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祠堂,燈火通明。
上廳上首坐著的正是陳虎。
「大哥,梁家那小兔崽子真的會來?」陳虎的弟弟陳豹問道。
陳虎點了點頭,道︰「他會來,今天他派人下來購糧食。」說著,陳虎轉而問下廳站著陳有川︰「有川,這說明什麼?」
家主顯是考他,陳有川沉吟了會,道︰「族長,這說明小牛山上沒什麼余糧了。我們設卡攔稅,可謂是卡住人的咽喉,他必須盡早解決。」
陳虎點點頭,道︰「正是此理,所以我料定,今夜梁山伯必出現。」
「也好,且讓我們看看這十二連塢最膽大妄為之人。」上廳下首安坐的八公之一說道。
不多時,一人跑來,跪倒在下廳,道︰「報!」
「講!」
「那梁山伯出來,隨同一起出來的還有陳四娘,還有另外一個女子。」
「我說什麼來著,哈哈!」陳虎抬手模了模自己的剛髯。
過了一會,又有人來報,說陳四娘已返家中,另一女子和梁山伯在村塢內,卻沒見他們朝祠堂過來,兩個人看樣子,似乎是在游覽。
「老大,梁山伯這又是何意?」陳豹問道。
陳虎嘿嘿冷笑,道︰「梁山伯想在我們面前拿架,裝不在乎,其實心里著急了。」
「那另外的女子是誰?」
陳虎大眼眯了起來,過了一會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祝英台。」
「就是那個孝女?」八公立刻議論開來。
陳虎點了點頭,道︰「若是那祝英台,我們倒是要以禮相待,不能讓人笑話我們陳家只講武勇而不知禮節。」
八公紛紛點頭。
「把祠堂大門打開!」陳虎喝道。
噶喇喇,兩扇銅紐大門徐徐打開。
世家寒門都以忠孝立家,即便骨子里男盜女娼明面上也絕不敢說「忠孝」的不是。這是亂世家族立足之本,子女絕對听從父母的,兄弟姐妹之間講友恭,在這等禮法要求之下一個家族內部才能牢牢地粘合在一起。
等了半炷香功夫,人卻依然沒有來,陳豹有些不耐,道︰「他們也太拿架子了,大哥,叫黑滕把人拿過來就是。」
陳虎一擺手。正說著,有人來報,梁山跟祝英台過來了。
梁山興致所至,拉著祝輕雲在陳家塢當逛街。
以前陪女友,逛街是梁山的必備功課。到後來,梁山也喜歡上逛街。
梁山跟祝輕雲逛陳家塢,就是想找找過去的感覺。
然而,陳家塢不是王府井大街,因而沒什麼所謂的商業街,只有一家糧鋪,一家布店還有三家雜貨店,兩家成衣店,六家匠人鋪,實在蕭條得很。
沒有這些,梁山卻信口扯來,給祝輕雲灌輸些市場經濟意識。
祝輕雲先前還保持清冷模樣,到後來表情生動。
相公講的是什麼啊,無農不穩,不工不強,無商不富,這都是什麼道理?祝輕雲讀過不少書,卻是從未看過。
倉廩實而知禮節倒是意思接近,祝輕雲再仔細想一下相公怪言怪調,還真有些道理。
農業沒有,手中沒糧心里發慌,天下必然大亂,現在各家不斷屯糧就是為這個。工業是什麼?相公指能大規模制造某產品的就是,一台織布機不是,成千上萬台織布機擺在一起就是工業,大規模制作就能降低成本,煉鐵、鹽業這些都是工業,沒這個國家就不強,這也是真的。商人雖然沒地位,但的確很有錢,所以,相公的話真有道理。
這都不算厲害的,關鍵是梁山最後總結,人法自然就是修道,人法己身,也就是按照人類社會自有的規律辦事,那就是儒家。
所以儒家入世,道家出世。梁山輕飄飄的這些話把祝輕雲砸得有些暈。
相公根本就不是別人說的不學無術,而是有大才的隱士。
祝輕雲人單純,心中怎麼想臉上自然表現出來,梁山看出,胡侃得越發來勁。
和蘇婭相好時,梁山總喜歡動手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送給蘇婭。蘇婭都會喜歡,驚喜的表情很生動,一雙秋水一般的眸子凝視著他,用驚嘆而略帶崇拜語氣道︰你腦袋是怎麼想的?
想起蘇婭,梁山心里一疼,手伸出,捉住祝輕雲的手。
祝輕雲掙扎了下,沒有掙開。
她心靜如湖,最易感知他人的情緒,發覺相公忽然傷感起來,眼中有濃濃的憂郁,心突了一下,于是手指反繞,扣住梁山的手,心里居然記起一句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是怎麼呢?祝輕雲晃了晃腦袋,心神重歸清明。
頭頂一輪皎潔的明月,翹起的屋檐,蹲在屋脊中央的貔貅,魚鱗一般的瓦當,視線延展開去,在梁山看來就是一幅夢幻般的場景。
遠處有歡歌笑語,那是村塢里唯一一家酒樓,有三層,那也是男人們尋歡的地方。
梁山沒有想接下來的談判,怎麼應對古代的老狐狸,祝輕雲的手是溫暖而柔女敕的,就像他從前牽著蘇婭的手漫步在學校前那條直直的大馬路。
梁山就希望這樣牽著祝輕雲的手一直走下去,不要停下來,哪怕是錯覺,那就一直錯下去。
美好感覺沒有持續多久,一個莊丁從一個巷口轉出,猥瑣地一笑︰「梁公子,我們家主有請。」梁山就像在听一首華麗的交響樂唱片,忽然因為停電出現「哧溜」的聲響,大煞風景。
梁山眯著的眼睜開,回到了俗世。
陳家祠堂要比梁家祠堂威武多,祠堂門口一邊一尊威武的石獅子,怒視著來者。
大門敞開,里面燈火通明,看來陳家老狐狸料定自己要來。
梁山與祝輕雲手牽著手走進祠堂。祝輕雲有掙扎,但手依然被梁山握住。
陳有川這輩子很難忘記這一幕︰大門敞開,可以看到高空懸掛的月亮,非常大非常亮,一男一女就這樣手牽手走進來,衣袂隨風飄動,飄逸若仙。
未多時,梁山與祝輕雲站在下廳當中,梁山終于放開祝輕雲的手,拱手朗聲道︰「晚輩梁山伯,見過陳家族長!」
陳虎眯著的眼楮瞪大,放出一道寒光,點了點頭,道︰「來人,給孝女祝英台看座。」
下廳一個陳家子弟立刻搬來一張椅子斜斜地放著,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不用了,我相公站著我也站著。」祝輕雲聲音很輕,但很堅定。
「一起看座!」陳虎微微一笑,道。
梁山揮了揮手,道︰「族長不用多禮,站著說話更痛快一些。」
陳虎眉心跳了一下,居然不上當,梁山伯若順勢坐下,就是借女人的勢才得了面子,傳出去必然被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