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鬼記 第五十五章 靜夜多風 中

作者 ︰ 月落山

()在演州城西北ch n湖之畔有一座極大的宅邸,它的正面是三間獸頭大門,居中的正門上掛有一匾,上書「敕造嘉城侯府」六個大字。如今三處大門均是緊閉,只有幾只寫有「高府」兩字的燈籠在門檐下隨風輕輕搖動。

在侯府內堂深處有一處單獨的小院落,院落里的一間偏屋之中此時燈火通明。看那房中的擺設極其的古雅,倒似是一間書房,里頭有書架、文案、筆硯以及上百的書卷等物,房中一角還設有一張琴台,上面擱有一把焦尾古瑤琴,房中各處點有六、七盞薄紗罩護的燭台。在房中一靠邊處則設有一張錦榻,錦榻的邊沿上有一矮幾,幾上有一茶杯和數卷書,再過去一些是一個獸頭紫銅香爐,爐上微微升騰有氤氳之氣,一股淡淡的清香彌漫了整間屋子。

此時在那錦榻上正歪坐著一個約七十余歲的老者,身邊靠著一個軟枕,下面鋪有素s 的錦墊。這老者形象干瘦、面s 青白,頗有些氣血不足的樣子。不過他神s 頗為恬淡,正默默的看著榻前一跪著的少年,一語不發的。

跪在他榻前的是一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年,這少年長相極其的俊美,仿佛是用j ng工細筆畫就出來的一般,這少年正是演州五公子中的那位高侯府嫡派子弟高儀。不過此時看上去他卻頗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少了原先的那股子清冷。在他身旁不遠處還垂手站立著一個高瘦的老者,乃是那位人稱 爺的老者,不過此人也已沒有了今r 人前那種高人一籌的氣度,神s 頗為恭謹。

靜默了一會,還是榻上的老者先發話了︰「听說今個兒你又在外面惹事了?」

听了老者的問話,高儀卻面s 不變,並不理會。

那叫 爺的老者見高儀不回話,忙應說︰「稟侯爺,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事,只是和幾個混小子一起胡鬧了一番。」

榻上的老者冷笑說︰「胡鬧了一番?還鬧了個滿城風雨呢!這兩年你也算是鬧夠了。」

高儀依舊不理,那叫 爺的老者忙說︰「侯爺,哪里是什麼滿城風雨?您別听一些人亂嚼舌頭,都是沒影的事。」

榻上的老者輕斥道︰「高襄,你也不必替他遮掩,我雖然老了,可是耳朵沒聾,眼楮也還沒瞎。」

那叫 爺的老者听了榻上的老者斥責,自不敢再言語了,面露尷尬之s 。

高儀听了老者的斥聲卻夷然不懼,答說︰「是又如何?只任憑老祖宗或打或殺便是了。」

榻上的老者听了卻也不生氣,只是笑了笑說︰「我知道這兩年你一直在跟我慪氣,可是你再怎麼慪氣,我也是不會改變主意的。」

高儀冷冷的說︰「我哪敢跟老祖宗您慪氣呢?反正我知道,就算是我在您眼前死了,您也是不會改變主意的。」

榻上的老者忍不住笑說︰「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可以輕言生死?又不是讓你去什麼龍潭虎穴。」

高儀「哼」了一聲又不說話了。

榻上的老者忽的朝高襄問話說︰「听說今個兒你們還去過了小清宮了?」

高襄見問自己,忙回話說︰「稟侯爺,正是!咦,您怎麼知道小清宮的?本來今r 只是追那幾個胡鬧的小子的,不曾想竟然誤撞到了那里。」

榻上的老者爺又問︰「襄小子,你覺得那里如何?」

高襄略一思索,回說︰「要問老奴,老奴只有四個字‘深不可測’。」

榻上老者淡淡的問︰「此話怎講?」

高襄忽的臉s 微紅,略有點躊躇的說︰「其實老奴並沒有進入那小清宮,在外頭就讓人給趕了出來。不過和那里的人交了一回手,那人看上去也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老奴卻遠不能敵,所以只能說‘深不可測’了。說不定真有些仙家的本領也未可知。」

榻上老者微微點頭,然後對那榻前的高儀說︰「儀兒你看,那里並不是什麼龍潭虎穴,你若是去了這等本領高深莫測的宗派,學得一身了不得的神通豈不好?」

高儀不滿的說︰「老祖宗,我就是不明白,你們為何非要我入什麼道門宗派不可呢?就連我父親的遺命也是如此。我只想好好的陪在老祖宗身邊,難道也不成嗎?」

榻上老者默然看了看高儀一眼,忽的長長的嘆息一聲,面s 有些晦暗的說︰「其實我如何不想讓你陪在身邊?我高家歷來人丁單薄,我膝下只有你父親和你二叔兩個兒子,如今你父親早早去了,你二叔又遠在京師,在我身邊的只有你這麼一個至親骨肉了,況且你又是這樣的一個人,我也舍不得呀。你也不必埋怨我,埋怨你父親,其實這是先祖就定下的規矩。」榻上老者言語間甚為動情。

高儀听了這話奇問︰「那老祖宗可就要說個明白了,祖上定有什麼規矩?這規矩又與我有什麼相干?」

榻上老者沉吟片刻後說︰「當初我只說讓你入道門,卻未說原由,就是見你年紀尚小,心里頭又有些舍不得,本想再混過個幾年才說的,不過我這身體怕是支撐不得太久了,還是早些說吧。說起來,這事本是我高家一件隱秘之事,乃是一代一代傳下的話,就連襄小子這種在我們家呆了幾十年的老人也是不知道的。」

高襄听是隱秘之事,忙要告退。榻上老者擺手說︰「此事雖隱秘,但是到了今天,卻也實在算不得什麼極其了不得的機密大事,你也算不得外人,不用回避了。」

高襄听榻上老者這般說,臉上露出感動之s 。

而高儀听榻上老者說得鄭重,心頭也有了好奇,就凝神听了起來。

榻上老者問說︰「儀兒,你可知道後府大堂正中掛的那一幅‘孝’字是誰寫的嗎?」

高儀說︰「知道啊,五歲的時候听父親訓誡時說過,說那是高祖的手筆。」

榻上老者又問︰「那你知道高祖其人嗎?」

高儀想了想,搖了搖頭。

榻上老者悠悠的說︰「說起來這也是一段陳年舊事了,我們高家祖上雖然出身頗為清寒,但也勉強算得上是書香門第了。後來到了高祖這里,因高祖為人聰慧勤勉,到了大比之年進京赴考,一舉中了二甲進士,之後又因高祖略通些武事,遂被召入伍封將,隨後南征北討立下不少功勛,從此我高家才漸漸興盛起來。不過算起來這也算是奇事,自打高祖之後,我們高家多出將才,而乏文才,你眾先祖、曾祖和你二叔都是如此。不過我們高家雖慣于武風,但仍秉承以儒孝治家的家風,所以常以孝義勸勉子孫……」

高儀听老者說了這麼一段,只覺得甚是不大相干,就插嘴問︰「老祖宗,這與祖上定下的什麼規矩有何干?」

榻上老者笑說︰「我這年紀一大,說話時話頭也就容易有些跑偏。恩,這事呢,就和這位高祖有關。我們高家的這位高祖有一年隨軍平定西北後,閑了無事,就帶著幾個隨從外出游歷去了。可是半年過去了,卻未見回來,期間書信也沒有一封,可謂音訊皆無。因為高祖當初出門游歷時,告知家人出門兩三個月就回來的,誰知這半年過去了還未見人回來,家里一干人等自然都著急了起來,高祖母連忙遣人報知了朝廷。因高祖歸兵部調管,所以朝廷得知後便責令兵部查實,兵部得報後查知高祖只告假三個月,且並未回來銷假,兵部的尚書大人見這麼一位朝廷的將軍竟似失了蹤,自然也算是件不小的事了,忙知會官府下了圖影文書,在各地道、府、縣都找尋起來。大概一個月後,地方的官府傳來了消息,查知高祖最後出現是在東南一帶,隨後就不見了蹤跡。朝廷得報後于是又責令當地的官府加派人手于東南一帶詳查起來。就這樣一連查找了兩年,可惜這高祖就似在世間消失了一般,再也查不到半點的頭緒,就連他帶的親隨也不見蹤影。由于這麼長的時間高祖依然不見蹤訊,地方官府無法,只得將此事報之了朝廷,最後朝廷見時間已是甚久,不得已只好以人口走失論處。」

說到這,老者說久了有些口干,高襄察覺趕忙急走兩步,端起長榻邊一矮幾上的茶杯呈了過去,老者接過輕呷了一口,又交回高襄,才繼續道︰「我們的先祖——也就是高祖的兒子,是個至誠純孝之人,見其父久久沒有音訊,生死不明的,心中自然極是不甘,況且其母又r 夜傷心,身子r 漸瘦弱,自然也著急,于是就大肆遣人依舊各處打探,定要找尋出高祖的下落。這一查竟然是花了足足十一年時間,才于偶然之間得到了一個消息。說是偶然實在不錯,說起來也是巧合,我們高家的一個家人偶過中南廣清道的喬鎮時,偶然之間知曉了一個長相極似高祖的人于一年多以前曾出現于該地,那家人拿出畫像,當地有數人都說曾是見過的,因長相不俗,所以雖是過了一年多但都還記得。那位家人自然大喜,細細訪查後又找到了高祖曾在該鎮的落腳處,竟是鎮外一處破落的廟觀。最奇的是,那位家人在那破落的廟觀里沒有找到什麼線索,惟獨在其下處見一處不顯眼的牆上刻有幾個字‘前往歸元海,要緊!要緊!’這幾個字似是手寫,入牆三分,甚是奇異。那破落道觀的只有一個兩眼昏花的老頭住著,那位家人問那老頭一些這極似高祖的人的事情,那老頭糊里糊涂的卻一問三不知。那位家人無奈只好自行揣度,可惜卻不認得高祖的筆跡,自然不敢認定,于是就急急回去向先祖稟報。因其間高祖母已是去逝了,臨終更是留下遺言要先祖發誓定要找回高祖,先祖自然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先祖听說後自然也連r 趕了過去,認真辨認了字跡,果然是高祖的手筆,先祖大喜,就向臨近的人打听這‘歸元海’是何地,一打听才知道,這‘歸元海’只是廣清道的一處內湖,離喬鎮不過四百里的路程。先祖就要請人引路,可是任誰一听說去的是‘歸元海’,都搖頭,並極力勸說。說這‘歸元海’及其方圓八十里之內均是御奉上清宮的地界,臨近的官府都是不敢有所滋擾的,況且那‘歸元海’極是個不善之地,附近的人都叫其‘鬼湖’,傳說那湖上終r 煙霧繚繞,水里更有古奇的凶猛惡獸,有誰敢去?先祖哪里肯信,問明了方向,帶了幾個隨從就去了。」

榻上老者說到這卻停了下來,要探手拿茶杯,高襄忙快步過去端起呈上。那高儀正听到緊要處,卻見老者停了下來,只好耐著x ng子等待。

榻上老者喝了幾口,才又繼續說道︰「先祖帶著幾個隨從按著鎮子上的人的指點,一路行走了數r ,約莫行至離‘歸元海’一百余里時就覺得有些蹊蹺,內里罕有人煙,就算有也都是行s 匆忙的過客,攔住一問都是些貪便宜抄近路的人。不過先祖一行人還是安然的來到湖邊上,果然如那些鎮上人所言,湖上灰茫茫的一片,盡被霧氣所籠罩著,根本瞧不清水面,且看那天s 晦暗,那方天地如同被隔絕起來一般,又偶爾听得水中嘩響陣陣,似乎真的是潛藏水獸。先祖和眾人見無船無路的,湖中又甚是詭異,自然不敢再往前行了,看了半r 只好打道回府。先祖回到京師後打听了一些情況,就徑直找去了上清宮,可是人卻未能進去,被阻在了外頭,數次遣人遞上名帖卻被一一退回,只說是道家之地,不接待凡俗之人。先祖大怒,雖然那時先祖尚未封侯,但已算是朝廷的重臣,哪里咽得下這口氣?就點了一隊的親兵,就要帶人硬闖,結果帶著人到了後,軍士執戈向前,就要闖入。此時里頭卻只出來兩個年輕的道士,只三拳兩腳就把眾多軍士打得落花流水。先祖雖說也看出這兩個道士使的不是凡俗手段,但心中忿怒不已,退回去後就要從京師外私自調入一個營的人馬前來,y 要剿滅上清宮。就在此時,皇帝卻下了一道旨意,只說先祖滋擾御奉道宮,有藐視君王之意,將先祖重重的斥責了一番,罰俸三年,嚴令不得滋擾道門屬地。先祖接了旨意後才察覺了事情的蹊蹺,將此事作罷。其後秘密遣人調查數年方知,這上清宮的背後乃是道家玄門的幾個宗派,這幾個宗派極為隱秘,地位又尊崇無比,就連皇d d 是要禮敬的。先祖見如此自然是無可奈何的了,但是高祖之事又無法放下,只好另謀它策。可惜雖然先祖用盡法子,可是這上清宮何等的超然,就是連接近都找不到門路。後來雖然思得一計,卻始終不得其人,最後終是無可奈何。這位先祖本就是個x ng情剛烈之人,又因高祖之事郁結于心,結果堪堪只活到五十歲就郁郁而終。先祖于臨終前留下一道遺書和幾句遺言,要後世子孫查清高祖下落,以告慰高祖母在天之靈。我們高家代代傳教都以孝字為先,所以這幾句遺言錄入族書之中,于是就這樣一代代的傳了下來。」

榻上老者說完這一大段舊事,顯然頗為耗神,以至于臉s 變得憔悴了一分。

高儀听了榻上老者的這一段述說,眨巴著眼楮,將信將疑的說︰「老祖宗,你莫不是編個故事哄我吧?」

榻上老者對高襄說︰「你去把書架上第七格最下面的倒數第三本和第六本書拿來。」高襄忙應了聲是,遂到書架取書。

榻上老者又笑對高儀說︰「我當初听你曾祖說起時,也是這般說的。」

不一會兒,高襄將書取了來,榻上老者示意給高儀,高襄忙將書呈給高儀,高儀接過一看,是兩本黃皮舊書,封面有幾個大字「高氏族書秘本第一卷」和「高氏族書秘本第四卷」。

榻上老者說︰「這高氏族書秘本有別于高氏族譜,多是記錄一些先祖隱秘之事,一般是族長保存,不輕易示人,你翻到高氏族書第四卷中‘高祖傳’,你看一看就知道了。」

高儀翻到後,大略的看了一遍,果然如老者所言,甚至還要詳盡得多,心中已然是相信了。

高儀雖說信了,但仍撇了撇嘴說︰「這位先祖也真是的,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位高祖恐怕連遺骨都找不到了,況且就算查清了又能如何?」

榻上老者听了高儀有些不敬之語,竟也不生氣,慈愛的看了他一眼,微笑說︰「誰說不是呢?我年輕時也是這般想的,可是到後來就想,既然是先祖的遺願,總該要幫其實現了才是,況且事關高祖大人,如不盡力查知尋回,真就不配為其子孫了。」

高儀听了這話仍有些不樂意,不過卻也不敢再說什麼怪話了,又問︰「就算如此,我以後也盡力去查也就是了,這又和非要我入道門有什麼關系呢?

榻上老者卻反問說︰「儀兒,你還記得在你八歲的那年,有一個道士曾對你說過的話嗎?」

高儀想了想,說︰「記得啊,我怎麼會不記得?那個道士實在不正經,老是對我模來模去的,還說我什麼根骨、資質頗佳,問我願不願意去學修道。」

榻上老者說︰「其實當年先祖無法得入上清宮查訪,後來知曉道門有選考之事,于是苦思之下,想得這麼一條計策,就是尋找有道家根骨、資質的人加入道門,這樣查探起來就便宜得多。只可惜遍尋不得其人,其實根本也找不出來,畢竟我等這種凡俗之人怎有那種慧眼識人的神通?後來也曾想過從道門的考選入手,可惜那些考生來歷隱秘,一入道門就受道門的庇佑,根本親近不得。所以當年先祖在遺訓中還留有這麼一條,‘若後世子孫中有天資可入道門者,當令其入,尋得機緣,必可查知’這在族書秘本第一卷的第二頁就可以看到。至此之後,每一代子弟我們高家都請一些高人前來查看資質,可惜的是數代下來,均沒有瞧出一人有一分的可能。」

才繼續道︰「直到你出生後,那些請來的高人都說你的根骨極好,我本來還不大相信,後來出現了那個道士也說你不錯,據我所觀,那道士定是上清宮一流的人,所以也就信了。」

老者說完,溫和的看著高儀,不再言語。

而高儀听了將族書秘本第一卷翻來看,果然如老者所言,再回想起一些舊事,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變得靜默起來。

良久,老者又緩緩的說︰「我知道這件事對你這麼樣一個人來說著實是難為你了,可是這畢竟是祖宗定下的規矩,老祖也是違拗不得的,不然的話,我將來在九泉之下實在是無顏面見各位先祖。」

高儀有些黯然的說︰「既然老祖都這樣說了,儀兒也沒有什麼可說的,只有照辦了。」

老者听了甚感欣慰,想了想,對高襄說︰「你先出去一下,在門外候著,我有一些話要和儀兒說。」

高襄忙應一聲「是」,轉身就出去了。出了門又把門輕輕掩上,然後筆直的立在門口處,目光卻望向了天上的那輪明月。

約莫一個半時辰後,高儀才從房中出來。高儀對高襄說︰「襄伯,你去叫下人們備馬,和我去一趟知府衙門。」

高襄說︰「公子,這麼晚了,就算有事明個兒再去也不遲。」

高儀笑說︰「有您陪我去還能有什麼事?不必多說,你即可去準備就是。」

高襄只好應了聲「是」,就下去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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