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將門庶女 【第一百零七章】極樂極悲

作者 ︰ 泡芙笑笑

火光下,他的面頰稍映紅,眸子里閃動著幾欲要溺斃桑玥的深情,長長的睫羽微顫,一如他蓬勃跳動的心,整個兒都在悸動。

「桑玥。」輕松拂去慕容錦的手,將她霸道地摟入臂彎里,揚眉一笑,「大哥好興致。」手,模了模桑玥鬢角的秀發,宣布著絕對的所有權。

大庭廣眾之下,一下子貼在他健碩的胸膛上,桑玥垂眸,掩住欣喜之余心底泛起的一抹羞澀,無人發現那面紗下的臉已是酡紅如霞。

這樣的曖昧深深地刺痛著慕容錦的雙目,曾幾何時,她對拓兒和對他並無差別,都是冷淡疏離,眼下,她卻安靜地靠在拓兒懷里,以為,不在意的,這一刻,全部顛覆了。

溫潤的笑僵了一瞬,徐徐開口︰「拓兒,你再不出現,父王和我都要派人去尋你了。」余光掃過桑玥秀眉的眉眼,那一瞬,他居然捕捉到了幾分嫵媚的風情。這于清冷孤傲的桑玥而言,簡直是個天大的變化!

慕容拓感受到了慕容錦的異樣眼神,不由地緊了緊臂膀,桑玥微微吃痛,抬腳狠狠地踩上了慕容拓的。

慕容拓不怒反喜,大掌滑落,與她十指相扣,宛若一對璧人。

先是嫵媚,再是嬌憨,這樣的桑玥,令慕容錦的心像堵了一團棉花,呼吸變得沉重,瀲灩的眸子輝光閃爍,笑容依舊暖人,語氣卻冷了一分︰「拓兒,你放開桑玥,這樣不合禮數,于她的名節有損。」

慕容拓濃墨的劍眉微挑,笑容里噙了俯瞰眾生的狂傲︰「名節?哈!南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她桑玥是我慕容拓的女人,大哥,你也應該听說了吧?」

竟然和桑玥逛燈會!還牽了她的手!打桑玥的主意,門兒都沒有!

這話有些嚴重了,不過倒也**不離十。慕容拓先是明目張膽地表明他傾慕桑玥,接著,楚公然攜桑玥出席宴會,並拼力維護她,眾人的確猜測慕容拓和桑玥在不久的將來會結成連理。

慕容錦雖然才回府數日,卻也瞧見了楚整日沒事就催著繡坊的人給桑玥趕制衣衫,他們兩個……竟然能得到母妃的首肯,不得不說,他心里是酸澀的。

而此刻,桑玥一言不發,就任由慕容拓摟著,這般小鳥依人的姿勢說明了什麼?說明她在拒絕他!

突然,三人的耳朵一動,心下了然,魚兒上鉤了!

子歸自屋頂飛落,與二人一同將桑玥護在中間。

原本行色匆匆的路人忽然像發了狂似的朝著四人撲來,青壯男丁、老弱婦孺,不管手無寸鐵還是暗藏利器,一股腦兒地對著四人發動了攻擊。

慕容耀,碧洛,你們又想故技重施?

「子歸,動手!」

桑玥一聲令下,給了慕容錦和慕容拓兩粒藥丸,子歸將早已準備好的數包迷藥拋至人群上空,三人合力打出勁風,同時擊破藥包,只听接連幾聲爆破,混亂不堪的東街霎時被煙霧彌漫,聚眾鬧事的百姓紛紛倒地,嚇得一旁未吸入迷藥的商販趕緊滅了燈,推著車子就跑。

人群里,一道白色身影趁亂射出十枚毒針,慕容拓拔出寶劍,挽起九道劍影,形同光盾,密不可破,毒針打了旋兒,改道而行,以雙倍的速度朝著碧洛沖去。

碧洛暗驚,慕容拓竟然在這麼短的時日就恢復如初,他的師父究竟是誰?

來不及多做思考,子歸已自碧洛身後攔了她的退路,慕容錦一躍至她左側,堵了那條巷子,幾乎是同一時刻,右邊的商戶陡然關閉大門。

碧洛避無可避,只能硬著頭皮接招,但全盛時期的慕容拓施展的功力,她並無十分把握可以接下。

情急之下,她隨手抓來兩名百姓,以其身作盾,擋住毒針,其中一名赫然是個七歲的小女孩兒。

這時,曲修宜突然從慕容錦身後的巷子里竄出來,高揮雙臂,扯著嗓子大呼︰「碧洛大祭司殺人啦!碧洛大祭司殺人啦!是個孩子!太可怕啦!碧洛大祭司是個嗜血惡魔,連孩子都殺!父老鄉親們,不能放任這種敗類危害人間啊!」

改了劇本嗎?頭頭兒沒說啊!

一名婦人癱坐在地,哭得驚天地泣鬼神︰「我的孩子啊——你為什麼要殺我的孩子?」

桑玥心里冷笑,碧洛原本就是個心狠手辣之人,別說是個七歲小女孩兒,方才即便是個嬰孩兒自碧洛身旁飄過,碧洛也會毫不猶豫地拿來當擋箭牌。如此,倒是省了她安排的苦肉計。

碧洛怔了一個眨眼的功夫,然而就是這麼短短一瞬間,周圍的百姓已全部倒地,她左手抓著一名青年男子、右手抓著一個七歲女童,突兀地立在了彩燈飄搖的東街上,逃竄的商販回頭,樓上的客人探出腦袋,莫不都認為是她下的毒手!

煞那間,從商鋪里、巷子里涌出無數或衣冠楚楚或布衣襤褸的百姓,破口大呼︰「打死她!打死她這個衣冠禽獸!」

不只是誰帶了頭,二樓的某處軒窗,飛出一個爛雞蛋,砸中了碧洛的腦袋!

緊接著,場面失控了!

人群蜂擁而至,碧洛拔劍,開始屠殺,子歸和慕容拓同時斬出劍氣,前後夾擊,碧洛使出渾身解數,一個翻轉將劍氣化為無形,慕容錦飛身,對準碧洛的百會穴,狠狠地刺了下去!

碧洛折腰,左手彈出一枚暗器,慕容錦被迫改道,只砍下了碧洛的右臂。

荀義朗又拿起一枚雞蛋,只不過這一次,蛋里可摻了點東西,他奮力一擲, !碧洛的右臉被炸了個窟窿!毒素沒入全身,她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就那麼怔怔地看著,一大堆人朝她沖了過來……

衣衫盡落,十指盡碎,他們每卸下一樣東西,都會有意無意地在她眼前晃一圈,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從青蛙變回蝌蚪,忍受著拆骨碎肉的劇痛,半點兒聲音都咆哮不出。

曲修宜趁亂襲胸,在她雪白瑩潤的玉峰上狠狠地蹂躪了一番,該死的女人,這麼晚才出現,害得他天天帶人蹲點,花了多少銀子?不收點利息心有不甘!

碧洛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曲修宜抽了她一巴掌,笑得面目猙獰︰「清高,清高你娘個夠屁!」

……

當慕容耀聞訊趕到現場、並驅散發狂的百姓時,碧洛已只剩一副光禿禿的軀干,沒有任何東西做遮掩,胸膛凹陷,發紫的玉峰無力地耷拉兩旁,像泄了氣的球,雙目睜得大大的,眼底還殘留著驚魂未定,那般明顯。

慕容耀的腳底沾滿碧洛的血肉,每踩一下都發出吧唧的聲響,他妖嬈的臉龐上泛起一抹詭異得如同走火入魔了的狂笑,眼底閃動著極寒的厲芒︰「是誰?究竟是誰將碧洛傷成這個樣子?」

黑衣人撇過臉,低頭,那樣的慘狀便是連他都看不下去︰「回殿下的話,碧洛大祭司和慕容世子、慕容侍郎發生了沖突,然後徒手殺害了兩名手無寸鐵的百姓,其中有一名還是個小女孩兒,大祭司激起了民憤,才被……」

「確定只有慕容錦和慕容拓嗎?」碧洛明明是來刺殺桑玥的!

「還有一名武藝高強的女子,她也出了手。」

無衣高強的女子?不正是桑玥的婢女嗎?

「哈哈哈……哈哈……」慕容錦笑得前俯後仰,渾身都在顫抖,只是那笑森冷得像鬼哭狼嚎,「桑玥,你真善變!你一步一步助我樹立威望,又一點一點斷了我的左臂右膀,我曾經那麼想要得到你、娶你做正妃,你卻毫不領情!」

裴浩然緩緩嘆了口氣,解下氅衣披在碧洛的不堪入目的軀干上︰「殿下,桑玥是在警告你,不要和她為敵,想來,她已經知道殿下派人追殺她父親的事了。」

慕容耀冷冷一笑,苦澀得牙齒微痛︰「真的只是因為桑楚沐嗎?她能對桑楚沐有多大感情?」

裴浩然深邃的眸一亮,試探地問道︰「殿下此話何意?」

慕容耀深呼吸,氣得面目猙獰︰「她是為了慕容拓!碧洛曾重傷了慕容拓,她是在給慕容拓報仇!碧洛刺慕容拓一劍,她就要還碧洛一百劍!她這個女人,簡直狂妄到了極點!凶殘到了極點!」

裴浩然閉了閉幽暗深邃的眸,道︰「我早提醒過殿下,對她,要麼得之,要麼殺之,可惜啊,殿下上次並未得逞,如今,慕容拓返京,殿下永遠都沒機會得到桑玥了。」

慕容耀詭異一笑︰「我得不到的,也決不讓別人得到!」

……

馬車內,春色滿園。

慕容拓單手托腮,貪婪地望著桑玥,似要將她拆吃入月復。

桑玥抿了抿被吻得紅腫的唇,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衣衫,低頭一看,大驚失色!又是紅梅朵朵開,他就不能別那麼用力?不悅地瞪了他一眼,剛好觸踫到他那意猶未盡的眼神,只能氣急敗壞地錯開視線,隨隨便便端了杯茶就要喝。

慕容拓奪了她的茶杯,半哄半騙道︰「這個不好喝。」

再次吻住她的唇,霸道地撬開她的牙關,再次拼命地采擷著獨屬于她的甜蜜花汁,桑玥頭皮一麻,酥酥軟軟的感覺自舌尖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甚至,連摟著他的氣力都沒了。

半個時辰了!整整半個時辰,他一會兒就吻上一段,不嫌歪膩?

慕容拓與她唇舌相依的同時,大掌模上了她縴細的腰,輕輕撫著,來回游離著,很想就那麼滑入雲裳之中,又怕太過孟浪嚇著她,只得,堪堪忍住。

好不容易得了呼吸的機會,桑玥喘息連連,胸口起伏得像海上翻滾的浪︰「你的傷勢如何了?給我看看。」

「不用,我好著呢,碧洛終于死了,真是大快人心。」慕容拓抱起桑玥坐在自己的腿上,心里誹謗著︰靈慧那個老禿驢,又瞎告狀!

桑玥將頭埋進他的頸窩,素手模著他俊逸的臉,她前幾天接到慕容拓的飛鴿傳書,說碧洛即將返回京城,讓她務必當心。很快,靈慧又來了消息,說慕容拓重傷,在普陀寺休養,她將兩者一結合,便猜出碧洛傷了慕容拓,這才開始著手準備對付碧洛。

慕容拓親吻著她的秀發,蹙眉道︰「不過這里有點難受。」

桑玥面色一凜︰「哪里?」

慕容拓黑寶石般璀璨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狡黠,拉過她的手放在心口,故作疼痛︰「它老是想你,弄得我難受。」

桑玥心里失笑,抽回手,淡淡倪了他一眼︰「一個多月不見,越發油嘴滑舌了,這些風流本事到底是跟靈慧學的,還是跟曲修宜學的?」

說他風流?

那我就風流給你看!

慕容拓壞壞一笑,修長的手指動了動,大掌握住了她的一方豐盈,柔韌而飽滿的觸感激起陣陣電流,強勢轟襲著他的大腦,他咽下口水,瞠目結舌道︰「大了好多啊!」

桑玥長而微卷的睫羽舞出一個誘惑的節奏,美眸中清輝蕩漾,卻勉力沉聲道︰「慕容拓,你再耍流氓,我就宰了你!」說著,拿起一本書拍上他的腦門。

慕容拓輕松奪了她手里並不構成半分威脅的「武器」,同時取消了不安分的動作,換為摟著她的縴腰,低頭呼吸著她脖頸間淡雅迷人的海棠香,呢喃道︰「桑玥,我們成親吧,好不好?」

桑玥的身子倏然一冷,推開慕容拓的腦袋,話鋒一轉︰「說正經事,我有話問你呢。」

慕容拓咬了咬她的雪頸,賴皮道︰「還有什麼事比我們的終身大事更正經?」

桑玥扶額,堅決避過這個話題,鄭重其事道︰「是你拿到了赫連風的降書吧,為什麼把功勞讓給慕容錦?」

丁山傳回消息,慕容錦一直鎮守軍營,並未與北齊皇帝發生任何洽談。倒是慕容拓消失了好一陣子,隨後就有暗衛帶回了降書和玉璽,慕容錦立馬宣布戰事告捷,北齊自此臣服南越。她記得慕容拓曾經信誓旦旦地說會結束戰爭,因而,她猜測,真正勸降赫連風的人,不是慕容錦,而是慕容拓。

慕容拓略微失落,嘴角卻掛著玩世不恭的笑︰「我現在是朝廷命官,偷偷遠離京城北上,很容易被文臣揪住把柄,說我心懷不軌的。」

「撒謊,你父王隨隨便便就能擬一道密旨,」桑玥幽靜深邃的眸子微眯,「慕容拓,你該不會是故意將這個功勞送給慕容錦的吧?亦或是,你在北齊發生了什麼不能公布于眾的事?」

這個女人,能不能不要這麼聰明?慕容拓輕咳一聲,兩眼望天︰「我大哥保護了你父親,我感謝他一下,沒什麼不妥的。」

桑玥明了,慕容拓是在給她還人情,最後,弄得她只欠他一個人的,一輩子都還不清。不過,瞧他的神色,在北齊發生難以啟齒的事也是真的。該不會……

桑玥眉梢微挑,笑得意味深長︰「北齊公主美不美啊?」

對于北齊公主赫連穎,桑玥略有耳聞,尤其自慕容拓北上之後,她特意讓荀義朗查了北齊的重要人物,首當其沖、最受矚目的就是這位智勇雙全的公主,她可是赫連風的軍師。慕容拓要威脅赫連風,少不得要與她踫面。她剛剛只是隨意試探,可瞧著慕容拓那不自在的樣子,想必與赫連穎多多少少扯了點關系。

「不美,丑死了!」慕容拓揚眉淺笑,眸子里波光瀲灩,狡黠如狐︰「我給曲修宜尋了門好親事,也不枉他追隨我那麼久。」

桑玥幾乎只愣了一瞬,便猜了個七七八八,這廝,頂著曲修宜的名號招搖撞騙去了?

「你不動心?听聞赫連穎比恬郡主還美上三分呢。」

慕容拓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那種無恥的女人,我可沒興趣。」說著,又開始對桑玥上下其手。

桑玥制止了他的動作,望進他燦若星河的眸子,微笑︰「無恥?她對你做什麼會讓你罵她無恥?你沒少佔人家便宜吧?」

慕容拓暗罵自己一時語快,口無遮攔,但很快,他換上了一副委屈到極點的苦楚表情︰「我整天想著佔你的便宜倒是真的,別的女人我看都懶得看一眼,是她非要自薦枕席,不過我發誓,我真的沒做對不起你的事!」

這廝,學會賣萌了?

偏得自己鐵石心腸,唯獨對著他,越來越沒抵抗力,徐徐嘆了口氣,道︰「不說她了,對了,我方才發現碧洛和你使用的招數很像,都是幻化出九道劍影,不是巧合吧。」

「你听說過大周的國師沒有?」

「蒼鶴?」听荀義朗提過,此人高深莫測,懂奇門遁甲之術,更有甚者,耗費心血時能通靈異,多年來一直盡心輔佐雲傲,從不參與朝堂之爭,只兢兢業業地為百姓祈福、為大周佔卜天象,他不像碧洛這般大興博取民心,所以,即便謹慎如荀義朗,亦對此人贊不絕口。

慕容拓的神色肅然了幾分︰「他也會老禿驢的劍法,我猜,碧洛和他關系匪淺,極有可能跟老禿驢和我一樣,是師徒。」

桑玥忍俊不禁地笑了,如果碧洛真是蒼鶴的徒弟,那麼她還沒回大周呢,就得罪了一個泰斗,真是太有意思了!

突然,馬車在郊外停住,慕容拓挑開簾幕,睥睨了一眼,嘴角一勾,將桑玥抱下馬車。

桑玥只覺得眼前一亮,各種色彩刺目得有些令她睜不開眸,扭過頭,在慕容拓的懷里將息了一會兒,直到適應了前方的光亮,她才幽幽睜眼。

這一眼,簡直望盡了人世風華!

且看碧水蒼穹,月朗星稀;再看十里紅妝,喜燈林立,更看那微波粼粼的湖面清晰倒映著搖曳多姿的彩燈,像偷了一地的珍珠,耀得這一方天地如仙宮般敞亮。紅毯上的一擔擔、一杠杠的箱子都朱漆髹金,流光溢彩,雖未開封,已能猜到其中的價值定然不菲。

時間悄然靜止,天地驟然遜色,寒風挽起她馥雅含香的墨發,貼著有些燥熱的臉,冰涼的觸感壓制了那一瞬間幾乎要尖叫的沖動。

她捂住胸口,清秀的面龐上寫滿了不可置信,紅妝羞遍天驕,喜燈艷煞皎月,那長長的、一望無際的莊嚴色澤似一張迷情的大網,突兀地將她籠罩其中,她有些頭暈,仿若置身幻境。

五姨娘曾開玩笑地說,誰想娶她,就必須鋪上十里紅妝。她只笑笑,並未當真,這個男人,在不知道五姨娘心思的情況下,就這麼不顧後果地做了!

她真的……可以嫁人嗎?

這個問題一閃過腦海,便如同瑞雪驟降,涼薄了她有些心猿意馬的情緒。

它是紅毯,亦是溺水天塹,她……沒有勇氣跨過去!

慕容拓牽著桑玥的手,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和溫柔︰「桑玥,你只要踏出第一步,剩下的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由我來走就好。」

桑玥靜立,沉默無言。

一刻鐘。

兩刻鐘。

三刻鐘。

……

一個時辰。

皓月當空,累及了一般,隱入雲層酣眠;繁星怏怏,無趣了似的,閉了眸子假寐。

慕容拓的心在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中漸欲下沉,等了那麼久、做了那麼多,仍是無法讓她下定決心嗎?

「啊——」桑玥低呼一聲,雙腳一輕,已被他攔腰抱起。

「既然你懶得走,我便抱著你走,前方有多少血雨腥風、多少明槍暗箭,我都給你擋著、扛著。」慕容拓抱著她嬌柔的身軀,一步一步地走在紅毯上,彩燈映著他,在身後投下無數斑駁的背影,他的聲,力透蒼穹,響徹乾坤。

「我沒多大本事,你能看上我,是我有生以來最大的榮幸。」

「我雖不貪生怕死,但一定會為了你珍愛自己,好好地活著。」

「復仇的血路很長很長,但我們的未來會更遠更久。」

「不管你是桑家的庶女還是大周的公主,」真正的活人,還是一縷冤魂,「我既然找到了,就不會放手了。」

「南越、大周,你要去哪兒,我都陪著,但你記住,沒有人能將你從我身邊帶走,哪怕是你自己也不行!」

桑玥呆呆地仰頭,凝視他俊秀的面龐,听著他許下的每一個諾言,這樣沉著冷靜、穩重內斂的慕容拓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他很認真地走著每一步,深思熟慮地說著每句話,他眺望著遠方,那執著的目光卻點點跌落在她的心間,暖得有些發燙。

她的手緊握成拳,幾乎要撕爛他的裘袍,這一刻,是什麼堵住了她的喉頭?梗塞得有些脹痛。

十里紅妝,走出個一生一世。

走完最後一步,他徐徐轉身,滿意地吻了吻懷中昏昏欲睡的人兒,唇角勾起一抹會心的笑︰「桑玥,從今天開始,你是我的未婚妻。」私定終身,完畢!

私定終身麼?在慕容拓看不見的地方,桑玥的嘴角微微上揚……

夜深,寒風呼嘯。

碧洛死後,慕容歆的案子被推上公堂,經麟思指證,證據確鑿,慕容歆當處以極刑,慕容歆動用了免死金牌,順利回了靖王府。

慕容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面色暗黃如晚秋最後一片凋零的落葉,她的身上起了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包,像孕育了生靈一般時不時地跳動著。

「嘔——」慕容歆俯身,吐出了一灘淤血,在那淤血中,滾動著兩條細長的黑色小蛇。

慕容耀拔劍斬斷蛇頭,又驚又痛︰「皇姐!他們究竟對你做了什麼?你怎麼會……怎麼會……」

慕容歆渾身顫抖,難受得不停捶打著自己的頭,慕容耀捉住她的手,話里帶了顫音︰「皇姐!你告訴我!誰把你害成這個樣子的?」

慕容歆喘息道︰「是……是……桑玥,她命麟思……給我下了……蛇蠱……」

蛇蠱?慕容耀怔住了。

「碧洛呢?只有她……能解蠱毒……」

慕容耀心如刀絞,身子陡然一晃,眼淚模糊了視線︰「碧洛,死了。」還死無全尸,只剩一具慘不忍睹、連胸腔都凹陷了的軀干。

「哈哈哈……咳咳咳……」慕容歆仰面大笑,邊笑邊咳,連眼淚都嗆了出來,「我就說他們為何會突然審理案子,原來,碧洛已經死了。他們留著我苟延殘喘至今日,不就是為了引碧洛回京然後殺了她嗎?」

慕容耀抹掉眼角的淚,倒了杯水,讓慕容歆靠在自己的身上,隱忍道︰「皇姐,喝水,別說了,我會想辦法救你的。」

「沒用了,我的軀體已被蠱毒形成的小蛇掏空,就連五髒六腑都剩下不到一半了,我……我不甘心!憑什麼,我們安插在定國公府的人……沒能成事?而桑玥安插在我身邊的一個戲子就將我推下了萬丈深淵?咳咳咳……嘔——」

又是一灘黑血,又是兩條小蛇,慕容耀含淚擊出一掌,震碎搖頭擺尾的蛇。

「我一直想著斬斷你的情根,沒想到自己卻墮入情網,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殺了桑玥嗎?」慕容歆只覺得體內的蛇叫囂得異常厲害,她壓制不住了,忙推開慕容耀,竭力道︰「桑玥……桑玥不是人!碧洛說過……桑玥……不是個活人!我們斗不過妖魔鬼怪……她又不願意臣服于你……她不死,你永遠也無法登上皇位!」

「皇姐……」她在胡說什麼?桑玥怎麼可能不是人?

「當然,我也嫉妒她!嫉妒她聰穎勝過碧洛,嫉妒她運籌帷幄不遜于太後和我!」

「皇姐,別說了!別說了……」

「嘔——」慕容歆的嘴里爬出了一條接一條的黑色小蛇,「將我燒掉!快!放火燒了這座寢宮!不能……嘔——讓蛇蠱跑出去……你會……會死的……嘔——」

慕容歆身上的包像爆米花似的節節炸開,探出一個又一個蛇頭,她的身體,就像是一具萬蛇之母,手臂、大腿、胸脯、秘處、七竅……百蛇參差不齊地滑出……

慕容耀原以為碧洛的死狀已經夠慘,眼下見了慕容歆的才知道什麼叫驚世駭俗!他已經看不清慕容歆的面貌,只有蠕動的、黑漆漆的「藤蔓」,而慕容歆的四肢還在抖動,她……還活著……

他從矮櫃里取出火油,忍住撕心裂肺的痛澆遍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最後拿過燭火,深吸幾口氣,扔向了慕容歆……

「桑玥!我跟你的仇,不同戴天!」

離開靖王府後,慕容耀去往了皇宮,一聊便是一整晚,離開太和殿時,天已破曉,金色晨曦籠罩大地,喚醒蕭蕭冬景中形形色色的人,亦賦予了他一個全新的開始!

冷瑤闔上眸子,撫模著懷里的小黑貓,眼皮微動,是瞳仁不太安分,晨曦透過琉璃窗灑在她美艷的面龐上,越發襯得她雍容華貴、嫵媚動人。

她慵懶地掀開珠簾般的睫羽,幽幽冉冉道︰「哀家,許久沒去看望恬兒了吧。」

鄭女官福著身子,恭敬作答︰「回娘娘的話,您有三個月沒去探望恬郡主了。」

冷瑤順毛模著小黑貓,小黑貓舒適地喵了一聲,她似乎心情大好,唇角微勾,話音柔和似綿綿柳絮︰「恬兒最近都在忙些什麼?」

鄭女官據實相告︰「恬郡主每日都在畫慕容侍郎的畫像,其余時間就是在按照娘娘的吩咐研習《女訓》和琴棋書畫。」

冷瑤淡淡地掃了鄭女官一眼,漫不經心道︰「哀家有點想她了,走,陪哀家一道去看看她吧。」

「是。」

冷瑤來到月華宮時,恬郡主剛剛洗漱完畢,她穿了件藕色羅裙,金色薄紗對襟長襖,頭頂百合髻,簪紫羅蘭東珠華盛,流蘇墜至右耳,與明月鐺平齊,熠熠生輝。

盡管不能踏出宮殿,她對自己的打扮絲毫沒有懈怠。

冷瑤和藹地笑了笑︰「恬兒。」

恬郡主剛坐下,準備用早膳,一听到冷瑤和藹又不失威儀的聲音,趕忙側目,起身行禮,受寵若驚道︰「恬兒見過太後娘娘。」

冷瑤拉過恬郡主的手,在凳子上坐好,端詳著她秀美的五官,露出贊許的神色︰「哀家的恬兒真真是傾國傾城。」

恬郡主含羞帶怯地道︰「多謝太後娘娘夸贊。」

「誒,」冷瑤聲調一揚,黛眉微蹙,含了一分嗔怒,「你是哀家的養女,按理說改叫母後才對。」

恬郡主睜大似偷了一整片星河的璀璨眸子︰「母……母後?」

「真乖,」冷瑤慈愛地撫模著她的臉,「這麼多年了,哀家一直沒告訴你你的身世吧。」

恬郡主拿出脖子上的玉佩,道︰「您只說它是我母親留給我的。」

「是啊,你知道每年我讓你去見的普陀寺的女子是誰嗎?」

「她……不會就是我的母親吧?」

冷瑤點頭,憐愛地看著一臉詫異的恬郡主︰「沒錯。」

「啊?」恬郡主花容失色,眉宇間稍了絲絲不難察覺的厭惡,「太……母後!我的生母怎麼會是個瘋子?」

冷瑤眸光一暗,臉色沉了下來︰「恬兒,她是哀家的親姐姐,大周的香凝皇後,哀家不許你輕視她!」

十四年來,她從未見過冷瑤如此疾言厲色,即便冷瑤仗斃宮人時,臉上都是平靜無波的,可此刻,冷瑤的鳳眸里怒火縈繞,帶著熾熱的氣息,似要將她焚燒殆盡。

恬郡主頓時像被霜打過的茄子,軟綿綿地跪到了冷瑤的面前,哀求道︰「恬兒知錯了,母後恕罪!恬兒只是一時無法接受,所以才口無遮攔,這麼多年,恬兒一直將母後當成了生身母親,恬兒的心里,沒有想過讓任何人取代母後的位置。」

冷瑤的神色稍作緩和,恬郡主不敢有所松懈,小心翼翼地問道︰「母後,您說她是您的親姐姐、大周的皇後?那我的父親是……」

一開口不是問冷香凝居住普陀寺和瘋了的原因,而是詢問生父,恬郡主的心里想攀高枝想得快瘋了吧。

冷瑤的臉上像戴了一張優雅的面具︰「說來話長,你且坐著,地上涼。」

恬郡主依言坐好,冷瑤面露一分恰到好處的難色︰「恬兒,你母親之所以在普陀寺隱姓埋名地居住,其實是有原因的,不過,這個原因太過震撼,我擔心你會難以接受,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如今,你大了,我打算讓你認祖歸宗,在那之前,你有權利知道一切和你有關的事。」

恬郡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認祖歸宗?

「你父親,就是大周皇帝,你,是大周身份最尊貴的公主!」

冷瑤的一番話像甘露降臨,滋潤著恬郡主瀕臨干涸的心田,大半年的幽禁所帶來的陰霾和不悅在此刻統統一掃而空,她竟然是個真正的公主!還是大周的公主!

她喜不自勝得淌下兩行清淚︰「我是大周的公主嗎?那……那我可不可以不要嫁給慕容慶?」

冷瑤淡然一笑︰「當然可以,原本給你和慕容慶指婚就是權宜之計,只要你父皇肯認你,你和慕容慶的婚事便不再由我做主,你想嫁給誰,求你父皇就好了。」

恬郡主露出幾分貪婪之色︰「這麼說,我也能嫁給拓哥哥?」

冷瑤遲疑了片刻︰「前提是,你父皇肯認你。」

恬郡主听出端倪了,杏眼圓瞪道︰「父皇為什麼不肯認我?」

冷瑤的蔥白縴指按住眉心︰「因為我姐姐,做了對不起你父皇的事。」

……

定國公府。

自從韓玉喝了春玲的大補湯後,見著桑玥就跟見了鬼似的,回回都能嚇得面色慘白,這一次,也不例外。

房內,桑玥端坐于主位上,韓玉恭敬地立在一旁,冬季衣衫寬厚的緣故,已有三個多月身孕的她並不顯懷。

炭火燒得屋子里暖如暮春時節,韓玉的脊背卻早已被冷汗滲透。

桑玥捧著手里茶杯,並不喝,只用杯蓋撥弄著忽聚忽散的菊花,偶爾瓷器踫撞,發出清冽細微的聲響,落進韓玉的耳朵里,可全都跟藏了針似的,一直痛到腦海里。

桑玥仿若不察,邊玩邊吹,渾然忽略了韓玉的存在。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夫人管理定國公府二十多年,必定是積攢了相當多的人脈,大夫人不似桑柔,動輒打罵下人,相反,她對下人極為公正,很是賞罰分明,因而她的威望甚高。她一死,這些人脈自然落到了韓玉的手中,這就是為何,韓玉久居江南,回府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接管了中饋之權,辦事卻辦得漂漂亮亮,叫滕氏挑不出錯兒。

滕氏原先借著給大夫人操辦喪事的名義讓韓玉當家,一方面是希望讓桑楚青的面子上好過,另一方面,則是希望韓玉出點兒岔子,滕氏好名正言順地再將職權奪回來,如此,倒也不落人口實。

可韓玉打理得實在太妥當了,若非桑玥故意整了韓玉,還真沒辦法將她從掌家人的位置上拉下來。

桑玥用余光掃了一眼韓玉,發現她的臉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皮無力地耷拉著,鬢角的汗珠滑落兩旁,她卻連擦都不敢擦一下,才抿了點茶,幽幽開口︰「嬸娘坐啊,這是你的屋子,叫人瞧見我坐著你站著,合該擠兌我不尊重長輩了。」

韓玉戰戰兢兢地坐下,抽出帕子抹了汗,訕訕地笑道︰「玥兒沒有不尊重長輩,是我自個兒想站會兒。」

桑玥揚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眸光涼薄如雪域流光︰「十一年前,五姨娘服了大夫人送來的毒雞湯,幸虧你阻止得及時,否則一尸兩命,說起來,我該感謝你。」

韓玉的心里捏了把冷汗︰「份內的事,不足掛齒。」

桑玥掄起茶水朝著她潑了過去,冰涼的茶水濺了她滿臉,順著修長的脖頸滑入衣襟,像兩條冰涼的小蛇,蜿蜒地自前胸爬過,叫人毛骨悚然。

「份內的事?那毒藥根本就是你下的,你故意裝好人,救下五姨娘,事後又求著她別告發大夫人,實則是怕查到你自己的頭上吧!」

韓玉身子一晃,靠在了厚厚的靠墊上,那綿軟的觸感卻讓她覺得自己墜入了深淵,恐懼無邊無際地襲來,她打了個寒顫︰「玥……玥兒……我……一時糊涂……」

「那你故意穿燻了艾草的衣服頻頻去見五姨娘,又是怎麼回事?下雨的夜晚,設計讓我克滅長明燈,故意放話給五姨娘,又作何解釋?你裝!你就給我裝!待會兒,我剖開你的肚子,讓你吃掉自己的孩子!」

桑玥冷冷地說完,韓玉撲通跪在了地上,驚慌失措︰「玥兒!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諒我吧!我再也不會幫著誰來對付你,也絕不敢對五姨娘包藏禍心了!」

「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爭對五姨娘?尤其是十一年前,你和她……沒什麼瓜葛吧。」

韓玉憶起了不堪往事,神色有些彷徨︰「那是老夫人的壽辰,所有人都喝多了酒,你叔父徹夜未歸,次日,我派人去尋他,發現他從湖邊推著輪椅而來,而湖盡頭,只有五姨娘一個人居住,事後我發現,他的身上有多處歡好過後的痕跡……」、

「所以,你以為他是去私會五姨娘了,從此便恨上了五姨娘。」荒唐!真是荒唐!桑楚青明明就是和大夫人廝混了一夜,為了避開眾人的眼線才故意繞了大半個定國公府,沒想到令韓玉誤會了十一年!

韓玉不語,算作默認。

桑玥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同時,亦感嘆造化弄人,大夫人簡直和五姨娘是一對天敵,明明死了那麼久,還能對五姨娘造成傷害!她看向韓玉,正色道︰「不管你信不信,那晚和叔父在一起的人,不是五姨娘。」

「那是……」

「是大夫人。」

韓玉大驚,目瞪口呆︰「我堂姐?」

「你知道叔父為何要單獨守夜嗎?他是想跟大夫人單獨度過最後的時光,桑飛燕和紫蘭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躺進了大夫人的棺木,還摟著大夫人睡著了。」

韓玉掩面驚呼,幾乎忘了濕漉漉的衣衫帶來的冰涼,難道那麼多年,她都恨錯人了?

桑玥語氣淡淡道︰「你對五姨娘的仇恨完全是場誤會,你和我的糾葛來自于韓正齊,如今這兩個問題已迎刃而解,嚴格說來,我們之間,不存在利益沖突了。」語畢,意味深長地目光掃過韓玉半是詫異半是愧疚的眉眼,道︰「但你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五姨娘和我的事,我怎麼能輕易地原諒你呢?」

韓玉是個明白人,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桑玥的話外之音,她順著梯子往下爬︰「玥兒,你給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吧,也算彌補我對那無辜孩子的歉意。」

韓玉對五姨娘流產的胎兒有無歉意,桑玥不知,不過她這巴結示好的態度,桑玥接受了︰「嬸娘往我的院子都能塞進去人,府里怕是沒有你探不到的地兒吧?」

「二小姐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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