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鬼記 第二十七章 借尸還魂 上

作者 ︰ 月落山

()方生石來到了大伯家,尚未進得門,已听到里面傳出的一片嚎哭之聲。

方生石踏入正屋,再進了里頭的一個偏房,只見里面一張靠牆的床邊圍有一群人,看過去都是一家至親之人,除開大伯之子一家三口外,其余的都是本家至親,不過方生石一家只有母親和長嫂在內。房中眾人女子居多且多嚎哭,而男子除了三叔外卻只有兩三個都是比自己年紀還小的子佷輩,他們也陪著眾女拭淚。說起來大伯一家人丁實是不旺,大伯年過三十一才得一子,其子也是直到二十出頭才娶了親,又年近三十才得一子,再無所出,算起來皆是一脈單傳,加之大伯娘早去,算起來家中只剩四口人。而且大伯此人過于敦誠,不善營生,只守著祖父留下的祖屋和幾畝田地度r ,其子孫x ng情亦相仿,所以家景甚是荒涼。此時一家三口正在床邊哭得甚哀,大伯後事的料理多要靠幾個兄弟和子佷。

方生石走去近得床前,見大伯躺在床上,雙目已閉,形容消瘦,顯然已是離世。方生石跪下磕了三個頭,剛站起來,正要過去對大伯一家勸慰幾句,外面卻有吵嚷之聲傳來。方生石和三叔忙出去看時,卻是四叔帶著幾個兄弟子佷,抬了一付棺木進來。原來這大伯去得急、去得蹊蹺,家里都沒有什麼準備,直到今r 午時見情況不妙才著急著準備起後事來。若讓村里的木匠打造一付棺材似已趕不及,只好讓四叔帶著幾個人到附近雙橋鎮買了一付,上好的棺木自然買不起,只買了個薄棺,現在方才趕得回來。方生石的三叔見棺材來了,忙叫方生石找了兩張長木凳放在外屋正中,然後和眾人七手八腳的把棺材抬放在長木凳上,直至放置妥當棺材。

這時,方生石的父親方西嶺陪著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頭走了進來。這老頭方生石認得,吳姓人,在家中行二,平r 里眾人都叫他吳二爺。這吳二爺幼年時因家貧自己也有點志向,後來就跟著一個游方的相士廝混了十幾年,打打下手,不過也沒有學得什麼本事,到了三十來歲就回來了,後來娶了親,只靠著家里僅有的兩畝薄田過r 。這吳二爺雖說對于y n陽之事是個半調子,但總要比一般的村民強上不少,見識也多,加之一般請y n陽相士花費著實不小,所以村中但凡踫到喜喪之事都願意花幾個小錢找這吳二爺請y n陽看批書,這吳二爺也是來者不拒,反正就算說對說錯也沒人懂,自己還得幾個小錢花銷,這樣的事豈有不做的道理?況且幾十年下來倒也未見出過什麼不妥之處,所以眾人愈發信服了。

這吳二爺來了之後,對著眾人指指點點一番,眾人就按著他的吩咐忙活起來,方生石這麼一個小孩自然出不了多大的力,也只是在一旁跟著搭把手幫點小忙罷了。

不過半個時辰的工夫,外屋已被布置成一座靈堂,大伯的遺軀擦拭潔淨並換了套衣裳,然後用白布包裹,也已經移到棺材中。而那吳二爺見大體妥當,又叮囑了幾句,自也回家去了。

方生石這時打量了一下廳堂,那屋中掛了些黑布、白布,已多了一片縞素之s 。屋子正中近牆的供桌上供有一些先祖的牌位和為大伯新做的牌位,牌位前面有香台、燭火,且密密麻麻的插了不少香火,都是村鄰進來拜祭時插上的。屋子中間是一口敞開的棺材,用兩條長矮凳墊起,大伯就躺在棺材中,尸身上蓋著白布,只露出個臉兒,因此時死去時間已長,皮肉萎縮得緊,所以此時看去如同皮包骨一般,哪里還有往r 里的半點樣貌?觀之讓人不免心內一酸。在棺材末的邊上,點有一盞油燈,方生石知道這燈俗名叫「引魂燈」,怕死者死後道路不明,作為去往「冥府」的道路照明用。在棺材兩邊各鋪有一層稻草,眾至親就坐在稻草上守護兩邊,以作陪靈。在棺材前還設有一處簡易的香案,但凡來拜祭的人必先在此處拜祭死者之後再到主靈前祭拜,才算完成禮儀。

其實說起來演州府這一片地方的葬俗算是頗為講究和煩瑣的,按一些大家的禮俗還有招魂、寫殃榜、搭彩棚、唱大戲、挑錢等等繁瑣的禮儀,不過也只有那些富貴人家才辦得起,沒有百把兩銀子如何拿得下?吳豐子一家在古榕村也算是一等一的富戶,五年前其祖母過世就曾辦過那麼一回,而且還是極盡省儉著辦的。那幾r ,全村的人一得閑就去圍觀,都瞧看個新鮮。方生石那時只是個六七歲的孩子,只看得眼花繚亂、不知所謂,獨獨對那一連七r 的戲文還有點印象。演州府的鄉俗里有一種戲叫「師古戲」,有些閑錢的人家但凡遇到點喜喪之事,都喜歡請個戲班子唱上幾出,象吳豐子家這種自然是請不起名班的,請的只是一些野路子,還多是些半老的男子。這些半老的男子本就是農戶,農閑時練上一練,再置辦些行頭,添置點鑼鼓鐃鈸等樂器,待會上兩三個曲目之後,有人敢請他們也就敢去了。在方生石听來,那些戲文听起來雖說也算有點腔調,但「咿咿呀呀」的總覺未免有些單一,而且總是淒淒慘慘的,耐不住x ng子的人就會覺得聒噪得厲害。而且那台上的人的扮相實在難看,要不是閑得慌,方生石都不願意看下去。雖然如此,吳豐子的祖母「風光大葬」之後,吳豐子家里也花費不小,事後吳豐子常暗地里抱怨這兩三個月來少見葷腥,此中花費由此可見一斑。

閑話不說,雖說死者為重應是厚葬為佳,但小民小戶的哪里如此多的錢帛擔負開銷,大伯一家本就艱難,更何況如今年景漸差,所以也只好儉省些,能過得去也就是了。

方生石見沒自己什麼事了,就點香拜祭了一番,又到大堂兄、嫂處言語撫慰一番,然後才來到父母身邊坐下,也陪起靈來。才剛坐下,門外就走進一個剃度不甚干淨、年約四十來歲的丑和尚,手里還拿木魚和槌子。他進來後,方西嶺忙迎了上去,言語了幾句後,那和尚就在棺材前設的一個小供桌邊坐了下來,拿出一本發黃的舊書,看了一下,就站了起來,然後敲著木魚,沿著棺材繞上幾圈,一路還不停的背誦起「往生經」來,最後又坐回到小供桌旁繼續依舊誦讀經文。方生石在旁閑著無事就細細的去听著,卻一句也沒听清,只覺得象一群蒼蠅圍在那「嗡嗡嗡」的叫。

方生石倒也知道這個和尚的來歷,這古榕村方圓十余里內僅有一座廟觀,叫做「十方廟」,那廟里聚集了四五個野和尚,平r 里走村訪鎮的只稱說廟里供奉的是普渡善眾、法力無邊的「十方廣法菩薩」,可以保佑眾生平安,以此兜攬些香火。不過老一輩的都知道,其實十多年前,那「十方廟」原本叫「十方觀」,不是寺廟而是道觀,原來住著一個老道士,後來那老道士因實在太老最後老死了,老道死後那道觀曾經空過一段時間,直到八年前被幾個閑人看中,那幾個閑人本不願勞作,又無以為業,干脆湊了點錢給鄉里賃下道觀改為廟宇,然後找了幾本經書又自行剃度做起了和尚來。因左近沒有廟觀,周圍村里的人想求點善緣都找不到地方,所以也不管真假,干脆就拜起這位「十方廣法菩薩」來,所以平r 里香火倒還不錯,有喪葬之事也請去念一念「往生經」以此超度一番,至于靈驗不靈驗也就管不了了。

夏r 里r 長夜短,天s 到戊時才黑透,大家早已一起在偏屋用過晚飯,因勞累了半r ,不少人都已回家,只留下幾個至親夜晚守靈。到了亥時,方生石的父親因與其兄情厚,本y 守個通宵,但因年紀大了也頗有些支撐不住,而方生石的長兄方南德是有家室之人,也不好久呆,所以只留下方生石一人守靈,除了方生石外還有大伯之子和一個四伯家的堂兄弟一起守靈,另外就是那個念經的和尚。那和尚雖說樣貌不佳,卻倒還盡心,吃過晚飯後就一直念經不停,想來這經文r 積月累之下已是背得純熟,沒有半分的阻滯,當然沒人能真正听清他具體念些什麼。

轉眼天已到了子時,靈堂中已是寂靜一片。這夏r 易困,靈堂中陪靈的眾人除了方生石外竟然都悄然睡著了。方生石的兩個堂兄弟早已躺倒在稻草上呼呼大睡,而那和尚原本念著經文,念著念著困意愈發涌了上來,漸漸支持不住,待偷眼瞧見棺材旁的兩人已橫七豎八的躺倒熟睡,而方生石坐在一張凳子上正背靠著牆雙目緊閉,也似睡著了,自己也就放下心來,頭一倒,手中的木槌從手中滑落開來,竟臥著桌子也睡了過去。

方生石今夜j ng神頗佳,只閉目胡思亂想,待睜開眼楮見眾人都睡了過去,也不好說什麼。他看了一下燭火,見那棺材下的「引魂燈」燈光微弱,燈芯快要燒盡,方生石忙走過去拿一根細木棍挑了一下,燈光立時轉明。方生石正要回到座位上,忽然空中隱隱傳來陣陣雷聲。方生石心想,莫不是要下雨不成。這夏r 里雷雨不定,來得快去得也快,方生石倒也不怎麼放在心上,只是想在里頭坐了那麼久,也該出去透一透氣了。于是方生石再查看里面的燭火一番,見一切甚是安妥,就悄悄的走出了門外。

方生石來到院中,院中一片漆黑,好不寂靜。抬頭往天上看去,空中僅一輪細細的彎月,還被一團黑雲遮住了半邊臉兒,周天只有寥寥的幾顆星辰依稀可見。方生石卻心想,古人常說「月明星稀」,而此時月不明,星也稀,看來這話實在是不合今夜的景。

「咦?」方生石忽然心中一奇,天邊竟有一團不算大的怪雲伴隨的陣陣低沉的雷聲朝自己頭頂這邊涌了過來,而且來勢甚快。說這團雲怪,那是因為這雲竟然是幽藍s 的,而且極其濃厚的一層,最奇怪的是在那幽雲的上方竟然有密密麻麻的雷電不停的閃動,閃出一道道光華,但那幽雲好不厚實,那雷電竟然穿它不透。

方生石一時看呆了,不一會兒,那怪異的幽雲涌到古榕村上方竟停了下來。方生石從下面望去,那幽雲是並不算大的一團,也不過十余丈寬,不過那團幽藍極其濃重,倒象一汪深潭。因那團幽雲停在頂上,故雷電已然被遮住瞧不見,但雷聲仍是響動不已,雷電的光亮仍不時映照出來,不過雷聲倒也不算大,低低沉沉的只是發出一聲聲「隆隆」的悶響。

那團幽雲停在古榕村上方後,稍稍一緩,片刻之後忽然如一鍋開水一般翻滾涌動起來,好不怪異。而此時原本低隆的雷聲竟然停了下來,雷電的閃亮也消失不見,但是極其駭人的是,那團幽雲上面幽深的天幕之中,突然漸漸鼓動漲大起來,似是有什麼東西要破開天幕,直沖出來。但是天幕的鼓起漲大只持續了一會,就停滯不動了,然後那鼓起之處赫然化成了如同人臉的形狀,如同平r 里人的臉面被薄布蒙住,只現出輪廓的那般模樣。那人臉似乎要竭力沖破天幕但卻總是沖開不得,只是如同人氣急敗壞一般猙獰嘶吼,不過卻是無聲無息的。

不管天幕里如何鼓動掙扎,那團幽雲卻依舊翻滾涌動不息,而面朝天幕的那一面此時也化出了一張人臉來,那雲化的人臉面對天幕里掙扎的那張臉竟然露出了一股嘲諷之s 。當然在下面的方生石自然瞧不見,不然肯定是震驚無比。方生石更不知道的是,在那團幽雲翻滾涌動不息的同時,古榕村後的那座白墳嶺的數百個墳冢竟然同時震動起來,白墳嶺上所有的荒草也古怪的如銅絲般一根根的直立,並抖動不已,發出「嗡嗡」之聲。而那數百個墳冢震動一會兒後,在各個墳頂上竟漸漸鑽出一縷縷的黑氣而且在不停的蠕動,如有人瞧見一定會覺得蔚為其觀。

那團幽雲翻滾涌動了一會,在那幽雲的下端的正中漸漸凝出一小如頭顱般大小的一團黑氣,仿佛掙扎著要從那團幽雲中剝離開來。此時天幕的那張人臉忽然竟張開了大口,一道極其粗大的閃電伴隨著刺目的光亮「忽的」直劈下來,直擊向那團幽雲,那粗大的雷電尚未擊到那團幽雲,那團幽雲如未卜先知般突然暴散開來,讓那粗大的雷電撲了個空,而那團幽雲下端凝結的那小團黑氣卻趁勢落了下去來,轉眼就無影無蹤了。而在雷電下擊之後鼓起的天幕逐漸開始回縮,不久又回復的往常,就象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從那天幕里發出的驚雷擊向那團幽雲,再到那團黑氣下落只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的事情,方生石哪里看得出來發生了什麼,只是看見一道極其粗大的閃電一閃,然後兩耳就被一道直y 震天裂地的雷聲震得「嗡嗡」作響,腦子里一陣陣的發懵,過了好一伙才回過神來,醒轉過來後,就見到屋子里的諸人也都跑出來瞧看,想必也是被那雷聲給驚醒了,出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待听方生石悶聲悶氣的說是打雷,這才轉回屋子里,該睡覺的回去睡覺,該守靈的回去守靈,該念經的自然回去念經。而方生石見眾人回了屋,又看了看天,見再也沒有什麼異常,不覺的搖了搖頭,自也回屋去了。

而與此同時,在離古榕村極其遙遠之處有一座懸空的山峰,山峰的四周雲霧繚繞,極盡飄渺之意,在山峰的極顛之上站著一個身穿紫衣、眉發皆白的老頭,他面朝古榕村方向,雙眉緊皺,口中卻喃喃說︰「這冥府竟敢弄出這般動靜,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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