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印玉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見到賀錚然是在程叔叔的喪禮,賀錚然並沒有走進程家辦喪事的地方,她放學回家固定去上一炷香,走出來時在轉角的空地看到他在抽煙,一個年輕的陌生人。
他高大挺拔,生得太惹眼,她好奇的多望了一眼。
這是位于中部的一個鄉下小城市A鎮,程叔叔的岳父是鎮長,太太是鎮長的獨生女,往來都是鎮上的重要人物,童印玉幾乎都見過,而這位陌生男子太年輕了,穿著筆挺的西裝,不是小鎮上的人。
童印玉的舅舅吳興邦是消防局局長,長年深耕地方,計劃以後要參與地方選舉,布局從政之路,再加上和鎮長、程家是老鄰居了,程叔叔不幸去世,他們自然會幫忙處理喪事。
這個人應該只是路過而已。
「印玉!」
听到呼喚,童印玉回首快步走過去,是程柏年,程叔叔的獨生子。
程柏年沒看到轉角的陌生人,自從一年前童印玉搬來A鎮,他眼里便只有童印玉,討厭大人想將他與吳愛雁配成一對。
「印玉,妳為什麼來一會就要走了?」
「我要回去幫忙做飯。」
「愛雁比妳大,為什麼不用做?以前也都是吳女乃女乃和妳舅媽在做,為什麼妳來了之後就要洗衣做飯?」
「你不要這麼說,外婆年紀大了,舅媽也只有很忙的時候才需要我幫忙,這沒什麼大不了。他們好心收留我,做一點家事算什麼?你可不要在愛雁面前替我打抱不平喔,我會很為難。」
程柏年沉重地吐了一口氣,苦澀地說︰「我希望自己可以趕快長大跟妳結婚,給妳依靠。可是,我爸爸卻因猛爆性肝炎先走了,剩下我媽跟我,更難放下外公離開小鎮,而外公一肚子的算計,只想跟妳舅舅連手……」
「不要再說了,柏年。」童印玉感覺非常沉重,一臉無奈,「我們才高三,未來的事誰知道?我根本不敢去想未來,只要能順利上大學就好了。」
「也對,妳以前都住在萬華,我們一起去台北念大學好了。」程柏年陰郁的心乍見一絲陽光,父親突然去世對他的打擊太大了,個性堅毅的父親向來最支持他,即使會違逆外公的心願,父親也會挺他到底。「如果我爸還在的話,他也會支持我這麼做。印玉,我們就偷偷填選台北的大學,一起離開這里,我相信我爸不會希望我變成外公的一枚棋子。」
「程叔叔最愛你和你媽,我沒見過比程叔叔更愛孩子的男人,他當然會支持你想走的路。」童印玉有點心酸,過去她也是爸媽捧在掌心的嬌嬌女啊!但這一年來她卻不得不趕快長大、懂事。「可是,現在你媽突然失去丈夫,你不能不顧念她,最好先跟她商量一下。」
「即使在台中念大學,通勤也太遠,一樣要住校,既然如此,念台北的大學有什麼不一樣?」程柏年拉住童印玉的手,認真的說︰「去年我試探性的跟我爸說,即使印玉沒有父母沒有財產,我大學畢業後還是要跟印玉結婚!我爸哈哈大笑,說只要我對印玉的愛情不變,那麼他也沒有權力改變我。」
童印玉感動得紅了眼眶。
「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我恨老天爺突然奪走他!」程柏年也紅了眼眶,壓抑道︰「我家正在辦喪事,跟妳告白或許不適合,可是,我已經失去爸爸,不能再忍受失去妳,明白嗎?印玉,千萬不要想將我推給愛雁。」
吳愛雁是吳興邦的女兒,和童印玉、程柏年一樣念高三,不過程柏年和吳愛雁在年尾出生,慢一年入學,同樣讀高三,卻比童印玉大一歲。
孤女不一定惹人憐,但容貌清麗又帶點悲傷的童印玉轉學到他讀的那一班,程柏年莫名地心弦震顫,後來練跑時又看到她躲在司令台的後面哭,慢慢才從母親口中得知,她是吳女乃女乃的外孫女,原本和父母住在萬華,誰知父母突然車禍身亡,只好來投靠外婆與舅舅。
吳女乃女乃是出了名的重男輕女,眼里只有前途光明的兒子吳興邦和他的一對兒女,吳希賢和吳愛雁。女兒當年嫁給外地來的工人,姓童,孤兒院養大,她還譏笑女兒是害怕服侍公婆才挑一個孤兒嫁,女兒氣得三年沒有回娘家,直至生下童印玉才抱回來見外婆。
既不心疼女兒,吳女乃女乃又怎會看重外孫女童印玉?
程柏年對童印玉由憐生愛,當英文老師要全班分組表演童話故事時,一組十位同學,他們這一組選擇「仙履奇緣」,長相白淨斯文的程柏年理所當然扮演王子,吳愛雁想演女主角灰姑娘,但其他人都選擇童印玉來演仙杜瑞拉,除了我見猶憐的美麗外表,最要緊的是她的英文口條和從小學英文的程柏年一樣好。
連英文老師都笑說︰「台北來的小孩就是不一樣,從小念美語幼兒園。」
童印玉的父母都在工廠上班,買不起房子,省吃儉用全為了栽培女兒,咬牙送進昂貴的美語幼兒園,學鋼琴三年再學舞蹈三年,即使沒有藝術天分,但讓她對樂理和肢體美感有一定的基礎。
自認為什麼優勢也沒有的父母,將人生的希望全投注于唯一的寶貝女兒身上,指望她出人頭地,將來不要受人瞧輕。
童印玉只要一想到父母對她的百般疼愛,而今卻成為一無所有的孤女,寄人籬下的看人臉色,很自然的將灰姑娘演得絲絲入扣。
童話故事的英文台詞並不艱澀,她記得幼兒園的畢業考是要將「丑小鴨」的原文朗誦流利,不是改版的丑小鴨,是原版原文的丑小鴨,詞藻優美、故事完整,她足足練了一星期才敢上台。
演灰姑娘算是小菜一碟,台詞並不難背,反而是演壞心後母的吳愛雁,想乘機狠狠修理一下灰姑娘,罵人像刀切菜一樣利落,偏偏台詞是英文,罵起來就是不對勁,很不過癮。
但台上風光只是一時的,他們這一組即使得到第一名,對童印玉的生活也不會有任何改善,只是戲劇的催化,教程柏年確信自己愛上了童印玉。
程柏年是鎮長的外孫,他媽媽是獨生女,也就是說他是鎮長豐厚家產的唯一繼承人,而且長得像爸爸一樣干淨斯文,早已是全校女生的白馬王子。他明顯特別關心童印玉,男同學常取笑他︰「程柏年,你今天要護送灰姑娘回家嗎?」他一點也不生氣。
童印玉拒絕被冠上「灰姑娘」之名,程柏年幾次向男同學抗議,男同學便不再拿這點取笑,很快又有新上市的電玩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誰愛誰或誰爭風吃醋,對電玩小子來說都是無聊事。
少年少女的初戀是純潔的、雋永的,民風純樸的小鎮沒有教會他們愛得熱烈、不顧人耳目,拉拉手便心跳加速,踫一下嘴唇便害怕被人抓到,但兩顆心都懸念著對方,希望快點長大,光明正大的談戀愛。
程柏年遭逢喪父之慟,童印玉多想陪伴他、安慰他,但每日放學後去上香,一定都有幾位大人在,連吳家人也天天去幫忙。
今日程柏年追出來向她告白,她如何不感動得熱淚盈眶?他不要吳愛雁呢!
但她不敢開心太久,瞧見外婆也走過來,可能是尾隨程柏年出來,或剛好也要返家,她害怕被責備,忙道︰「我要回家煮飯了,你也趕快回去吧!」不顧程柏年的呼喚,她扭頭就跑。
跑過轉角的空地時,剛才那位陌生的年輕男子正好要坐上一輛轎車,居然還有司機幫他開門,但這只是一瞬間的想法,她要比外婆更早回家才行,渾然不知那位陌生男子盯著她背後看,眼神幽冷,高深莫測。
***
出殯當日,程永正的遺體被靈車載往火葬場,親屬們包一台游覽車跟著前往火葬場送他最後一程,程柏年的母親已經哭暈了好幾次,留在家里休息,只能由孝子和一干親友去送。
長輩是不送晚輩的,吳女乃女乃和吳愛雁主動留下來陪程柏年的母親,吳女乃女乃對童印玉道︰「妳回去顧厝,順便把晚上要煮的菜準備一下。」
童印玉只能听話,慢慢走回家,一邊感傷著,祈禱程柏年能盡早恢復往日的笑容,祈禱程媽媽不要再體弱多病,不然程柏年也無法放下她跑去台北讀書,只能就近選擇中部的大學……
在轉角的空地再次遇見那位陌生的年輕男子,她真的嚇了一跳,但也僅只于此,快步走過去。
「童印玉!」
她霍然轉身,這男的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他像山一樣佇立在她的面前,她不自覺地往後縮,不安的氣息迅速彌漫心頭,使她看起來更形脆弱。
「你……你是誰?」
「賀錚然,記住了。」他鷹隼般的眼神銳利地緊盯著她。
「做……做什麼?」面對這個男人,她不自覺的恐慌。
他笑了,笑得令她毛骨悚然。「不要跟姓程的有任何瓜葛,我不喜歡。」
「程?程叔叔……柏年……你是什麼人?跟程叔叔有仇嗎?不對,程叔叔人那麼好,不會與人結怨,而且他已經去世了……那麼是鎮長家得罪了你嗎?那也不關……」
「夠了!閉嘴,乖乖听話就好。」他的語氣森冷得可怕。「一個小鎮鎮長想跟我結仇,他還沒那個本事。」
童印玉發怔著,這男人究竟在說什麼?
他是……賀錚然,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些話?
她的腦海轟然亂成一片。高中生哪里懂得成人世界的復雜?
「你……到底……想干嘛?」
「我要妳。」
「什麼?」
他是瘋子!神經病!她根本不認識他。
「我就是要妳。」
天!她驚恐地望著那一對堅定萬分的眸子。
人類的求生本能使她轉身想逃跑,賀錚然粗魯地抓住她的手臂,她驚恐地低吼︰「放開我!」他硬是將她摟進懷里,箝住她所有的抗拒,像是在宣讀她未來的命運般,深沉的吐出三個字︰「我不放。」
恐慌于他的表態,以為自己遇見了恐怖分子,童印玉拚命的想掙月兌他的箝制,想尖叫喊「救命」,但男人已深深吻住了她,吻住她所有的抗議。
不曾被人如此輕薄,她害怕、心痛的淚緩緩落下。
賀錚然沒想過自己會沉醉在生澀的吻中,迅速放開她粉女敕的唇瓣,深深凝視著她梨花帶淚的面容,他倒抽了一口氣,毫不留情的推開她。
童印玉差一點跌落在地,等站穩身子便落荒而逃,不敢想替自己討回公道,只有趕快「月兌離魔掌」的念頭,她從來沒這麼害怕過。快逃!快逃!
而賀錚然始終沉著一張臉,不發一語的看著她消失。
何須急在一時?
他鎖定的獵物,即使一時月兌網而逃,到頭來一樣會乖乖的落網。
***
童印玉自己躲在房里哭了一場,根本不敢告訴任何人自己遭遇了狼吻,那個人根本是衣冠禽獸!
抱著不安、恐懼的心情過了一天又一天,那個衣冠禽獸都沒有再出現,她才慢慢淡忘不愉快的記憶,在心里問候賀錚然的祖宗八代以泄憤。
「不行,我要連他的名字也忘掉才行。」她在心里如此宣示。
直至年關將近,童印玉才徹底放下心,當自己不慎被狗咬了一口。
不過,過年前一星期是程柏年和吳愛雁的生日,只相差一天,程柏年沒心情過生日,但吳家卻幫吳愛雁辦慶生會,邀請程柏年和幾位要好的同學來吃蛋糕,吳興邦送了一支新手機給女兒,吳女乃女乃直接給紅包,參加慶生會的同學也都有送小禮物,吳愛雁興奮得雙頰暈紅。
童印玉幫忙張羅吃的喝的,沒有準備禮物,還被吳愛雁臭臉的一瞪,覺得她太不識相了,幸好程柏年及時拿出禮物,吳愛雁才笑逐顏開,立即拆開包裝,是一枚漂亮的胸針,她驚喜的立刻別在衣襟上。
程柏年沒漏看印玉落寞的神色,溫文道︰「我不曉得該送什麼,我媽幫我挑的。」他根本不曉得是討女孩歡心的飾品。
吳愛雁笑得更甜了。「程媽媽的眼光好,而且從以前就很疼我。」
童印玉坐在角落,一顆心忐忑不安、酸澀苦辣,無味的吃著蛋糕來掩飾自己的心情。她曉得鎮長和程媽媽一家人都可憐她是孤女,但不喜歡程柏年和她走得太近,連外婆和舅舅都只是勉強收容她,早已暗示她想念大學就得辦助學貸款,而且最好住校,親情十分淡薄。說也奇怪,最少給她臉色看的反而是舅媽,可惜她在婆婆與丈夫的面前,只是一個唯唯諾諾的家庭主婦,從不敢大聲說話。
每逢佳節倍思親,越到過年童印玉越思念自己的爸爸媽媽,租來的房子雖小,卻遠比這棟豪華的透天厝溫暖十倍。看到吳愛雁過生日,就想到平日節儉的爸媽,總會在她生日時帶她去吃牛排大餐慶祝。
如果爸爸媽媽還在,也會有人幫她過生日!
童印玉強忍心酸,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哭,否則一定會被吳愛雁埋怨,外婆也會罵她「破格,見不得別人好」。她真的不會嫉妒吳愛雁,只是觸景傷情而已,但外婆不懂,只會大嗓門的罵人。
因為媽媽不是外婆得意的女兒,又違背她的心願嫁給外地人,還是沒家產、沒根底的孤兒,外婆一整個看輕到底,連帶也看外孫女不順眼。
「跟妳媽一樣沒路用,水人嘸水命啦!」每回學校要交錢,外婆就像念咒似的咒罵一串。
吳愛雁長得比較像自己的女乃女乃,圓臉,略矮,是可愛型的女生,反而極得長輩疼愛,夸她生得一臉福氣相,將來必得乘龍快婿。
程柏年實在看不慣吳家人對童印玉的冷淡、寡情,彷佛施予多大的恩惠似的,天天叫她做家事來抵。失去爸媽已經夠可憐,為何不能多給一點溫情?長輩的態度也會影響下一代,連吳愛雁都常鼻孔朝天的把童印玉當下女使喚。
程柏年心里對吳愛雁逐漸生出厭惡感,不再覺得她可愛、親切,恍然明白她和吳女乃女乃、吳叔叔是同一路人,看上不看下,嫌貧愛富。
父親的驟逝,教程柏年一下子長大許多,心智也更為成熟,他要代替父親成為母親心靈上的支柱,更想當童印玉的人生支柱。
他勇敢的走到童印玉面前,真情流露的說︰「明年妳的生日,我會幫妳慶祝的,印玉,我說到做到。」
童印玉仰首望他,眼眸迷蒙如煙,分不清是喜抑是愁?
程柏年第一次領會到愛情是多麼深刻的情懷,全身血液為之悸動,甘願溺死在那一汪秋水里。
他的真情告白沒有為童印玉帶來幸福,一等慶生會結束,吳愛雁便火大的直甩了她兩記耳光,吳女乃女乃直接回房睡覺,只丟下一句︰「做人不可以忘恩負義,否則被打死也活該!」
童印玉捂著臉頰靜靜掉淚,舅媽想勸自己女兒,舅舅重咳一聲,舅媽便乖乖跟著舅舅上樓去睡了。
吳愛雁看她連哭出聲音也不敢,更形厭惡,罵道︰「妳就是會裝可憐、裝可憐,讓柏年可憐妳,其實妳哪里可憐?根本是心機重重,坐在角落一言不發,好像我們全家都在欺負妳,不是忘恩負義是什麼?」
童印玉如何反駁?她若是多說兩句,吳愛雁一樣罵她搶出風頭。
吳愛雁寒著臉,一字一句︰「我警告妳,童印玉,離程柏年遠一點!如果妳還敢明目張膽的勾引柏年,我不會原諒妳,我爸媽、我女乃女乃也不會原諒妳。」她最氣的是讓其他同學听見程柏年的告白,太傷她的自尊心。
不是程柏年主動喜歡童印玉,是童印玉利用男性「憐香惜玉」的情懷勾引了程柏年──吳愛雁和其他看他們一起長大的長輩都如此認定。
貧窮的孤女自然想巴上有錢的少爺。這是一般人的想法。
好心收留孤女,不料卻引狼入室。吳女乃女乃和吳興邦一定如此感慨吧!
當晚,童印玉一個人在廚房里,用冷水洗著一堆碗碟杯子,即使雙手冷得快沒知覺了,她一樣慢慢洗干淨,藉以掩飾自己的低低啜泣聲。
她只會自己躲起來偷偷哭,外婆他們不喜歡有人哭,覺得觸霉頭,半點也不會心疼,她干嘛哭給鄙視她的人看呢?直教他們更厭惡她而已。
如果有地方可以去,她也不想寄人籬下,連吳愛雁都可以甩她耳光。
父母尚在時,她也是有人疼有人愛,舍不得她受半點委屈,哪里曉得世道艱難、人心涼薄?一旦父母不在了,她成了惹人嫌、多余的窮親戚。
她一定要考上台北的大學,自己半工半讀,再也不回A鎮了。這里不是她的家,更非她的故鄉,連至親的外婆都任由吳愛雁作賤她,還有什麼可留戀?
只有程柏年憐惜她,說他愛她。
只是,他的愛,她要得起嗎?
他為什麼不能等上台北念大學時再告白呢?他的勇敢示愛,反而令她處境為難,可想而知接下來的日子會更難過。
可是他真的好勇敢,當著大家的面許諾明年要幫她過生日,那一剎那,她感到心滿意足又心酸莫名,內心的孤獨、寂冷被溫暖了。
這個年,童印玉被留下來看家,沒有人帶她出門拜年,因為她只有以前帶來的舊外套穿,若有客人來拜年,她不是在廚房幫忙便是待在房間。
她喜歡念書,即使是無味的數學也演算出心得,唯有如此,她才能忘卻孤獨,抓住知識的力量朝未來前進。
開學後不久,她發覺家里的氣氛有點怪異,舅舅變得暴躁易怒,彷佛有誰正踩到他的痛腳。童印玉原本便害怕親近他,如今躲得更遠。
在學校她也盡量避開程柏年,程柏年焦慮得想問個明白,她卻害怕的轉身就逃,程柏年瞠目結舌,一回頭便瞧見吳愛雁繃著一張臉站在後面,于是他什麼都明白了,對吳愛雁的厭惡幾乎藏不住。
如果印玉有手機就好了,他可以傳簡訊或打電話安慰她,然而吳家如此小氣,吳愛雁有兩支手機可使用,印玉連一支也沒有。
過兩天,童印玉跛著腳來上課,左腳踝腫了一包,導師關心的詢問,她只說在浴室不小心滑倒扭到了,舅媽有帶她去看醫生。
午休時,趁著吳愛雁不在位置上,程柏年安慰她一番,又問道︰「真的是妳自己不小心受傷,還是有人推妳?」
「拜托你不要管我,我想安心的待到畢業。」印玉哀求道。
她眼中的痛楚落入他的眼底,他彷佛自己被欺負一樣的憤怒。
後來吳愛雁找他說話,程柏年都不理不睬。
少年心性又沒吃過苦的人,不太會隱藏自己的情緒,吳愛雁也不例外,在學校也公然叫童印玉替她拿午餐或代替她打掃,連導師都警告了一次。
童印玉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過日子,越接近畢業考她越是沉默,不只程柏年,連別班男同學都會偷偷過來看這位美麗與哀愁的少女。
她渾然不知外婆和舅舅表面上平靜,私底下與鎮長、重要干部像熱鍋上的螞蟻,一封檢舉信像炸了馬蜂窩,令許多人焦頭爛額。
有一天晚上,洗完澡後,外婆突然拿一件新洋裝給她換上,童印玉以為外婆終于開始喜歡她了,開心的試穿,可是外婆卻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
「去哪里?」
「妳跟我走就對了!妳舅舅似乎得罪了小人,我們要去拜托一位有力人士,妳陪我去。」
「我去有用嗎?舅舅去比較……」
「跟我來就對了!妳不想報恩是不是?」吳女乃女乃最近愈來愈暴躁,誰多說兩句都會掃到台風尾。「就是要帶妳去才有用,人家看到我們連親戚的小孩都要養,會更同情我們,肯幫妳舅舅出力。」
童印玉無言以對,只能默默跟隨外婆坐上出租車,小鎮的夜景她依然陌生,沒有人帶她去逛街,晚上更不會讓她出門。
坐出租車坐了許久,離開A鎮,進入較繁華的市區,停在一間飯店前面,吳女乃女乃催促她下車,她不安的走進飯店,吳女乃女乃向櫃台詢問,沒多久,一位高挑的麗人走向她們。
童印玉後來知道,她叫冷清姿。
冷清姿領著她們搭直達電梯至頂層的總統套房,童印玉完全一頭霧水,在家里很囂張的吳女乃女乃也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完全是土包子相。冷清姿一直面無表情,只是多看了童印玉兩眼。
總統套房的客廳比吳家的客廳大得多,高雅的布置,昂貴的真跡字畫與古董花瓶,讓鄉下小市民感覺自己走錯了地方,連果汁喝起來都教人惶恐,就怕有人找她們收錢。
冷清姿清澈的眼眸沒有流露絲毫情緒。「書房有妳們想看的數據文件,請跟我過來。」
「什麼數據?」童印玉完全莫宰羊。
吳女乃女乃搶先道︰「我看不太懂,印玉,妳去幫我看,快點!」
童印玉完全被趕鴨子上架,心中不安的疑雲擴大,大人的事為什麼由她出面?她想不了太多,已經在外婆強力的催促下,由冷清姿引導至隔壁的書房,一張大書桌上面有許多攤開的資料,上頭還有舅舅和鎮長的照片。
「妳慢慢看。」冷清姿退出去。
童印玉嚇壞了,那分明是舅舅和鎮長一干人欺上瞞下、貪污的證據,還有一張光盤片,舅舅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他的薪水足以養家糊口……可是想想,吳家這幾年才翻新的豪華透天厝,每天泡的茶葉一斤三千元起跳,吳家兄妹常常換新的手機、計算機,舅舅的百萬元休旅車,還有表哥吳希賢即將出國留學……
「平凡的小鎮,竟有這麼多的貪官污吏,難怪發展不起來。」安靜的空間突然回蕩著男人冷漠嘲諷的聲音。
童印玉霍然轉身,充滿戒備地看著突然出現的男人,好眼熟,他是……
賀錚然!那個衣冠禽獸。
她想逃,他卻堵在門口。
「仔細看,他們上下其手,貪污的金額都不高,幾十萬、幾十萬的小貪,反而不易引人注目,害我手底下的人多花許多時間才把證據搜全。」
他走向她,一派悠閑地,卻掩不住他眼里犀利的冰冷。
童印玉靠著書桌,幾乎腿軟。
「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說過,我要妳。」賀錚然的手指撫上她的面頰,她嫌惡的別開臉,他卻笑了。「雖然多費了一番手腳,但妳還是主動來了。」
「我才沒有!外婆──外婆──」
她躲開他跑出書房,而寬敞的客廳里沒有任何人。外婆去上廁所了?
賀錚然在她背後譏嘲冷笑。「妳的外婆先回家了,把妳留給我。」
「你騙人!」她渾身虛軟欲墜。
「騙妳?妳還不值得我騙。」
「你……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似笑非笑,像在取笑她的天真。「我的助理告訴妳舅舅那一幫人,所有的證據都在我手上,要不要讓他們坐牢全看我高興!結果妳外婆護子心切的跳出來,想收買我的情報,什麼條件都可答應。我的助理照我的意思告訴她︰『妳有兩位孫女,送一位給我老板當情婦,這件事就當作從沒發生過。』不出我所料,妳外婆拱手將妳送給我。」
「啊──」童印玉捂住耳朵坐倒在地上,她的心像被利鞭狠狠抽中似的悸痛。老天!不要這樣!這不是真的!她在心中吶喊著。
賀錚然只當她是一個有趣的玩意兒,從來他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即使不擇手段,不符合成本利益。
他要童印玉,就一定要得到她!不過,他只要她一個,不要吳家那一幫人黏上來,最好的方法就是設一個局,切斷他們之間的聯系。
反正根據情報,童印玉在吳家的日子並不好過,吳家也很想擺月兌她,免得她破壞吳家想與鎮長聯姻的如意算盤。
這點小事,根本不需要他出面,吳家也不曉得躲在幕後操控的人是他,八成以為是哪個的官員想啃女敕草,乘機訛詐。
賀錚然全然不在乎,他只要能達到目的就好,望著她低垂著腦袋,鴕鳥般的想掩耳不听,脆弱狂亂的模樣令他有異樣的感覺,有趣的跟著蹲,大手掌撫著她的背脊,引誘著她的屈服,結果只換來她的顫抖。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淚水滾落的同時,童印玉心中涌起無端的恐懼。
「妳哪里還有家?若是有,妳盡避走好了。」
一絲寒意竄上心頭,她揪緊衣襟還是想逃。
「一旦妳走出這里,妳舅舅那一幫人就要面臨牢獄之災,包括那個鎮長和他的家人,都要面臨家庭破碎的命運,妳以為他們會歡迎妳『回家』嗎?」
程柏年和他的媽媽也會頓失依靠?!
「為什麼?」她鼻酸眼濕,淚流不止。「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們又沒有得罪你,我也不認識你,為什麼是我?為什麼?」
「我沒有義務回答妳一大堆為什麼,妳只能認命的接受。」
「不……」
賀錚然已耐心告罄,猛然地深深掠奪她的唇,空氣里有一觸即發的激情。
童印玉緊閉的眼,顫抖不已的身子,在在顯示了她的抗拒。
「我的耐心有限,妳越快讓我滿足,我越早放妳自由!妳要是故意挑起我的怒火,我便跟妳糾纏到底。」
他聲音低啞地在她耳邊低語,不理會她虛弱的抗議,打橫抱起她,直抱進睡房的大床上。
「不要……」她雙手忙亂的抵在他的胸前。
即使尖叫聲響徹雲霄,還是沒有人會來救她,爸爸媽媽死了,外婆和舅舅、鎮長他們出賣了她,犧牲她來挽救前途,如果程柏年知道了,他一定會來救她,他不會讓她遭受這樣的屈辱……
不!不能讓柏年知道,不能讓他知道她成了男人的玩物……
「不要告訴柏年……不要告訴柏年……」
極度的傷心像是一條致命的繩索緊緊糾纏著她,讓她難以喘息而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