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將門庶女 【第三十三章】賜婚

作者 ︰ 泡芙笑笑

帳篷內,冷昭氣勢洶洶地來回踱著步子,眼底的鋒芒猶如荊棘一般不停刺痛著冷芷若,桑玥那個狡猾如狐的女人,當著上百人的面,毀去了冷芷若的清譽,矢口否認有用嗎?管天管地管不住人心,堵河堵流堵不住悠悠眾口。

就算說冷芷若和郭玉衡是被陷害的,關鍵是,大家肯信嗎?

那個三王子也著實過分,只讓他想法子利用姚馨予來對付姚家,誰料,他會拖了冷芷若下水!狡猾!他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狐狸!

害人終害己,冷芷若和雲陽的親事就此告吹,冷貴妃並沒有指著他們的鼻子罵,只淡淡地丟下兩個字——「蠢貨」。

但就是這兩個字,已表明了她的態度。

冷貴妃是個追求完美的人,她不會允許自己的兒子娶一個聲名狼藉,或者有半點瑕疵的世家小姐,哪怕做側妃也不行。

郭家倒是十分樂見這麼親事,攀上冷家,可不就是攀上了冷貴妃這顆大樹?

郭家是近幾十年來新崛起的家族,位列十大家族之末,郭氏作為郭家的嫡女,嫁給冷秋葵時,卻也只做了個貴妾,若非冷芸在後宮一路披荊斬棘,擁有了貴妃之位和執掌鳳印的權力,郭氏會被抬為平妻?

好在,冷貴妃也不想冷家的面子上太過難堪,暫時壓住了這門親事,免去冷芷若做妾的命運,稍後,郭家三媒六聘,冷芷若還是能夠做正妻的。

「父親,我不想嫁給郭玉衡。」冷芷若哭花了臉上精致的妝容,胭脂水粉掉落,層層疊疊暈染開來,丑陋得令人生厭。

冷昭怒氣滔天道︰「不想嫁就自盡以保名節吧!」

冷芷若慕地一怔,沒料到向來對她疼愛有加的父親會說出如此決絕的話,她仿佛第一天認識眼前這個自己叫了十多年「父親」的人,她是他唯一的女兒,冷家的名聲難道比她一世的幸福還重要嗎?

冷芷若不知道的是,冷昭從前對她好,兩分是出于骨血親情,三分是出于家族榮譽,剩下的五分可全是冷芷若那個內定皇子妃的身份,按照冷貴妃的野心,雲陽他日必定登基,身為正妃的冷芷若將會母儀天下,如此,冷昭又怎會不對冷芷若好呢?

但經歷今早的一頓胡鬧,冷芷若的皇後夢,冷昭的國丈夢被粉碎得干干淨淨!這個女兒便再無任何利用的價值,他也無需再扮演所謂的慈父形象了。

「你退下,這幾日好好地呆在帳篷里反省,別給我出來丟人現眼!不然的話,我打斷你的腿!」

冷昭不夾雜絲毫情意的話甩出去,冷芷若如遭當頭一棒,大腦凌亂不堪,整個人暈暈乎乎,幾乎要辨不出東南西北。此時,她仍沒明白冷昭的意思,權以為冷昭在生她的氣,怪她不該擅作主張,勾結三王子陷害桑玥,結果反被桑玥擺了一道。于是,她天真地憧憬著,待到冷昭的氣消了之後,她還是冷昭捧在手心里的至寶,什麼嫁給郭玉衡為妻,純屬權宜之計。

這麼一想,她的心情似乎沒先前那般沉重了,她規矩地磕了個頭,恭敬地道︰「是,父親,女兒告退。」

冷芷若一走,冷昭即刻命門口的侍衛守好帳篷,不讓任何人靠近十步以內。

衣櫃旁的一道簾幕里,走出一個高大健碩的商人打扮的男子,他的眉色花白,膚色古銅,一雙鷹目深邃而冰冷,臉上有著寸長的胡須,眼楮和額角都有細密的紋路,乍一看去,儼然一個五六十歲的老翁。

然而,他一出口,聲音,異常年輕︰「那個桑玥果然狡猾。」

冷昭的胸口起伏不停,神色猙獰而盛怒︰「我告訴過你,不要小瞧她,只要有她在,想對付姚家根本是痴人說夢!她本就極受皇上的疼愛,又詭計多端,有利的條件全都偏向了她!掉以輕心,只會讓我們所有人成為她向上攀爬的墊腳石!」

從華陽夫人的壽宴開始,桑玥就一點一點地原形畢露。短短半年的時間,桑玥整死了陸鳴心、長平公主、蕭麗妃和雲陽的兩個貼身護衛,又整垮了伯夷侯府、覆滅了談氏一族,雲澈和雲陽的羽翼同時受損,就連最受皇上疼愛的瑤兮公主都死了,若說跟桑玥沒半點兒關系,他絕對不信!

在南越,他就不該因為姚鳳蘭的關系而一時心軟放過了桑玥,如今弄得養虎為患,寢食難安。

「昨晚,我不過是投石問路,試試深淺,芷若不能嫁給雲陽就不嫁吧,對于我們和三姑姑的關系沒有實質性的影響,只要兵權在手,三姑姑就會倚仗我們。況且,三姑姑的膝下還有慶陽公主,大不了,我或者三哥娶她就是了。」冷煜林淡淡地抬眸,目視前方,若有所思地道︰「真想不到,二姑姑那樣單純善良會生出桑玥這種心狠手辣的女兒。」

但也就是有點兒心計而已,還入不得他的眼。

冷昭咬牙切齒道︰「皇上的心,比蛇蠍子還毒上三分,他的女兒又善良得到哪兒去?桑玥十足十地隨了皇上,只怕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此女不除,我們永無寧日。」

冷煜林狐疑地凝眸,父親的話似乎另有所指,但他並未深究,無毒不丈夫,一國皇帝,要是沒點兒手段,也坐不上龍椅,守不住江山。他不管皇帝如何,他只負責對付桑玥。他嘲諷一笑︰「桑玥才像我們冷家的後代,二姑姑是個例外,百年難遇的例外。」

冷昭似想到了什麼,斂起怒意,眉宇間露出幾許凝重之色︰「你方才冒然出去,有沒有被人發現?」

冷煜林想到了那個身穿墨色錦服的年輕男子,和桑玥甚為親密,想必是傳說中的曦王殿下了,二人的眸光在空中交匯了一瞬,若說對方沒有發現他,有些牽強。但發現了又如何?他來之前做了萬全的部署,他們要是敢冒然跑去告御狀,他就絕對有把握反治他們一個誣告的罪名。如此,就沒必要說出來徒增父親的憂慮了,他搖頭︰「沒有人發現,我的武藝和蒼國師都有得一拼,誰能耐我何?」

冷昭點點頭,神色稍稍松動,他有三個兒子,論隱忍和聰慧,當屬冷浩然,冷瑤當初能在南越站穩腳跟,冷浩然功不可沒,他極善察言觀色,總是能輕易贏得別人的信任,慕容宸瑞也好,慕容耀也罷,就包括他接觸的眾多官僚,都對他贊許有嘉,可惜的是,自從回了大周,這個長子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成天往外跑,不務正業,游手好閑,不做官也不經商,單單是這樣,他或許不會對冷浩然失望,畢竟老爺子寵冷浩然啊。那麼,冷浩然就算沒有白住在冷家。但如今,這個長子莫名其妙地失蹤了。老爺子氣得差點兒中風,直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他對冷浩然是徹底死心了,冷浩然的生死再與他沒有半點兒關系!

若論武藝和兵法謀略,則無人能出冷煜林其右,冷煜林十歲就隨著他奔赴軍營,每場戰爭,冷煜林都從旁觀看,並細心記錄各方人馬戰術上的優劣,十二歲親自操刀斬落了五名倭寇的頭顱,十五歲帶兵夜襲敵營,出奇制勝,以三百軍士搗毀了千余人的山寨,一舉成為皇上眼中勢必超越姚俊杰的潛力勇士。這一次,冷煜林親自出馬,說什麼也要除掉桑玥!

冷昭斂起有些跑遠的思緒,看向冷煜林,提醒道︰「你要當心慕容拓,他是靈慧的關門弟子,玄冥劍法早已突破十級,你要是對上他,勝負難說。」

冷煜林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父親放心,我既然敢來,就沒打算空手回去,這次的計策萬無一失,桑玥難逃一死,就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她!」

講完這句話,他的腦海里忽然浮現起了桑玥的回眸一瞥,那是一雙看透生死、逾越滄桑的沉靜眼眸,與她的年齡格格不入,和他見過的所有女子不同,自稱一派清淺疏離卻韻味十足的風情。雖然詫異,但只要一想起桑玥的過往,他又覺得這個女人要是不露出如此眼神,倒還奇怪了。

憑心而論,他不討厭桑玥,甚至,那匆匆一瞥令他有種心跳加速、呼吸凝滯的沖動,若非天生對立,以他和桑玥這種表兄妹的關系,他或許十分樂意把這種陌生的感覺稱之為「一見鐘情」。

雖然惋惜,但我也不得不殺了你。

……

午後的陽光格外明媚,白雲朵朵,綠草幽幽,草原上一片忙碌,眾人已整裝待發,在熄族使者的帶領下前往熄族山腳外圍的一片名為小巫峰的茂林綿延山群進行狩獵。因四季如春的緣故,里面的猛獸異常凶狠繁多,各類參天古樹尤其粗壯繁茂,對于常年呆在京都的王公子弟而言,這的的確確是一次不可多得的玩樂機會。

熄族的女子也喜歡騎射狩獵,在小巫峰右側有一個人工建造的獵鹿園,里面有山有水,有樹有獸,只是多為馴鹿、狐狸、野山羊……諸如此類性格溫和的野獸。

姚馨予和桑玥經過一上午的歇息,體力有所恢復,但姚馨予仍有些驚魂未定,于是拉著南宮氏在帳篷里陪她。桑玥則是跟著三個哥哥,以及姚秩出來狩獵。

按理說,姚秩一整晚被折磨得死去活來,應是跟姚馨予一樣,留在帳篷里好生歇著,偏他的體力好得出奇,酣眠了兩個時辰就再度壯如犛牛,那些結了痂的傷口他也渾然不在意似的,走路、騎馬瞧不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郭玉衡的馬正好從旁路過,他滿面春風地譏笑了一聲︰「昨兒的熱鬧看夠了嗎?不夠的話,這林子里還有許多許多,猛獸互咬互博甚至,獸間百態,應有盡有,你要不要跟我去看?」

他的聲音很小,恰好只讓姚秩一人听見,是以,外人瞧著他笑容滿面的樣子,還以為他跟姚秩的關系甚為要好。

姚秩握緊韁繩的拳頭發出咯咯之響,真想一拳揍扁郭玉衡這個陷害了他的人!

郭玉衡挑釁地笑著,那眼神仿佛在說︰來呀來呀,有種你就動手啊。

姚秩的呼吸漸漸沉重,但他拼命壓制、壓制再壓制,最終將怒火化為肺部的一口濁氣,隨意吐出,不搭理郭玉衡。

郭玉衡納悶了,姚秩的這火炮,今兒怎麼點不著了?他微微遞過身子,湊近姚秩的耳旁,一字一頓道︰「賤人生的孩子就是下作!」

 !

郭玉衡肩胛一痛,整個人從馬上摔落,跌碎了腿骨,他痛得倒地翻滾,抱住膝蓋拼命哭嚎︰「姚秩!你敢傷我?」

「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傷你的人到底是誰?」

郭玉衡循聲抬眸,看清來人後,立刻止住了哭嚎︰「曦……曦王殿下……」

慕容拓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挺伶牙俐齒的,不知道你的舌頭和牙齒都值不值錢呢?改天賣賣去。」

郭玉衡嚇得趕緊閉上嘴,爬起身,一瘸一拐地跑開了。

姚秩看了看慕容拓,繼續低頭不語。

慕容拓也沒指望從姚秩口里听到一聲「謝謝」,他開始在人群里搜索他想見到的身影。

雲傲的頭風犯了,沒有來參加,雲澈作為長子,引領著大隊伍浩浩蕩蕩地進入了小巫峰。

雲笙意氣風發,興致十分之高,剛策馬踏入林子,尚未消失在眾位女眷的視線,他就已搭弓拉弦,射中一頭麋鹿,直惹來世家千金們好一陣歡呼。

武國公府的三小姐武彩文由衷地贊嘆道︰「三皇子好英勇啊!依我看,所有的皇子里面,就屬他最像年輕時候的皇上。」

郭家四小姐郭紫儀滿臉譏諷地倪了武彩文一眼,嗤笑道︰「武小姐見過皇上年輕時候的樣子嗎?真是會信口雌黃!」今天早上,不就是這個口無遮攔地女人當眾叫了一句「郭公子你昨晚在冷小姐的帳篷里過的夜嗎」?想想就氣憤!

幾個皇子都進入林子之後,唯獨雲陽和雲綏停滯不前。

雲陽悠閑地騎著馬,一手拽住韁繩,一手擰著弓箭,似乎在等人,左顧右盼的,直到莫青和莫允兩名護衛策馬前來,他才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淺笑,進入了林子。

武彩文幽幽地嘆道︰「二皇子……還真是……」

後面的話,她沒敢說,但許多千金心照不宣,冷貴妃那麼厲害的人,怎麼生了個如此不中用的兒子?武功平平不說,還一點皇子的氣場都沒有,往人群里一站,誰會注意到他?就算遺傳了冷貴妃的美貌又如何?男人最重要的是本事,空有一副好皮囊,不頂事啊。瞧他,沒有護衛就寸步難行,哪有一點男子氣概?

同樣是左顧右盼的人,雲綏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他的女圭女圭臉總是透著幾分親切,但那雙比黑水晶更閃亮的眸子徐徐流轉著野獸一般精銳的鋒芒。大抵感受到了眾人的注視,他突然回眸,魅惑一笑,眨了眨右眼。

包括武彩文和郭紫儀在內的數位千金瞬間就呆怔了,手里的水杯、糕點、瓜果掉了一地。

雲綏對于自己引起的混亂渾然不在意,他右手一抬一扯,沒有隨大流選擇正常的入口,而是右轉,繞了一些路程從側面進入了林子。

慕容拓尋到了桑玥,和她並肩而立,慕容拓收回意味深長的目光,笑了笑︰「你這幾個兄弟,都很有意思。雲澈古板正經,雲陽愛裝平庸,雲笙好出風頭,雲綏標新立異。若我猜的沒錯,狩獵過後,雲傲就要立太子了。」

桑玥雲淡風輕地道︰「隨他,反正立誰都跟我無關。」

「你有沒有想過,冷香凝和雲傲相認之後,還是有機會誕下皇子的。冷香凝也服用了解藥,生的孩子不會再帶著毒了。」

桑玥似笑非笑地看了慕容拓一眼,發現他在說這話時,眼神不若平時那般清亮,似繞了層撲朔迷離的薄霧,有什麼東西是他努力遮掩卻又希望她主動識破的。

他從不會關心冷香凝跟雲傲是否和好,相反,他巴不得二人老死不相往來,在他心里,認為冷香凝應該選擇忠貞不渝的荀義朗。

而就算他贊同冷香凝的選擇,也沒必要聯想到孩子的身上,畢竟雲傲跟冷香凝都不年輕了。

這話,表面是在提醒她冷香凝可以生孩子,她要提前做好部署,別讓皇位落在了別人手中。

可為何,越想越不對勁呢?

他更像是在提醒……她?

桑玥微垂著的濃睫慕然上抬,不可置信地望進慕容拓飽含深情的眼眸,心,砰然一跳,雙頰不受控制地滾燙了。

慕容拓瞧著她嬌羞的樣子就知道她听懂了自己的話外之音,她垂眸,避開他熾熱的目光,他卻一瞬不瞬地盯著這張勾人心魄的臉,語含淡淡的傷感,道︰「我們的親事拖得太久太久,好不容易你答應我的提親了,楚遇害,這一病,就是兩月;好不容易當著楚的面拜了堂,你消失不見,這一走,就是兩年;而今我好不容易在南越征得了桑楚沐和姚鳳蘭的同意,從我父皇那兒要了冊封桑玥華珠為曦王妃的聖旨,你又即將不是桑玥了,這一等,不知會是多少個兩年。」

桑玥的心里漸漸地漫上一層愧疚,這個男人從十七歲等到了二十二歲,歷經風雲變幻、生死劫數,抵制了多少誘惑,壓抑了多少沖動,卻遲遲等不來屬于渴望的溫馨和甜蜜。

她微微地揚起唇角,聲輕如絮道︰「我是不是桑玥,都只能是你的妻子。」

慕容拓沒想到桑玥會承認,先是狠狠地震驚了一把,隨即開始心花怒放,濃墨的劍眉高高挑起,璀璨的眼眸睜得老大,如一孩童,欣喜若狂中夾雜了一絲怯生生的不確定︰「桑玥,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男人也喜歡听甜言蜜語的麼?桑玥羞赫得難以抬眸,那如玉雙頰映著日暉,泛著水蜜桃般迷人的光澤,她喃喃地道︰「這樣就樂壞了,要是……」

慕容拓的耳尖兒地捕捉到了她的細語呢喃,身子微傾,手臂挨著她的,眸中閃過一絲狡黠,小聲地試探道︰「其實,我可以再等等,我不急的。」

桑玥的嘴唇一張,吸了口涼氣,欲言又止,爾後抿唇淺笑,離開他的身側,翻身上馬,從子歸的手里拿過小金弓,帶著子歸馳入了獵鹿園。

都快走進園林了,慕容拓傳音入耳︰「三天!」

三天,一語雙關,她不回頭,不讓臉上那抹比春曉之花更絢爛嬌柔的笑落入慕容拓的眼中。

她一走,慕容拓就策馬奔騰,進入了小巫峰,不過,他可不是去狩獵的。

秋陽高照,涼風習習,獵鹿園風景獨好。

桑玥拿出小金弓,把玩了好一陣,想起那段和慕容拓夜夜練習騎射的日子,嘴角勾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當然,她來獵鹿園也不是打算濫殺無辜,之所以帶上弓箭只是為了掩人耳目。

她按照慕容拓說的路線行進了大約兩刻鐘後,即將抵達約定的地點,誰料,左側的小道上橫著奔來一匹紅鬃駿馬,來不及看清對方的容貌身形,她只用余光掃視到了一片如雲潔白的裙裾,就發現電光石火間,兩匹馬即將相撞。

子歸模出腰間的軟劍,就要斬向對方的馬腿,桑玥厲聲喝止「住手!」

同一時刻,桑玥雙腿夾緊馬月復,一手拔下頭上的金簪,狠狠地戳入了馬匹的臀部,另一手,猛拉韁繩,只听得一聲淒厲的嘶吼,馬匹卯足了勁兒,風馳電掣般,揚蹄飛躍,堪堪自那人的頭頂一躍而過。

那人大驚失色,以為自己會被踩到,趕緊一個翻轉,四肢吊著馬鞍,躲在了馬月復之下。

沒了發簪,那一頭如墨青絲,瀟灑地披散開來,像一匹卷著的光潔黑亮的綢緞,突然一路鋪陳,這一瞬的英姿颯爽,令萬千繁花黯然失色。她挺拔的身姿,被日暉勾勒出了完美的金色優弧,便是用世間所有形容美好的詞,都描繪不出她氣質的萬分之一。

馬蹄落地,她的身子遽然前傾,幾乎要趴在馬背上。穩住身形之後,她模著馬頭,柔柔地安撫了一陣,適才掉過頭,看向那名差點兒害死她的人。

那人已跳下了地,是一名容顏清麗、衣著華貴的妙齡女子,約莫十六、七歲,她的臉上還有著未褪去的驚懼,直愣愣地盯著桑玥,很快,她發現對方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這讓她不甚舒服。

「喂!你看什麼看?」說著,那人氣得揚起手里的鞭子就朝桑玥揮了過去,子歸單手一樣,一劍劈斷了那條尾部帶刺的厲鞭。這一鞭子,打在馬上,馬發狂,打在她身上,她受傷。

想必這位就是熄族的大公主夫余麗雅了。

夫余麗雅是戚妃的女兒,深受夫余金的疼愛,因此,養成了我行我素、刁蠻任性的性子。

桑玥環視四周,秀眉微蹙,這個麗雅公主出現得也太詭異了。她冷冷一笑︰「麗雅公主,凡事都得講道理,剛剛馬匹差點兒相撞,你我二人都有責任,誰也怪不得誰。但你一開口,鞭子就朝我招呼過來,難道,這就是你們熄族的待客之道?」

麗雅公主的呼吸一頓,卷翹的睫羽飛速顫了起來︰「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麗雅公主的腰間掛著熄族王室令牌,穿著精美華麗,樣貌美麗動人,自然是一個公主了。」

桑玥淺笑著說完,麗雅公主面露了幾許毫不遮掩的得意之色,又听得桑玥繼續道︰「我在來熄族之前,就听聞馥雅公主知書達禮,才貌雙全;清雅公主溫婉善良,秀外慧中;唯獨麗雅公主刁蠻任性、肆意妄為。所以,要辨認你的身份,真是太簡單了。」

麗雅公主氣得胸口一陣發堵,握著鞭子的指節隱隱泛白,疾言厲色道︰「你是大周的哪一位小姐?居然敢這麼羞辱我!」

若說方才桑玥只是猜測,現在就能完全確定了,雲傲送她的這套裙衫,盡管素淨,但價值千金,就算慶陽公主的也比之不過,麗雅公主要是連這點兒眼力勁兒都沒有,還做什麼公主?麗雅公主沒有半分猶豫地稱呼她為小姐,只能說明,麗雅公主早就知曉了她的身份。

她如冷月般漾著清輝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似譏似嘲道︰「若非麗雅公主的令牌和這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脾氣,我真會以為自己見到的是一個戲子呢,麗雅公主很閑,我可沒空。」

語畢,掉轉頭,就要策馬離去。

麗雅公主望著桑玥的背影,跺跺腳,大喝道︰「桑玥,你給我站住!我不許你這麼侮辱我!」

桑玥唇角一勾,不理會麗雅公主的挑釁,揚起馬鞭,帶著子歸馳入了茂林深處。

麗雅公主將手里的鞭子一丟,臉上的怒氣迅速消弭無蹤,她拍了拍手,翻身上馬,與桑玥背道而馳,離開了獵鹿園。

不遠處的松樹後,兩名男子看了出好戲。

年輕俊美的是熄族三王子,步入了中年、樣貌平平、肥頭大耳的是熄族新冊封的外姓王爺盧王。

三王子和顏悅色地道︰「怎麼樣,我沒說錯吧?這名女子跟烈馬似的,難以馴服。」

盧王色迷迷地搓了搓手,剛剛那一幕美人折腰、橫空策馬、秀發雲飛的旖旎畫面深深地映入了腦海之中,他舌忝了添干燥的嘴唇,猥瑣地道︰「長得不錯,性子正合本王的胃口,本王最喜歡征服烈馬。」

三王子拍了拍盧王的肩膀,面露了幾許恰如其分的惑色︰「盧王,你該不會也看上她了吧?我先看上的啊!」

盧王聞言臉色就是一沉,肩膀一顫,抖落了三王子的手掌,不悅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喜歡,本王當然也能喜歡了,但本王要提醒你,本王看重的女人,就絕對不許其他人染指!」

三王子似乎被他的威嚴給震懾了,急忙後退一步,眸中閃動起驚懼的目光︰「別別別!我是喜歡她,但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染指她!要知道……她是……」

盧王最討厭別人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了,他的八字眉一蹙,沒好氣地道︰「你還是個爺們兒不?怎生跟個娘兒們似的!」

三王子嘆了口氣,道︰「盧王你有所不知,桑玥……早就名花有主了!」

「嗯?」盧王模了模臉頰的絡腮胡,「她不是沒有成親嗎?」

三王子垂眸掩住一晃而過的精銳輝光,勸解道︰「她是南越曦王的未婚妻,這是眾所周知的事,說到曦王,」他停頓了一瞬,發現盧王正在側耳恭听,才道︰「曦王是南越皇帝的嫡子,就連大周的皇帝都對他禮讓三分,你跟他搶女人,不是我打擊你,你幾乎沒有勝算!」

盧王的眉間擰出了一個「川」字,若曦王真如三王子所言那般厲害,他縱然再色膽包天,也不得不掂量一下其中的厲害關系。

三王子忍住心底的嘲諷和想要放聲大笑的沖動,擔憂道︰「況且,桑玥的身份非比尋常,哪怕沒有曦王殿下,你也極難抱得美人歸。」

盧王不假思索地問道︰「什麼身份?」

三王子單手置于唇角,悄聲道︰「她是大周皇帝和皇後流落民間的女兒,雲恬。」

盧王一听到「皇後」二字,渾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刻咆哮了。天下第一美人冷香凝,十多年前,雲傲為了慶祝大婚,帶著冷香凝和百官家眷前來熄族狩獵,那時,他喬裝打扮混在了經商的隊伍里,就是為了一睹冷香凝的芳容。

等了數日,他最終看到了,雲傲和冷香凝同乘一匹馬,夕陽西下,漫步草原,她依偎在雲傲的懷中,臉上掛著幸福嬌羞的笑,那笑,是黎明時分最亮麗的一抹紫氣,也是靜謐夜空最皎潔的一片月光。

此人只應天上有,如此美人,真叫他恨不相逢未嫁時。

桑玥如果是冷香凝的女兒,那麼,他就是拼著得罪曦王的危險也要將她據為己有!

一念至此,盧王放開步子,朝前走去。

桑玥左兜右轉,總算穿過了松林和竹林,來到一處碧水深潭。潭水,如一塊淬煉過後的翡翠,靜謐幽深,透著絲絲涼意,在它周圍,用漢白玉砌了一圈供人歇腳的齊膝高石階。

石階上,坐著一名素衣女子。她低垂著眉眼,似在觀賞無波無瀾的水面,不再縴女敕的手,輕輕繞著腰間墜下的絲絛。

曾幾何時,貴為侯府嫡女的她一襲綠衣,似從迷霧森林走出的精靈,極富朝氣,純真可人,路過桑玥席位的時候,朝她調皮地眨了眨眼。

就那一眼,二人從此惺惺相惜。

事過境遷,物是人非,如今她家破人亡,淪為女奴,再不復昔日的朝氣蓬勃、無憂無慮。

桑玥的心揪成了一團︰「妙芝。」

筱玉循聲側目,呆呆地看了桑玥一眼,給桑玥行了一禮,恭順地道︰「六王子說大周的桑小姐要見我。」

桑玥快步上前,握住她的皓皖︰「妙芝,你怎麼了?」

筱玉緩緩地掙開桑玥的手,惶恐不安地道︰「桑小姐,你認錯人了,我叫筱玉,不叫妙芝。」

桑玥的目光落在她右臉的紅斑之上,松開手,從懷里掏出早已抹了藥粉的帕子,猝不及防地,擦掉了那塊猙獰的紅斑。

筱玉面色一僵,隨手捂住因大力擦拭而微疼泛紅的臉︰「桑小姐,你……」

桑玥抬手,理了理她微亂的雲鬢,柔聲道︰「妙芝!我來接你了,跟我回去。」

「我不叫妙芝!桑小姐,你認錯人了!」筱玉激動得神色慌亂,把頭一偏,避過桑玥的手。

「我怎麼會認錯?我們是最要好的朋友,你變成什麼身份,我都能一眼認出。」

筱玉側過身,不看桑玥的眼楮︰「說了我不是……」

「你就是……嘔……」桑玥的身子一顫,捂住胸口,噴出了一大口血紅,那明艷的色彩流連在漢白玉石階上,宛如一朵一朵雪地里悄然綻放的寒梅。

筱玉轉過身,看到這一幕,嚇得心幾乎跳出了胸腔,她本能地扶住了桑玥︰「你別嚇我!你為什麼會吐血?你中毒還是怎麼了?」

桑玥趁機拽住她的手,咧唇一笑︰「這麼擔心我,還不承認自己是妙芝?」不得不說,慕容拓這個法子還真管用。

筱玉這會子知曉自己上當了,趕緊拿開桑玥的手,矢口否認︰「我不是妙芝,這世上已沒有林妙芝。」

桑玥順著她的話,道︰「好,這世上,沒有林妙芝,只有筱玉。筱玉,跟我回去。」

筱玉自顧自地呢喃,哀傷之色漸漸爬上了眉梢,沉入了眼角︰「回去?我回哪兒去?是回那個荒無人煙的鎮國侯府,還是回黃沙遍地的流放之所?父母已亡,兄弟早殤,如今還在時間苟活的就只剩那幾個淪為了軍妓的姐姐,你現在跟我說回去?回去成為她們其中一員嗎?」

桑玥抱住林妙芝瑟瑟發抖的身子,忍住心底的劇痛︰「妙芝……你恨皇上?」

筱玉,不,林妙芝擦了眼角的淚,吸了吸鼻子︰「與其說我恨皇上,不如說我恨我父親、恨慕容耀!要不是他們密謀造反,我林家上上下下數百口人怎會遭遇橫禍?男丁變為苦役,女人淪為軍妓……就算我被毀容的時候,都從來沒有那麼絕望過!你能想象嗎?一夜之間,從雲端摔入泥潭……」

林妙芝泣不成聲,靠在桑玥的肩頭,把心底所有的陰霾和怨恨盡數化作眼淚宣泄出來。

不知哭了多久,她終于哭累了,桑玥才輕拍著她的背,軟語道︰「妙芝,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受苦了。」

林妙芝從她懷里直起身子,搖搖頭︰「我不跟你走,我在熄族過得很好,六王子很疼我,我只是見你一面而已。」

桑玥還想說什麼,林妙芝已站起,心平氣和道︰「從庶女到嫡女,再到姚家的表小姐,別人都羨慕你的運氣,我卻知道你每一步都走在了刀刃上,現在,你我之間,雲泥之別,我不想成為你的累贅,也希望你讓我保留最後一分做人的自由和尊嚴。」

桑玥埋在寬袖中的手緊握成拳,她早料到林妙芝不會輕易接受她的救濟,卻不曾想,林妙芝會說出那樣決絕的話。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我會在熄族呆上一段時間,我不逼你,你好好地考慮,臨走時,我再問你要答復。」

……

氈房內,雲傲和盧王正在對弈,不得不說,跟桑玥相比,盧王的棋藝簡直糟透了。

雲傲喝了一口熱茶,不疾不徐地道︰「你看,朕讓了你五子,你還是輸了。」

盧王肥圓的臉皺成一團︰「不行不行!再下一盤!說什麼我也得贏你一回!」

乍一听出,還以為二人是故交,殊不知,這僅僅是二人第一次會面。

雲傲由著盧王用那胖嘟嘟的手擺好了棋盤,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朕讓你十子,夠有誠意了。」

盧王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嘆息道︰「皇上的誠意,本王會如實轉達。」

雲傲的濃眉一挑,意味深長地笑了︰「哦?听盧王的口氣,對朕的誠意不滿,盧王莫不以為你們真的有跟朕談條件的籌碼?」

盧王盡管心里火得很,卻也不敢把這個煞星給得罪太過徹底,他及時收斂了不滿之色,換上一副笑臉︰「我的籌碼可以加,皇上的籌碼也再加一點。」

雲傲雙指捏了一顆白子,並不落下,而是眉眼含笑地看著他︰「加什麼?」

盧王用手指沾了水,在桌面上寫了幾個字,待雲傲看清,眼底掠過了一絲愕然,他迅速用袖子拭去,笑容里也噙了幾分自信︰「我給的籌碼還不錯吧?」

雲傲落下白子,笑弧擴大了幾分︰「你又看上朕的什麼了?」

盧王模了模絡腮胡,難掩希冀之色︰「你的女兒,桑玥。」

雲傲先是一怔,爾後笑出了聲︰「那個小刺蝟你敢要?」

盧王砸了砸嘴︰「有什麼不敢?再烈的女人,爺在床上把她馴服了,隔天她還不得稱爺一聲夫君?」

「她已有婚約。」這便是在拒絕了。

「少來,」盧王不悅地哼了一聲,「你恢復她的身份,她和曦王的婚約也就無效了。」

雲傲的雙指捏了捏眉心,聲音沉了一分︰「為了你們讓我得罪南越,得不償失。」

盧王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雲傲的言外之意不是舍不得桑玥,而是不樂意得罪南越,如此,就好辦多了,他心情大好︰「其實啊,每一次狩獵活動中都有人不幸踫到了無法抵擋的猛獸天災,他們死得好冤枉。」

雲傲並不松口。

盧王急了,又蘸了茶水,肉痛地寫下幾個字,喘著氣道︰「這樣,你總滿意了吧?這已經不是籌碼了,是我個人的心意!」

雲傲淡掃一眼,眸中有異樣的流彩劃過,他話鋒一轉︰「你殺不了慕容拓,我勸你別白費心思。」

盧王騰地直起身,一掌震得棋子四處飄︰「你只管說,我殺了,你到底把不把桑玥嫁給我?」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他的那些精銳力量,毫不夸張地說,對付大周國師蒼鶴都綽綽有余,何況一個慕容拓?

雲傲漫不經心地道︰「你若真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慕容拓,朕立刻下旨賜婚,不過,朕的女兒,不能做妾。」

「君無戲言,你可不許反悔!」盧王笑逐顏開道︰「我回去後立刻就把那幾個婆娘給休了,以後專寵桑玥一人,你放心,她既然是大周的公主,我待她肯定比待自己還好。」

雲傲再落一子,干脆利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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