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焚不知道的是,高迎祥、李自成等人引兵數萬,號稱數十萬人,從四川西入興安州時,發現無處可去,東西南北都是陳奇瑜布下的軍隊,他只能在此地轉戰,然後伺機北竄商洛。
既是如此,首當其沖的就是拿下興安州府城。可是數萬大軍,圍攻了一個月,興安州城依舊穩如泰山,以此看來,這些推翻明朝的巨寇此時並不比烏林關的劉國能更有戰斗力。
興安州保衛戰成功地拖住了李自成,他們在那里拖延了一個月的時間,陳奇瑜從容地結束了湖廣戰事,又開始對李自成、張獻忠下手了。
盧象升等四大巡撫仍各領標下之兵扼守原有駐地,並y 調風焚天雄軍往北線壓迫流賊。風焚以天雄軍慘勝之後尚需休整,且火炮中在ch n天的泥濘泥里長距離移動十分不便為由,請求另調他部。陳奇瑜不久回令許可,著賀人龍部追剿流賊殘軍至紫陽後,不再回撤,領兵北趨,守住流賊往西安一帶的通道;命天雄軍回鄖陽防區,協助盧象升部守房縣、竹溪、平利一線,扼住西線,防止流賊回軍西逃。
風焚松了口氣,賀人龍部是陝西邊軍,在圍剿官軍中是擁有最多騎兵的,完全可以勝任,而天雄軍則是官軍中火炮最多的隊伍,五十門大炮架在重重溪山之間,已立于不敗之地了。
四月初,李自成等部義軍等部終于放棄了興安州州城,彷徨無計之間,轉兵西向,挾十數萬之眾掠平利縣,以圖再入湖廣。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剛剛打過硬仗的天雄軍就呆在這里,守著平利的戰略要沖關埡子,等著流賊迎頭撞上!
四月初七,李自成偕高迎祥、張獻忠部進逼關埡子,涌進狗脊關,將方圓數里的山谷圍充塞得嚴嚴實實。
德仁寨扼守著狗脊關的要沖,風焚和輪值的慕容鐸站在寨牆上往下望去,只看到絕壁合圍的山谷中密密麻麻的人頭浮動,足有十來萬人。
「這麼多腦袋,要砍多久才能砍完啊?上次殺了四萬人,殺得人心發寒。」慕容鐸看著下面的人群,像在看一群死人。
「是啊,你要說他們都是流賊吧,應該沒這麼多;你要說他們不是流賊吧,他們搶掠起來絕不手軟;亂世之人,今天是民,明天是賊,還真不好說。」風焚輕嘆著說,心里已沒有當初遇到流民隊伍時的沉重,反而有些輕松和快意,也許是因為李自成和張獻忠也在里面的緣故吧。
涼絲絲的ch n雨在空中飄著,山谷中的土石樹木沾著雨水,反著冰冷的光,山谷中的人群衣服和頭發**的,y n慘慘的沒有一絲生氣,數十萬人就這麼佇立在雨中,沒有聲息,象一群地獄中的僵尸。
站在佛郎機大炮旁的一個士兵看著頭頂上遮雨的油布大篷,裹緊了身上的衣物輕嘆道︰「這種要穿夾襖的天氣,他們就這麼站著淋雨,其實也挺可憐的。」
「軍爺,您可千萬別可憐他們,他們可是什麼都搶,什麼都吃,咱們平利縣百姓可讓他們害苦了,一輪賊兵過後,地面比洗過還干淨。我家里不但糧食被搶了,連豆種也被搶了,幸虧麥種早已發芽長出苗了,要不他們把咱家麥種出發刨出來,咱家就真沒活路了。」一個守城和民壯生怕官軍縱賊,趕緊出言控訴。
「本地有人從賊嗎?」有人插口問道。
這個民壯回頭一看,一個年輕的將官站在他身後,于是趕緊跪下說道︰「大人,本地的沒有。」
「那你們倒還是忠于朝庭的。」年輕將官聲音溫和。
「也是,也不全是。咱們誰都知道流賊是秋後的螞蚱,蹦不了幾天了,誰還會跟他啊。再說咱們還有吃的不是?要沒吃了的了,還忠---」那民壯受了夸獎,話就多了,不過還知道及時剎住話頭。「
「要沒吃的了,忠誠算個屁,是嗎?」年輕將官將民壯沒講的話講完了,民壯嚇得變了臉s ,那將官卻沒有怪他,只是望著山谷中的人群說道︰「說的沒錯,天下能有幾個聖人?在要快餓死的人眼里,天下萬事都是個屁!」
流賊開始攻城了,他們根本就沒有準備多久,饑餓和寒冷讓他們失去了耐心。他們搬出了長長的攻城梯,放在大車上推了出來。濕樹做成的攻城梯異常沉重,運梯子的大車車輪深深地輾入泥濘中,移動得十分艱難。
這種天氣,弓箭兵不能出戰,復合弓的膠體受ch o,弓月兌弦馳,根本不能受力。推車的士兵們沒有弓兵的掩護,他們身上穿著的單薄的盔甲也不可能抵擋紅夷大炮和火槍的轟擊;所以,他們不象是在攻城,更象是過來送死的。
城牆上的士兵看著攻城的流賊,臉上沒有激動也沒有快意,有的只是冷漠下隱藏的憐憫。十門大炮隨著周二虎的口令緩緩調整,對準十輛運載著攻城梯的大車,點燃引線。
火炮的轟鳴打破了了沉默,這場象啞劇一樣的戰爭終于有了一絲生氣,有六輛大車被擊中,車輛歪倒,推車的流賊橫七豎八地倒在泥地上,有些卻沒有死去,抱著斷肢在地上慘吼翻滾,雨水將泥漿洗掉,露出紅肉和白骨,暗紅的鮮血順著雨水流了出來,點綴著周圍y n沉沉的景s 。
剩下的推車士兵對慘象熟視無睹,四輛大車仍然緩緩地推進,炮聲再次響起,剩下的四輛大車也被擊毀,推車人員無一生還。
又有十輛大車從人群後面緩緩地推出來,慢慢地進入火炮的sh 程,于是炮聲再次響起,推車的流賊應聲倒下,他們倒下時,泥地此已經變成了暗紅s 。
接著又有二十輛大車緩緩地推了出來,碾著泥濘,冒著細密的ch n雨,慢慢地走進火炮的sh 程,越過那些破車和那此被打得象篩子一樣的同伴尸體。炮聲再次響起,二十輛大車很快擊毀。
方圓數丈的地方鋪滿了殘肢和破車,血水四溢,空氣中彌漫著詭異的血腥味。
又有二十輛大車被推了出來,再次在y n沉的雨幕中緩緩前進,像地獄中的一群僵尸在移動著。
寨牆上的所有官軍都被這種荒誕離奇的自殺方式嚇懵了,包括風焚和周二虎在內。風焚覺得自己象是在看一場荒誕劇,又象是在這y n郁的ch n天里做了一場惡夢,不能醒來,一時之間,他差不多忘了這是一場戰爭,也忘記了命令開火。
這時,二十輛大車已接近寨牆百步之遙,突然停了下來;那些僵尸一樣推著大車的人突然活了過來,他們抽出一根大木棒,插入大車之中,用力一撬,車上的攻城梯倒了下去,露出梯子下隱藏的一塊油布。
油布被揭開,露出里下面烏沉沉的大炮,黑洞洞的炮口正對著寨牆。
「是攻城炮!」風焚大喊起來,「瞄準它們,開火!」
已經遲了!二十門大炮被點燃,一齊怒sh ,彈丸撼動著寨牆!
跟著,寨牆上的佛朗機一齊怒sh ,將二十門火炮的木架以及推車的炮兵打得稀爛,寨牆只是晃了幾晃,並沒卻沒有多大妨礙。
「幸虧他們用的只是石彈。」周二虎擦著臉上泌出來的冷汗,探頭看了看城牆說道︰「沒事,他們的炮太小了。」
風焚沒有說話,只盯著前方,周二虎抬眼看去,發現數以萬計的流賊沖了過來。他們真正開始沖鋒了?
「別管他,開炮!」風焚大喊起來,霰彈佛朗機不需要太多瞄準,五十尊大炮一齊怒吼,如同死神的咆哮。
沖在前面的人群一大片一大片地倒下,後面的人群踩著滿地的尸體沖了上來。
「裝彈!再sh !」風焚大喊,佛朗機迅速更換子銃,將致命的彈雨噴sh 出去,沖鋒的隊伍一大片一大片地倒在泥地里。
「大人!他們沒有帶武器的!」周二虎指著下面沖鋒的人群大喊起來。
「我知道!別管他,組織sh 擊!」風焚的聲音嚴厲而冷酷。
風焚心里也感到很奇怪,這些流賊只帶了一些菜刀、鋤頭、鏟子之類,更多是空著兩手,就這麼沖過來了,毫無懸念地被霰彈打死。
我的天啊!這是一支怎樣怪異的軍隊啊!風焚的心里在申吟著想。
更多的流賊和流民沖過來了,他們以超密集的陣容擁了上來,炮彈彈丸的數量遠少沖鋒的人數,這樣總有一些人分不到一粒子彈,幸運地沖過了火炮的封鎖範圍!
風焚將令旗一展,慕容鐸帶著火槍兵分三列站到陣前,第一列端起槍支,瞄準越過了火炮sh 擊的攻城人群,扣動了扳機,寨牆下的人們齊地倒下一橫排。第一列豎槍,後退,讓出sh 位,在陣後開始裝彈,第二列上前,發sh ,退出sh 位;第三列上前,發sh ;這時,第一列的士兵又在陣後裝彈了。
火炮的協同,現在相對安全的sh 擊位置,以及城牆下泥濘地面上緩慢的進攻讓火槍兵的心態非常放松,第一次三段擊組織得非常完美,槍聲連綿,炮聲不歇,響成一片,寨牆上硝煙嗆人,寨牆下的流賊象沖上沙灘上的波浪,在sh 擊線上倒了下去,尸體堆成了一道斜坡。
「打得好!」指揮炮兵的周二虎忍不住為火槍兵喝起采來,他的話音未落,牆頭突然一聲巨響,塵土飛揚,數個炮兵倒飛而出。是炮炸了!
「停止炮擊!」風焚搖動令旗大喊,「大炮需要降溫!」炮聲止息,,五百支火槍依然輪擊不休,但是,攻城的人群沒有了炮火的阻截,有很多人沖到了寨牆下面。
「他們來干什麼呢?」慕容鐸口中發問,有些好奇地盯著那些可以說是手無寸鐵的人群。
流賊沖到城牆下,開始用菜刀和鋤頭挖起城牆。
他們竟然用這樣簡陋的工具挖寨牆!
他們竟在密如雨幕的槍彈下挖寨牆!
火槍不能向下sh 擊,便有其他士兵抬著滾石和擂木砸了下去,寨牆下死傷枕藉,那些流賊有些從寨牆上剝下一塊泥土,有些從地上搬起一塊石頭,有點甚至撿起了剛砸下來的滾石,然後飛速地往回跑,有些人沒挖到或撿到東西,心里繃不住了,也跟著一起往回跑。
遠處流賊的大陣中冒出一排刀斧手,他們都身形高大,披著黑s 的油布雨披,拎著雪亮的大刀,殺氣森然;很明顯,他們才是真正的j ng銳;——但是他們不攻城,站到那里干什麼呢?風焚納悶地想。
這些沖到寨牆下的人們冒著彈雨往回跑,他們大部分又倒在了回去的路上了,有少數的幸運者跑回了自己的陣前,高舉手中的泥塊和石頭,沖進了陣中休息去了;那些兩手空空跑回去的人,則被那些刀斧手斬在陣前!
風焚這才明白流賊的戰術,他們的士兵輪流沖鋒,沖到城牆下拿到磚石的就算是完成任務,這樣每人拿到一塊,積少成多,以為這種方法可拆毀整個寨牆。
「繼續開火!這些人是來挖寨牆的!」風焚的火槍輪擊的間隙中大喊。
看著這些沖到了寨牆下的人們,風焚不敢想象他們的心中會是怎樣的絕望——這寨牆是巨木壘成的,外面糊著一層泥皮,根本就沒有磚石可挖。他們被威脅著跑過來,在彈雨中狂奔,卻弄不到一塊磚石,只能無助地跑回去,讓等在陣前的自己人砍死。他們就象在死前為自己流民一生做一次濃縮的演練,他們在死的時候會想什麼?有沒有一種如夢初醒的感覺?
佛朗機大炮再次響起,彈雨如注,普渡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