一天到晚莫名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
「不然我要怎麼做？一見面就告訴你『嗨，連醫師，我是你那個昏迷不醒的病人蔣時予的靈魂，很高興認識你』，這樣子你能接受嗎？更何況你一見到我，就像看到蒼蠅似的急著趕我走，連給我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只怕一說出真相後，他一定把她拖到樓上身心科去。
「誰教你不挑正確的時間、正常的地點出現？」蒼蠅都出來了。
「唔……」
「先不提過去，倒是你的身體正在康復中，為什麼你不趕快回去，反而還在詠旭身邊晃來晃去的？」張智奇也忍不住開口詢問。
「我回不去，如果回得去，我就不會在這里了。」她垂頭喪氣地往方才連詠旭停車的地方走去。
「喂，你要上哪去？」連詠旭被她突然轉身離去的動作給嚇了一跳，趕緊快步走到她的面前攔住她。
「回醫院窩著。」一切都破功了。
「可是，你不是說回不去身體？那回醫院窩著有用嗎？」連詠旭軟化了原先冷漠的態度。
「你們不是把我當鬼，就是當蒼蠅一直趕，不回醫院去哪里？」
「等等，先別走。」連詠旭微皺著眉，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麼做。
「你不討厭我，不趕我走了嗎？」原本她想以朋友的身分慢慢接近他，沒想到才沒多久就破功，還被認出真實身分，讓原本就感覺到不友善氣息的她壓根兒認為他一定討厭死她。
可是事情似乎與她所預想的不一樣！
「說真的，我本來以為你是個怪胎。」連詠旭忍不住笑了。
醫學院七年，從見習醫師、實習醫師、住院醫師、住院總醫師到主治醫師十年的臨床經歷，金字塔最頂端與最底端，各種個性、家庭背景、環境所造就出的形形色色人物，讓他已經見怪不怪，也清楚遇到怪事時，只要懂得避開就好，可萬萬沒想到這一次遇到的，竟是過去從未遇過的「人」。
「我真的沒有任何惡意，只是……」蔣時予張開了嘴，卻又欲言又止。
「只是希望我想辦法幫助你清醒嗎？」連詠旭反射性地將手盤在胸口，若有所思。
「你不願意嗎？」她看著連詠旭的肢體動作，似乎是要拒絕她了。
「別誤會，他們外科的會有這個奇怪的肢體動作是職業病，不是在拒絕你或故作姿態裝屌。」在一旁看熱鬧的張智奇忍不住撞了一下連詠旭的肩膀，將連詠旭的思緒拉回來，也順道讓連詠旭換個姿勢。
「職業病？」啊？什麼意思？
「開刀最怕的是感染，他們刷完手穿完無菌衣後，腰部以上就是無菌的空間，他們這個動作才能保持手部的無菌。這家伙在刀房待久了，每次想事情時就有這個動。
張智奇想起當初他們都還是住院醫師時，突然被無理取鬧的家屬從開刀房里叫出來解釋住院病人病情的連詠旭，就因為這個動作，差點被情緒不穩的家屬以為他在耍帥裝屌，而險些吃了拳頭。
「反正這個不是重點啦，我們應該快點找個地方吃飯，不然我會昏倒……那個，蔣小姐，你應該不會要我們陪你吃蠟燭元寶吧？」
果不其然，張智奇這話一說完，就得到美目狠瞪。
蔣時予一听到這個提議，立即看向一旁沉默的連詠旭，他微微點頭表示同意。
「可以吃意大利面嗎？我說的是真的食物。張天師，你不會想再問我是不是拿冥紙付錢吧？」蔣時予無奈地撇了撇嘴角。
「好、好、好，算我多嘴，我請你跟詠旭吃意大利面去吧！」張智奇不得不承認蔣時予長得實在很討喜，在知道她不是鬼後，她就更得他的心了。
只可惜她不是真人啊！
「等一下我要送你回哪里？你家嗎？」連詠旭將車停在張智奇所住的大樓前，問著坐在後座悶聲不吭的蔣時予。
送女孩回家這絕不是第一次，卻是第一次送女孩的靈魂回家，倒讓他不知所措了。
「送我回醫院就好。」她輕聲地說著。
方才的晚餐，幾乎都是他們兩個男人在斗嘴居多，雖然連詠旭跟張智奇忍不住問了她幾個問題，譬如靈魂需要睡眠嗎？與正常人感知一樣嗎？
但畢竟還是在公共場合，好奇地問了她幾個問題後，兩人就忙著互相攻對方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幸運，比自己預料的時間還要更快地接近連詠旭。
「小予，你該不會這幾天都一直在醫院游蕩吧？」剛解下安全帶準備下車的張智奇，忍不住皺起了眉。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游魂」？
「我有趁爸媽不在時，回家偷偷換衣服跟拿錢包，只是太陽還很強的時候，我不能離我的身體太遠太久，否則太陽的光與能量太強大，會打斷我與身體間的連結……當連結完全斷裂後，我會開始忘記自己還是個昏迷在床的病人，最後永遠蘇醒不了。還好今天是陰天，而且我們離開醫院的時候，太陽也差不多要下山了，我才能安然無事。」她的眼楮眨呀眨的，沒有將所有的真相說出。
「遠的定義是多遠？多久？」連詠旭的好奇心又再度被她給挑起。
「我也不太清楚，我一開始在陰天時有試過離開醫院回家，但因為日光會讓我沒什麼力氣，所以即使我家離醫院差不多二十分鐘車程，還是耗盡了許多力氣。離身體越遠，我的頭會越暈。」
「二十分鐘車程……」連詠旭開始在腦海里盤算距離。
「怎麼了嗎？」
「詠旭有在醫院附近買了房子，離醫院不到五分鐘車程，或許很適合借你安身，在找到讓你回身體的方法前，那里是最適合你的地方。」張智奇話一說完，馬上挨瞪。
「你把我家當什麼了？焦糖妹丟過來後，你也三不五時來這邊睡，現在連她都要丟過來？」那房子他買不到半年，離開醫院回家時，也幾乎都是倒頭就睡，就算有放假，他也必須回南投父母那兒去。對他而言，那里還不太像個家，只是個比值班休息室更大更舒適的地方罷了。
雖然借她住倒是沒什麼問題，不過智奇這家伙也太自動了吧！
「有人陪焦糖妹也是好事吧？不然你那房子跟樣品屋沒兩樣，一點都不像個家，沒半點人氣。」張智奇不知死活地再回了一句。
連詠旭連話都懶得回，伸手按向隱隱發痛的眉心。
再一次確認，誤交損友！
「我還是先回家好了，晚安。」發現自己太多嘴，他還是早點開溜為妙。張智奇手腳迅速地下了車，朝著對他揮著手的蔣時予送上一個飛吻後，隨即快步溜進大樓里。
「沒關系，我回醫院就好，連醫師。」她看向依舊壓著眉心悶不吭聲的連詠旭，這種安靜到讓人尷尬的氣氛讓她實在有一點不知所措，「不然我在這里下車就好，這邊離醫院的路不遠，走一下就到，運動一下當減肥，晚安。」
「等一下。」靈魂減什麼肥啊？連詠旭終究開了口阻止已打開車門的她，「你坐來前座。」
「真的不用送我，今晚夜色不錯，我自己走就……」他沉默的時候不怒而威，難怪張智奇要跑得飛快。
「我家可以暫時借你住。」
「什麼？」她沒听錯吧？
「再不上副駕駛座，我就真的丟下你，開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