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盤 第十章 月下

作者 ︰ 天然

()山高月小。

詩雲「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又道「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或言「雲破月來花弄影」……

可惜,那些詩情畫意,都已成為過往。如今災衍橫降,泱泱神州浩土,早已葉落花飛、蟲鳥滅絕,當夜晚來臨,再無烏啼蟲鳴,天地間就此喑啞。

月光也分外慘淡。

不過枯樹還是有的。華西平原邊緣,西山山麓,幾株參天枯木正黯然危立,干瘦的枝干卻仍然倔強地伸展著,似在遙憶昔r 的芳華,又似在表達對苦難歲月的不屈。一盤銀月冉冉升起,垂掛在一根凋零的干枝末端,蒼白的月光漫天鋪撒,將整個華西平原照得通明如晝。

華西平原邊緣的這支逃荒隊伍,經過數月的饑渴磨難,又經過兩r 前八府城外一役的折騰,早已神形俱疲,現在在這西山腳下,人們停下歇息,大多數人都已睡得人事不知、鼾聲雷動。

在如此夜晚,困頓之際,理當安然睡個好覺。

可是總有那麼一兩個睡不著的。此刻,離隊伍不遠的地方,幾株枯樹下,一個女子正倚樹而立,與其身前的一名中年男子在輕聲細語地談論著。那男子說話期間,不時扭頭看看遠處睡得七零八落的人群。

「我們真的要跟著他去熙州荒原嗎?你真的相信他說的什麼芳華域?」女子細聲問道。

她手握一支玉笛,身著一襲輕飄的舞風紗,赫然便是蕭禮竹。而站在她對面的男子一臉憨厚之相,卻是錦言,不過,他那平r 憨厚的臉上,此時似乎多了幾分j ng悍。

錦言又向四周張望了一陣子,才扭過頭來,低著嗓子道︰「相不相信都一樣,無論如何,我們都要跟著他。雖然如今大旱橫發,情況發生了我們難預料的變化,但這並不足以影響我們的計劃。以前我們都是暗中盯著他,太辛苦了,現在好了,借著逃荒的名頭,我們可以光明正大的跟著他了,將後辦起事來,要方便得多。」

蕭禮竹抬眼瞭望著前方蒼茫的月野,良久,才又說道︰「言哥,雖說此行我們有自己的目的,但你有沒有考慮過另外一種情形,比如說,如果那芳華域真的存在……」

「竹妹」錦言打斷她,「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何嘗不想過那樣的生活。如果真的有芳華域,如果芳華域真的是個世外桃源,那麼進入芳華域之後,再也沒有人來干涉我們,再也沒人會恥笑我們,我們終于可以遠離世俗的目光,z y u自在、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而玉台也不用回去了,我們又有了一個聰明可愛的女兒。」

「唉」他嘆了一口氣,繼續到,「但是竹妹,你想過沒有,如果那芳華域結界真的如他所說的那樣,你我又怎麼能進得去呢?我們雙手沾滿了鮮血,你認為我們還能算是善人嗎,我們能通過芳華域那個‘至善’的結界嗎?竹妹,你放心,等拿到了《山河古畫》,我們便有了神兵利器、有了蓋世神功、有了金銀財寶,還會有屬于自己的洞天福地,我們再也不用像現在這樣改名換姓、偷偷模模地生活。」

蕭禮竹道︰「這些我都知道。但是,《山河古畫》我們都見過了,那畫冊之上全是些當今世上完全不存在的山山水水,畫冊除了古舊一點,也沒有什麼稀奇的,江湖傳言《山河古畫》是藏寶圖,我看那都是以訛傳訛。」

錦言道︰「它可能是一張藏寶圖,但絕對不止是一張藏寶圖,竹妹,你可能至今還不知道我當年被逐出師門的真正原因呢。」

蕭禮竹懶懶說道︰「怎麼不知道,不就是因為你我兄妹相戀,敗壞了倫理綱常麼?不就是因為你被魔教妖女迷惑,辱沒了師門麼?像仙河派那樣的名門正派,怎麼能容得下我們這樣的人。」

錦言嘿嘿低笑一聲,說道︰「竹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呢。事實上,我們兄妹相戀之事,我師父當年在你我‘鑄成大錯’之前就經知道了,他不僅早就知道我們兩個是同父異母的兄妹,而且早就知道你是桃源的人。但他卻並不阻止我們繼續交往。」

「啊?」蕭禮竹直立起來,說道,「你是說,在我們……那晚之前,你師父馮明軒早就已經知道我是桃源的人了,也知道你是我哥哥?那他豈不是故意派你出來……」

錦言道︰「你猜得沒錯,我師父那是故意的,他那樣做有他自己的目的。仙河派是以修仙練道為主的門派,修真之人,崇尚自然而為,向來少受世俗倫理緝束,這一點,是仙河派與其他門派有所不同的地方,所以,在那件事發生之前,師父雖然知道我們兄妹產生了戀情,但他並不因此而責罰我。其實,那時我根本不知道你是我妹妹,但我師父馮明軒他知道。」

「那件事?是什麼事?」蕭禮竹問。

錦言道︰「當年,一個月明之夜,我在仙河派派府風雲塔附近打坐練功,見有一個人神神秘秘地經過,我覺得有些奇怪,便悄悄跟了過去。跟到一個小樹林里,才發現我所跟蹤的人原來是悄悄去會我師父的。我躲在樹林邊听他們的談話,無意中听到了一個天大的秘密!」(注︰派府,本書杜撰名詞,指幫派總壇所在的洞天府地)

蕭禮竹也來了興致,問道︰「什麼秘密?難道與《山河古畫》有關?」

錦言道︰「不錯。從他們的談話中,我得知,傳說中消失了兩千多年的《山河古畫》,原來又重現世間,被朝廷所得。」

蕭禮竹咯咯笑了起來,說道︰「這算什麼秘密!《山河古畫》原本就為朝廷所有,不小心被人盜了出來,幾千年後又回到了朝廷手中,這事當年早已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有誰不知道?當年我師父派我和我的幾位師姐妹出來,正是為了謀取太平城皇朝手中的《山河古畫》,只可惜,《山河古畫》沒有到手,我那位最美貌的伊綺師妹卻被充作了後妃,白白便宜了那個無能的皇帝。」看了錦言一眼,臉s 不由一紅,似乎覺得自己也**于人,比那位被充入後宮的師妹好不到哪里去。

錦言笑道︰「誰便宜誰吃虧,還不一定呢!想必太平城那位皇旁雖然治國無能,在女人面前卻有著巨大的魅力。想當年咱們仙河派出月閣那位璇瑜師妹,眼高于頂,將同門數萬名俊美絕倫的男弟子都完全不放在眼里,最後還不是著了皇帝的道,背叛仙河派去當了貴妃?呵呵,如果說別人為了貪圖富貴嫁入皇宮我還信,但要說璇瑜是為了榮華富貴才嫁給皇帝,打死我也不信。」

頓了頓,又道︰「我說的秘密不在于此,真正的秘密是,幾年前,那《山河古畫》又被當朝皇帝帶出了皇宮,交給了六年前繪制《四州藏水圖》的封元,也就是我們現在跟蹤的‘地靈’封元大師。你也听說過皇帝三訪封元y 拜其為國師的故事吧,其實,那只是個幌子,皇帝的真正目的是將《山河古畫》暗暗交給封元,托他依照《山河古畫》,尋找傳說在上古時期埋藏了‘輪回盤’神器碎片的八大風水奇穴!而‘知仙’杜文甫之所以辭去丞相之職,便是為了出來輔助封元解開《山河古畫》的奧秘。」

蕭禮竹道︰「這麼說,我們偷偷看過的封元身上那本畫冊,真是《山河古畫》了。可是,這與你被逐出師門又有什麼關系,與金銀財寶和神兵利器等又有什麼關系?」

錦言道︰「關系大著呢。我們辛辛苦苦跟蹤封元這麼多年,你以為我只是為了太平衛‘天樞’錦衣樓許的那一點點好處?錦衣樓為窺探《山河古畫》的秘密,連未滿月的獨生愛女都舍得交給我們帶來完成使命,可見《山河古畫》是多麼有價值!人們都說《山河古畫》暗藏了上古時期數百代帝王的墓址,不僅是一張藏寶圖,而且還繪載了許多世人難以尋覓的人間仙境,更記載了無數神兵秘籍的埋藏遺址,這些傳說流傳了幾萬年,即便能假八百、也總假不了一千吧?」

過了片刻,又道︰「我師父是什麼道行?當年我躲在暗處偷听,不久就被他發現,待那神秘人走後,師父也不問偷听者是誰,便突然對我痛下殺手,後來知道是我了,他仍然手下毫不留情。若不是我命大,早就死在我師父的手里了。自那次逃出派府後,我便再也不敢回仙河山去,我師父隨即捏造羅織我的種種不赦惡行,宣布將我逐出師門,後來我帶你一起逃亡時,追殺我們的人當中,有一大半都是我往r 仙河派的同門,如果我猜得沒錯,我師父,不,也許是整個仙河派及其他四大正派,他們想殺我滅口。」

「沒那麼嚴重吧?」蕭禮竹道,「一本深奧難解的《山河古畫》,有什麼大不了的,何況你本就是仙河派弟子,讓你知道了這個秘密也沒關系呀,只要你為了本門利益守口如瓶就行了。」

錦言聲音又壓低了一些,說道︰「他們要殺我,也許並不是因為《山河古畫》之事。而是另外的一件事︰五大正派,竟然要聯手暗算‘花仙’葉千蝶!」

蕭禮竹道︰「這麼說,‘花仙’竟然是被五大正派的人殺的?如今飛花嶺被燒成了一片焦土,顯然是強大的火系法術所為,江湖上不都傳說葉千蝶是‘火聖’殺的麼?」

錦言道︰「具體結果,我就不知道了。但當時,我確實是听到了五大正派要聯手謀害葉千蝶之事。你想,‘土聖花仙’是正道之中的榜樣楷模,江湖中人人景仰,五大正派竟然要暗算‘花仙’葉千蝶,那是何等機密之事?我雖然也是五派弟子,但像我這種地位級別的人,怎麼配知道那麼高層的秘密?所以師門要處置我滅口,也就不足為奇了。」

蕭禮竹道︰「單說‘花仙’葉千蝶,她的武功道法恐怕已與五正派掌門中的任何一位不相上下,‘土聖’便更不用說了,只怕五派掌門聯起手來也未必是他的對手,「土聖花仙’,可不是好惹的。五大正派為了奪取《山河古畫》,竟然不惜冒此大險與‘土聖花仙’為敵,莫非《山河古畫》真的大有神奇之處?」

錦言點了點頭,說道︰「從這兩天林秋熒與封元的談話來看,封元應該確實就是‘土聖’,以你我二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對手。就算封元不是‘土聖’,我們將他殺了,搶走《山河古畫》,那也沒有用,《山河古畫》奧秘無比,連‘地靈’封元那樣的風水大師都難以破解,我們拿在手上,不過是一堆廢紙罷了。‘天樞’錦衣樓給我們的任務只是監視,而不是要搶《山河古畫》,便是這個道理。」

頓了頓,又道︰「錦衣樓將親生女兒也交給了我們,用意再也明顯不過了,嘿嘿,我們不如順水推舟,到時,一切自會水到渠成。」

蕭禮竹道︰「你是說,錦衣樓把玉台交給我們,真的是想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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