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郡主 003卷 加冕當日(上)

作者 ︰ 寒朔縴塵

「你、你——」秀欣頓時口顫了,蘇琚嵐樣樣比她好,還有什麼值得陷害她的?

東籬冷冷笑道,「秀欣,你倒說個理由呀?嵐郡主有什麼好陷害你的?」然後揮手一甩,秀欣頓時錯身摔倒下去,摔個正著。

秀欣爬過去拽住東籬的衣角,急忙辯解︰「東籬姐姐,她一定是為了顏公子才來陷害我的!你是顏弘皙身邊唯一的女從,她愛慕顏公子,所以她嫉恨你,就挑撥我們姐妹關系,好讓被顏公子把你趕走!」

見東籬沉默地不願說話,秀欣以為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頓時怒指蘇琚嵐喊道︰「蘇琚嵐,虧你還是什麼郡主,你怎麼可以這麼處心積慮的陷害我?陷害東籬姐姐?你把我們害得好苦啊!」

「本郡主一句話就能讓你人頭落地,又何必處心積慮去陷害呢?」蘇琚嵐將杯子擱在桌上,緩緩道︰「李嚴,自從秀欣姑娘搬到宮殿後,本郡主就命你暗中跟著她,你就將她這幾日的所作所為,一五一十報來吧……」

秀欣死死瞪著蘇琚嵐,原來她所作所為早已落入別人眼中了。

李嚴做事還算踏實,所以蘇琚嵐才派他監視秀欣。

李嚴冷冷笑道︰「這女人打從進了宮殿以來,就沒安分過!剛來那天就四處打听公孫公子跟邵小主兩人的住所,然後借機獻殷勤,第二天就偷偷溜出宮殿買了圖、合歡散等,然後今天,就像我們見到的那樣,主動混入婢女行列中,將合歡散放在菜里準備色誘邵小主。」

「你胡說!這些都是你們的片面之詞!」秀欣仍舊不認罪,抱著東籬的腳,痛哭流淚,「東籬姐姐,他們實在是太過分了!秀欣出身貧寒,但還是正經人家,哪里懂得那些煙花女子的蠱惑伎倆?」

蘇琚嵐淡道︰「秀欣姑娘,原來你知道圖跟合歡散是妓女才用的手段啊?」

李嚴立即將一堆東西狠狠拋擲到秀欣腳邊,那些不堪入目的圖畫、以及各種瓶瓶罐罐的藥散,讓東籬跟秀欣狠狠一怔,卻又蘇琚嵐一甩手,當著所有人的面燒毀,免得玷污視線。

什麼都不用解釋了,這些人什麼都知道了,只是將她當成小丑遠遠觀戲當笑話而已。秀欣顧不得滿臉淚痕,面容猙獰,用力推開東籬,指著蘇琚嵐惡狠狠道︰「是啊,我原本就是妓女,就因為我得罪了男人才會被人抓到渠黃城去!渠黃城,人人都說寧可下黃泉,也不到渠黃。我只是個女人,孤苦無依,如果你那日出手救我,我就不會毀了清白,也不會踏上這條不歸路!」

東籬听著她的指控,心口一痛,嘴唇顫動。

蘇琚嵐望著東籬道︰「怎麼,又被她幾句話就說動了?秀欣姑娘,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紅唇萬人嘗,你在渠黃城哪來清白可毀?」

東籬猛然一怔。

蘇琚嵐嘆道︰「陷入青樓不是你的錯,被販賣為奴或許也不是你的錯,可當時跟我一樣袖手旁觀的人那麼多,為什麼你偏偏恨定了我呢?你利用東籬想要攀附顏弘皙,無果,反而讓顏弘皙看出東籬感情誤事的弱點,讓他們主僕情誼斷裂。可東籬仍舊看不懂顏弘皙的用心,幾番對我出手,我將你接到宮殿,便是要她看清自己的錯誤。」

「你不該恨我——」蘇琚嵐續聲道︰「要恨就恨你自己,害了東籬仍執迷不悟!裝嬌體態,扮假心腸,費勁心機,設局陷害,不折手段,這些就足以表明你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李嚴,先將她關起來,她從哪里來,本郡主就將她送回哪里去!」

「不,不,我不要再回到渠黃城——」秀欣爬起來逃向門口,被李嚴攫住後像個瘋子大吼大叫,罵著各種粗俗字眼,胡砂听地擼起袖子正要上前幫忙,卻听得東籬淒楚大笑,一枚銀鏢毫不猶豫地刺中秀欣後背。

見秀欣睜大瞳仁倒下去,蘇琚嵐皺著眉,望向東籬道︰「你曾真心待她,就這樣殺了,你心里豈非更痛?」

「嵐郡主,東籬心痛,又與你何關?」哀莫大于心死,東籬轉臉盯著蘇琚嵐,那笑比哭還難看,「你說的對,是我有眼無珠看錯了人,是我感情誤事一錯再錯,難怪公子趕我離開,是東籬不配伺候他!郡主,就此別過,後會無期了!」

蘇琚嵐緩緩摩挲著杯沿,無奈道︰「東籬,我剛剛說的一句話,原來你並沒有听進去。」

剛要轉身離去的東籬,哀聲吼道︰「郡主剛剛講了很多話,東籬都听到了,也听得很清楚!」

蘇琚嵐凝視著她,淡淡地道︰「我說你看不懂顏弘皙的用心,你听清楚了嗎?」

這回倒是東籬怔了一下,她看著蘇琚嵐那琉璃般的眸子,尤為寂滅。

「東籬,」即使東籬百般對她不敬,蘇琚嵐還是對她存有一絲好感,所以才會費這些心思讓秀欣蹦幾日,好讓東籬看清她的丑陋面露。

她從袖口里掏出顏弘皙那夜給她的書函,朝東籬射去,「他早猜到你那夜會來傷我,所以向我討了第二個人情,‘留東籬一命’!殷悅國嫡親奪位,不擇手段,即使顏弘皙運籌帷幄,更狠絕無情,可他還是放過你了。像你犯下的錯,如果伺候的是皇帝或是那位皇叔,早該被殺了。他驅趕你,在我看來,其實算是一種保護吧,你多情敏感,的確不適合呆在六親不認的皇廷爭斗中。」

「公子他真是這樣想嗎——」東籬顫著唇喃喃道,默然了一陣,目不轉楮地凝視著她。她並不了解公子,也看不懂蘇琚嵐,此刻卻突然發現蘇琚嵐跟公子確實是同類人,僅憑一句話或一個動作,就能猜透對方的心思。

東籬笑了聲,聲音釋然了,她霍地轉身離去,卻在跨過門檻後,忍不住回頭說道︰「郡主,你還是當壞人吧,因為好人短命!」然後捏緊顏弘皙寫的書函,縱身躍入黑幕中。

蘇琚嵐怔了一怔,笑了起來。

好人短命,禍害遺千年。

這個東籬啊,明明知道錯了想表達歉意,還非得拐彎抹角來祝她長命百歲,當真有個性。

她低頭看著秀欣那面容,瞳仁縮緊,「胡砂,這鏢雖然命中死穴,但力道欠缺,現在救她還來得及。」東籬的飛鏢百發百中,但秀欣掀翻她所有的理智,即使剛才毫不猶豫地出手,可翻腕時,東籬的右手仍在顫抖,所以這力道跟角度定會拿捏不準,就不至于瞬間令人斃命。

「救她?她還沒死啊——」胡砂指著倒地的人驚道,然後狠狠搖頭︰「我不救!這種人,死了活該!你也別跟我說什麼‘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吃肉的,不拜佛的!」

蘇琚嵐無奈道︰「救她吧,我留著還有用處。」朱豪有句話倒是提醒了她,女人知道能用什麼方式討到男人歡心!秀欣善于利用自己的身體跟伎倆,有些時候,比正面交鋒更能解決問題!

……好吧,誰叫你是小嵐嵐呢?

胡砂不情不願地點頭,讓李嚴拎著秀欣跟在後頭離開。

蘇琚嵐叫來小翠,讓她將房間快速收拾好,自己攥著油膩的絲帕走到水盆邊,輕輕搓洗。

小蘭敲門稟告︰「郡主,王爺朝這邊闖來了。」

「張邱呢?」

她居住的庭院特地與其他人完全隔離,因為她鮮見生人,經常陷入思考狀態,一發呆就能從早上坐到晚上,所以為了防止偷襲,書房跟臥室都派人把守,就連蘇王也未必會放行。

小蘭回復︰「張邱先生已將王爺攔下了,但又覺得畢竟是郡主您的父王,所以讓我過來請示一下,見或不見?」

亥時,依據現在這個時辰,估計蘇王是為了今晚這場莫名其妙的火災而來。

「見,先帶到書房——」

蘇琚嵐回道,將洗淨的絲帕晾在架子上,然後換掉這身沾到少許柴燼的衣衫,端正容顏。

想想,距離蘇琚嵐離家後的日子,長達三個月久了。

書房內,蘇王背著手,緩緩踱步打量著幾排書架,最後將目光轉移到黑色長桌上,他走過去,隨手撈起一本翻了翻,是宋應星的《天工開物》,收錄了農業、手工業、工業——諸如機械、磚瓦、陶瓷、硫磺、燭、紙、兵器、火藥、紡織、染色、制鹽、采煤、榨油等生產技術。

在關于農業機械的語言邊,還標注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眼!

他笑了聲,放下《天工開物》後,又撿起另外一本類似賬本的書,翻了翻,見到白赤城的稅收三月來暴漲的數據,略微驚了下。桌面堆放的書籍涉及種類太多,但基本上每本都有各種細心的注釋,顯然都已精心閱讀過了,在長桌邊的那扇牆上,還掛著一副一丈長的城池地圖。

細微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蘇王轉過身,恰巧看見自己的四丫頭已站到身後。

蘇琚嵐靜靜望著威風凜凜的他,想起當初他甘願卸權,頂著天下大不韙也要在暴民聲討中保護自己,她的心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的復雜。盡管她知道蘇王想要護住的是那個已經香消玉殞的女兒,可如今這身體被她佔據了,她也就成了蘇琚嵐,蘇琚嵐也就是她。對于蘇王,她情不自禁沾上了親情的溫熱,是又敬又愛。

蘇琚嵐含笑地行禮︰「父王。」

蘇王也打量著闊別已久的小女兒,亭亭玉立,如花似玉,一種為人父的自豪感油然升起。他指著長桌上堆滿的書問道︰「丫頭,這些全是你看的?」

蘇琚嵐望了一眼,答道︰「大部分都是看過的,但有些是精通農業的師傅帶過來討論的,白赤城的發展行業很多,每項都要精心策劃才敢實施。」

……難怪有些注解的字跡不同。蘇王點了點頭,望著她那頭異常醒目的紫發,眼神略沉了,「丫頭,你這頭發是怎麼回事?」雖然敖鳳國子民發色各異,但蘇家長久以來均是以發黑為主,最多參雜其他淡色,可從未出現哪個子嗣擁有這番深紫發,干淨且不含任何雜色!

蘇琚嵐也略微無奈地撥弄著垂在胸前的紫發,第一次察覺到這發色偏紫時,是在不歸森林中恢復經脈的那刻。誰知道,在她破除郝師璇的咒印,冥思淬煉後,這紫色漸漸加深?她知道這異樣的紫發終歸引人注意,所以平時都掩蓋起來,可一旦捏訣施展術法後,就瞬間變回紫色。

蘇王見她似乎也迷糊,便擺手說道︰「算了,反正發色是黑是紫,只要不影響身體就可以了。」

「嗯,」她應道,未曾想蘇王竟然比她還豁達。

蘇王揚袍坐下,一雙厲目盯著她︰「丫頭,知道父王為什麼這個時候還找你嗎?」

蘇琚嵐點頭,「父王有事要問。」

蘇王揚眉,「那你倒猜猜看,父王想問你什麼事?」

「很多,父王巴不得會問清楚琚嵐從失蹤後到現在的所有事情。」蘇琚嵐淡淡笑道,「但現在時間不多,估計父王迫不及待要知道的,有兩件?」

「哦?」蘇王眼底精光閃過,略微訝異地望向靜靜站立的小女兒。原本以為裴奕是夸大其詞了,但此刻看來,這小丫頭的心性的確大變了!

蘇琚嵐迎面任蘇王打量,語氣平靜、語速篤定地回道︰「父王最想問的是︰昨日我與玉崔嵬一戰,以及今夜小尊王與柴房失火這兩件事。」

蘇王擱在扶椅上的手指,略微弓了下。

蘇琚嵐又道︰「第一件,白幫的玉崔嵬想殺的是白赤城城主,並非沖我而來,我只是在其位,成其目的罷了。第二件是我缺乏管教,有名婢女居心不良,設計將我迷暈藏至柴房,又引來男子企圖毀我清白,然後點火引起眾人注意,陷我名節不保。可惜我早有預備,只是沒想到她隨意招惹的男子,竟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尊王……」

「啪,」蘇王翻掌拍桌,冷冷喝道︰「這名婢女如今在何處?」

蘇琚嵐淡淡笑道︰「請父王放心,我已處理妥當。」

「企圖毀人名節,以下犯上,不擇手段。這種人留著,只會是禍害!」蘇王寒聲道。

蘇琚嵐依舊淡淡笑著。

蘇王望著極度平靜的她,微微嘆道︰「丫頭,這些日子是否過得太苦了?」

蘇琚嵐輕輕搖頭,緩緩道︰「再苦也值得。」

蘇王站起身,伸手摩挲著她柔順的發,看著她略微慘白的面色,半是憐惜半是無奈︰「早點回去休息吧,明日辰時就是你的加冕儀式了,倘若還像這樣病懨懨的,這落在百姓眼中可不好。」

「好,父王如果還有事情要問,女兒日後定會細細作答。」蘇琚嵐笑道,由蘇王牽著手走到廂房處,然後分開,轉身走向另一邊。

當從庭院穿過時,她听見宮牆外傳來打更的聲音,聲音悠遠而長揚。

「子時了,已經是第二天了。」她喃喃說道,再過不久即將發生的事,又有誰知道呢?

她仰臉望著頭頂的黑幕,遮雲蔽日,這並非是個好天氣。

今天不一定會很好,但今天終究是來了。

她低下頭,咬住了嘴唇,蹙起了眉頭,緩緩吐出一口氣。

「汪——」小蘇打的叫聲,在這寂靜的夜里尤為明顯。

她的身子略微一震,睜大眼楮驚異地看向傳來叫聲的地方,忍不住追了過去。這幾日過于忙碌,她無暇照顧小蘇打,便將它交由小翠看護。

這半夜叫喊,是不是小蘇打發生什麼事了?

她皺眉追過去,終于在在庭院與廂房隔著的那扇拱形門下,發現小蘇打規矩地蹲在地面,縮著前爪時不時叫喚。

草地上鋪著一件艷紅袍子,紅袍上側躺著一人,緊剩貼身的褻衣,身形修長,他單手支頜,右手則抬高吊著一根油膩膩的雞腿,在小蘇打面前晃動。

當雞腿晃向左邊時,小蘇打則轉頭看到左邊,「汪」了一聲,當晃到右邊時,小蘇打跟著雞腿的運動軌跡看向右側,再度「汪」了一聲,如此往來,小蘇打最終流著口水往前趴到,兩只前爪捂著眼楮不想再看了。

寂靜中,頓時听見少年輕笑出聲︰「哈哈——」

小蘇打平日連胡砂都難以靠近,如今怎麼為了一只雞腿任人戲弄?

蘇琚嵐出聲喚道︰「小蘇打,過來!」

趴在地上的小蘇打頓時仰臉,歡快地從這人腰上躍過,快速沖向蘇琚嵐。

她半蹲著身伸出手,小蘇打頓時順著她的手臂跳入她懷里,蹭了蹭。

「這狗這麼丑,怎麼還有主人呢?」那人歪著腦袋想了下,然後撐著手臂坐起來,轉過身朝她望來。微弱的月光之下,那肌膚容貌玲瓏漂亮如同琉璃,仿佛泛著熒輝,看到了她,嘴角忍不住揚起一個弧度。

蘇琚嵐冷冷道︰「小尊王,夜已深了,您怎麼還不回房歇息?」

「沒辦法,本少爺膽子那麼小,今晚居然被人騙到柴房關起來,還差點被火燒死,這心里頓時有了陰影,本少爺又是一個人睡,只要閉上眼楮就會做噩夢,嚇都快嚇死了——」贏駟拍著心口,泫然欲泣︰「所以就只能出來散散步了!」

蘇琚嵐從未見過一個男的,淚眼汪汪地還能說出這種話,而且說話時那表情極度認真、極度正經!

「那您慢慢散步吧,我先回房歇息了。」懶得搭理這種人,蘇琚嵐稍微欠了個身,然後抱著小蘇打轉身就要走。哪知贏駟突然伸手扯住她的裙擺,在她發現自己邁出的右腳即將踉蹌時,她立即轉過身盯著笑吟吟的他,面無表情。

「嵐妹妹,怎麼說本公子失眠都跟你月兌不了關系,你就這麼狠心丟下我?」贏駟抱怨道。

「小尊王,我跟你似乎不熟吧?」

贏駟睜著一雙大眼楮,「沒事,多聊聊天就熟了。」

蘇琚嵐將目光轉移到仍拽著自己裙角的指掌,白玉無瑕,的確是養尊處優的少爺。「以後有機會再聊,夜深了,您需要休息。」

他眨眨眼道︰「但我不困——」

蘇琚嵐冷道︰「但我困!」然後用力抽回自己的裙角。他不困關她什麼事?

「嵐妹妹怎麼對我這麼凶?難怪是因為楚殤?」贏駟突然撫胸,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蘇琚嵐望著他琉璃含笑的眸,淡淡一笑,「小尊王,您想多了。」

提及楚殤,她的臉上不見表情,唯有平淡無波。

贏駟心里一瞬間翻滾起無數疑問,他仰臉望著蘇琚嵐,凝目盯著她的雙眸,只覺那里面像是極深的潭水,可又隱藏無數光華,甚是精彩。他瀲灩眉目看著她,卻沒有讓蘇琚嵐感到發 ,相反,她依舊無波無讕,臉上那抹淡笑不減一分。

贏駟笑吟吟道︰「哦。」然後松開了手,抓起原本那里勾引小蘇打的雞腿,張口咬了下去。

呆在蘇琚嵐懷中的黑狗崽頓時惱怒地連「汪」幾聲,她伸手覆在它頭顱上,輕拍三下,小蘇打這才哀怨地收聲,略帶幽怨地望向主子,仿佛在哭訴。

「告辭。」蘇琚嵐面對贏駟略微跪,然後轉過身朝來時的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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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卯時,又名日始、破曉、旭日等,是太陽剛剛露臉,冉冉初升的時刻。

辰時,又名早食,傳說正是龍喜騰雲駕霧的時刻,又值旭日東升,蒸蒸日上,是一天之中最吉祥的時刻。

今天是城主加冕的日子,天蒙蒙亮,才剛過卯時,這街頭巷尾就掛著鞭炮開始燃放,如同逢年過節那樣喜慶,無數人涌上街道爭相祝賀,每家店鋪扯著紅簾題著「嵐」字,放目望去,萬人空巷,熱鬧非凡。

庭院里的枯樹逢春,長出了青翠色的枝丫。晨光正好,蘇琚嵐靜靜坐在鏡台前,將木梳插入發中,有一搭沒一搭的梳理。

整個宮殿後院的人大部分都被安置到今日的護衛中,平日喧囂的庭院,也靜了許多,就連蘇王他們也早早出宮去看熱鬧。

銅鏡里映出一張尚透著稚女敕的臉龐,明眸皓齒,可秀眉間帶了些冷漠,看起來缺了些少女特有的純真無邪。她繼續梳理著長發,從鏡台抽屜里挑揀著步搖跟玉簪,當瞧見僅剩一支的金翅流蘇時,她略帶停滯。

天底下最好的簪子,莫過于這對金翅流蘇吧?可只剩一支金簪,無法成對出現的金翅流蘇,定然會引起蘇王等人的注意。

她將金翅流蘇重新收起,隨意撿了一條鵝黃色的發帶,將垂落的紫發系了簡單的樣式。然後換上一身細軟干淨的貼身白絹衣褲,薄軟貼身黑色粗腰帶,穿戴完畢後,再襯著她垂直腰間的紫色長發,俏中顯俊,極具氣度。

她邊整理衣衫邊往前廳走,留在宮殿看守的小蘭突然急匆匆地向她跑來,氣喘吁吁︰「郡主,不好了不好了,廚房的米不夠吃了,小蘭忙不過了——」

「廚房的米不夠吃了,跟你忙不過來有什麼關系?」

小蘭哭喪著臉道︰「郡主,今天是您加冕的好日子,可為什麼就讓小蘭呆在宮里看著呢?大家都跑光了,可那個小庭院里的人都還在,他們食量那麼大,一天要吃四頓以上,這米都沒了,小蘭能找誰去搬米回來?」

蘇琚嵐蹙眉︰「小庭院?那里住著的是什麼人?」

小蘭泫然欲泣︰「就是郡主您在渠黃城競拍時,帶回來的那二十三個人!」

原來是他們?蘇琚嵐整理袖口的動作逐漸停下來,時隔三日,她還沒去試探這些人的底線,今日城里如此熱鬧,宮里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這些人居然還能無動于衷地呆在原地只管吃喝,這也當真是另類了!

「別擔心,我過去看看。」蘇琚嵐安撫道,然後調轉方向朝小庭院走去。事實證明,她當初買下的那二十三個傲氣的奴隸,即使寄人籬下,也將傲氣進行到底了。

當蘇琚嵐走到分給他們的小庭院時,她看見他們已將庭院的小院落跟房屋進行了大改造,自行在庭院四周翻土撒種,然後搬著各種丹爐四處走動,個別人見火熄滅了,就直接劈手砍下院子里的樹拿去燒了。

她眉稜骨抽了一下,有人發現了她,最多好奇地多望幾眼,然後繼續埋頭工作,徹底地將她無視了!

庭院中央的房屋傳來玩鬧聲,她徑直走進去看,發現房內所有家具不見蹤影,一片空蕩。

她估計老管家新添置的桌椅是全被外面那些人當柴燒了!

當初見到的那幾個老人跟孩子此刻正盤腿坐在地上,吃得滿嘴油膩,大快朵頤,絲毫沒有半點落魄的模樣。

有個眼眸賊亮的孩子看到她,丟開手中油膩膩的雞腿朝她撲過來,「美女!」

蘇琚嵐微微眯眼,一般小孩哪有這種惡俗的口氣跟猥瑣的眼神?

一個眨眼,小孩子已經閃到跟前朝她胸口抓去。

「盾!」蘇琚嵐扣指,面前頓時多了一面轉動的水盾牌,但這小孩的手徑直穿過盾牌繼續朝她胸口抓來。

蘇琚嵐不得不伸手扣住他雙腕,止住他後,卻發現他居然低頭去舌忝自己的手指,她怒向膽邊生,兩道疾風化作利劍推過去。

小孩利落躲避,身影快得向鬼魅,一瞬間圍著她快速跑起來,這殘影遠遠跟不上他的移動速度,乍看之下,仿佛是無數人影將她圍在中央。

其他人則若無其事地吃飯,閑得剔牙。

突然,「哇」的一聲,這些殘影猶如餓狼齊刷刷朝她身體撲去!

蘇琚嵐將斗氣、怒意、精神力統統凝聚在金蛇鞭上,抽出來狠狠甩了一圈,所有殘影頓時凝結成一個小黑影急速後退,搖頭晃腦道︰「太殘暴了!幸好老夫身手敏捷!」

蘇琚嵐將手中鞭示威性地甩響一聲,冷冷笑道︰「該服老就服老,裝女敕賣萌,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哈哈……」旁邊看戲的老人爆出笑聲,另外幾個小孩都跟他面色紫漲起來,有個老人望著這些小孩笑得快岔氣了,半晌才說︰「終于——終于有人替老夫說出心聲了……易山峰……偷雞不成蝕把米……哈哈……」

「笑什麼笑!小心嗝屁四肢蹭天了!」跟蘇琚嵐交手的小孩捏拳喝道,兩條沖天辮頓時垂下來,黑發變白,然後身形緩緩漲到尋常高度,皮膚褶皺起來,變成尋常的白發老頭模樣,只是那雙眼珠滴溜溜的轉動。

另外四個小孩也變成老叟老嫗的模樣,只是表情各異,其中三個老嫗長相一模一樣,居然是三胞胎?

蘇琚嵐將鞭子抽回腰間,笑哼一聲。

易山峰瞪向蘇琚嵐,罵道︰「人小鬼大!」

蘇琚嵐聳了聳肩,「您的稱贊,本郡主受之無愧。」

有個老頭走近蘇琚嵐,又細細打量了一下,因問︰「你就是把我們買下來的小郡主吧?」

蘇琚嵐淡淡笑道︰「然後呢?」

一語未了,頓時有個老頭怒瞪易山峰,「還不是這家伙,居然把我們煉制的二級藥材全毀了!」沒錢了,這才率領同門老小跑去渠黃城賣身騙錢。

易山峰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地扭開頭。

蘇琚嵐倒覺得這些老頭性情像極頑童,「麻煩先自我介紹吧。」

走近她的老頭最好講話,也像這里面掌舵的主兒,他率先開了頭︰「我是大師兄周博通。」

指責易山峰的老頭道︰「我是二師兄邴峰。」

委屈撅嘴的老頭道︰「我是三師兄連龍龍。」

三胞胎的老嫗同聲道︰「南雅意」,「南雅思」,「南雅鳳」。

蘇琚嵐道︰「誰是長姐?」

「我是姐姐!」三個老嫗再度異口同聲,頃刻間又立刻面對面相互指責爭吵,誰是姐姐誰是妹妹!

乍聞其聲,蘇琚嵐頓時面露無奈之色,然後轉向剩下那個不吭聲的,就是排行最小的易山峰。

至于外面的人,周博通解釋那都是他們各自收的徒子徒孫們。

「無事不登三寶殿,找我們干嘛?」易山峰揩油不成反被取笑,對蘇琚嵐頓時有了怨氣。

蘇琚嵐頓了下,再度扶額嘆道︰「三寶殿?這里——似乎是我的地盤啊?」

易山峰登時伸長脖頸吼道︰「大不了我們走!」

「好歹也是我將你們買下來,說走就走,連句謝謝都不給,太沒人情味了吧?」蘇琚嵐笑道。

易山峰哼道︰「想讓老夫說謝謝,憑你?想得美!大不了丟你幾盒金瘡藥,應該是你反過來謝謝我們了!」

「金瘡藥?」蘇琚嵐似笑非笑,「你們是煉制三級丹藥失敗,還是只會做這最差勁的三級丹藥?」

「你——」易山峰正要不服氣地爭辯,邴峰立即伸手將他捂嘴拖開,略帶驚訝地瞪向蘇琚嵐,「听郡主這口氣,難道你也會煉丹?」

蘇琚嵐搖了搖頭,在易山峰嗤笑的神情中,淡淡笑道︰「只是懂,但並不會煉。」三百年前的她白日勤練宗法,夜里則常跑藥庫搗亂,將醉心煉藥的桅氣得半死。但跟桅玩鬧久了,也記下她時常念叨著各種奇怪的丹藥名字。

易山峰哼道︰「懂?也不過是知道些皮毛,也敢說‘懂’這個字眼?」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本郡主又不是煉丹師,不懂也是人之常情。」蘇琚嵐淡淡笑道,斜了易山峰一眼,「所以如果本郡主說錯了什麼,還請大師見諒。」

易山峰再度從鼻尖溢出一聲冷哼。

蘇琚嵐道︰「听人說,這三級丹藥共有七種︰能治療內傷的十香返生丸,能解千種劇毒的五龍丹,能破百種封印的小還丹,大幅度恢復失血的金香玉,具有救死扶傷神效的九轉還魂丹,能在短時間內恢復精神氣的蛇蠍美人,還有煉制丹藥失敗後能簡單止血止痛的藥渣,金瘡藥。」

七種丹藥說完,易山峰不自然地瞪圓眼,其他人紛紛又驚又喜地看著她。

連龍龍迫切喊道︰「你怎麼知道?這些丹藥的名字,我們都是听師傅的師傅說的。」師傅的師傅,那得追溯到多久年前的歷史了?

蘇琚嵐回道︰「都是听人當玩笑說的。」

周博通追問︰「听誰說的?可否讓老夫們見下?」

蘇琚嵐略微苦笑︰「如果可以,我也想再見到她。」這突如其來的悲涼笑意,已足以說明此人不在人間。

「那郡主可否將所知之事告訴老夫?」周博通試探問道,見蘇琚嵐沒說話,趕緊補充道︰「不瞞郡主,師傅仙逝已久,我們師兄弟四人按照他老人家存留的書籍琢磨數十年,勉強能練出低級的十香返生丸跟金香玉,更不用說其他丹藥了。世間關于煉丹制藥的記載原本就少,這分量稍有差池、火候不適,十有*都會失敗,倘若郡主能傾囊相助,那我們日後煉制的丹藥肯定分與郡主一半,如何?」

一半?蘇琚嵐微微挑眉,心中一動,「那煉制的藥材有誰出?」

「當然是你出,我們沒錢!」易山峰橫插入話。

蘇琚嵐當即寒了臉色,「那我豈不是虧本了?」

易山峰鐵青著臉色盯她,「哪里虧本了?雖說煉制三級丹藥的都是些珍貴藥草,可一顆低級品質的十香返生丸就能賣上千金幣,抵足成本數百倍了!再說了,這煉制丹藥不用耗費這青春跟時間啊?煉制丹藥不用耗費體力腦力啊?你知不知道一個煉丹師的價值比一支軍隊來說還要高?!」

「這個,當真不知道——」蘇琚嵐平靜如實地答道。

「……」易山峰還真是無言以對。

蘇琚嵐微微笑道︰「好吧,需要什麼藥材差人告訴管家,由他購買便好。但我還有個要求,先從蛇蠍美人這品藥練起來!」

「好。」周博通立即應下了。

能急速補充宗師消耗的精神力,當前對于她來說也是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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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宮殿大門的台階下,紅毯一路延伸到城北面的盡頭——加冕高台!高台高四尺,長四丈,寬四丈,台邊嵌著黃銅宮燈,一把兩人高的黑色鐵扇樹立在台中央,緩緩張開,扇面畫著白赤城的地形,雲濤翻滾間有條長達數百丈的巨蛇。

在鐵扇前面端端正正地放置一張精心打造的鏤空椅子。

沿路上,家家店鋪都將喜慶之物與酒食甜餅擺在店門口饋贈市人,紅毯兩邊均站滿歡呼的百姓,此刻的白赤城,沉浸在濃濃的興奮與狂歡之中。

蘇琚嵐走出宮殿大門時,裴奕跟三馬牽拉的馬車已經停在門外等候多時了。二十名裝備精良的侍衛也整裝立于車後。

她走到車前,右手一搭車軾,利落地躍上馬車車廂內,靠在內壁上。

「啟程!」裴奕說道喊道,馬車便轔轔駛出宮殿前的大道,拐入小街中,專門避開那條紅毯鋪就的大道。但裴奕沒有想到,今天這條無名小街竟然也是人山人海,人頭攢動,熱鬧非凡的很。

裴奕站在車轅上眼見人頭望不到盡頭,微微皺眉,沉聲朝駕馭馬車的侍衛命令︰「改道。」

但就在這時,人群里突然朝他們喊道︰「是嵐郡主的馬車……嵐郡主到了!」

「快,今日是郡主加冕的日子,切勿耽擱了吉時。大家讓道,給郡主讓道!」有幾個老人在人群中高聲大喊,原本散落在街道上歡呼的人群立即向兩邊閃開,「郡主金安!郡主金安!」之聲喊成一片。

見白赤城百姓如此敬重蘇琚嵐,裴奕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熱流,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他站在車轅上,拱著雙手不斷向兩邊百姓行禮致謝,然後在歡呼聲中轔轔駛向城北方向。

蘇琚嵐坐在馬車內,緩緩撥動著手縴細的指掌,突然感到一股涼意猶如小蛇緩緩爬上頸椎,她伸手挑開車簾半角,往外望去,目光穿透齊聲歡呼的普通百姓,直直望到站在遠處屋頂上的藍衣人——玉崔嵬!

他依舊穿著那身奇怪的服裝,面色依舊慘白,額前遍布藍色的火紋,但其他在外的肌膚,脖子、手掌處,卻被黑色布條緊緊包扎起來。

他就亂著一頭幽藍色的長發,不編不盤,由它那樣披散著,肆意狂舞著,然後神色輕慢地凝視著她,嘴角噙著一抹冷笑。

蘇琚嵐仰臉望著他,遠遠地,看著他微微比劃的唇,似乎听見他在道︰「好戲還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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