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夏樹說完,約翰遜顯然並不意外,他一臉誠懇地說道︰「殿下的立場我們完全能夠理解,請您相信,美國恪守中立的決心永遠不會動搖,而我們的imm是美國企業,必然追隨政府恪守立場,絕不會在國際軍火交易中受到某些政治因素的影響。由我們來充當高速魚雷艇在德國以外的市場代表,絕對比那些好斗的、不友善的家伙更加安全可靠。」
「但你們的開價不可能達到我的心理底線。」夏樹暗示自己可以做出讓步,這與競速賽奪冠當晚的「醉話」用意相符。
約翰遜收起了笑容,很認真地試探說︰「我們認為它的價值相當于一艘標準的二等巡洋艦。」
以當時的造價,一艘三、四千噸的二級巡洋艦約值30萬英鎊。
夏樹果斷搖頭︰「如果讓我們的皇帝陛下來做決定,他絕不會為了一艘二等巡洋艦而讓出當今世界最好的高速快艇。」
約翰遜遂以一副哲人的口吻說︰「尊敬的王子殿下,我絕無半點不敬的意思——在我們的這個時代,工業技術的發展速度超出了以往任何一個時期,沒準再過幾個月,一些頭腦聰明的家伙就造出了性能相近的快艇——有時候,事物的價值一多半體現在它出現的時機。」
連設計帶建造,「海妖」的成本並不超過3萬英鎊,奪冠的時機確實使它大幅增值。精明商人的眼光與夏樹不謀而合,但也讓夏樹感覺到,在這個人身上,自己很難佔到便宜。
「閣下的話很有意思,我想我會認真考慮你的提議。」夏樹結束談話的意思很明顯。
約翰遜連忙說︰「如果殿下方便的話,我們可以另擇時間詳談,任何時間、任何地點。」
夏樹故意表現得有些不耐煩︰「若有合作意向,我會派人聯絡你的。很高興在這里與你結識,約翰森先生。」
「是約翰遜,米歇爾。約翰遜,殿下。」美國人略有些尷尬地糾正道,「名片上有我的地址和電話,隨時恭候您。」
禮節式地朝對方點了點頭,夏樹毫不遲疑地轉身走向在不遠處等待自己的露易絲公主。
「美國人開價30萬英鎊買我們的賽艇技術。」
若是從前,露易絲一定會瞪大眼楮,輕聲驚叫「這可是很大一筆錢」,但此番跟著兄長來到英倫,她對金錢的概念儼然有了新的評估。
「這離你們的期望值還差了一些。」她淡淡地說,「應該還有提價的空間吧!」
夏樹道︰「我沒有繼續談下去——美國人不是理想的交易對象。現在有很多人想要得到它,我們完全可以耐心地挑選。」
從小生活在皇宮里的人,腦袋里通常不會有明確、清晰的商業概念。露易絲很想說點什麼,卻發現自己對這件事提不出任何見解或建議,以至于兩人之間罕見地出現了沉默。這時候,希爾公爵出現了,他穿著一身白色華麗軍服,胸前佩戴著金色綬帶和維多利亞十字勛章,兩條濃眉下的大眼楮猶如夜里的燈塔,炯炯有神。
「普魯士的約阿希姆王子殿下、露易絲公主殿下,歡迎二位貴賓來到英國。」
「噢,是希爾公爵殿下。」夏樹迅速伸出右手。英國人講究紳士禮節,但他們並不熱衷握手,覺得相識之人一輩子只握一次手就足矣,加之其他一些因素,兩人的握手姿態非常簡練,幾乎握到就馬上松了手。
希爾公爵對露易絲公主的吻手禮同樣是點到即止。
「在此,我有必要為安妮和夏洛特的魯莽失禮向兩位殿下道歉。」
只道歉而不言緣由,希爾公爵的話可以看作是對等級觀念的嚴苛遵從。公爵在英國固然是僅次于親王的皇族勛位,但他的長子在繼承公爵爵位之前僅為侯爵,侯爵的妻女只能尊稱為夫人、小姐,並沒有任何爵位。無爵位之人與地位尊貴的王子立下賭約,這在因循守舊者眼中確實是魯莽失禮的行為。
伴隨著語言上的致歉,希爾公爵雙腳並攏、上身端直,側著頭向夏樹微微俯首——作為禮節式的回應,夏樹同樣雙腳齊並、胸膛挺直,正對公爵頜首。
「同時,我冒昧邀請王子殿下、公主殿下屈尊前往希爾莊園作客,二位如能應允,將是鄙人及整個家族的榮幸。」希爾公爵的用詞極盡貴族禮儀,但他發出邀請的時候,表情和語氣並沒有謙卑、惶恐之意。作為英國皇家海軍的一位高級將領,希爾公爵始終保持著傲首挺胸的姿勢,話語鏗鏘有力,像是在提醒夏樹,德國皇族雖然尊貴不凡,但英德兩國近年來的關系逐日惡化,出于維護各自利益的考慮,大家還是保持一定距離為好。
夏樹听懂了這話里之話,先前他遠遠瞟見希爾公爵和喬治王儲有單獨交談,邀請德國王室成員前往希爾莊園作客之事想必已有通報。在這個春心萌動的季節,少男少女們互生好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只是當雙方的身份背景都非比尋常的時候,人們就不得不慎重對待了。
之所以下決心接受這樣一個並不十足熱情的邀請,除了進一步接觸了解夏洛特。希爾,夏樹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意圖,那就是了解傳統英國貴族對德國的抵觸程度,這關系到他為德國海軍勾勒的藍圖將是怎樣的色彩——是非要跟英國海軍拼個你死我活,還是只需要贏下一場決定性的海戰勝利,然後就能以相對寬容的和平條件誘使英國退出戰爭,這將是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通向兩個截然不同的終點。
得到了夏樹的肯定答復,希爾公爵的語氣依然是以禮貌為主︰「不知二位殿下是否便于近日前往?」
「恰也只有這幾天有空,不然恐怕要等到夏天了。」夏樹說。
「那麼,安排兩位殿下明日或後日啟程是否妥當?」
「明天還有些重要事情需要處理,後日比較合適。」
「既然如此,我後日上午派車到下榻酒店等候,二位殿下意下如何?」
夏樹再次以目光征詢露易絲的意見,然後說︰「那就勞煩公爵殿下安排吧!」
如同之前夏樹對美國商人的態度,公爵不冷不熱地微微點頭,然後轉身離開了。
長期生活在人們滿懷熱誠的尊敬和欽慕中,突然面對這種頗為勉強的臉色,內在感官不免出現落差,夏樹沒理由感到高興,也不至于心態失衡。要是換了德皇威廉二世或是威廉皇儲,肯定會對這樣的遭遇感到惱火憤怒,不惜以尖銳刻薄的語言發泄不滿——臣屬們听听也就罷了,若是有外人在場,搞不好又要鬧出一場外交事件,俾斯麥時代的大國平衡就在這種「口無遮攔」和「胸無城府」中漸漸遠離德國而去的……
次日,夏樹與露易絲結伴參觀了大英帝國博物館,這即是他所謂「需要處理的重要事情」。在外面,金錢幾乎可以買到人們想要的一切,在這里,金錢失去了購買力,因為幾乎每一件藏品都是蘊含豐厚人文歷史底蘊的無價之寶。帶著不同的眼光和視角前來,有人領略到了不同文化的神奇魅力,有人痴迷于珍寶古董的絢麗,也有人靜靜沉思,領悟世界帝國的強盛之源——古往今來,沒有哪個國家、哪個帝王能夠收集這如同大海般浩瀚的無價寶庫,唯有日不落的神話能夠創造這樣的奇跡。
在充滿中國元素的東方展廳,夏樹逗留的時間比其他任何一個廳都要長得多。在旁人看來,普魯士王子對東方文化的好奇與向往同他的父皇如出一轍,沒有人知道他面對這些陌生而又熟悉的藏品時,內心是多麼地澎湃。可嘆的是,縱使他有朝一日親手瓦解了大英帝國的傳統霸權,迫使英國人將這些瑰寶奉還原主,在那些國家真正崛起之前,它們也難免流失之痛。
結束參觀回到下榻酒店時,夏樹毫不意外地收到了侍者轉遞來的多份請柬,奧地利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乃至俄國人都想邀他一敘。看來商業信息的傳播速度和資訊技術的發展水平沒有必然的關系,「酒後之言」已成為圈內公開的秘密,而這也是夏樹煞費苦心想要得到的結果。他熟練使出欲擒故縱的手腕,給這些請柬的發出者一一回函,告知他們自己近日無暇赴約,機緣相合的話,自己也許會在離開英國前與他們當面敘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