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解下斗篷和銀狐大氅,思焉麻利地接過掛在衣架上,桑玥從衣襟里掏出玉佩,亮在冷香凝的眼前,像哄孩子一般,語氣和善得不得了︰「我看過姚家秘史,姚家祖傳玉佩上的圖騰應該是玄武,但它刻的是玄鳥,你認得它不?」
說實話,子歸的忠誠,九姨娘的袒護,五姨娘的遮遮掩掩無一不讓人起疑,她總覺得她們瞞著一件石破天驚的大事,這件事或許能從這塊被五姨娘視為生命的玉佩中追溯到答案。
思焉眸光一顫,福身退至門外把守。
慕容拓也想走,可他的身份不宜曝光,只得眼觀鼻、鼻觀心,百種思緒化為頰上一抹少有的內斂的笑。
冷香凝蹲子,攤開桑玥的雙手,搭在膝蓋上,將嬌柔的臉貼著桑玥的掌心,軟軟糯糯的聲似一粒酒釀丸子滾來滾去,滑膩得令人心里發顫︰「恬兒,這玉佩雲傲送給我的定情信物。」
一石激起千層浪,桑玥幽靜深邃的眸子劇烈一緊,大周皇帝的?她早知道它不是姚家的祖傳玉佩,可萬萬沒想到它竟是大周皇帝的物品!
「娘娘,你沒認錯?」
冷香凝委屈了︰「我不會認錯的,我是忘了許多事,但只要是我記得的,都是正確的。」
桑玥以詫異眸光與慕容拓相視,慕容拓悠悠錯開視線,不言不語。
桑玥的心緒忽而變得復雜不寧,腦海里冒出一個十分大膽的猜測,這種猜測實在荒誕不經,乃至于她羞于啟齒,可最終拗不過心底的好奇,淡淡地問︰「我和宮里的恬郡主是什麼關系?我有大周皇帝送的玉佩,她也有。」
別告訴她是孿生姐妹,她和恬郡主可半點相似都無!
「你們兩個……沒關系!」
桑玥的神色稍稍松動,還好,恬郡主是香凝的女兒,她依舊是五姨娘的女兒。
冷香凝急了,怔怔地望進桑玥幽冷沉靜的眸,無比鄭重道︰「你才是恬兒,宮里的那個不是!」
她才是恬兒?
桑玥驟然抽回被冷香凝握住的手,頭頂似有天雷炸響,滾滾翻騰,轟鳴陣陣,乃至于她出現了片刻的耳鳴,待回神,她素手輕抬,微微一笑,將冷香凝深深蹙著的黛眉撫平,軟語安慰道︰「娘娘是太思念恬郡主了,所以錯將我當成她,我是桑玥,姚鳳蘭的女兒,不是你的公主。」
冷香凝捉住她的手,目光凜凜,神色哀戚︰「你就是我冷香凝的女兒!為什麼你不信?」
「好好好,我信。」對一個神志不清的人講道理,是怎麼也說不通的吧。
冷香凝直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桑玥,美眸中柔波似水,淒楚迷離,因委屈的氣氛的緣故,她渾身顫抖︰「你不信我!你那樣子就像在哄一個小孩子!你當我是傻子,是瘋子!你不信我說的話!」
「娘娘,你不要激動。」思焉在門外听不過去了,推門而入,插上門閂,將瀕臨崩潰的冷香凝扶到床上躺下,「娘娘,你先睡一覺,奴婢保證你醒來的時候,公主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明白了。」
冷香凝楚楚可憐地望著桑玥,就不閉眼,桑玥會意,行至床邊,握住她的手︰「睡吧,我不走。」
思焉給冷香凝拉過被子蓋好,冷香凝自被子里撩起上衣,將桑玥冰涼的小手按在溫軟的月復部,乍然的冰冷冷她打了個哆嗦,唇角的笑卻滿足欣慰︰「娘給你暖暖。」
一股史無前例的暖意包裹了桑玥縴弱的手,手心手背都是暖的,這種親昵的舉動便是五姨娘都從未做過,她覺得陌生,難以接受,于是慢慢轉過臉,等到床上的人兒終究抵不住困意踏入夢鄉後,她才用凌然的目光看向思焉︰「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思焉撲通一聲,跪在床邊,恭敬而凜然道︰「你確實是娘娘的女兒,是大周最尊貴的公主!」
桑玥長長的睫羽遽然一顫,她真的……是冷香凝的女兒?怎麼會這樣?
這些話憋在思焉的心里許久了,自從上回見到桑玥,她就開始計量著下次見面該如何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明白,「十五年前,冷瑤嫁入南越,不久傳來她病危的噩耗,娘娘與皇上一同前來探望,結果在南越的皇宮里同皇上發生了巨大的誤會,娘娘哭了一整晚,次日,皇上不辭而別,娘娘心灰意冷,好在姚小姐從旁規勸,娘娘亦明白自己的身份,于是最終和姚小姐一同啟程回大周,誰料,在臨淄城遭遇襲擊,那些襲擊我們的人……赫然是……皇上的親衛!」
「大周皇帝的親衛?」桑玥瞪大眸子︰「是誰救了皇後娘娘?我父親嗎?」
思焉點頭︰「是。」
思焉的話與五姨娘所說的大抵相同,只是五姨娘隱瞞了殺手是大周皇帝派來一事,「所以,娘娘不是因為大周皇帝納新妃才傷心欲絕、假死留在南越的。」雲傲先是派人暗殺冷香凝,後又納新妃,擺明了是容不得她,冷香凝承受不住打擊,會選擇這麼個法子倒也是人之常情。
「娘娘本想一死了之,卻被診斷出懷了身孕……」
「娘娘和大周皇帝因何決裂?大周和南越的關系突然勢同水火與它有沒有關聯?」
「當年,娘娘與……」思焉頓了頓,看向慕容拓,見慕容拓面色如常,才繼續道︰「與楚攜手共舞,絕美姿容,艷傾天下,在座之人無不傾慕娘娘的美貌,就連南越先皇亦是如此。他為了留娘娘多住幾日,與皇上商討要納姚小姐為妃,皇上也同意了,姚小姐不樂意,娘娘就拿了聖旨去找南越先皇理論,讓他收回成命……」思焉憶起了不堪往事,難以啟齒。
桑玥的眸光漸漸冷凝︰「然後,南越先皇就對娘娘欲行不軌,拉拉扯扯間卻被大周皇帝給看見了,是嗎?」
思焉抬起頭,疑惑不解道︰「公主怎麼知道?」
南越先皇敢輕薄大周皇後,難怪雲傲一怒之下會與南越反目成仇了,當然,這麼多年,雙方並未真正開戰,少不得有某些人從中周旋了。多麼拙劣的挑撥離間的戲碼,竟然生生拆散了一對真心相愛的夫妻?桑玥狐疑地蹙眉︰「雲傲突然回大周不是因為氣憤吧?」
思焉想了想︰「具體原因,奴婢也不清楚,但娘娘就是這麼認為的。」
桑玥冷冷一笑,眸光寒涼得嚇人。南越這邊有一只推波助瀾的黑手,大周那邊也不例外,「雲傲回去後納了的妃子是誰?」
「有好幾個,最受寵的是冷芸。」
呵!冷芸,冷瑤的雙胞胎姐姐,冷香凝的庶妹。這下子,桑玥簡單地將事情推理了一番︰不就是這一對孿生姐妹設計離間冷香凝與雲傲的伎倆嗎?先是讓雲傲撞見冷香凝的「艷遇」,在冷香凝打算辯解之際,想法子逼雲傲撇下她獨自回國,在冷香凝返程途中,又以雲傲的名義暗殺她,冷香凝如果香消玉殞,那對姐妹自然樂翻天,而即便僥幸活命,也不想再回大周了,畢竟,在冷香凝看來,雲傲對她動了殺心!
一旦冷香凝假死,所有關于她的一切都會成為歷史,現在即便冷香凝活月兌月兌地出現在雲傲的視線範圍內,也無法擺月兌十五年的欺君之罪!這不是愈加證明冷香凝不愛雲傲嗎?
當然,這只是她的推斷,或許雲傲因愛生恨,受不得冷香凝一絲一毫的背叛,真的對她痛下了殺手。前世的裴浩然不就因桑柔和大夫人的挑撥而懷疑她與人悠然,最終對她開膛破肚,還摔死了她素未蒙面的孩子?
慕容拓感受到桑玥周身陡然爆發出的森冷寒意,以為她是氣憤雲傲的所作所為,快步走到她身邊,輕撫著她的肩膀︰「別擔心,你還有我,我們一起解決。」
溫暖的大掌漸漸壓制住了她心底翻騰的怨恨,一個疑惑跳出︰雲傲到底為什麼突然回國?
她按了按太陽穴,道︰「冷瑤是怎麼找到娘娘的?」
思焉娓娓道來︰「娘娘剛被桑將軍救走,半路上就遭冷瑤截了去路,冷瑤從桑將軍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經過,與娘娘抱頭痛哭,並將娘娘接回了京城,在知曉皇上納了新妃後,娘娘就在普陀寺住下了。好在之前冷瑤只看見了娘娘,並未看見重傷昏迷躺在另一輛馬車里的姚小姐,否則娘娘的孩子真不知道要給誰去養?」
桑玥偶一搖頭,鬢角的一縷發絲晃入了唇瓣間,她想去拂,奈何一雙手被冷香娘握得緊緊的,慕容拓見狀,溫柔地將發絲攏到她耳後,她頷首,又道︰「娘娘就不懷疑冷瑤?」
思焉眼里淚花閃動︰「娘娘心地善良,從小待姐妹們極好,她原先不懷疑冷瑤的居心,奴婢和靈慧也只是猜測,直到有一次娘娘‘誤服’了失魂草喪事大半記憶,奴婢和靈慧才確定了冷瑤的居心叵測。娘娘生下你後,靈慧將孩子偷走,送給了遠在臨淄的姚小姐,並從農戶家里買了個漂亮的孩子帶回寺廟,為此,娘娘氣得差點殺了靈慧,可沒過幾天,冷瑤就以寺廟簡陋為由強行將孩子帶回了宮,並安排了數十名大周死士將囚禁于別院,自那時起,娘娘雖然只有十歲孩童的智力,也明白冷瑤不懷好意了。」
桑玥的腦子里被無數疑惑填地滿滿的︰「玉佩是怎麼回事?我有,恬郡主也有,誰的才是真的?」
思焉急切地跪走一步,伏地磕頭,玄然道︰「公主的玉佩是真的,里面那道極淡的血絲是就是公主腳上的血,靈慧花了十二個時辰才將其逼入玉佩中,恬郡主那塊是桑將軍找來南越最好的工匠仿制的一塊,冷瑤從未親眼見過,自然辨別不住真偽,若是皇上,定一眼瞧出端倪。」思焉再磕了頭,哀求道︰「公主,你是娘娘的女兒,請你相信奴婢!相信娘娘啊!」
窗欞子緊閉,雪花在白色窗紙上投下一道又一道暗影,她的心里也閃過一個又一個思緒。手暖和得有些冒汗,她打算抽回手,剛剛一動,就驚醒了冷香凝,「別走!」冷香凝尚未睜眼,便條件反射地嘟噥了一句。
桑玥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思焉的話與五姨娘所說的大多數能對上,甚至更為詳細,僅有的沖突就是關于她究竟是誰的孩子一說。
「恬兒,」冷香凝的美睫輕扇,眸光盈盈,貪婪地握住桑玥的手,惶恐道︰「恬兒,你要走嗎?」
桑玥點點頭,道︰「嗯,我過會兒就要走了。」
冷香凝目不轉楮地盯著桑玥,熱淚像斷了線的珍珠項鏈,無聲地跌落,她千般不舍,顫顫巍巍地松開手,想要去模桑玥的臉,離著只剩一寸的距離的時候,陡然轉身,用被子蒙住頭︰「你走,你走,你們都不要我!雲傲不要我,你也不要我!」
「沒有不要你,我處理完一些事,就來接你。」即便看在五姨娘的份上,她也應該救香凝皇後的,不是嗎?
冷香凝聞言,從被子探出半截腦袋,剛好露出一雙水汪汪的明眸︰「真的?」
「嗯,」桑玥用帕子擦了擦冷香凝額頭細密的汗珠,輕聲道︰「好好保重,開心度日,等我來接你。」
冷香凝一把掀開被子坐起來,不可置信地笑著︰「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桑玥半是安慰半是敷衍地笑了笑︰「嗯。」
冷香凝期許地討好地眨了眨眼,順勢倒入桑玥的懷中,嗔道︰「那……你叫我一聲‘娘’。」
桑玥拍了拍她的背,扶她躺下,拉過被子給她蓋上︰「歇著吧。」
慕容拓帶著桑玥走後,冷香凝蜷縮在床腳,抱住雙膝,雙目空洞無神︰「思焉,她不肯認我,她嫌棄我,嫌棄我是個瘋子。」
思焉心如刀絞,忍住淚意,違心地笑道︰「娘娘不是瘋子,公主下次來就會叫你娘了。」
「你騙我,你上次也這麼說。」
「公主說了辦完一些事就會來接你啊,也答應了從此都不和你分開。」
冷香凝會心一笑︰「嗯,她是有這麼說。」
……
馬車上,慕容拓和桑玥靜坐無言,各付心思。
臨下馬車前,桑玥試探地問道︰「慕容拓,你希望我是誰的女兒?」
慕容拓濃眉微挑,鼻子哼哼道︰「桑家的庶女也好,大周的公主也罷,反正你是我的,誰都不能擋了你和我的路,桑楚沐不行,雲傲也不行,包括你自己,也不行!」
話雖如此,慕容拓卻明白想要和桑玥修成正果,是一條無比艱辛的路。好不容易桑玥決定正視自己的心,不再插手慕容耀的事,現在又多了個公主身份。她的身份一曝光,雲傲若不願承認她,等待她的將是一條斬首聖旨;倘若雲傲接納她,勢必會將她帶回大周,以如今大周和南越的矛盾,他想娶大周的嫡公主,真是難于上青天。
家仇、國恨是橫在他和她之間兩道幾乎無法逾越的鴻溝。想要抱得美人歸,先得解決家仇,再得查清當年的恩恩怨怨、令雲傲放下心結,可即便這些都不再成為問題,他如今這個紈褲子弟的身份,當真有些……配不上她。
這時,他終于忍不住暗自誹謗了︰臭丫頭,娶你怎麼這麼難?
桑玥如何不知慕容拓的疑慮和擔憂?不過,她並不打算給慕容拓吃任何定心丸,如果,她真的是冷香凝的女兒,那麼接下來她要走的路將會充滿艱難險阻,雲傲、冷瑤、冷芸,哪一個是省油的燈?慕容拓沒有義務陪她一起冒險。
「桑玥。」慕容拓輕喚。
「嗯?」桑玥倒了杯熱茶,靜靜抿了一口。
「我……可能會出去一段時間。」
桑玥捧著茶杯的手一緊︰「嗯。」
慕容拓從腰間解下一個金色小哨,遞到她的手上︰「我安排了十名暗衛潛伏在定國公府周圍,你需要調動他們的話吹響哨子即可。」
「好。」桑玥沒有拒絕。
「你如果需要人手,就找曲修宜。」
「好。」桑玥欣然接受,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慕容拓你會離開很久很久?」
「順利的話,除夕之前能趕回來陪你守歲吧。」慕容拓說完,馬車停了,他掀開簾子,歷經兩個時辰的鵝毛大雪,枝椏上、圍牆上、路面上皆積雪厚重,一路從大門口走進院子,鞋襪定然都濕透了,「我送你回棠梨院。」
「不用了。」桑玥淡淡回絕了他的請求,他不禁失落,不悅地撇過臉,桑玥失笑,湊近他,雙手圈住他的脖子,親了親他的臉,「鬧脾氣的你,真丑。」
慕容拓頰上一癢,嘴角揚起怎麼壓也壓不住的弧度,霞雲染紅了他的耳朵,一想到將會那麼久見不到這張清麗的容顏,他就難受得一塌糊涂,他深深、深呼吸,鼓起勇氣將桑玥撲倒在了軟榻上。
突如其來的動靜使得桑玥低呼出聲,這小小的低呼像無數只小貓的利爪,輪番轟炸、不停地撓著慕容拓的心。
他的身子微微顫抖,喉頭滑動了一下,鼻尖幾乎要抵住她的,二人的呼吸彼此交纏,車廂里的氣氛漸漸曖昧,溫度也一點點地攀升,紅羅碳發出一聲「 啪」之響,桑玥趕緊用小手抵住他的肩膀,他卻輕輕掰開,閉上顫抖的眼眸,低頭擢住了她芳香四溢的唇。
這一吻,先是霸道狂野,帶著秋風掃落葉之勢,將她的舌尖吸得生疼,她蹙了蹙眉,想要抽離,仿佛感受到了她的不適,他緩緩放開,輾轉輕撓,綿長悠遠。
吻技見長啊,慕容拓。桑玥心里失笑,不知不覺間,情不自禁地攬住了他精壯的腰身,逐漸迷失在他獨有的陽剛氣息和火熱擁吻中。
這一刻,繁花散落,泉溪潺潺,美酒留香,各種滋味糾結攀纏,縈繞在彼此越來越近的心間。
桑玥的大腦出現了一瞬的空白,什麼仇恨、什麼裴浩然貌似暫時自她的情緒中剝離,直到身子軟得像一片隨時都要被風兒吹散的柳絮,幾乎要溺斃在他來勢洶洶的深情里,她才意識回籠,蓄力推開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慕容拓看著那嬌艷欲滴、甚至有些紅腫的唇瓣,低低地笑了,大掌不由自主地地模上她縴細柔韌的腰,冷不丁地滑入了她的雲裳之中,而他的吻亦從臉頰到耳垂,再到雪頸,一路向下……
桑玥面色一凜,烏黑的瞳仁動了動,爾後嫣然一笑,抬手扯了他的腰帶。
腰間一松,慕容拓怔住了,神識清醒大半,趕緊抽回手!
桑玥的動作卻是不停,一只手在他健碩的胸膛上游走,另一手開始解他錦服上的扣子……
慕容拓低頭一看,衣衫半解,他已露出白色的中衣,不由地臉色大變︰「你……你想干什麼?」
怕了?桑玥忍住大笑的沖動,似笑非笑道︰「我要做的,不就是你一直都想著的?」
說話間,桑玥已將他的外衫退至腰際。
慕容拓大驚失色!他可從沒想過在洞房花燭夜之前毀去她的清白!他手忙腳亂地背過身子,將衣衫拉攏扣緊,支支吾吾道︰「我逾越了,以後……不會這樣了。」該死的!他怎麼跟個登徒浪子似的,竟然模上了她的……
桑玥松氣之余,滿意一笑,重生後的她是個控制**極強的人,她不喜歡那種失控的感覺,不願意過早地沉迷男女情愛。或許,仇恨已如跗骨之蛆,蠶食了她的沖動和激情。她並不懷疑慕容拓的本質,只是不願意丟失了自己。
她跳下馬車,見茉莉在門口神色匆匆地四處張望,于是叫住茉莉︰「茉莉,出什麼事了?」
茉莉像看到了救星一般三步並作兩步邁至桑玥的跟前,焦急道︰「二小姐,丞相府的韓小姐在貴叔的鋪子里鬧起來了,說鋪子里的貨物是次品,專門以次充好來騙大家的錢。」
桑玥若有所思︰「丞相府的人何時買過貴叔鋪子里的東西?」
茉莉搖頭︰「貴叔說不記得賣過那匹布給丞相府的人。」
桑玥的腦海飛速旋轉,她曾經給桑飛燕送了幾匹布,後來桑飛燕又轉增給了韓玲萱兩匹,這件事她是知道的,只是距離桑飛燕贈布已過去兩月有余,韓玲萱怎麼會拖到現在才拿此事大做文章呢?她抬眸睥睨著暗沉如墨的天色,寒風凜冽如刀刃,割得人雙頰澀痛。她嗤然一笑,丞相府的人終究是忍不住了嗎?
她轉身,踅步上了攝政王府的馬車。
京城最繁華的街道名叫中心御街,商鋪林立,車水馬龍,即便在這雪舞飛揚的日子,路上的行人依舊絡繹不絕、川流不息。
寧和布莊位于中心御街與東臨御街的十字交匯處,地段得天獨厚,客人繁多,生意興隆,口碑一直極好,回頭客良多,今兒卻正在被人拆招牌。
「大家過來看看,這就是寧和布莊賣的綢緞!這個花樣兒在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家,好看是好看,也標新立異,但卻是不折不扣的次品!除了裹在最外面的那層是光鮮亮麗的,里面不是斷絲就是跳絲,這不是坑人嗎?」
說話的是韓玲萱的貼身侍女巧兒,她生得濃眉大眼,細皮女敕肉,長相倒是清秀,只是眉梢描得尖細,略顯刻薄,唇瓣咧得歪斜,十足跋扈,生生將一副小嬌娘的美感給剝了個干淨。
在她身旁站著的穿翠紋織錦羽鍛斗篷和黑色羊皮小靴的女子正是韓玲萱。她身量縴縴,妝容精致,滿頭金釵花鈿,貴氣逼人,只是與她十七歲的年紀相比略顯老氣橫秋了些。她將手放入圓筒的暖手捂中,好整以暇地欣賞著過路行人指手畫腳的神態。
一名五十歲的老嫗嚷道︰「哎呀!我前些天也買了寧和布莊的綢緞,還沒仔細檢查呢,都說信譽好,我指望著送人的!」
「你還檢查什麼?直接退貨吧!時間隔的長了,掌櫃的都不認了!」說話的是一名三十多歲的胖嬸,「我跟你說吧,前些日子我也買了他們家的布,縫了身衣裳,那質量,嘖嘖嘖,我不過是蹲了個茅廁,褲襠就裂了,因為已經做成衣服了,我不好過來吵,但今兒路過踫上這事兒,我奉勸你呀,還是趕緊退掉!」
一旁開始有人附和︰「就是啊!我也回去將買的布退了吧!」
正在鋪子里掏銀子的客人听到外面的不利言論,直接將布一甩,憤然離去。
「誒!這位妹子講話得憑良心,我們寧和布莊開了大半年了,從未出現過任何質量問題,每一匹布都是經店里的人親自驗過才上架的。」貴叔不禁有些急了,開始與胖嬸辯駁,但他是個生意人,言辭犀利,笑容卻很自在,倒不至于令旁人听得生厭。
人群里三層外三層,像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越大越密集。誹謗的人多,善良正直的也不少。
一名三十歲的青年儒生辯駁道︰「我們用著挺好啊!都買了七八回了,我母親特別喜歡這兒的花色。」
他身邊的中年婦女附和道︰「我女兒也喜歡,都說他們家的絲綢做刺繡最美了。我听說,慕容公子在攝政王妃的壽辰上送給了王妃一幅雙面繡,絲綢和絲線全來自寧和布莊,王妃喜歡得不得了,當寶貝供著呢!」
一把攝政王妃搬出來,異議聲弱了下去。
巧兒發現言論于她們而言又不利了,趕緊將手里的綢緞往貴叔腳邊兒一扔,放大音量挑釁地道︰「掌櫃的,這匹布又是怎麼回事?斷絲、跳絲、毛邊兒,睜大你的眼看清楚!你敢說它不是你們寧和布莊賣的布?」
貴叔躬身,探出有些粗糙的老手,模了模綢緞的瑕疵,發現斷絲和跳絲的切口過于整潔,不像是織布時落下的弊端,反而似人用剪子故意弄破的,而這種花色他根本沒有賣過,他特地選了五匹送給了小姐,小姐不喜歡與人穿同樣的衣服,因此但凡小姐所有之物,他斷不會再賣給他人了。他甩了甩手,以犀利目光與巧兒平視,道︰「它是我們寧和布莊的綢緞,但我沒有賣給你們!而且,那些跳絲、斷絲和毛邊兒的地方盡是你們用剪子給戳的,不是質量問題!」
「啊?原來是她們剪的啊?」中年婦女鄙夷地道。
「大膽!你竟然敢質疑當朝丞相的孫女千金?」巧兒怒急攻心之下爆出了韓玲萱的身份,韓玲萱眉心一跳,暖手捂中的手緊了緊,原本打算狠狠地訓斥這個口無遮攔的丫鬟一番,誰料,人群里接連爆發出好幾聲對丞相府的維護,她頓時又覺得利用一份也沒什麼。
「丞相府的哪位千金?是大小姐嗎?丞相府的大小姐應該不會撒謊的吧?」
「是啊!人家韓小姐是在為咱們老百姓打抱不平呢!」
……
韓玲萱笑了笑,越發站得理直氣壯、儀態萬方。維持著優美形象的同時,她不忘打量著街道的動靜,美眸里偶爾劃過一分焦慮,心難靜,桑玥怎麼還不出現?
貴叔急得焦頭爛額,悄悄問向李東︰「通知小姐了嗎?」
「已經去了半個時辰了,估模著二小姐應該快到了。」李東是慕容拓的人,關鍵時刻防地痞流氓和紈褲子弟鬧事,若來者是名男子,他或許早將其撂倒在地,偏偏是倆弱不禁風的女流之輩,他束手無策。
就在雙方僵持得一發不可收拾之際,一道柔媚的笑聲自人群里華麗麗地 出︰「喲!我道是誰呢?那不是咱們怡紅院前些日子逃跑的奴依姑娘嗎?」
香風浮動,人群自動裂開一道口子,一名身穿玫紅色束腰長襖的美艷女子緩緩走出,她頭頂雙刀髻,簪藍寶石金釵兩支、白玉珠花一對、月牙形花鈿一個,耳墜晶瑩剔透的珍珠,臉上撲了厚厚的妝粉,用以遮掩她不再年輕卻風韻猶存的容顏。她,就是怡紅院的姑娘玉芙蓉,在玉芙蓉身後,是兩名豆蔻年紀的風塵女子。
奴依?這名字一听就讓男人暗生佔有欲!像個奴才一般百依百順,予求予給,還略帶點青澀,這種滋味兒,不可謂不消魂。
韓玲萱一看到玉芙蓉,臉就綠了。
巧兒二話不說,對著玉芙蓉就是一巴掌扇了過去︰「竟然敢污蔑我家小姐的清白!我撕爛你的嘴皮子!」
玉芙蓉是什麼人?在怡紅院混了十幾年,年過三旬仍屹立不倒,又豈會沒幾分本事?巧兒一巴掌剛剛抬起,她就搶先將巧兒踹了個四腳朝天︰「我呸!奴依要是丞相府的小姐,我就是天子的妃嬪!如今都是什麼形勢,母豬都能上樹了?一個逃跑的風塵女子,竟跑到大街上招搖撞騙了?看我不回了春媽媽,讓她好好地收拾你!」
講到最後一句話時,她的手準確無誤地對準了韓玲萱。韓玲萱倒退一步,暖手捂差點掉在了地上。
玉芙蓉身後的粉衣女子附和道︰「就是就是!大家瞧仔細了,她是我們怡紅院的媽媽花了好多銀子買下的,沒想到剛接了一個晚上的客就跑掉了!春媽媽四處尋呢,也不知這小賤人是不是跑到哪個暴發戶家里做了房妾室?」
藍衣女子嗤笑︰「依我看,她做了妾室是假,四處騙錢是真,她說綢緞是壞的,想將此事鬧大,莫不是希望掌櫃的給她配一筆豐厚的銀子?」
韓玲萱身子陡然一晃,像一顆被壓彎後突然放松的藤條,顫得人眼暈。
玉芙蓉逮住時機,一手指著韓玲萱,一邊朝人群里嚷嚷︰「大家看看,她心虛了,是不是?她的閨房之術是我手把手教的,她一眼就認出我了,就如我一眼就瞧準了她!」
玉芙蓉的話露骨道了極點,卻一反常態地令人信服,尤其人群中還有不少是她的「香客」。她見路人開始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趁機又添了把柴火︰「我听說韓大小姐馬上就要嫁給裴家公子為妻了,有婚約的人哪個不是呆在閨中?敢像她這樣拋頭露面地來找一個商鋪的茬兒?」
「是啊!肯定不是什麼正經女人?」
「瞧她那搔首弄頭的樣兒!」
……
韓玲萱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喝道︰「玉芙蓉!有你這麼污蔑我名節的嗎?你再瞎編亂造,當心我讓我祖母砍了你的腦袋!燒了整個怡紅院!」
「喲!小賤蹄子,終于肯承認自己是奴依了吧!」玉芙蓉啐了她一口,又看向人群,「我方才沒有報出自己的名諱,她若是個閨閣女子,又怎麼叫得出我的名字?」
韓玲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巧兒更是呆若木雞,大小姐當真……去過青樓嗎?她驟然憶起定國公府的騰老夫人壽辰當晚,小姐徹夜未歸,韓丞相命人封鎖了消息,對幾個衷心的下人講的是小姐留宿了定國公府,難道……小姐其實是去了青樓?
「來人!將奴依抓回怡紅院,讓春媽媽好好地懲治一番!看她下回還敢不敢隨便亂跑?」
玉芙蓉一聲令下,身後兩名風塵女子就將韓玲萱給擒住了。
韓玲萱拼命掙扎︰「你們不能抓我!」
玉芙蓉啪啪啪接連扇了三耳刮子,打得韓玲萱暈頭轉向,玉芙蓉又對眾人揚聲道︰「鄉親們,你們可得認清楚了,這個人是我們怡紅院的姑娘,日後若她再行逃跑,但凡舉報她行蹤之人都賞紋銀百兩!」
「不是的!我不是青樓妓子!我是丞相府的千金!你們要干什麼?放開我!放開我!」
玉芙蓉不屑地嗤道︰「哼!你漏接了多少個客人,今晚都叫你一個不落地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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