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尖瘦的情報官之前還帶著幾分扯大旗鎮壓陳羽杜子強的倨傲神情,就突然被這雪地上轉變的氛圍和這樣的回應震得神情一僵,他下意識偏側腦袋,就看到兩人身後原本朝運輸機前行的人群隊伍,突然定格了,都站在了原地,密密麻麻上百人的隊伍,像是沉默的碑林,無形的壓力伴隨著他們的目光,鋪天蓋地朝他涌來。
這個時候,他凌傲的表情才瞬間有些崩塌和驚惶,這是他從來沒有處理過的情況,從來沒有見過的場面,被這數百名第二軍事基地撤出來的英雄們嫌棄,這是一種足以令他們心髒如遭重殛的感覺
似乎直到這一刻,他們才來得及審視杜子強和陳羽剛才的話語……如果沒有面前這個「平民」,他們這些人,只怕早死了……
有一種宛如溺水之人的窒息感襲來,這眾情報官面對著眼前等級比他們低得多的「下級士官們」,此時卻第一次感覺到無形的壓力沉重得猶如溺水。
而在這一刻,他們的目光明顯凌亂的全場掃視,卻不經意捕捉到了遠方那些艦隊高官的身影。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對啊,第五艦隊的高官們在這里而且這些人也因為發現了這里的異常,紛紛以一種慍怒的神情看了過來。無論在什麼時候,無論你是不是獲得了極大的榮譽,作為一個士兵而言,最忌諱的就是以下犯上哪怕你是戰斗英雄也不行
所以面前的杜子強陳羽兩個刺頭,在這種場面之下,無異有些煽動嘩變的跡象。這要是上面的高官看不過扣帽子下來,可是直接能將一個人武運一擼到底
無論面前的這眾情報官到底做錯了什麼,但畢竟軍餃在這里。他們始終是上級
所以這三名情報官心底的威權又立即死灰復燃
艦隊將官們都看在眼底,你們這兩人還想搞出什麼花樣?他們可是奉命行事,嚴格按照規章制度辦事規矩就是規矩,這就是我們的工作,我們沒有逾矩不管對方到底有什麼功勞,帝國會不會頒獎,這些都是後面來算的,而現在,平民就不能走軍職人員的撤退方案這就是艦隊的規矩
林海順著三人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那眾臉色密布著陰雲的艦隊高級將官。這其中不乏成群結隊的上校,其中有人,肩扛金星,是帝**方系統中放新南星上就能大到壓死人的準將級以上將星。
在這些人中間的,是夏盈。以及她那雙看著自己,神色不定的秋水眸子。
林海突然想到一個可能,胸口某個部位,突然莫名抽痛起來。
他想到李逸風,想到李逸風口中的,那個在帝國艦隊系統中聲望日益 赫的男人,和夏盈有著注定千絲萬縷難以分割的聯系。
正如李逸風所言,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他們都要成為被萬人祝福的一對璧人。
所以興許此刻的另一架運輸機,就是她的授意安排。
因為極有可能,她不會想要在這些艦隊高官的眼底,讓自己介入到她的身邊。從而影響到這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
想到這里,林海頓時生出一種立刻動身有多遠滾多遠的沖動
夏盈美眸一直牽動注視著林海,突然看到他難以形容的咧嘴一笑,這種笑容有些苦澀有些哀莫,那一刻像是流星墜地般砸得她心髒揪了心的痛
那三名亟待著艦隊高官大錘落下處理陳杜二人的情報官,就看到那些圍在一起的高等軍官分開,裹著一件藍色御寒大衣的夏盈越眾而出,徑直來到林海面前,伸出手去,就要拉起林海朝後走。
然而卻是林海揚手,甩開了她那條伸過來的皓腕。
這番石破天驚的畫面足以⊥那些艦隊將官一個個凝神聚目大氣都不敢出。
林海那張蒼白平靜到足以哀而不傷清逸面容,注視著面前的女孩。
夏盈雙目一紅,眼淚「嘩」得奪眶而出,被林海甩開的手抓緊了御寒大衣,她的聲音突然有些沙啞,「林海,對不起,對不起……」
感覺雙眼有些于澀,林海看著一雙美目泫然的夏盈,自嘲道,「為什麼,我只是平民?還是你一直堅持所謂的不讓我陷入麻煩?」
夏盈手捧著臉,眼淚就那樣抑制不住的不斷順著皓白的手腕滑落,周圍第一次看到這位帝國偶像這樣落淚的人,群體噤若寒蟬。
「一個出生自貧民窟的窮小子也配癩蛤蟆吃天鵝肉?」
夏盈搖頭,但說不出話來,洶涌的淚眼嗔怒的望著林海。
「你是上將之女,帝國偶像,有一個了不起的未婚夫,我他媽又是什麼人?我真是……太愚蠢了
夏盈已經哭成了淚人,面對林海尖刻刺心的話語,心髒抽搐哽咽到連一個音節也說不出來,朝林海揮出去的一巴掌被他握在手上,觸手依然清滑,但卻仿佛在哪里丟失了那份令人心悸的溫暖。
林海胸口郁結猛然一堵,這個在垃圾星貧民窟掙扎生存了二十年,回到河畔星似乎沒有被親兄弟的寡義剜傷,沒有為家族的排擠心寒,沒有對曾經薄情棄子的林威憎恨,仿佛任何事都很沒心沒肺大度置之的私生子,終于在這一刻,堆積的潮水沖破了他一直以來以累累繭痂堅硬心髒築起來的堤壩,為之決堤。
他有些蒼涼的紅著眼松開夏盈的手,轉身大踏步走向了那台旋翼機。
身後的夏盈泣不成聲,哭聲很快被旋翼的回蕩嗡鳴和紛飛的大雪覆蓋湮沒。
那個男子的背影在滿眼的淚水里婆娑,夏盈喃喃自語,「林海,也許你會恨我,你更願意從來沒有見過我,也許吧,就當我是自以為是的安排……我從不後悔遇見你,真的。但原諒我,我始終不能那麼自私的把你困在身旁,讓你承受本不該因你去承擔的狂風暴雨你注定會是了不起的男人,但卻不能因為我夭折在飛翔的起點。帝國有句諺語說不踫南牆不回頭,我很清楚你是那種踫了南牆也義無反顧不會回頭的人,所以我怎麼能夠那樣眼睜睜看你一遍遍向狂風暴雨遍地荊棘挑戰,至于滿頭是血遍體鱗傷……」
「所以……請原諒我,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相濡以沫的那個人……我終會為你祈禱的……」
「請一定要幸福。」
她已經哽噎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年輕的男女在平靜的流年中總是會小心翼翼,會憤世嫉俗,會喋喋不休,會相互爭吵。但強烈的愛情和驕傲的野心一樣都如野馬月兌韁般凌傲萬物,女孩總是會比同齡的男孩更成熟,所以有時會因為所謂的「對你更好」,而做出自以為是的安排,會為了避免讓所珍視的事物受到傷害,于是束之高閣。會為現實而妥協,會為對方心疼,會不忍對方面對銅牆鐵壁,唐吉珂德式沖撞風車的渺小,最終被摔打得遍體鱗傷支離破碎。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星河。
在這曠大的星河時代,人與人的羈絆不如時間般永恆,也在長達光年的距離下亦顯得無比脆弱,人們更習慣著眼于現實,興許有一天最終要為現實而妥協,行尸走肉般過著自己的人生,會發現心髒逐漸冰冷,會偶爾悵然若失,會發現哭得越來越少,直到某天突然痛哭失聲……發現原來漫長的流年里最終失去的,是那個怎麼都記不起面容,但卻一直刻骨銘心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