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品仙居」外頭看上去並不大,但內中卻別有天地,甚是曲折悠長。方生石四人在屋中亂竄,但凡看見有出路的就走,結果穿過了兩、三道回廊之後,前面出現了一道拱門,門口處有兩個眉目清秀小廝正坐在門邊的一條長凳上低聲閑話。
那兩個小廝儼然不知道前堂里發生了什麼事,見有四少年急慌慌的沖他們奔來,忙站起來說︰「今r 後院封禁,不可擅入,請速回。」
方生石四人正逃得心急,哪里會听兩個小廝的言語?就算前面攔阻的是皇帝老兒,依舊是要沖過去的,所以並不理會。
那兩個小廝見說的話語不管用,那四少年依舊沖將過來,忙站到拱門中間就要伸手阻攔,結果方生石和許浩然兩人打頭把兩個小廝撞得朝兩邊跌去。兩人剛爬起來,忽然又見不遠處烏泱泱的數十人怒氣沖沖的沖將了過來,這下兩人學乖了,又順勢坐在地上眼睜睜的看著這些人也進了後院,知道就算有百條小命也是阻攔不住的。
方生石四人穿過拱門,這才發現闖入了一個園子之中。這園子頗有些特別,腳下是一條鵝卵石甬道,甬道兩邊都是些碧翠的竹子,這些竹子大致不足百竿,但均是歪斜而長,相互交錯,將眼前的視線全數遮擋住。
四人沿著甬道只奔行了二十來步就穿出了竹林,這才發現這個園子其實頗小,一眼就可以望到盡處。竹林的後頭是成片的草地,上面淺淺的點綴著些素s 的花朵,還稀稀疏疏地種有一些叫不出名目的矮木,極有風致。在不遠處有一個比池塘還小些的水池子,池水清冽,水中魚兒游嬉不已。池中兩邊角處蓮葉交疊,其間若干朵荷花悄然孤出,開得正艷。
在水池邊上有一坐六角小亭,被池邊的兩處奇巧的石山半遮掩住了。亭中有兩個身穿寬袍的人正在垂釣,一個面相j ng瘦,兩撇八字短須;另一個則頗為粗曠,蓄著大胡子。
再過去就是一條不過六、七尺寬的清流,清流在園中曲折宛轉,這條清流本與池水相通,只不過被一道水閘給隔斷了。在清流邊上還種有幾株垂柳,柳條低垂,餃于水面。清流上鋪搭有三座石板橋,連接對面的七、八間古香古s 小屋,小屋再往後就是幾叢翠竹和一面粉白的高牆。
原來這「品仙居」在前朝時原本是一座仕宦之家的宅邸,後來有商賈將其買下改做了酒樓。那商賈將前宅改做了如今的酒樓模樣,而後宅原本就是一個小花園,那商賈倒不曾改變,依舊保持原貌,只稍加修飾一番。算起來那後園也是酒肆的一部分,不過平r 里只接待一些達官顯貴或至親至密之人。因近r 來了兩個極其緊要的人物,所以安排封院謝客。
方生石四人進入園子後中一面奔走,一面四處觀望,看看哪里有出去的後門。
那大胡子本正耐著x ng子垂釣,忽的察覺有幾個少年闖了進來,攪擾了自己的心x ng,不由的怒道︰「哪里來的小子,怎麼胡亂闖入這里?還不趕快滾出去?」
方生石四人正尋門路不見,也沒有閑工夫理會他,連看他一眼都懶怠。
那大胡子見四人理都不理自己,更怒︰「嘿,說你們四個小鬼呢!」
那瘦子也搖頭說︰「這年月的後生也太不知禮了。」
吳豐子見尋路不見,順口就問︰「大胡子,這後門在哪里呢?」
那大胡子本正怒氣漸起,忽的听到吳豐子問了這麼一句不著四六的話不由得一愣︰老子正要向你問罪呢,你到向老子問路,真是豈有此理。
大胡子正要發作,哪知道園門口處此時又闖進了二十多人,而且個個都是氣勢洶洶的。本來闖進幾個少年那也就夠讓人生氣的了,如今竟然又闖入了這麼多人,那大胡子氣不打一處來,大叫道︰「反了,反了!來人,快把這些人都給我轟出去!」
話音剛落,從那七八間古香古s 的屋舍里跌跌撞撞的跑出四個人來,看其衣飾象是伴當隨從,這四人此時衣冠不整,象剛睡醒的樣子。四人跑出來後見園子里忽然多了那麼多人,已然知曉是何事,分別指著方生石他們和那群僕役大聲說︰「哪里來的混帳東西還不快點滾出去?打擾了我們家老爺的清幽怕你們吃罪不起。」
那些僕從仗著自己主子的勢力,但凡出到外面從來都是驕橫無比、橫行無忌的,冷不丁被幾個隨從伴當模樣的人罵自己是混帳東西,哪里肯依,有的就罵說︰「什麼狗屁老爺,不要礙我們的事,不然連你們一塊打。」
那四個隨從見這幫人嘴巴不干不淨的,頓時也火了,一個說︰「兩位老爺一個是御史大人,一個是郎中大人,你們這些混帳可仔細著,別惹禍上身。」
原來這兩個垂釣之人都是朝中的官吏,那大胡子乃是朝廷中御史台的監察御史,名叫鄭渾;那瘦子則是吏部考功司的郎中,名叫丁遜;這兩人同朝為官,年齡相當,又都是同鄉,所以往r 過從甚密,交情不淺。那丁遜因近r 身體不適,向吏部告假半月,回到家中修養。他又因與「品仙居」的主人有些親故,主人誠懇相邀之下,又知道這里美食乃當地一絕,且有一小園子環境頗佳,所以就干脆獨自一人過來住幾天,只當是靜養。而那大胡子鄭渾則因為x ng情直爽,在前些時r 屢屢彈劾玄真教,被皇帝和頂頭上司御史中丞斥責了幾句,心下郁悶,所以也告了假,來找老朋友解悶,干脆也搬來這里小住幾r 。本來今r 那瘦子丁遜因知道大胡子鄭渾x ng情有些急躁,就帶著他一起在園中釣魚,以磨礪一下x ng情,誰知道偏偏踫到了這麼一幫不速之客。
那群僕役此時見小花園四面高牆,並不見有什麼門口,方生石等四人已經如同甕中之鱉,所以也不著急著追了。待听了四個隨從的話,這些大多數不識字的僕役有的就笑說︰「‘遇屎’?‘郎中’?一個是吃屎的,一個是看病的大夫,都是什麼狗屁吶,還大人呢,得了失心瘋了吧。」不少人也都跟著起哄笑將起來。
這考功郎中和監察御史在朝廷中雖說都是小官,只五、六品的職餃,但是實際上都是非同尋常的,朝中之人誰敢小覷?朝廷中的官員的官績考課,敘議升遷、黜陟,哪一個不經過吏部考功司?而這考功郎中正是考功司的主官,到年結之時考績如何,這一筆下去就大為不同了,有哪個官員敢輕易得罪的,又有哪個不是盡心巴結的?而監察御史負責監察百官,有風聞而奏之權,這年頭朝廷中的官員哪個是干淨的?要是被監察御史彈劾了,多少總能查出點事來,所以也是不能輕易得罪的。
這話一出,那瘦子丁遜還罷了,只眉頭深皺,而那大胡子鄭渾本來就x ng情急躁,听了這話氣得直哆嗦,竟然把御史說成了「遇屎」,這不是藐視朝廷官員嗎?這還了得,順手就c o起旁邊本來用來裝魚的銅盆子,朝那群僕役怒氣沖沖的走去。那瘦子丁遜想攔也攔不住,一個人去斗一大幫渾人,肯定要吃大虧,他趕緊叫那四個隨從去攔阻。
一僕役見大胡子鄭渾朝這邊沖來,笑說︰「還真有不怕死的?兄弟們,打四個是打,打十個也是打,干脆都一塊收拾了吧,也順便練練拳腳。免得平r 里只胡亂吹,也不見半點真功夫。」
眾僕役哈哈一笑,二十多人留下不到十人教訓這些個「遇屎」、「郎中」什麼的,其余都去擒捉方生石四人。
就在這時,劉子浚忽的歡快的叫了一聲︰「園門原來在這里!」原來這小園子的門口設在東北角一處,正好被一叢翠竹半遮掩住,所以不易發現。四人趕忙朝門口跑去。許浩然飛快的下了門閂,將門打開,四人快步都出了去。
那十來個追方生石四人的僕役見煮熟的鴨子要飛了,急忙也追了出去。
方生石等四人出了園門,來到了一條小巷之中,小巷里一個人都沒有,極是僻靜。這小巷西頭不遠處因有一堵牆封死了,所以四人只好往東邊奔走。
這小巷雖說不大,但頗深,跑了近百丈的路才跑到了盡頭,前面出現了一條街道,許浩然見後面的人追得甚緊,距離已不到五丈,就說︰「不如我們兩頭分開走吧。」
大家都是聰敏之人,立時明白許浩然之意。大家互使了個眼s ,許浩然與方生石往南,而劉子浚和吳豐子則向北。那群僕役中最先追至的是菜刀會幫主幼子的那兩個面有傷疤的僕役,二人看了看許浩然和方生石奔走的方向,沒有半點的猶豫,徑直向南追了去。其余人追到路口看見四人分兩道走,商議了幾句,也分成兩撥人各自追去。
許浩然身輕體捷,而方生石氣勁悠長,所以二人奔走起來還略勝那些追趕的僕役一籌,幾里地下來又將那些人拋開了數丈遠。
只不過奔走了一頓飯的工夫,二人看到了一處街口。這街口後面的街道在演州城中甚是特別,人只是稍微靠近就已隱隱聞到一股子讓人不舒服的刺鼻異味。這街道兩邊的房子甚是古舊,且牆面上多有修補的痕跡,就象一件滿是補丁的舊衣。這條街道本來極是敞闊的,至少可容七八輛馬車並行,現如今卻被一大片低矮簡陋的棚舍將街道前後團團圍住,街道中間只留下一道狹小的路徑,僅勉強容得兩輛馬車並行。街道本就已經夠狹小,但是道路上還多處堆放了不少的雜物,也就更顯得窄小了。在街道的四周時不時的還出現些牛、馬的糞便,使得街道的氣息中裹挾著縷縷臭氣。
這條街道方生石是知道的,雖然並不曾到過。這里就是演州城里有名的苦水街,六十多年前這街道並不叫這名字,而是叫雙井街。那時全城共有三百多口水井,但是最出名的卻是這條街道的兩口水井,那兩口水井如同小池子,初開時挖下去不過一丈來深,清泉卻已汩汩上涌,涌出的水尤其的清冽,喝起來還有一絲絲的清甜之意,世人多說常飲用井中水有延年益壽之功,所以整個演州府的人家都喜歡到這里取水,不過也只有富貴人家才喝得起,半吊錢一桶水不是誰家都舍得的。
直到六十多年前,一r 忽的風雨大作,接連七r 狂雷暴雨不歇,井中冒出絲絲黃氣,七r 後一切轉如常,但井中水卻變得苦澀起來,雖說仍然喝得,且喝到月復中也不見有什麼不妥當之處,但失去了那股清甜,誰願意喝苦水?官府也曾派人潛入井中查探緣故,但終是查不出什麼原因,也只好作罷。自那後城里的人一般也不會到這里來取水了,只有一些頗為貧苦的人家才來這里取水,畢竟已是不花錢的了。
大多數原先的住戶也都紛紛搬走,所以這里變得r 漸蕭條,漸漸變成一些演州城里最是貧苦之人的聚居之地。那些販夫走卒、遠地遷來的窮困流民、乞討為生的人都住在此地。所住者甚眾,不過三里多長的一條街竟住了上萬人,且多數人都是住在街邊臨時搭起的棚舍里,好歹也算是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官府一般也懶怠官,正愁一些貧賤散民無處安置,只要不惹事就行。
許浩然和方生石來到街口,許浩然忽然對方生石說︰「他們人不多,我打算在這里跟他們斗上一斗,要是勝了就回去找吳豐子他們,我只擔心你,一會兒打斗之時你就躲避到一邊,遠遠的看著就行。」
方生石知道他是何意,說︰「你不必理會我,你該如何就如何,就算他們想要來抓我也是不容易的。我只要往著苦水街里一鑽,一時半伙想必他們也奈何我不得。」
許浩然見方生石甚是聰慧,含笑點了點頭,不再言語,而是住步停下,緩緩轉身,面向來人。方生石知道自己的拳腳功夫不行,不好礙了許浩然的事,就在離許浩然三、四丈外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著。
兩個面有傷疤漢子已是奔至,見許浩然獨自立于路中,也不廢話,兩人不敢托大,都覺還是盡快完成少主子的吩咐要緊,全都朝許浩然撲至。
三人兩下里甫一交手數次,心中都微微一驚。
許浩然本以為自己盡可以對付此二人的,誰知道這二人都有一身橫練的功夫,而且守御時頗有法度,對要害之處的防護甚是嚴謹,自己數次拳掌擊中對方,可惜無一是要害之處,二人若無其事一般的都承受了下來。
而那二人雖然心中早有準備,但還是一驚。對方的身法、招式甚是j ng妙,兩人全力圍攻竟然捉捏對方不住,反而中了對方幾次拳腳,好在沒中要害之處,否則事情倒不妙了。這少年的身手不象是尋常的武藝,看其年歲尚小,必然是名師教授的弟子,頗有些來歷,還是多點心眼,謹慎點好。
兩下里各懷心思,一時都僵持住了,分不出勝負來。
這時後面的六、七僕役也追了上來,見三人斗在一起,心中都頗為詫異。因為尋常大家都跟著自家公子出行,這幫子人彼此頗為相熟,知道楚七、衛八二人乃是眾多僕從中身手頂尖兒的角s ,這少年年紀不大卻能和二人斗到一起,很是不簡單。眾人本想出手相幫二人,但找不著下手之處,只好團團將許浩然圍在中間,伺機而動。
因為苦水街這處極為偏僻,所以路邊的行人不多,僅有的幾個路人看到街中有人打斗都來了興致,駐足在一邊觀看。
方生石見又來了幾人將許浩然團團為住,一時雖不動手,但終是後患,自己心中暗暗替許浩然著急。方生石想了一下,從地上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用力朝一僕役擲去,並大聲說︰「你們這群狗奴才,小爺我在這呢?」
話音剛落,只听「哎呀」一聲,方生石想不到自己投擲得奇準,那僕役用手捂住了後腦勺,血從指縫中流出。其實憑方生石體內蘊藏的勁力,如若運使得當,這一擲雖有兩三丈遠之距,但完全可將那僕役的腦袋sh 穿。
眾僕役先才未留意,以為方生石是個看熱鬧的少年,現下這才都注意到了方生石也是那四個小鬼中的一個,一僕役大叫說︰「這里還有一個,大家伙把他先給拿下。」說著頓時有四個人都舍了許浩然,趕將了過來,只留下兩人支應幫忙。只有那被方生石打破頭的僕役一個人捂著頭往回走,也不知道要干什麼去。
方生石沖眾人做了個鬼臉,返身鑽入了苦水街中,眾僕役也紛紛趕入。
這苦水大街邊上的棚舍區果然雜亂,里頭路徑僅容一人轉身,而且九曲一彎的。所搭建的棚舍雖然不大,只那麼丁點地方,但爛床破被、破損的鍋碗瓢盆等等樣樣不缺,將棚舍之內盡數塞滿。里面多有蓬頭垢面的男女老少住在其中,此時正是在午間歇息,一醒來就要去忙著下午的營生了。
方生石本要引開並戲耍那些僕役的,所以盡往棚舍里頭鑽,這一鑽自然驚動了棚舍里的住戶,再加上那幾個追趕的僕役不象方生石一般只在里面騰轉挪移的游走,而是橫沖直撞的,頓時撞壞了棚舍中的許多物事,甚至還撞塌了一間,頓時引得那些住戶紛紛破口大罵,不一會兒的工夫,就引得十數戶人家趕將出來,要找那個亂闖毀壞自家家什的人算帳。此外,左近的二十余戶人家也出來瞧看,所以足足有六、七十余人。
這出來的人如此之多倒讓方生石大感始料不及,被這麼多人堵住追打那就躲不住了,所以方生石再也不敢在棚舍堆里亂闖了,又奔回街口許浩然所在之處。那四個追趕的僕役也想不到出來這麼多人,心中暗暗驚懼,見方生石往回跑了,也趕忙回追。
那十數家人見方生石和那些僕役往街口處跑,自不干休的追了過去。出來瞧看的二十多家住戶也跟了出去。待追至街口見有三人斗得正緊,就停下來觀看。
忽听一聲音說︰「咦!那不是許少俠嗎?」
另一人說︰「是呀,果然是他,怎麼和兩個人打起來了。」
又一人說︰「和許少俠打斗的人肯定不是什麼好人。」
再一人說︰「許少俠和張大俠對大家伙有恩,大家可不能袖手旁觀,都抄家伙幫忙呀。」
這一鼓動,眾人齊齊響應,但凡是年輕力壯些的都紛紛回身取了一些菜刀、棍棒之物前去幫忙。一下子就聚集了近三十人朝許浩然身邊的四個僕役沖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