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天志 第十一章 棄道,問情

作者 ︰ 陳曉

()「師叔祖,林睿師兄求見。」

寢殿外,一個十來歲的俊秀道童垂手而立,一面留心听著房里的動靜,一面好奇的偷眼瞄著林睿。

這位小師兄素來神秘,關于他的傳聞一個比一個傳奇。只是如今見到了真人兒,他卻不如道童想象中的那般豐神俊朗,也沒長著三頭六臂。這樣的反差讓人不禁有些失望,但一直以來的好奇心卻更重,道童實在想知道這位小師兄究竟特別在哪里。

事實上,玄一門內所有關于林睿的傳言九成九都是謠傳。

當r 林睿由袁方舉薦入門,卻在極短時r 內就擢升為內門弟子。之後無憂谷一役玄一門j ng銳損失殆盡,他和袁方卻活著回來了,也成了唯一活著回來的人。之後沒兩天,竟又跑到護山大陣中去閉關,門主還親自照應著。

這一連串的事情積累到一起,再加上林睿當年入門尚淺,與門內弟子幾乎沒有接觸,沒人知道他的背景,在旁人眼中林睿自然就算得上是神秘莫測了。

起初,不過只是幾個弟子閑時攀談無意間扯到了林睿,各自揣測了幾句,後來卻在弟子間以訛傳訛,最終才導致林睿被近乎神話的結果。

對于這些事,林睿一無所知,自然也無法理解小道童一路上表現出的好奇。只是不解歸不解,林睿也不會和一個孩子計較,全當不知道。

自以為林睿沒發現自己的小動作,道童心中竊喜,原本偷偷模模的動作變得愈發大膽起來,只差光明正大的盯著林睿猛瞧了。

「進來。」

耳朵一動,小道童扁了扁嘴,臉上有些不情願。

他心里倒是希望師叔祖現在沒空見小師兄,這樣的話,送小師兄出去的時候還能多和他呆一會,也許大著膽子還能和他搭搭話。而且這次求見不成,肯定還得有下回,他不是又多了一次和這位傳說中的小師兄接觸的機會?

不過很快,小道童心里那點小情緒就消散了,以師叔祖對小師兄的寵愛,怎麼可能不見他呢?

推開門,小道童回身恭敬的向林睿施了一禮,伸手虛引,「師兄請。」

林睿點頭道謝,舉步踏入房間。

房間布置得很簡單,古樸大方,一進門林睿便看見對面牆上掛著一幅中堂。

畫中僅有一名女子,著淡青s 衣衫,面容姣好眉眼秀麗。只寥寥幾筆,畫中人竟被勾勒出了幾分神韻,眉宇間那抹決絕之s 尤為鮮明。也正是因為那份決絕,使得整幅畫看上去如出鞘的利劍,帶著幾分銳意。

中堂下方是一條深棕s 長幾,一方三足香爐被放置在正中,幾縷青煙裊裊。煙霧繚繞間,畫中人的身形有些朦朧、飄渺,寒意半藏。

若不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畫中機鋒,只怕任何人都會以為這只是一張稀松平常的畫而已。如果不是畫中女子面容太過熟悉,林睿也絕不會再看第二眼。但也正是因為多看了這一眼,他便再沒能移開視線。

等在內室的一牙子心中正盤算著,如果林睿不肯留下他要說些什麼話來勸他。也怪一牙子想得太專注,一不注意竟走了神。等他回過神來不禁老臉一紅,掩飾x ng的輕咳了一聲,抬頭正想解釋兩句,卻發現面前卻連半條人影都沒有。

一牙子一愣,靈識下意識展開,然後微懸的心便放了下來。

林睿不來見他,他便只能去見林睿。想想自己好歹也是一門之主,又是林睿的長輩,如今竟然落到要去寢殿門口接人的地步。一牙子心中碎念,所謂一物降一物,也許林睿就是他的克星,著實感慨不已。

剛出內室,一牙子一眼便看見了呆立在門口的林睿。自然而然的順著林睿的視線望去,一牙子眼神卻忽然一黯。

這間寢殿原是其師居住,牆上那幅中堂也是出自他師父之手。一牙子少年之時一直猜測那畫中女子是他師父摯愛,或許他們之間還有那麼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恨糾葛,後來耐不住好奇,一牙子終究還是問出了口。

他師父只說畫中女子是他僅有一面之緣的恩人,至于她到底是誰卻不肯透露半分。

一牙子清楚的記得,當年他師父提及這件事時,表情嚴肅而充滿敬意,卻又帶著那麼一絲莫名的落寞與氣餒。

很多年來,一牙子一直不懂師父彼時為何有露出那樣的神情,直到百年前聆听先師遺言,這才豁然開朗。

其師雖得窺天道,卻也只瞥見了冰山一角,他心里也知道,足其一生再難進尺寸之功。若一直碌碌無為也便罷了,已經領悟到了天道之妙卻只能就此止步,如何能不落寞、氣餒?

念及往事,一牙子心情略有沉悶,只悶不做聲的站在一邊,也沒去叫林睿。

聚j ng會神看得久了,林睿竟有些恍惚。

青煙如微風般撩動畫中女子衣衫,她的面貌開始變得清晰,身形變得立體。不等林睿留意,她已然從畫中走出,不,更準確的說,是林睿忽略了周遭一切走入了畫中。

她側對著林睿,視線落于不知名所在,眼神決絕卻又深情。

忽的,一道蒼茫、強大的氣息從她身上蕩開,空間被瞬時攪亂,一道肉眼可見的旋風突兀的旋起,將她包裹了進去。

衣袂紛飛間,她如同一只在狂風驟雨中振翅的青s 蝴蝶,美麗而頑強,剎那芳華無與倫比。

而此時,林睿卻顧不得驚艷,那股氣息如海嘯掀起的巨浪般重重的拍在他身上。強大的沖擊讓林睿眼前一黑,全身各處都傳來劇烈的疼痛,林睿有種全身都被碾碎的錯覺。而更令他難以承受的,是心境因此而掀起的滔天巨瀾。

在那股氣息的影響下,所有人類所能擁有的情緒都在一瞬間爆發了出來。林睿不由分說的被撕扯、分割,保證每一絲情緒都能讓他清楚感受得到,繼而引導林睿產生與之相同的情愫。

太多的感情反倒讓林睿覺不出自己到底是什麼感覺了,只一剎那,林睿的j ng神便近乎崩潰。

在林睿到達極限一瞬,瘋狂折磨他的那股氣息卻猛然退走,其勢之快甚至比爆發之時猶有過之。

來去匆匆,它帶給林睿的影響卻是巨大的。就好像一個人被扼住了咽喉,即便掐著他脖子的那雙手撤走,他也不可能馬上恢復如常。被撩起的各種感情失去了掌控,彼此踫撞、針鋒相對,將林睿的j ng神世界攪了個天翻地覆。

以他此時的j ng神狀態而言,只怕比一個真正的瘋子還不如。不過,雖然亂是亂了點,一切卻還在林睿可承受範圍之內,倒也不至于j ng神崩潰以致真成了瘋子。

就在林睿忙著在j ng神世界「平叛」的時候,鴉卻在自言自語,「差一步,只差一步便是大成。棄道問情……」鴉呵呵低笑,「無數人苦心鑽營、求之不得的天道你卻棄之如敝履,情之一字,真比天道還重?奇女子,當真是奇女子。」

費了好一番功夫,林睿的j ng神總算被理順了大半。深吸了口氣,林睿下意識的舉頭去看。

女子身邊異象早已消失,臉s 較之剛才略見蒼白,原本微凝的眉頭卻完全舒展,輕松的表情看上去好像甩掉了什麼包袱似的。她的嘴角微微翹起,如花笑靨帶著幾絲幸福。

看著那樣的笑容,林睿覺得所有的痛苦都離自己遠去,浮躁的心奇異的沉靜了下來。

不等林睿體會那淡淡的溫馨,身後突然傳來一股大力,眼前所有急速向後飛逝。

身子一仰,林睿情不自禁的後退了半步,眼神閃爍不定。

看著那副筆法簡練的畫,林睿遲疑,剛才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幻?

一牙子也看著那副畫,微眯的眼楮略顯朦朧,任誰都無法透過那樣一雙眼楮窺看到他的心。

一牙子緩緩道︰「我第一次看見這幅畫的時候也和你現在一樣。」他淺笑,低沉的語調變得更加柔和,「師父書畫雙絕,這副畫更傾注了他全部心血,看得久了就好像能把人吸進去。」

林睿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好像?難道剛剛真的只是一場幻覺?

仔細的回味了一下剛才種種,雖然關于那女子的一切都清晰可辨,歷歷在目,但其他所有卻都模糊不清,林睿甚至想不起來她到底身處何方。

足以以假亂真的幻境不是沒有,但幻境之內所有必會極近真實,絕不會出現為了突出一個人,而將其余一切都刻意弱化到幾乎不存在的情況。退一萬步來說,即便真有這種迥異的幻境,起碼這個絕不是。

林睿覺得這番情景一定是在以前的某一時刻發生過,作畫者當時的記憶隨筆鋒被封在了畫紙上,林睿所見皆是他彼時所見。也許因為他當時太震撼、太專注,才會在不經意間忽略了周圍,林睿自然就什麼都看不到。

盡管只是推測,林睿心里卻已經近乎固執的認定了。

即便這樣,一牙子的話仍然值得推敲,難道說不是所有人都能被吸入畫中嗎?比如一牙子,他說他只是有這樣的感覺而已。

輕咳了一聲,林睿故作隨意道︰「這位……前輩,她是……?」

一牙子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

即便是現在,無憂谷的事仍然太過禁忌,盡管一牙子也知道林睿絕不會將事情宣揚出去,但畢竟人都已經死了幾百年,再給林睿說這些又有什麼用?況且知道的太多也絕不是什麼好事。

林睿正小心翼翼的等著一牙子回答,沒想到一牙子卻忽然回過了身。林睿連忙垂下眼瞼,做出一副恭敬姿態。

一牙子笑道︰「事情考慮好了嗎?」

神s 一凜,林睿正s 道︰「回師叔祖,弟子想去金陽宗。」

林睿對金陽宗並不了解,當年他和林智同時飛升,兩個駐守飛升台的金陽宗弟子試圖招攬林智,林睿也只在那個時候听說過一次金陽宗。只是它既然能對玄一門下諭令,級別必在其上,林睿想向上爬自然沒理由拒絕。

林睿的回答並沒有讓一牙子感到有多意外,反而一樂,「還真讓袁方那小子說對了。」

林睿臉s 一凝,低聲問道︰「袁方?」

沒在意林睿表現出的些許不尋常,頓了頓,一牙子泰然道︰「人各有志,你若執意如此我也不攔你。只是我有些好奇,為什麼?」

說實話,玄一門危機已過,多林睿一個自然是好,少他一個倒也不會出什麼問題。先前一牙子一直糾結,如今明確了林睿心意,他反倒釋然了,並不如想象中的那麼在意。

正如一牙子自己說的那句話,人各有志,強求不來的。

林睿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報仇。」

林睿的語氣相當淡漠,從中也听不出什麼恨意,一牙子卻不覺得林睿只是隨口一說,有意搪塞。

強行揭開傷疤只會撕開一大塊血肉,只會引起強烈的疼痛,一牙子沒有再問下去。這樣的理由,已經足夠,甚至可以沒有比這更充分的理由了。

一牙子不去看林睿,轉身道︰「你跟我進來。」

林睿一愣,「師叔祖?」

一牙子微微板起臉,故作嚴厲道︰「即便你要走,也總要醫好身上的傷才行,難不成還要你到金陽宗去給我丟人?」

一牙子既沒有勸解林睿,也沒有拿給他療傷的事要挾他留下,是因為一牙子知道,既然林睿已經做出了這個選擇,那麼他就一定已經做好了承擔後果的準備,無論他再說什麼林睿都不會改變心意的。既然如此,他也不願意白費唇舌。

一牙子從來不是心胸狹隘之人,此時心思也很簡單。林睿是他門下弟子,那麼作為師長,他自然不能讓林睿帶傷離開,哪怕林睿是要另投別家。

林睿怔住,真真是震驚到無以復加。他想到了一牙子不會為難他,卻沒想到一牙子會主動提出為他療傷。

重重的吐出口氣,林睿視線流連于腳面,悶聲道︰「弟子不孝,不敢勞煩師叔祖。」

這話說得著實有些違心,但難道林睿還能理直氣壯的告訴一牙子,他依仗著先天靈氣,根本用不著他c o心嗎?

一牙子瞪起眼楮,微嗔道︰「這叫什麼話?跟我進來!」

林睿退後一步,直視一牙子,一字一句道︰「我不想欠前輩太多恩情。」

一聲前輩,一句冷言,冷酷無情到了極點。

一牙子微愣,他是真沒想到林睿會說出這樣的話,怒火騰地一下就竄了起來。

臉s 一下子漲得通紅,一牙子怒極反笑,一連道了兩個「好」字,恨聲道︰「好小子,滾吧。」

什麼叫好心當成了驢肝肺?這就是。一牙子憤而轉身,沒看林睿一眼便回了內室。

林睿低頭退出寢殿,掩了門,一言不發的走了出去,由山頂直奔山腳。踩著青石階一步步向下,林睿的心也好像正隨之下沉。

最傷人的也許不是敵人的劍,而是親人的話。如果一牙子能被林睿激怒、傷害,那也只能說明他是真心愛護林睿。

林睿長輩不多,傷害這樣的人又何嘗不是在傷林睿自己?

從護山大陣中走出,林睿稍一停頓,速度陡然被拔升至極限,化為一道流光便沖了出去。

半個時辰後,林睿從半空一頭栽進一座偌大湖泊。

冷水一激,林睿猛的打了個哆嗦,丹田處因急速調動真元而導致的劇痛也更加強烈。

半柱香後,林睿從湖中浮出,震飛了身上的水珠。他表情冷淡,從中再看不出任何情感波動。

「那就是天道?」

畫中感覺到的氣息太過強烈、震撼,遠勝先天靈氣給林睿的感覺。盡管林睿從未直面天道,但除了它,林睿想不出還會是別的什麼。

鴉低笑,默認。

「那麼,我母親為什麼要放棄?」

盡管當時林睿的j ng神被沖了個七零八落,但之後林睿仍有剎那清醒,她母親身上的變化瞞不過他。

「你可知大道無情?」

林睿知道,卻不懂,也不明白這兩件事有什麼關聯,不解道︰「什麼意思?」

「大道無情,她既棄道,你說她要什麼?」

情!

鴉發出y n沉的低笑聲,「情字誤人,若她不曾棄道,當年便是再多十倍的人也休想傷她半分。結果……」

林睿的臉s y n沉下來,眼神變得y n鷙。結果?結果就是他母親拼得自爆才將林智和他送入下界,結果就是無憂谷死傷大半,幾乎被夷為平地。

一雙紅s 的眼楮透過空間阻隔與林睿對視,鴉冷冷淡淡道︰「林睿,要不要走她的老路,只在于你。」

林睿卻不禁在心中冷笑,前提是他有那個本事達到和他母親一樣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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