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第五十五章微妙
鳳抱明珠,皇後回歸,皇上立長公主為皇太女,這一消息簡直轟動了整個大周。大街小巷,茶樓客棧,莫不都是在談論這兩位傳奇女性。皇後娘娘美得天怒人怨,當年但凡有幸一睹她芳容的人至今都記憶猶新。而桑玥,那個傳聞中心狠手辣的小煞星,居然是皇後的女兒,還成了皇太女!
這麼一來,深閨婦孺在家里的地位陡然上升,冷華的那句「誰說女子不如男」將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成了閨閣們和婦孺們的時常掛在嘴邊的話。當然,她們也就是說說而已,不敢真的在家里騎到丈夫的頭上。畢竟桑玥能夠走到今天,可不是光靠一張嘴,她憑借的是比男子更狠辣果決的手段和深沉冷靜的頭腦。
這一晚,有人歡喜有人愁,儲君之位的落敗者,關上門兀自發泄恨意;尋回了親人的帝王,則是樂得根本合不攏嘴。
一路上,思焉已經把冷香凝被害得失去記憶和心智的事告訴了雲傲,雲傲怒氣填胸,差點兒氣暈了過去,他真的很想一刀宰了冷芸。但他不能朝令夕改,冷芸還得再苟延殘喘幾日。
不過對他而言,冷香凝的心智健全與否,都不影響他對冷香凝的感情。冷香凝這邊就不同了,她抱著一股和雲傲廝守的執念活了十八年,這個執念已經成為了她的一個習慣,但它沒有妃嬪,沒有庶子庶女,只有一家三口。現如今,雲傲妻妾成群,子女如雲,走在宮里,一聲聲「皇後姐姐」,一句句「母後金安」,刺激得她失望萬分。
華清宮內,冷香凝窩在床腳,燭火透過明黃色的帳幔在她如玉的容顏上灑下朦朧的雅致清輝,她雙手抱膝,淚珠子不停往下掉,死活不肯寬衣就寢。
雲傲驚慌失措地看著她,安慰的話在腦海里一遍一遍地閃過,說出口時卻又完全沒了底氣︰「香凝,別生我的氣了。」
冷香凝委屈地落著淚︰「我不要做別人的母後,我只做玥兒一個人的母後!」
雲傲開口保證︰「好好好,明天我叫他們改口。」
冷香凝瞪了他一眼︰「你是壞蛋,你先是不要我,再又要了那麼多她們!我討厭你!」
一句「討厭」讓雲傲悔恨不已,他微傾著身子,試圖離冷香凝更近一些,冷香凝往一邊兒挪了挪,不悅道︰「你走開。」
「香凝,我是有苦衷的。」至于什麼苦衷,雲傲沒說,說了香凝也听不懂,制衡朝堂,培植勢力,這些帝王心術,香凝無法理解。他探出手,把冷香凝抱入了懷中,冷香凝想掙扎,奈何她的力氣跟雲傲的相比,簡直就是小螞蟻了。
雲傲低頭,打算親親她,她晃了晃腦袋︰「你……你又要咬我?」
咬她?他什麼時候咬過她?剛欲開口詢問,他憶起了荀淑妃壽宴那晚,他仿佛做了一個夢,在夢里他吻了香凝,難道……那不是夢,而是真的?這麼說,香凝來過皇宮!他的目光一凜,加大了手臂的力度︰「香凝,你跟我說實話,你這些年到底在哪里?」
冷香凝被他禁錮得有些疼痛,她推了推卻推不動,只得一哭一哭地道︰「白……雲庵啊。」
「是嗎?」雲傲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前段日子,你有沒有來過皇宮?」
桑玥早猜到雲傲會這麼問,是以提前教了冷香凝如何作答,冷香凝盡管心智不全,撒起謊來卻面不改色,大抵她骨子里就是這麼調皮吧。她萌萌地道︰「來了,玥兒偷偷帶我來過一回,可是……可是你好可怕,你咬我,我就逃了。」
雲傲的神色稍作松動,他和煦一笑︰「我不咬你,我就想抱著你睡一晚,今後,你就住在華清宮。」
皇後的寢宮是未央宮,偶爾留宿華清宮並無不妥,但真要搬來住在一起,貌似有些違背祖制了。但雲傲顧不得那些,他都能立桑玥為儲君,還有什麼不能做的?
冷香凝咬了咬唇,不作言辭。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雲傲的眸光寒涼了幾分︰「你忘記了那麼多人和事,那你可還記得荀義朗?」
自古帝王皆多疑,白日里,荀義朗的反常,冷香凝的失態,無一不讓他心生警惕。尤其,年少時,冷香凝和荀義朗又甚為要好,他這心里,就更加疑惑重重了。
冷香凝眨巴著淚光閃耀的眸子,哽咽道︰「不記得。」
「是嗎?」雲傲盯著她氤氳著水氣的眸子,似在喃喃自語,眼底有暗涌浮動,片刻後,他淺笑了一聲,「不記得沒關系,也不是個多重要的人。」
雲傲替冷香凝松了發簪,二人平躺于柔軟的龍床上,雲傲習慣睡硬床、蓋薄被,這樣容易早起,但他的印象中,冷香凝喜歡軟而暖的床鋪,于是他命人墊了厚厚三床頂級棉花褥子,把蓋的也換了。
冷香凝還在哭,他探出手,像十八年前那樣,輕拍著她的肩膀,細細地哄她入睡。只要一想到她被囚禁在一個僻靜的院子長達十五年,他的心,就痛得難以忍受。他還有什麼理由不遷就她、不對她好?
冷香凝一抽一抽地哭著,慢慢地,哭聲減弱,最後,她止住了哭泣,吸了吸鼻子︰「我餓。」
雲傲咧唇一笑︰「我這叫御膳房給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麼?」
冷香凝月兌口而出︰「牛柳和肉肉。」
雲傲立刻吩咐多福海去打理,很快,多福海就端了冷香凝喜歡的菜式上來了。
冷香凝吃了幾口,眉頭一皺,雲傲問道︰「香凝,不好吃?」
冷香凝味同嚼蠟,食不下咽,她沒有回答雲傲的話,只是越吃心里越難受,吃到最後,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再次滑落了雙頰,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就是想哭。
雲傲抬手拭去了她雙頰的淚,眸光看似柔和,實則藏了一分不為人知的暗涌,他給多福海打了個手勢,多福海會意,躬身退了出去。
冷香凝沒吃多少,梳洗完畢後就含淚睡了,臨睡前還不停地警告他不許咬她。
雲傲盡管很想做什麼,卻也沒有真的強迫她,他們分開太久了,香凝又只剩孩童的心智,排斥男女之事實屬正常,反正來日方長,香凝總會有接納他的那一天。
于他而言,能夠再次看到香凝已是來之不易,所以明明還有那麼多折子要批,他卻是硬是陪了香凝一個時辰,直到桑玥求見,他才戀戀不舍地起身。
關于桑玥的居所,目前尚未敲定,按理說,儲君的府邸跟皇子府邸一樣,都設在宮外,未嫁公主們則是留住皇宮,但桑玥既是儲君,也是公主,她究竟住哪兒就成了父女兩個爭得面紅耳赤的話題。
雲傲一直不贊同桑玥跟慕容拓來往,因此,他希望把桑玥放在身邊,看得牢牢的,桑玥一門心思要跟慕容拓朝夕相對,她便想住在宮外逍遙自在。現在,這個話題爭執不下,桑玥仍舊是住在姚府。
雲傲走進御房,桑玥行了一禮,心平氣和道︰「兒臣參見父皇。」
雲傲冷沉的目光一掃,發現桌上的折子有被動過的痕跡,他隨意翻了翻,竟是都被批閱了。他沒表揚,也沒怪桑玥越權︰「有什麼事?」
自從冊立了桑玥為皇太女之後,雲傲對桑玥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他的眼神和話語里再不復往常的輕柔和關切,總是十分的嚴肅和冰冷。
桑玥則是一直和他保持著一定的態度上的距離,她開門見山道︰「姚秩是個可造之才,加上他查案有功,兒臣想舉薦他入軍。」雲傲已對荀義朗起了疑心,她不得不防著雲傲的暗箭。當年,從荀義朗堅持要親自照料冷香凝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今日的命運。雲傲不會把冷香凝如何,卻斷不會放過荀義朗。荀義朗雖不是她的父親,卻給予了桑楚沐和雲傲都不曾給她的力量。她,是站在荀義朗寬厚的肩上,才觸踫了這遙不可及的高度,她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荀義朗,哪怕雲傲也不行。
雲傲深沉的眸光掃過桑玥無波無瀾的臉,盯了許久,眸中深沉的暗影一點一點地化開,他的語氣仿若也輕松了幾分︰「這種小事以後不必稟報朕,自己看著辦吧,今日早些歇息,明天是你頭一回上朝,不得出現任何差池。」
「是,多謝父皇。」桑玥並未因雲傲答應得如此坦率而沾沾自喜,相反,她頭一次以儲君身份和雲傲相處,就已經從雲傲的身上感受到了帝王的猜忌和威壓。若她只是個單純的公主,雲傲會待她無比寵溺,可一旦她成了儲君,呵呵,他們這兩父女的關系就變得有些微妙了。
雲傲的雙指捏了捏眉心︰「你身為皇太女,住在臣子的府邸實在太不象話了,三天之內,必須入住東宮。」
桑玥原本已經跨出門檻的腳頓了頓,轉過身,扯了扯唇角,半是應允半是威脅道︰「讓我入住東宮可以,慕容拓跟我一起。」
「不行!」
桑玥的眼底浮現起無盡的從容︰「母後同意了的,已經頒布了皇後懿旨,母後剛回宮,父皇就拂了母後的面子,母後在後宮怕是難以服眾了。父皇疼愛母後,應該不會樂見如此的,兒臣完全是為了父皇著想。沒什麼事,兒臣先行告退。」她相信,雲傲不會在新尋回冷香凝時就惹對方生氣。不過,雲傲今晚的情緒似乎不太對勁。
桑玥走後,雲傲靠在椅背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復,但不是為了慕容拓入住東宮一事,他拍了拍手,一道暗影從門外進入,他聲沉如鐵道︰「封了白雲庵,重刑審問每一個見過皇後的人!」
「是!」
「不要走漏風聲驚動了太女。」
「屬下遵旨!」
……
飄忽了十數日的大雪停了,但枝椏上仍是覆蓋著厚厚的雪,夜風一吹,積雪簌簌滑落,沙沙作響。
桑玥離開御房後,去往了未央宮。懷公公已是未央宮總管,小河子是冷香凝的貼身太監,有兩個聰穎的人在一旁,桑玥的心略微寬了一些。
懷公公把各宮妃嬪送的禮物列了份清單,遞到桑玥的手中,恭敬道︰「殿下請過目。」
桑玥瀏覽了一遍,上至荀淑妃,下至劉貴人全都送來了相當不菲的賀禮,其中以荀淑妃的最為豐厚,她送了一對東海夜明珠、一支西洋參和一套紫金打造的金五事。荀淑妃是為數不多知曉真相的人,她早就知道冷香凝會回宮,準備得充分些倒也說得過去。
姚賢妃的禮物算作中等,見禮如見人,譬如在祭壇冊立儲君時,為她全力說話的是冷華、高尚和戚淵明,姚家人並未吱聲,繼續秉承一貫的中立原則。
她不覺得失望,姚家是所有家族里最為謹慎的一個家族,姚家人接納她,並不代表願意為她陷入權勢的漩渦。如果姚家人想跟皇權之爭搭上邊,早些年就會開始支持雲笙了。
她看完,用筆畫了幾個圈,把清單遞給懷公公︰「做了記號的拿去檢驗一下,看看是否有不妥之處,如有,仔細查探都經過了誰的手。還有,皇後喜歡清靜,平日里別讓一些亂七八糟的人靠近她。」
「奴才遵旨。」懷公公明白桑玥的意思,皇後娘娘心智不全,若被其他人知曉,難免拿此大做文章,屆時,本就不太穩當的太女之位又得抖上三抖了,他接過清單,又道︰「殿下,華陽夫人先前派人遞了牌子,想求見皇後娘娘,您看這個可以嗎?」
桑玥的瞳仁動了動︰「華陽夫人是皇後的生母,見面無可厚非,你仔細安排就是。」
「是。」
桑玥看向小河子︰「小河子,從今晚開始,你密切關注朝陽宮的動靜。」
小河子乖巧地點點頭。
桑玥又吩咐了一些事,才帶著子歸前往了朝陽宮。
朝陽宮已被畫地為牢,門可羅雀,守門的太監一見到桑玥,急忙跪地行禮︰「奴才參見太女殿下!」
桑玥微揚手,淡道︰「平身,本宮進去看看冷貴人。」
「這……」太監面露難色,「皇上說不許任何人探視冷貴人。」
「這任何人,並不包括本宮。」桑玥雲淡風輕地說完,語氣里已含了一分警告的意味,太監愣了愣,最終還是沒膽子攔住桑玥,退到了一旁。
偌大的朝陽宮只剩下畢女官一個宮人,她燒完洗澡水又去了廚房給冷芸熬藥,當桑玥踏進昔日奢華熱鬧、今昔沉蕭瑟沉悶的大殿時,冷芸正虛弱地靠在床頭。
她的面色蒼白自不用說,流了那麼多血,還能苟延殘喘,已是命大至極,只是為了止血保命,蒼鶴不得已用內力震碎了她的子宮,一如當年蒼鶴救荀淑妃使用的方法一樣。這大概可以稱為「因果循環」。
「冷芸,恭喜你,重新回到了起點。」桑玥踱步到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里浮現了一絲探究,「這回,你還有沒有勇氣和決心像十八年前那樣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呢?」
冷芸若無其事地掃了桑玥一眼,仿若對她的挑釁置若罔聞,但那縴長睫羽顫出的不同尋常的節奏還是泄露了她內心的真實感受。她恨桑玥!恨不得把桑玥千刀萬剮!當初,她就不該貪念折磨冷香凝的快感,她應該直接讓那對母女命喪黃泉!心里這樣想,嘴角卻勾起了一抹淺笑︰「你又比我好得到哪兒去?林妙芝能活嗎?她的孩子你找得到嗎?你還不是要一輩子活在自責和抱憾之中?」
桑玥知道冷芸會如何激怒她,早做了思想準備,便不會被她激得情緒失控,「讓我猜猜,妙芝的孩子在哪兒呢?在胡國的豫親王手中,是也不是?」
她思前想後,覺得冷芸從太後手中搜刮到太後和豫親王有染的信件不太可能,多半是豫親王主動給她的,由此推斷,冷芸必是把林妙芝的孩子藏在了豫親王那兒。
冷芸並不否認,難掩鄙夷地道︰「你知道又如何?你敢找過去嗎?」
桑玥淡笑出聲︰「激將法對我沒用,我怎麼找就不勞你費心了。」
冷芸為桑玥的鎮定稍稍側目,但很快,她用盡所剩無幾的力氣仰頭大笑了起來,「你找不到他的!你永遠都找不到他!桑玥,你固然聰穎,但我精心策劃了十八年,豈是你臨時起義就能各個擊破的?我告訴你,你不僅會失去林妙芝,失去她的孩子,還會失去荀義朗!若我猜的沒錯,皇上已經開始懷疑荀義朗了吧!當年的姚俊杰是怎麼死的,荀義朗的下場只會比他的更慘!你就看著,你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你而去,你卻束手無策吧!你盡管做你的太女!做一個孤家寡人!我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你要折磨我,盡管來呀!來呀!」
听冷芸的口氣,當年姚俊杰的死不是冷家造成的,而是跟雲傲有關,冷家替雲傲背了個大黑鍋。話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冷芸這麼激烈地讓她防著雲傲,不也存了一分挑撥她和雲傲關系的念頭?一念至此,她並未接過冷芸的話柄,而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聲輕如絮道︰「你真的沒什麼好失去的了?」
冷芸抬眸對上桑玥如鬼魅般閃動著幽冥鬼火的眸子,不知為何,心砰然一跳,打了個哆嗦。
「其實折磨你有什麼意思?你這殘花敗柳,我還真看不上。」桑玥淡淡一笑,「呈上來。」
桑玥的唇角微微勾起︰「你大概還不知道吧,你懷孕以來,每隔幾日都會吃到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比如用腐尸喂養過的腐爛的海魚。」
話音剛落,子歸拿出一個用布捂得嚴嚴實實的大缽,她扯了布,一股腐臭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冷芸的胃里一陣翻滾,她瞟了一眼大缽里的東西,「嘔——」的一聲,把剛剛吃進去的清粥全部吐了出來。
那……那不停有或大或小、或細或粗的白色蛆蟲蠕動的黑漆漆的魚,真是她每天吃的膳食?
桑玥嘲諷一笑︰「照我說,你吃都吃了那麼多了,現在裝惡心有什麼用?」
冷芸從前不信,現在見識到了,才知這個佷女兒有多變態!她就不怕惡心到自己?
桑玥讓子歸把大缽放在冷芸可以直接看到的桌上,實際上,她不是打算給冷芸看的,她淺淺一笑︰「這樣就受不了了?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處事永遠不驚呢!你替我照顧了母後那麼多年,如今你深陷囚籠,我是不是該報答你當年的照顧之恩?」
冷芸的心猛烈一顫,蔓過了一層不安,桑玥到底想做什麼?
「動手。」桑玥唇角一勾,子歸吹響了金哨,幾乎是同一時刻,偏殿傳來了撕心裂肺的痛哭聲。
「不要……你們干什麼?放開我!你們放開我!啊……救命啊……父皇救我……母妃……」
慶陽!
冷芸騰地掀了棉被,剛要動作,又發覺了不妥,再次緩緩靠上了床頭。
隔壁再次傳來更為淒厲的嚎叫︰「你們干什麼?你們放開我!我是公主!你們怎麼可以在皇宮里行凶?」
那叫聲,聲聲泣血,字字含淚,冷芸的指甲不知覺地插入了掌心。
真是能忍。桑玥又給子歸打了個手勢,子歸再次吹哨,緊接著,隔壁響起了板子重重拍打肌膚的嘈雜之音和越來越痛苦的呼救。
冷芸再也忍不住,赤腳撲到了桑玥的跟前,抓住她的肩膀,眼底充滿了仇恨和驚恐,咆哮道︰「你把慶陽怎麼了?你把她怎麼了?」
桑玥輕輕一拂,冷芸就虛弱地癱坐在了地上,桑玥冷冷地道︰「自然是把她往死里折磨了,說到底,我真是太感激你了,弄個什麼‘鳳抱明珠’,白白將我推上了太女之位,現如今,這宮里的公主們,可全都是任由我搓圓揉扁的了。」
冷芸的心一揪︰「你怎麼可以這樣?慶陽是公主,是皇上的女兒,是你的妹妹,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她那麼善良,那麼單純!你下得了手!」
桑玥仿佛听到了極為好笑的笑話般,眉梢眼角悉數堆滿了笑意︰「殘忍?這兩個字誰都有資格對我質問,唯獨你冷芸不可以。冷香凝是你的親姐姐,她也那麼善良、那麼單純,你下得了手,我為何不行?是你教會了我狠毒,教會了我六親不認,我的好姨母!」
冷芸的手就是一握︰「你是個瘋子!我當初只囚禁了冷香凝,何時真的虐待過她?你……這麼對慶陽!你簡直不是人!」
桑玥饒有興致地勾起唇角︰「怪只怪她是你冷芸的女兒。」
人心都是肉長的,冷芸有三個孩子,長平自私,雲陽自負,他們對冷芸的愛是五分敬重五分利用,唯獨慶陽,只把冷芸當作一個母親來看待,不管冷芸如何責罰她、疏遠她,她就是全心全意地愛護冷芸。冷芸如何不感動?但冷芸這個人很奇怪,她總是表里不一,越是疏離的,興許就越是愛。這還是桑玥從冷芸和雲傲的相處模式中得到的結論。若說雲傲忍著冷芸是因為有把柄落在了冷芸的手中,那麼,冷芸有無數次的機會殺掉雲傲卻遲遲不動手,只能歸咎于,冷芸的心里深愛著雲傲!但她偏要裝出十分厭惡雲傲的樣子。
這就是為何,每每雲傲幾天幾夜不合眼的時候,冷芸都會給他灌下安眠湯,親自替他擦身換衣卻又不讓多福海告訴雲傲,而每當雲傲從昏睡中醒來時,那些堆積如山的奏折已經被冷芸批閱完畢了。
冷芸對雲傲如此,對慶陽也是如此。
偏殿的哭聲還在持續,冷芸的渾身都已被冷汗浸透,桑玥淡笑道︰「剛剛好像有人說,要讓我嘗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去卻束手無策的滋味兒,現在我也要讓你體驗體驗最愧疚、最在意的人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你卻只能干瞪眼的感覺。告訴我,好受嗎?」
偏殿里的撕心裂肺的哀嚎像一個錐子,不停地戳著冷芸的心,冷芸全然沒了往日的冷靜和威儀,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像那波濤洶涌的海面,卷起了朵朵叫做「絕望和悲慟」的浪花。
慶陽,那個在她和雲傲決裂時出生的女兒,她把滿月復的怨氣都發泄在了慶陽的身上,所以十五年來,從不曾給過慶陽一天母愛、一次好臉色!同樣的錯誤,長平犯了,她不責罰,慶陽若做錯了,便是一頓毒打。尤其,她那麼虐待慶陽,慶陽不僅不恨她,反而日益乖巧懂事,直到她再也無法從慶陽的身上挑出毛病。
準確的說,慶陽是從冷芸體內剝離的一分良知,冷芸不願直面自己的這一特質,所以才會極度地排斥慶陽,企圖同化慶陽。然而,效果適得其反,她沒能改變慶陽善良的本質,慶陽卻悄無聲息地在她靈魂深處扎了根。
她一直不敢承認自己對慶陽的母女情分,這一刻,听著慶陽撕心裂肺的痛呼,想著慶陽慘絕人寰的遭遇,她才恍然大悟,她的心里,竟是這麼在意這個女兒!長平死了,她連眼楮都沒眨一下,她以為自己鐵石心腸的,現在,卻難受得生不如死!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你放了慶陽!雲桑玥你這個禽獸!你放了我的慶陽!你放了她!」
若在以往,冷芸絕不會在言辭中表露一絲一毫對慶陽的在意,因為這樣只會讓桑玥更加堅定自己的折磨沒有錯,但冷芸方寸大亂了。就像桑玥在面對慕容拓和林妙芝的事情時無法徹底保持冷靜一樣,冷芸潛藏在靈魂深處對慶陽的愧疚和母愛全部被激發出來了,所以,她失了平時的聰穎。
桑玥淡漠地倪了她一眼,隨即,莞爾一笑︰「你求我啊,求到我的心坎兒里了,或許我能開一面。畢竟,我就是要看著你難受,看著你丟盡自尊,你越是放低姿態,我就越解氣,那麼,我可能就不會遷怒于慶陽了。」
冷芸被桑玥的話一激,恢復了些許理智,那人,不一定是慶陽!聲音相似之人何其之多?桑玥真要折磨她,一定會當著她的面對慶陽動手。她是關心則亂,中了桑玥的計!她霍然縮回手,顫顫巍巍地站起,寒涼似水道︰「你做夢,我不會求你的!我才不會上你的當,我求或不求,你都不會放過慶陽。與其如此,我何必任你羞辱一番?」
桑玥知道冷芸在想什麼,她笑意涼薄道︰「是嗎?好啊,反正我對慶陽毫無感情,子歸,剁了她的手,拿過來給冷貴人瞧瞧,記住,是有胎記的左手,可別剁錯了!」
冷芸的心又是一震,眸子里浮現起了不可思議的波光。
桑玥的食指模了模尖尖的下顎︰「賭啊,你跟我賭賭看,賭待會兒我剁掉的是不是慶陽的手。」
子歸轉身,邁步朝著門外走去。
冷芸的一顆心就在子歸轉身的那一刻被鉤子給鉤住了,那線就綁在子歸的身上,子歸越走越遠,她的心被扯得越來越痛。她的神色變幻莫測,如一團不停翻滾的彩雲,每一個動作帶來的感覺都有所不同,但不論如何,那種勾心的疼痛還是讓她的理智一點一點地坍塌了。
終于,子歸徹底消失在了院子門口,冷芸失聲大叫︰「我求你!」
說完,她听到了自尊坍塌的聲響,長這麼大,她似乎……第一次求人!她閉上眼,既然有了第一次,也就不在乎第二次了。
桑玥滿意一笑︰「那好,既然你求了我,我今晚就暫且放過慶陽,明晚繼續。」語畢,她撢了撢紅色的寬袖,如火雲翩飛,恣意地離開了朝陽宮。
一出大門,玉如嬌就迎了上來,她累得滿頭大汗,嗓子都叫啞了。桑玥到底不是冷芸,她雖心狠手辣,卻從不荼毒無辜。她之所以這麼做,一則,是要折磨冷芸;二則,當然別有用心了。她深深地望了一眼落寞的朝陽宮,希望冷芸不要讓她失望才好。
夜深,寒風徹骨。
回到姚府,桑玥立刻去看望了林妙芝。
林妙芝躺在床上,大抵睡著了,靈慧正在和六王子交談她的病情。
今早,蒼鶴受到的那股干擾就是來自靈慧。自從桑玄安和桑妍出事後,桑玥就吩咐靈慧好生守護姚鳳蘭和她的兩個孩子。哪怕林妙芝傷成這樣,靈慧都沒有露面為林妙芝診治,就是因為靈慧寧願違背命令也不要提前暴露行蹤,這樣,才能給蒼鶴出其不意的一擊。
當然,蒼鶴受了重傷,靈慧也是。論武功,靈慧在蒼鶴之上,但論巫術,前者卻是比不過後者的。
桑玥探出手模了模林妙芝的額頭︰「妙芝的傷勢如何?」
靈慧依舊和幾年前一樣,說話時,嘴巴都不帶動的,那聲仿若憑空發出來一般︰「不容樂觀。」
六王子沉痛地撇過臉,桑玥蹙了蹙眉︰「連你都救不了?」
靈慧嘆了口氣︰「她戳中了心脈,沒死已經是天大的奇跡了,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都難說。」
桑玥的手陡然一緊,闔上眸子,爾後緩緩睜開︰「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靈慧凝思了片刻,道︰「辦法也不是沒有,只不過……」
「不要婆婆媽媽的,有什麼話就快說!」
靈慧的面色凝重了幾分︰「如果有菩提根,或許能夠勉強救她一命。」但一個菩提根也就只能續命一年而已。
菩提根不是樹根,而是一種叫做貝葉棕的種子,這種植物幾十年開花結果一次就死亡了,可與而不可求,比血火蓮還難得。至少,到目前為止,桑玥從未听說過菩提根現世的消息。
六王子冥思苦想了一會兒,弱弱地吸了口氣,凝眸道︰「我好像听我父王提過,我們族里原先是有好些菩提根的,但他全都送人了,是送給……送給誰,我記不太清了。」
靈慧神色淡淡道︰「烏蘇女皇。」
又是胡國人!妙芝的孩子在胡國,妙芝的救命靈藥在胡國!桑玥按了按眉心,她跟胡國還真就杠上了。
靈慧又道︰「菩提根一般都是用來續命的,尤其對心脈的損傷,可以說效果奇佳,如此貴重的東西,烏蘇女皇怕是難以忍痛割愛。」
「我會想辦法的。」無論如何都要試試,先厚著臉皮請慕容宸瑞幫幫忙,如若不行,她就算用偷的、搶的,也要給林妙芝弄來。
回到房里,蓮珠已經列好了給林妙芝準備的彩禮單子,見到桑玥,她恭敬地行了一禮︰「奴婢參見太女殿下!」
桑玥對于蓮珠改了稱呼並未表露出任何的不適應,她很快就要搬進宮里那個個人心浮躁的地方,謹言慎行比較靠譜,她喝了口溫水︰「嗯,彩禮備得如何?」
蓮珠笑著點點頭︰「一共是一千八百八十八擔,奴婢去倉庫仔細點過了,沒問題。」
「辛苦了,你去歇著吧。」持續大雪封了從熄族到大周的多條道路,迎親隊伍被攔在了一個小鎮,原本這兩日就該抵達京都的,愣是要往後推個十來天。
妙芝,你可一定、一定要堅持住!
子歸推門而入,稟報道︰「少主,皇上的暗衛去了白雲庵。」
桑玥輕笑,眸光似譏似嘲,帝王果然就是多疑,她淡淡地道︰「讓他去,我倒要看看他能查出個什麼名堂!」
蓮珠和子歸走後沒多久,慕容拓就來了。他的神色略顯疲倦,似乎為什麼事深深地操勞著,桑玥問他,他又打馬虎眼不說。桑玥索性不再糾結這個話題,而是吩咐青衣放好熱水。
她縴手輕抬,開始為他寬衣解帶。
慕容拓張開雙臂,任由她一件一件褪去他身上的束縛。看著這個女人賢惠的模樣,他不由地輕輕一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非奸即盜?奸,盜,不錯,這兩件事,她都很想做,但在那之前,她有話要說。她舉眸,望進慕容拓黑寶石般璀璨的眸子,柔聲道︰「慕容拓,你怪不怪我擅作主張?」
桑玥指的是成為皇太女一事了,其實早在熄族,雲傲打算除掉姚秩那個拖油瓶的時候,他就隱約察覺到了雲傲的意思。雲傲疼愛桑玥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大抵是被烏蘇女皇給刺激了。從那時起,他就有了心理準備,不,或許更早。這個女人,看似柔柔弱弱,實則內心的控制**極強。她不會允許任何人欺負到她的頭上,也不會允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現無法掌控的局面,這種人,不由自主地就會一步一步往上爬。尤其,她還得保護冷香凝這個皇後,冷香凝沒有兒子,就她一根獨苗苗,她不把皇子們死死地踩在腳底,怎能佑冷香凝一世安好?不論是哪個皇子登基,都不會善待冷香凝這個奪去了雲傲一世寵愛的女子。她不貪圖權勢,為了自保,卻不得不抓牢權勢。這麼一想,慕容拓就覺得桑玥成為皇太女是理所當然的了。
當然,心里不怪,可也得趁機佔點兒便宜,他鼻子一哼︰「是啊,我傷心死了,你是皇太女,以後做了女帝,還不得後宮三千美男?你就是一心想獨霸天下!」
桑玥听他這個口氣,就知道他其實並不生氣的,試問天底下有幾個男人願意自己的妻子拋頭露面、榮譽滿天?像慕容拓這種武功才學、樣貌身世俱佳的男人就更加不能舍棄大男子主義了。但似乎從他們認識的頭一年開始,慕容拓就事事以她為先。「鳳抱明珠」一說,她其實並未提前告知慕容拓,許是怕他擔憂不贊成,許是覺得「明珠」一事根本不會成,不管怎樣,她隱瞞在先,總是錯了。
他,不怪她。心里淌過絲絲感動,她的神色卻是一肅︰「慕容拓。」
「嗯?」慕容拓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如此嚴肅的表情,以為她生氣了,可還是嘴硬地再問了一遍,「怎麼了?你不想要天下?」
桑玥不假思索地答道︰「想。」
慕容拓一怔,被她毫不猶豫的回答弄得有些回不過神,心里一瞬間就百轉千回了。
桑玥單手掬起他的臉,無比認真地道︰「你才是我的天下。」
說完,另一手已褪去了他的最後一件衣衫,她踮起腳尖,主動吻上了他的唇。她這一次的吻,竟是那般霸道,時時透著無盡的佔有和索求。
慕容拓的心中一暖,桑玥,天下是你的,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