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荷香退出去的那一刻,桑玥便算到了七姨娘的到來,而對于接下來七姨娘為桑莞頂罪就更加毫無疑問了。
大夫人真是好算計︰姨娘犯錯屬個人心腸歹毒,庶女犯錯就是她教女無方了。
桑玥也不氣惱,比起斬首,她更願意將敵人凌遲。
七姨娘被杖責二十,送入佛堂閉門思過,桑莞被禁足,一場風波就此蓋過。明面上過得去,滕氏也懶得深究,畢竟中毒的只是個孫女,而不是孫子。
桑玥今晚的表現著實讓大夫人刮目相看︰思維敏捷、伶牙俐齒、處事不驚,最重要的是,桑玥不再畏懼她!很好,真的很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藏了一只白眼狼!不,算上桑玄夜,是兩只!
棠梨院中,蓮珠端了夜宵和糕點過來。方才為了掩護鐘媽媽從前門溜走,她故意與青兒一伙人拼上,導致身體多處淤青,手也破了幾道口子。
桑玥塞了塊點心到她嘴里,道︰「蓮珠,今天委屈你了,放你兩天假,好生歇著。」
蓮珠心中感動,口上卻是不依不饒︰「奴婢閑不下來,一閑就悶得慌。大少爺來得及時,奴婢只受了點皮外傷,不礙事。」
一想起那兩個小廝和青兒,桑玥就怒火中燒,晶瑩透亮的美眸中泛起凜冽的寒光︰「青兒和那兩個小廝呢?」
也不知是被桑玥的眼神所震懾,還是為即將出口的話而畏懼,蓮珠的手顫了一下︰「被……大少爺打死了。」
「大哥莽撞了。」桑玥斂起眼底的寒芒,無比惋惜地嘆道,「應該剁了他們的手,拿去喂狗。」
「……」蓮珠啞然。
接下來的幾日風平浪靜,對于棠梨院來說,或者堪稱美好。院子里的下人除蓮珠和鐘媽媽以外全被換掉了。老夫人送來兩個聰明伶俐的丫鬟丁香和茉莉,照顧桑玥飲食起居的同時順帶著教下人。
大夫人派了裁縫前來為桑玥量身制作新衣,春、夏、秋、冬四季衣衫共十六套,布料上乘,做工精細,單從收線的針腳便可看出繡娘的用心程度和技藝絕非一般。
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桑玥可不會被大夫人明面上的慈母舉動所迷惑,對她感恩戴德或放松警惕。
大夫人怕是因桑柔一事對她滋生芥蒂甚至懷恨在心了,所以開始大張旗鼓地對她「好」,這樣將來她若出了什麼意外,大夫人只會抽出帕子抹淚︰「我對她那麼好,怎麼狠得下心去害她?」
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飄了好幾日,今兒終于放晴。天地間銀裝素裹,陽光所到之處無不華光璀璨。
桑玥眯了眯眼,將視線收回,手下的毛筆勾勒出一幅寧靜祥和的春江夜景。
室內的紅羅碳發出輕微的 啪之響,蓮珠趕緊合上窗︰「小姐,大少爺說了,不許你再吹風。」
桑玥笑笑,低頭繼續作畫。
蓮珠將收羅好的珠寶裝入一個錦盒中,嘆道︰「小姐,這些都是老爺賞賜的,你從前最寶貝它們了,真就這麼賣了?」
不賣能怎樣?大夫人雖又給做衣裳,又給送補品,就連貴重擺設也置了好幾件,但份例銀子卻只減不增,她已經捉襟見肘了。何況,大夫人添置的值錢東西全都記了檔,既不能送人也不能毀壞,否則還得賠償。
前世的她將父親的賞賜看得比命還重,但現在她明白,再好看再珍貴也是擺設,換成白花花的銀子多實在!
思量間,丁香打了簾子進來,一臉焦急︰「二小姐,你怎麼還在這兒作畫?大夫人、大小姐和五小姐都出發了。」
「出發?」桑玥眉梢輕挑,淡淡問了句,手中剛好描完最後一筆。
丁香忙拉開衣櫃,為桑玥挑起了衣衫︰「攝政王妃宴請京城的貴婦、名媛前去赴宴,定國公府也在邀請的行列。四小姐被禁足,五小姐仍病著,其余的三位小姐可都是要隨大夫人一起去的。」
桑玥的眼角噙了一抹靜好溫婉的笑意,琉璃般瑩亮的眸光落在窗前的萬年青上︰「什麼時候的消息?」
丁香取出衣衫平放在床上,開始動手給桑玥解扣子︰「荷香方才過來通傳,說大夫人等不及先去了,讓二小姐坐府里的馬車趕緊跟上。」
蓮珠一听這話,忙過來一起服侍桑玥換衫︰「那荷香存心與小姐過不去,故意拖那麼久才來傳話,不過也指不定是大夫人的意思,長樂軒那邊,就沒一個好相與的。」
桑玥笑而不語,十分配合地穿上一件百褶如意月裙,再套上挑金軟銀煙羅對襟長襖,腰系鎏金玉帶,外掛珠翠環佩。無半分臃腫,反而顯得身量縴縴,裊裊娉婷間,流光溢彩。
她的墨發被蓮珠挽成飛仙髻,簪上一支赤金海棠華盛,為她白皙勝雪的面龐添了幾分雍容和嬌美。
丁香還想為她薄施粉黛,她搖了搖頭︰「這身打扮已經夠出挑了,妝容就省了吧。」
反正是晚了,出了定國公府,桑玥索性讓車夫將馬車停在一家珠寶行門口,自己進去隨意轉轉,而蓮珠則懷揣著一盒首飾偷偷前往另一條街道的當鋪換銀子去了。
重新坐回馬車上,蓮珠數起了白花花的銀子,一臉興奮道︰「哇!小姐,我真沒想到那些首飾這麼值錢!一百兩呢!這可是小姐幾年的份例銀子。」
桑玥唇角微微勾起,這算什麼!她當年嫁給裴浩然後,滿倉庫都是銀票。賄賂官員時,那珠寶是一車一車往人家府里送。不過,話說回來,她的那幾樣首飾,的確值不了那麼多錢,至少在當鋪,是絕無可能的。
思及此處,她莞爾一笑,眸中透著一絲狡黠︰「你確定他們看到你手里的令牌了?」
蓮珠拍拍胸脯︰「我故意摔了一跤,定國公府的令牌跟首飾散落一地,還是那掌櫃的親自將令牌拾起來還給我的呢,那掌櫃姓什麼來著,姓……」她竟然一時興奮得只記得銀子了。
「姓楊。」桑玥淡淡道。
「對對對!就是姓楊,咦?小姐,你又沒去過那家當鋪,怎知那掌櫃的姓楊?」
桑玥深吸一口氣,嘴角的笑意更甚了,眸光也越發寒涼了︰「一個故人而已,我怎會不認得?」
蓮珠瞠目結舌,還想再問,但一觸踫到桑玥那清冽如寒刃的眸光,便是一句也說不出了。
馬車駛入一條僻靜的胡同。
忽而,一陣急促而蒼勁的馬蹄聲急速逼近,桑玥頓感不妙,想讓車夫趕緊避讓,卻還是晚了一步。
「哪個不長眼的,連定國公府的馬車也敢撞?」
車夫的怒吼非但沒讓來人退避三舍,反而令他快馬加鞭。
桑玥掀開簾子,只見一匹棗紅色駿馬像利箭一般馳來,上面究竟坐著誰她無暇顧及,眼看那高大健碩的馬就要踏破她的馬車,電光石火間,她推動風影戒射出了一枚毒針。
那馬匹根本來不及嘶吼一聲,便整個兒栽了個跟頭,七竅流血而亡。
馬上之人騰空而起,如一道寒芒直沖雲霄,爾後足尖輕點,一個旋轉,瀟灑地落在了桑玥的馬車前。
桑玥甚至都未看清他何時拔出寶劍的,凝眸時,劍已回鞘。而車夫和四匹駿馬皆命喪當場。
她冷如寒冰的眸光自他的寶劍緩緩上移,有那麼千分之一秒,她怔了一下。
那是一張俊美到極致的臉,光潔白皙的面龐上透著稜角分明的冷峻。濃如墨舞的劍眉下是一雙燦若星河的眸子,清澈而不失風華,此刻卻夾雜了不容忽視的戾色。完美的鼻梁下薄唇輕抿,右唇角勾起似嘲似譏的弧度,契合他與生俱來的氣質,仿若天地間唯他一人獨尊。
唉!多俊美的一個人,卻做了一件多麼令她生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