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樣的龐然巨物,言如意只需將之從法器上召喚出來設定目標後就可以不管,任其自然下壓。鷹面人卻無此能力將之頂在黑色毫光之外,且正是因為此物太過龐大,想要將其湮滅干淨也非一時之功,只能看著它一邊湮滅一邊刺破黑色光幕鎮在了浮雕千狼柱上。
至此,至少在飛來峰被湮滅干淨之前浮雕千狼柱已被定住,此刻鷹面人縱然想逃,短時間內也不行了。已然到了丹力耗盡邊緣的言如意掏出壓箱底的本事後,終于做到了葉易安要求她做的一切。
立足大地,高達七層樓閣的浮雕千狼柱頂著一座正不斷湮滅的飛來峰,鳳歌山陡然長高了一大截,這情景真是詭異古怪到了極處。
目睹言如意竟然搬出這麼一座堪稱小山的龐然巨物,剛剛放出第二張符圖的葉易安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個女人真是太狠太彪悍了,讓人悚然心驚。
一驚之後,他便再行換位,開始施放第三個,也是在師父霸烈符圖下所能放出的最後一個白符術。
第二張符圖從還未曾完全補齊的破洞中飄飛進去直接抵達浮雕千狼柱的本體,雜著絲絲冷白的烏光雖然準確擊中了符圖,卻如刺中了一幅幻影,無可阻擋。
一聲輕微的爆鳴後,因靈眼破除阻礙的緣故,第二道借用天地自然之力的白符術放出的深碧靈光比之第一次範圍更大,幾乎將細長的浮雕千狼柱本體盡數籠罩。
深碧靈光顯現之時,破洞修復中的黑色光幕急劇鼓縮,浮雕千狼柱上密密匝匝的狼頭齊在靈光中徒勞的閃避,咆哮掙扎,不斷變幻出的人面上所顯現的極度痛苦表情儼然便是一副煉獄圖。
與之相應的是,黑色光幕中無數條影狼瞬間崩潰為光霧,如風消逝。
狼首齊齊劇烈而動,頓時便將那不動的一尊凸顯出來。
深碧靈光方一消逝,被靈眼噴出靈力熔出不規則空白的黑色光幕停止了修復,浮雕千狼柱上卻陡然涌出濃郁到有如實質的墨色流光,層層裹裹的包住了整個柱身,密密匝匝的浮雕狼首猶如被濃厚的塵灰掩埋,整個柱體看來爆粗了許多,浮雕看不到了,表面光滑如鏡。
言如意的五彩霞光爆出了最後一次的盛放,竭盡所能的給予浮雕千狼柱更大壓力。
就在這時,第三道符圖飄飛而出。
幾乎就在符圖剛一離體的剎那,一道冷厲的光華亮起,控馭著圓月彎刀法器的葉易安暴起斬破一片黑色光幕,強行殺進了浮雕千狼柱的黑色毫光之中。
縱有能吞噬一切探查的丹力護盾,但停止修復後殘破越來越大的黑色光幕內卻已無法潛行匿蹤,葉易安也沒想再隱匿蹤跡,馭器騰空,一路殺向此前那尊不動浮雕狼首顯現的方位。
晦暗的月光透過片片不規則的空白流進黑色光幕中,在這個明暗交錯的小世界,馭空刺入的圓月彎刀散發出的泠泠寒光恰似葉易安的眼神,尖利鋒銳而決絕。
在這成敗只此一舉,雙方命懸一線的關鍵時刻,馭器疾沖的葉易安消逝了一切雜念,眼中,心中只有如山崩海嘯般的滔滔殺機。
一條條影狼被斬于刀下,盡管丹力實已到了油枯燈盡的窘境,葉易安卻不避不讓,不躲不閃,只是向前,只是殺殺殺殺殺殺殺
這一刻,他的心中,他的胸膛全被沸騰的殺意盈滿。四年黑獄,乃至二十年人生中遭遇的所有不公、不甘,以及沉澱隱藏在心湖最深處的憤怒、傷懷,乃至無數個深夜傷于身世的自卑俱都噴薄而出,盡數化為勢如排山倒海的無窮殺意
殺的越烈,心湖中便越干淨,胸中的快意便愈發勃勃然如狂潮逆天,令人戰栗,令人瘋狂,令人只是向前,縱然前方便是那浩浩天宇,也要撞上去,要麼將天撞個窟窿,容我自由自在的伸展一回已經蜷縮太久的軀體與靈魂,要麼就頭裂身消的撞死在青天之下。
這一遭,寧死……不退
此時,葉易安儼然已經瘋魔,他要戰斗,他要毀滅,他要不死不休的敵人也在無形中超越了,敵人是鷹面人,但絕不僅僅只有鷹面人,他是看不見模不著,卻又如影子般掙不月兌甩不掉的存在
或許面對這麼強大的敵人根本就不應當與之戰斗抗爭,或許這個敵人永遠無法戰勝,與之戰斗本身就是無意義的虛無,但既然選擇了這條路,葉易安就要戰斗到底,不死不休。
進或者退,人生不過如此
此時,進與退這兩個簡單的動作象征意味太濃,對于葉易安而言意味著太多太多,他不想退,他不能退,他更不願意退。
退就是屈服
他寧死也不願屈服
這無關理智,無關取舍,這關乎態度,這是……人生無可逃避的抉擇
第三道深碧靈光在浮雕千狼柱上閃現,只不過這一次它的範圍卻極窄,僅僅只是一小片
浮雕千狼柱一小片柱體上的黑色瀏光如雪入沸湯般迅速消融,露出了那尊唯一不動的浮雕狼首,面目猙獰。
群狼齊嚎,毫光激蕩,就連柱體下的大地都開始震顫起來,斬殺掉面前的最後一條影狼,疾沖到浮雕千狼柱前的葉易安馭器踏步于虛空之上,掏出那枚形制奇古的玉玦塞進了狼口之中。
猶如被點亮的明燭,玉玦瞬間散放出灼灼光華,先是瑩白的玉光,繼而便化為玉玦中心那一點的金黃光輝
剎那間,黑色光幕的小世界內如同升起了一枚耀眼的烈日。慘嚎聲中,日輝所到之處黑色光幕消失了,殘存不多的影狼消失了,最終這個別為一體的小世界也徹底崩潰消失了。
因為不甘,所以豪賭。舞蹈于生死邊緣,最終,葉易安親手毀滅了這個與他而言近乎無敵的存在。
暗夜之中,玉玦放出的烈日之光灑照在葉易安的臉上身上,使得馭器立于虛空之上的他全身散發著一暈璀璨的金光,就連蒼白如雪的臉都多了十分神采,唯一不變的是那雙眼楮,堅毅、剛強、充滿著雖淡卻永不泯滅的希望。
足踏虛空,任衣袂在烈烈山風的吹拂下飄搖飛舉,葉易安靜靜的俯視著黑色光幕的崩潰,俯視著腳下這片大地顯現出自然的模樣。
俯視著這一幕,葉易安心中除了滔天殺意之外,一種從未有過的,莫名的感覺悄然涌上心頭。
這種感覺雖然很快便散去,卻如一顆種子落入了心湖最深處,在未知的時間里等待著生根發芽、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就在小世界崩潰的同時,湮滅了近一半的飛來峰亦悄然消失重歸于素帕之上,高達九層樓閣的浮雕千狼柱急劇縮小,最終落在地上時剩下的只是一根長約三尺,粗如 面杖,分辨不出材質的五色棍棒。
重又恢復原狀的玉玦就落在五色棒的旁邊。
虛空之中,葉易安手疾眼快的將五色棒攝入袖里乾坤後便迅即馭器遠遁,他身形方一消失,素帕所化巨網幾乎是擦著他的衣緣罩下,罩住了玉玦,也罩住了肉身分置于五個隱秘處的鷹面人
不容那幾個神情極度萎靡的鷹面人開口,巨網已經收回,剎那之後,鳳歌山頂復歸于風平浪靜,晦月依舊,山風依舊,只是地面上多了一片寸草也無、光滑如鏡的廢墟。
廢墟兩側,丹力徹底耗空後臉色一樣慘白的葉易安與言如意四目相對。
「那浮雕千狼柱是煉器,而非法器。如今哈德木等人仍然活著,你也沒有抹去那煉器中器主神識的手段與法門,要之又有何用?」言如意的聲音清脆溫軟,恰如她的容貌極為動人。
但葉易安卻絲毫不為所動,「一分付出一分收獲,我付出了這麼多總不能空手而回吧,至于你說的手段與法門,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仍然沒有。這是我的事情,就不勞你費心了」
夜色中,言如意的面容與聲音冷了下來,「失了煉器,哈德木五人還有什麼用處?我又何必花費偌大精力將他兄弟生擒?那浮雕千狼柱乃我勢在必得之物,葉易安,你莫要逼我太甚,否則……」
言如意話音剛落,突覺眼前一花,隨即她那粉女敕的脖子就被兩根手指緊緊捏住了,眼前陡然一黑,窒息的感覺頓時洶涌而來。
此時這場歷經波折的斗法剛剛結束,葉易安身上眼中蓬勃的殺意猶未散去,森冷晦暗的月光下,他恍然化身成了嗜血殺神,殺機騰騰。
看著近在咫尺卻異常陌生的葉易安。言如意油然生出極為少見的濃濃悔意與恐懼,此刻她丹力已然耗盡,此人卻是拳腳雙絕,這時候招惹他真是昏了頭。只看他的眼神,他分明……真會下殺手
丹力耗盡之後,靈犀指下的言如意就像一張白紙般脆弱,葉易安滿布森冷殺機的眼神灼灼逼視著她那雙春水般的眸子,「玉玦的賬還沒跟你清算,居然又口出威脅。似你這等蛇蠍心腸的女子,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在葉易安的逼視下,言如意微微側首,唇舌幾度翕張似要辯解什麼,既說不出話又怕這時節刺激了明顯處于異常狀態的葉易安,最終未發一聲。
長長的幾個呼吸之後,葉易安強行按捺住了勃發的殺機,收回幾度欲要發力的靈犀指,在言如意急促的咳嗽聲中沉聲道︰「合作之初,你要的是鷹面人五兄弟,如今我已助你達成心願,這浮雕千狼柱是我拿命換回來的,我的就是我的,你要想搶,那就拿命來拼」
丹力的恢復絕非極短時間就可辦到,失了神通之後,此刻的言如意實與人間世中的閨閣女子沒多少分別,咳嗽了許久之後方才呼吸暢達,「你我的合作還未結束,何言打殺?這浮雕千狼柱我與你換如何?」
「浮雕千狼柱的威能你也清楚,這可不是好換的。此事以後再說不遲,現在你已生擒哈德木五兄弟,欠我的也該結清了吧」
言如意很利索的遞過了一本薄薄的書冊狀物事,顯然是早就準備好的。這讓葉易安的臉色好看了些。
接過書冊收入袖里乾坤後,葉易安轉身便走,「明後兩日我自會去尋你,所言合作之事那時再說不遲,告辭」
眼見他的背影將要徹底隱沒時,身後傳來言如意幽幽的聲音,「若我說那玉玦突放光華之事,我之前亦是毫不知情,你可信?」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事情已經過了,再言信與不信有何必要」話音未落,葉易安已轉入一處花牆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