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香蜃影」,乃是天鋒觀一件法寶,能照見方圓百里內的一切人事物。
有這宗法寶,只要天鋒觀願意,就能隨時監控劍川城內的任何事情。當然,鑄禪寺和劍竹苑也有類似的法寶。這也是三大劍門能在劍川城無為而治的原因之一。
故而,邢九瓖聞言笑道︰「鑄禪寺的‘心光寶鑒’,也是照形至寶。大師所求,讓邢九瓖糊涂了。」
「呵呵,敝寺金燈佛不在,貧僧剛剛突破,這點法力如何能催動心光寶鑒?而劍竹苑的白陽先生,久病在身,不便打擾。貧僧就只有請觀主幫忙了。更何況……這一聲鐘鼓,貧僧本就有意與觀主共享。」
「哦?如此說來,貧道也要一觀究竟。」邢九瓖說完,手掐法訣,向窗外一指,頓時有無窮水光交織成一道燦爛星河,從窗口飛入,落入案台上一座造型古拙的焚香爐內。
焚香爐中登時飄散出陣陣異香,更噴出一團七彩雲霧,在草廬內織成如夢似幻的蜃樓幻境。
雲霧中,劍川城全景歷歷在目,更傳出一聲蒼老的怒喝︰「老王傳,韓鐵衣來找你了……」
邢九瓖看看「虹香蜃影」,又看看廣覺,頷首道︰「果然是一出好戲。劍川城許久未曾這樣熱鬧了。」
他話音剛落,就听草廬外有小道童傳話︰「啟稟觀主,仙塵鶴影余清越求見。」
這時機,真是好巧!
「哈哈哈……」邢九瓖大笑,「此等殺局,王家要成為故事了!」
——……——
燕灕的馬車,已經穿過了大半個劍川城,進入了南碼頭範圍。悠悠江水聲,就在耳畔回蕩。
駕車的段炎,再次忍不住問道︰「燕少爺,你確定南碼頭有看頭?不去英雄擂,不去王家大門,而是來這個鬼地方……能看到韓老祖對決王傳?」
「當然看不到啊。」燕灕淡定的答道。
「那你還來!」段炎橫眉怒目,手中的馬鞭連打出好幾聲響亮。
「少當家,你修為r 益j ng深,已經能跟上先天高手的腳程了?」
「那怎麼可能!」段炎道,「先天高手要走,咱連影子都看不到。」
「這不就結了。」
「什麼意思?」
「王傳能打過韓老祖嗎?」
「當然打不過啦,韓老祖是何等人物!王傳又是什麼東西……」
「打又打不過,辯也辯不贏,外加聲名狼藉人人喊打,y n險如老王傳,難道會自己上英雄擂領死?」
「呃……」段炎沉吟半晌,「恐怕不會。」
「那他會怎麼辦?」
「呃……」段炎無語。
「這還用想,當然是跑路啦。」燕灕邊吃牛肉干邊說道,「先天高手跑路,我們連影子都看不到,你要到哪里去看兩位老祖對決?」
「呃……」段炎撓撓頭,模模鼻子,撇撇嘴,覺得確實如此,要看兩位老祖是沒戲了,不由大感掃興,耍賴道,「燕少爺,你可是親口說過的,這邊能看到先天高手對決!」
「我是說過呀。」
「兩個老祖都看不到,哪還有先天對決?」
「少當家此言差矣,難道你橫江幫鄒通鄒大舵主,不是先天高手?身為橫江幫一員,少當家需要檢討啊∼」
「蝦米∼∼」段炎目瞪口呆。原本他覺得自己還算個聰明人,但自從認識了燕灕,他就覺得,智慧什麼的,那就是天上的浮雲、高僧的禪機,看得見模不著、听的見弄不懂。
「韓家老祖要滅王傳,跟我家鄒舵主有什麼關系?」
「少當家這話就不對了。王家y n謀敗露,人人喊打。鄒舵主俠肝義膽,古道熱腸,怎能放王家ji n佞甘休?當然有關系啦!」
燕灕話音未落,就听前方傳來鄒通爽朗的笑聲︰
「哈哈哈哈,燕大師過譽了,鄒某不敢當。王家做下如此傷天害理之事,鄒某身為劍川一員,自當挺身而出,行俠仗義,哈哈哈哈……」
一陣腳步聲之後,南碼頭上山下出數十號人物,為首正是鄒通,正自含笑向燕灕的馬車抱拳。
鄒通身側,更有一位英武青年,上前一步,向燕灕行禮道︰「見過灕叔。」
正是韓希。
段炎看到韓希,才有點明白過來,轉頭小聲問燕灕︰「我的燕少爺,您這都什麼時候安排的?」
燕灕下車與對面眾人一一見禮,才抽空對段炎道︰「從我接下《辨機帖》,就是如此籌劃。」
段炎聞言,下巴差點掉下來,腦海中浮現出劍濤閣的酒宴,浮現出王三山的飛揚跋扈,浮現出常斷的樹林截殺,浮現出廣覺的神兵天降,浮現出韓鐵衣的關刀一斬……
一幕幕過往從他腦海中閃過,有愣了好半晌,才猛地一拍腦門,罵道︰
「我了個擦……王家惹上你燕少爺,真真是自尋死路呀!!!」
「哈。」燕灕一聲輕笑,「我不是早就說過︰只要秋雨停了,王家就是另一個故事。」
——……——
王國城率王家嫡系,一路急奔,直奔南碼頭,當真惶惶若喪家之犬。
王家立足劍川城數十年,幾時有過這般狼狽?
王家的人不語,心中卻不停責怪王國城——這個無能家主,沒事招惹韓家做什麼?刺殺段黑虎,那能有什麼好處?完全是損人不利己嘛……要做壞事,也把擦干淨啊,最後連累大家倒霉!
唉,老祖啊,但願您老人家能擋住韓鐵衣,讓我等兒孫逃出升天啊!
他們當然不知道,他家老祖已經搶先一步,逃出升天去了……
眼見南碼頭在望,眾人的腳步不由加快。
王國城更是邊跑邊低聲道︰「各位族親,我等能否生天就在此一舉,進入南碼頭,誰也不要多話,照先前的分配,數人一組,用最快的速度搶到船只!只要渡過劍川,我們就能活命了!」
說著,王家族人一頭扎進了南碼頭。
南碼頭是劍川城商業最繁華的地段之一,大小幫會、各路商行都在這里設有香堂、分店,寬闊的車道兩側,遍布各式各樣的店鋪。
王國城向前沖了數十丈遠,就本能的覺得不對勁。
太安靜了。
就算是午夜,南碼頭也該有不打烊的買賣!難道……剛才韓鐵衣一聲吼,南碼頭的商販都關門避禍?這也不是不可能……
「當啷啷啷——」
王國城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就听街道兩旁一陣梆子響,接著兩側商鋪房頂上,站出上百號弓箭手,舉起強弓硬弩就是一通亂sh 。
「啊——啊啊——」
王家嫡系慘叫不絕,幾十個高手瞬間倒了下去,倒霉的甚至瞬間被sh 成刺蝟。
王國城登時嚇得魂飛天外——這南碼頭,竟然有埋伏!
看這弓弩的威力,只怕是南楚軍用的家伙呀!難道是赤翎軍?
韓家早有預備,不妙!
他憑借自身鍛骨巔峰的修為,硬擋過這一輪箭雨,正打算躥上房脊,殺死幾個弓箭手,突圍而去,就听見前方傳來豪爽郎笑。
「哈哈哈,王家主何其遲也!橫江幫鄒通恭候多時了!」
王國城看著眼前神威凜凜的先天高手,徹底絕望了。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哭求道︰「王某知錯了,鄒舵主,看在你我往r 無冤、近r 無仇的份上,放王某一條生路吧?」
「哼——」鄒通一聲冷哼,「你王家蓄養毒掌殺手在前,行刺燕大師在後,何其毒辣?今r 放你一條生路,只怕明朝就是我橫江幫上下死無葬身之地!」
王國城聞言,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我王家的逃亡路線是剛剛決定的,這橫江幫鄒通怎會早就埋伏在此?難道說,我王家的計策,並非是被鑄禪寺的和尚撞破,而是從一開始就落入別人的算計中?
是誰?
誰能早早就看破我的計策?
不是韓家人。如果韓家人有這本事,不會被我王家壓制許多年。
難道……是燕灕那小雜種?對,只有他,才能搬動鑄禪寺的和尚,韓家的老祖,以及橫江幫的舵主,布下這等殺局!
如果真是燕灕……蒼天!小雜種才十六歲,這是何等妖孽!我王家怎就惹上這麼個殺星!
他抬起頭,向鄒通身後看去。
他首先看到的是韓希,心里更加絕望了。韓希已經在此,那不用說,兩側房上的弓箭手,全都是赤翎軍的j ng銳高手,自己這點人根本沖不出去。
然後,他就看見了韓希身邊那個少年。
在火把光芒掩映下,他面容清秀紅潤,表情平淡。身穿普通布衣,毫不起眼,卻在這戰場上透出一股安逸、淡然,仿佛眼前只是一座戲台,拼殺的角s ,不過是粉墨登場的戲子,搏人一笑而已。
這就是燕灕。
誰能想到,這個被人當街毆打的少年,歷經九死一生之後,竟然如此恐怖?
王國城當即向前爬了兩步,向燕灕叩首道︰「燕大師,燕大師啊!老夫是被豬油蒙了心,竟然冒犯您。您與鑄禪寺廣覺大師論禪機至今,定然有大慈悲心。求您大發慈悲,放老夫一條生路,王家上下任憑您處置啊!」
話中之意,只要他王國城能活,王家其他人的死活,就跟他沒關系了。
燕灕淡笑道︰「王家殺手刺殺段當家與我時,可曾想過手下留情?王家罪無可赦,王家主更是罪魁禍首。你不死,王家其他人怎能活命?你想祈求慈悲,就要有自刎謝罪的覺悟。」
這一句,王國城頓時感到背後傳來隱隱殺氣——幾個幸存的王家嫡系,隨時都準備捅他一刀,博取「慈悲」。
王國城不由咬牙切齒——這小雜種太惡毒了,當下橫眉怒喝道︰「燕灕,不要以為你已經勝券在握。我家老祖王傳,尚有諸多保命底牌,韓鐵衣未必能留住他老人家。只要他老人家還在,你早晚難逃一死!」
「哈。」燕灕一聲輕笑,「你這做孫子的,當真了解你家老祖?依我看,只怕你家王傳老祖,早就丟下你們,自己逃之夭夭了吧?」
王國城一愣,心說︰不會吧!老祖怎能丟下我們這些兒孫不顧?等等……以老祖向來的不靠譜,說不定真有這可能啊……
可惜,他沒有仔細想清楚的機會了。
只听鄒通朗聲大笑道︰「王國城,你還真是軟骨頭!哼,老夫若全力殺你,未免讓江湖人恥笑老夫以大欺小。就以五招為限!你若能接老夫五招,老夫就不再插手此事。」
王國城聞言蒼眉倒豎,虎目圓睜,干淨利落的從地上一躍而起,怒視鄒通道︰「鄒舵主,老夫敬你是先天前輩,更明白此時此刻生死不由我,為了保住身後血脈,才卑躬屈膝,向你等求饒。若是單挑,別以為你是先天高手,老夫就怕你!」
「哈哈哈……」鄒通仰天長笑,「王國城,你是看準了老夫不會食言而肥,才冒出來的勇氣吧?也罷,就讓你明白,何謂先天高人!」
鄒通說著,雙掌一提,雙腿錯分,拉開架勢,深深一納氣,身周三丈立時勁風四起,狂嘯如ch o。
正是鄒通的絕學——濤瀾掌。
那憑空響起的呼嘯聲,就如同劍川ch o汛,又疾又快,一浪接著一浪,听得人心驚膽戰。
這是先天初境,煉髓期的修為。
武者一旦達到煉髓,不但全身骨髓重新活化,如同先天嬰兒般,為身體提供源源不絕的生機,更能與自身功體屬x ng合而為一,仿佛與天地同在,生出莫大威力。
當然,在鄒通驚人的威勢中,卻也能看出,他的修為與韓鐵衣相差不止一籌,而且王家人也深知這一點。
王三山面對韓鐵衣,提不起半點反抗的j ng神,只知跪地求饒,甚至連一招的勇氣都沒有。
而王國城面對鄒通,就有勇氣接下五招之約。且不論這番做做多麼猥瑣,都能說明在王家心目中,鄒通與韓鐵衣的分量截然不同。
這個判斷並沒錯誤。
韓鐵衣殺王三山,不過隨手一刀,且威猛絕倫的大關刀尚能殺人不見血;然鄒通對付同為鍛骨期的王國城,不但要五招,還要拉開架勢,做足準備。其中差別,不可謂不大。
就在鄒通的氣勢越來越強,《濤瀾掌》影響範圍越來越大,修為弱者已經不知不覺被影響神智,下意識後退的時候,王國城做出了意外的舉動。
他從懷中模出一張符。
一張通體漆黑的符,書寫者血紅s 的詭異符文。其上血光隱隱流動,仿佛一條活物盤踞在黑s 的符紙上,隨時會一躍而出。
王國城此刻的動作極其迅速,在所有人包括鄒通做出反應之前,便以劍指掐住符紙,口中疾速念道︰「九淵無盡,幽冥借法!」
話音未落,他已咬破舌尖,噴出一口j ng血,盡數落在邪異符之上。
那符飽飲j ng血,頓時血光大盛,化作一團血s 光焰升上半空,隨即爆裂開來,從丈許大的血紅s 火焰中,飛出一只厲鬼。
此鬼全身血焰燃燒,身形若隱若現,顯然不是實體。然而其幻象肌肉盤結,赤面獠牙,頭上四只屈曲的羊角直指天空。
厲鬼一聲呼嘯,復又化作一團血焰,鑽入王國城額頭。
轉眼間,王國城形象大變。
他花白的胡須,瞬間變成血紅s ;臉上的皺紋消失不見,皮膚油量緊致,一派健康的古銅s ,仿佛年輕了數十歲。
最夸張的,是他頭上的血s 長發根根倒豎,沖開束發頭冠,狂野的散開,兩額與腦側,各自鑽出一對羊角,就如先前的鬼影形象一般。
他的手掌也不再是人手模樣,而是被一層血s 鱗甲覆蓋,五指前段伸出鋒利的鉤爪。
一道符,讓王國城變身厲鬼。
即使是久經戰陣的先天高手鄒通,也不由得大驚失s 。
他雖然行走江湖數十年,經驗豐富,但神仙靈異之事也只是耳聞,何嘗親眼見過這等邪異手段?
倒是後方的韓希,在赤翎軍中見多識廣,當下高呼道︰「鄒舵主小心,這是南疆巫道的九淵鬼血符,能吸收j ng血之後,提升使用者一個境界!」
鄒通聞言,心下反倒安定了︰雖然模樣嚇人,也就是提升一個境界而已。鍛骨提升一層,也就是與自己相當的煉髓。但鍛骨忽然拔升到煉髓,就能發揮出先天高手的威力嗎?
下一瞬,鄒通雙掌運化,攜無窮浪濤翻涌之力,排山倒海般拍向王國城。
王國城發出一聲厲鬼般的淒厲尖嘯,鬼手上血鱗張揚,帶著如有實質的血焰,硬踫鄒通的濤瀾掌。
「轟——」
雙掌交接,對沖的氣勁轟然爆散,在十丈方圓內激起塵沙無數。
這一掌,讓鄒通凜然s 變。
——……——
老王傳一路撒丫子狂奔,恨不得用上三條腿。可惜他的神功明顯木有大成,第三條腿在跑路加速上,沒有絲毫作用。
好在他的先天修為不是假的,跑路開溜又是他數十年前賴以生存的絕技,這些年也沒把功夫扔下太多,狂奔十里竟然沒有絲毫疲憊。
一邊跑,他一邊琢磨︰「此番大難,老祖我一路投奔川西劍派,究竟靠不靠譜啊?雖然川西三老跟我老人家交情不錯,但是……如果廣覺那老禿發起飆來,他們也罩不住啊……」
「嗯,沒事,沒事。我們之間,還有那樁事兒在呢……他們要求我家允承秘密鑄劍,不會放老祖我的鴿子。如果允承他有個萬一……哈哈,老祖我的鑄劍手藝也不錯,他們自然只能求我老人家,本老祖就更安全了……」
「這就是留一手絕活的好處呀!劍川人都知道王允承是鑄劍大師、天鋒觀長老,都沒想到他老子本老祖王傳,其實也有大師水準吧……」
王傳正眉飛s 舞的思考未來,猛然看見一個人影橫在前方,猶如天神般擋住去路,當即停步。
那身影高大魁梧,頂盔掛甲,手提一口大關刀,頭盔下的銀髯與壽眉,在月光下隱隱生輝。
不是韓鐵衣是誰?
老王傳嚇得魂飛天外,向來威嚴刻板、舉止得當、言辭古樸文雅的他,口中破天荒地驚呼一聲︰
「娘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