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卡爾的意料,黎雅將自己反鎖在房間里,一直哭,哭到半夜才沒了動靜,但是房間里傳出的細微腳步聲告訴卡爾,黎雅並沒有睡。卡爾就靜靜地,跟黎雅一起哭泣。
于是,這一夜,兩個人一個在房間里面,一個在房間外面,都是無眠,心中的所有悲傷,為的都是同一個人。
第二天一大早,黎雅房間的門就猛地被人從里面拉開了。
「嗯?卡爾?你怎麼在這?找我嗎?」
「嗯。」倚牆站著的卡爾上下打量了一下神清氣爽笑容滿面的黎雅,不禁再次稱贊黎雅強大的內心,同時,也為小女人的佯裝將強感到心疼。
「什麼事?」
黎雅並不是第一次面對死亡了,也不是第一次在面對親近的人即將死去的狀況時無能為力,正因為不是第一次,黎雅更加清楚,可以悲傷,可以哭泣,但是當一切都無法挽回時,她能做到的,就是讓將死之人盡可能幸福地死去。
任何事情都無法停止生活向前的腳步,這是生活的殘酷,也是它的冷靜。
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做完,她沒有完成的,卡爾沒有完成的,以及,國王陛下沒有完成,所以,黎雅只給了自己一夜的時間來宣泄情緒,這一夜過後,她依然是那個特種部隊的彪悍女兵,依然是赫梯的戰場監軍,依然是卡爾的近身侍衛。
「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想問問你今天打算做什麼。」
「去陛下那,之後的一段時間,我打算呆在陛下那里跟陛下一起休個長假,其他的事情,就辛苦殿下您自己處理嘍。」黎雅偏頭,沖卡爾俏皮地擠擠眼。
「嗯,好。」卡爾沒有任何猶豫地答應了下來,「那麼,父王的事情,就拜托你了。」這是卡爾第一次如此鄭重地拜托黎雅一件事情。
整個赫梯還需要人去支撐,不論是他還是普利莫,現在都不具備這樣獨撐大局的實力,凱里和馬利也都只能專注于某個方面,所以,為了赫梯的正常運行,他們四個必須合力,因此,這個時候,他們沒時間去感傷去彌補,他們所能做的最好的彌補,就是讓父王看到,即使在他離開之後,在他手中輝煌的赫梯只會在他的兒子們手中更加輝煌。
心中的悲傷再濃,他們肩上的責任也不允許他們被悲傷壓垮。所以,他們不能盡的孝道,就又黎雅來代替他們吧。
「嗯。」點點頭,黎雅連早飯也不吃,快速地跑了出去。
「伊萊恩。」黎雅早就是國王陛下寢宮里的常客了,所以進進出出的,既不需要通報,也無人會阻攔。
「黎雅大人,您怎麼來了?」伊萊恩有些詫異地看著黎雅。
「陛下的情況怎麼樣了?」
「非常不好。」一說起國王陛下的情況,伊萊恩的表情瞬間就暗淡了下去,「昨天晚上傷口突然開始疼了,陛下幾乎一夜沒睡,醫師們開的止疼藥都沒有效果。天亮的時候,傷口總算是不怎麼疼了,陛下才剛睡下。」
「是嘛。」黎雅輕輕蹙眉,「圖坦卡蒙,怎麼回事?」
「你還真是相信我啊,什麼問題都問我。我說你就信?」黎雅的情緒不好,圖坦卡蒙也不會自討沒趣,所以只有在黎雅跟他說話的時候才會有回應。
「你沒必要騙我。雖然你不需要我幫助你殺任何人,但是沒有力量也無法給人力量的你,想要回到埃及就只能靠我。惹了我,對你沒好處。還有,偉大的法老王會說謊?我以為法老王都是阿蒙—拉的信徒,不會在神的眼皮子底下說謊。」
「法老王當然是阿蒙—拉最虔誠的信徒!當然不會說謊!」而且,法老王的尊嚴和權威也不允許他們做出這樣卑劣的行為,「那秘藥是慢性毒藥,原本就是為了要折磨對方的,這才剛開始。」
「圖坦卡蒙,你要慶幸你已經死了,不然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黎雅的聲音陰冷而狠戾,讓已經成為孤魂野鬼的圖坦卡蒙都不寒而栗。
撇撇嘴,圖坦卡蒙覺得自己有些無辜,這些秘藥又不是他讓人研制的,干什麼沖著他發火啊?不過這事看起來是他們埃及人干的,作為法老王,雖然是已故的,但是這個責任,他還是承擔一下吧。
不過到底是誰做的呢?如果有可能的話,真想給對方加官進爵以示獎勵,干得太漂亮了。
能在卡爾、黎雅和辛迪王後的眼皮子底下成功暗害蘇皮路里烏瑪一世,這個人絕對是個心思細密嚴謹的人才,而且有勇有謀,適合做將才。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跟圖坦卡蒙的交流並沒有花費什麼時間,也就半分鐘的事情,所以在伊萊恩面前,黎雅一切如常,並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這個時間該議事了,可是……」伊萊恩輕咬嘴唇。
「我知道了,我去議事殿看看。」黎雅拍拍伊萊恩的肩膀,讓她放心,然後就大步離開。
伊萊恩看著黎雅的背影,說不出心底的感激。
伊萊恩從小就跟在國王陛邊,不管是跟普利莫還是卡爾,都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了。這麼多年來,她所看到的,一直都是孤獨的得不到溫暖的國王和寂寞的自我封閉的三王子,可是自從黎雅來了之後,伊萊恩看得出,國王陛下和卡爾殿下都變了。
國王陛下終于找到了溫暖,卡爾殿下也終于找到了依托,因此,這父子倆都變得快樂了,幸福了,開朗了,不再孤獨了。
對于伊萊恩來說,這遠比黎雅在戰場上建功立業來得更有意義,更重要。
走到議事殿,黎雅卻驚訝地發現里面一切如常。走到國王專用的出入口往里偷偷看去,發現坐在國王位置上的,正是剛升為王後的娜姬雅。
再往里看看,就能看見一眾官員平和唔異常的表情,以及幾位王子糾結的表情。
微微皺眉,黎雅轉身離開了。
「陛下,您就吃一點吧,伊萊恩求您了。」
站在國王陛下的臥室門口,黎雅深吸一口氣,擺好微笑,推門而入。
「陛下又耍小孩子脾氣了?是因為最近都沒人陪您玩嗎?」
「黎雅?你怎麼來了?」國王陛下有些詫異地看著黎雅。
「我怎麼不能來了?還是陛下您不想看到我?」黎雅走過去,接過伊萊恩手上的稀粥,自己先吃了一口,然後送一勺到國王陛下嘴邊,「嗯,味道真不錯,雖然比艾達還是差了點。喏,吃一口。」
國王陛下嘴角抽了抽。當他是小孩子嗎?
「我不餓,你要是餓了,就都吃了吧。」國王陛下揉了揉黎雅的腦袋。
「哦,那我也不餓。」黎雅將碗和勺子遞還給伊萊恩,示意她都撤下去。
伊萊恩不解地蹙眉,卻什麼也沒說,听從黎雅的話,將東西收拾走了。
「嘿,你這丫頭,是什麼時候把我這最忠心的伊萊恩都給收買了?她連我的話都不听了,可你一說她就听了。」國王陛下不滿地抱怨。
「陛下可不能這麼說,就是因為忠心,才會因為您的健康而違背您的意願。」黎雅盤腿坐在國王陛邊。
「照你這麼說,我還要獎勵她了?」國王陛下挑眉。
「可以啊。」黎雅點頭。
「怎麼?今天卡爾放你假?還是又跟卡爾吵架了?」
「跟卡爾吵架的話,我才不會躲到您這里來呢,他一準能找到。」黎雅皺皺鼻子。
「卡爾那小子笨得要死,你別太欺負他了。」
「笨?他可聰明著呢。」黎雅瞪眼。
「呵。」國王陛下輕笑一聲,「所以說,是他放你假了?」
「是我強行要休假。」黎雅下巴一挑,很不滿的樣子,「我都給他做牛做馬地奔波兩年了,他一個銅板都沒給過我,而且我一天假期都沒有,所以我不干了,我要罷工。」
「也不知道是誰,一听說有仗要打,就立刻溜去前線了,誰都攔不住。」國王陛下被黎雅逗笑了。
「呿!我那叫盡忠職守,不是擔心他一個人應付不了嘛。」黎雅扁嘴。
「你啊,就是嘴硬。」國王陛下搖頭,無奈地笑笑,「該做的決定就要做,該說出口的話就要說出口,不要像我一樣,後悔半生啊。」
「其實我一直都挺好奇的,是什麼樣的女人,離開之後,竟然能將赫梯英明神武的國王陛下的心也一起帶走。陛下,給我說說吧。」黎雅晃了晃身體,用身體輕輕去撞了撞國王陛下。
「想听故事?」國王陛下挑眉看著黎雅。
「嗯,想。」黎雅看著國王陛下,裝乖賣萌。
「想听啊……想听回去讓卡爾給你講,那小子跟著我南征北戰,故事可多著呢。」
「可是我現在想听陛下的故事。說吧,陛下,說吧,我想听。」黎雅伸出兩根手指,揪了揪國王陛下的衣袖。
「什麼時候學會撒嬌了?」國王陛下伸手捏了捏黎雅的鼻子。
「一直都會,這是女人天生就會的必殺技。」黎雅吐吐舌頭。
「那個人,是凱里的母親。」這個人,他從未跟任何人提起過,這段過去,他也從來沒跟任何人提起過,只有經歷過的那些人知道事情的始末,但是卻沒有知道,那個女人,其實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凱里的母親?我听說,她在生凱里的時候難產,所以……」
「凱里的母親,是異星。」國王陛下目光幽深地看著黎雅。
「異星?」黎雅皺眉,然後突然想起來了,「就是之前蘭斯找我談話時說過的那個異星?」
「對,帝星旁邊的紅色輔星。」國王陛下扭頭,透過敞開的窗戶,看著外邊廣闊的藍天,「那個時候,蘭斯還不是大祭司王,卻是當時大祭司王身邊有名的天才,大祭司王對蘭斯所說的都十分信任。所以,當蘭斯說凱里的母親是異星的時候,哈圖薩城中的所有祭司幾乎是立刻就接受了這個說法,並且要求清除異星。」
黎雅的目光一緊。她可以想象到當時的局勢有多緊張,也能想象到國王陛下和凱里母親的痛苦。在這樣一個虔誠地信奉神明的世界里,祭司說出的話就是神明的旨意,而凡是神明的旨意,都會被人們無條件服從,沒有疑問,不需要疑問。
凡祭司之言,均神明之意。
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女人,一個王宮中的女官被所有祭司指責為異星、禍星,她的下場可想而知。
「凱里的母親,是個單純善良的女人,辛迪當時之所以選了她做自己的女官,就是因為那是個毫無心機的傻姑娘。你知道,對于我這樣罪孽深重的男人,那種純潔具有致命的誘惑,所以接觸幾次之後,我就愛上她了。她是我今生愛上的第一個女人,也是唯一一個。
顧慮著她心理對辛迪的愧疚,我總是偷偷帶她出來玩。那個時候年輕,覺得偷偷模模的也很有趣,于是樂此不疲地跟她約會,那一段日子,真的很開心。」
回想起當年的幸福,那些刻印在心里的畫面依然清晰,一幕幕、一段段,都仿佛只是昨日,一轉眼,卻已半生。
「她懷孕的時候,我並不知道。緊接著,蘭斯夜觀天象,就看到了那顆紅色的異星,蘭斯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大祭司王,大祭司王就要求處死異星。
我自然是沒有同意。那麼單純美好的人,怎麼可能有那些污穢的心思。
因為我的處理不當,要求處死異星的呼聲從大神殿擴展到整個哈圖薩城,到最後,赫梯上下,所有的百姓官員全都要求我處死異星,不然,就要求改換帝王。」
接下來的故事,黎雅大致可以猜到了,偏頭想要安慰身邊孤寂痛苦的帝王,卻恰巧看見他眼角滑落的一滴晶瑩,黎雅心中一顫,又默默地垂下頭,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
「最後,我還是沒能保護好她。然後,我又沒照顧好我們的孩子。」
黎雅沉默。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覺得有任何的詞句適合在這種場合用作安慰,因為任何的安慰,都無法撫平這個男人心中的悔恨和傷痛,甚至連一丁點地減弱都做不到。
「所以黎雅,不要讓自己後悔。趁我還在,我會做你們的後盾的。」國王陛下側頭看著黎雅,伸手拉住了黎雅的手,「黎雅,這個世界上,不是每人都能遇到一個自己愛著、也深愛自己的人,錯過了,那份孤獨和遺憾是永遠都無法被填補的。」
「我怎麼知道他就是對的人?」黎雅嘴硬道。
「呵呵,你要這說的話,我再給你個建議。」
「什麼建議?」黎雅好奇地看著國王陛下。
「離開。」
「離開?」黎雅挑眉。
「對,離開這里一段時間,離開卡爾一段時間,去外邊看看,去更遠的地方看看,看看,還有沒有比卡爾更能讓你動心的人,看看,有沒有比卡爾更愛你的人。」國王陛下笑得慈愛。
「陛下不是一直希望我留下嗎?怎麼又讓我離開了?」黎雅輕笑。
「你這樣不情不願地留在卡爾身邊,對你、對他來說都不是好事,我相信卡爾也希望你能心甘情願地留下。」
黎雅撇撇嘴。她沒有心不甘情不願啊,就是有事情牽絆著嘛。好吧,算她不果斷好了。
「陛下覺得卡爾會讓我走?」
「如果你決定這樣做,卡爾那邊交給我。」
「真的?那好啊,我原本就打算離開一段時間,我也覺得我應該離開這里冷靜一下。」最主要的是看看能不能回去,回去了還能不能回來。
「……什麼事時候走?」她還真的要走啊?國王陛下撇撇嘴。
「唔……還不知道。我會提前通知國王陛下的。」黎雅仰起臉,咧嘴一笑。
「全赫梯,就你敢使喚我。」國王陛下點了點黎雅的鼻子。
「唔!陛下您偶爾也要體驗一下這種被使喚的感覺啊,多麼的新鮮舒爽啊。」
「……」國王陛下想要爆粗口,但是這麼多年的修養讓他無法爆粗口,只能憤怒地瞪視黎雅。
但是黎雅才不怕,聳聳肩,依然是嬉皮笑臉的樣子。
「你們說,我們這做兒子的,還不如一個外人招父王喜歡,這兒子是不是做的太失敗了?」國王陛下的臥室門口,普利莫、卡爾、凱里、馬利和伊萊恩都在偷窺。
「黎雅到底跟父王說什麼呢?怎麼一會兒悲一會兒喜,還有幸災樂禍?」凱里挑眉。
「誰知道啊。這女人,俏皮嗑多著呢。」馬利撇撇嘴。
「俏皮嗑?你也用俏皮嗑去跟父王嘮一個,看能不能說的父王忽喜忽悲?」普利莫白了馬利一樣。
馬利嘴角抽了抽。得,不僅是父王,他的這些個兄弟也都向著那個女人。
「黎雅真誠。」卡爾最後一個發言。
「該說黎雅敢跟父王真誠。我們倒是也真誠了,可誰敢跟父王這樣笑鬧?」普利莫挨個兄弟看了一遍。
「不敢。」幾個人,包括卡爾在內,齊齊搖頭。
「走吧,父王這里交給黎雅看來是沒什麼問題了,我們來考慮一下,那個女人要怎麼處理了。」普利莫的眼中寒光乍現。
「也對。」馬利抻了個懶腰,「反正我們呆在這里也沒什麼用,還是想辦法整治一下那個女人吧。竟然趁著父王病重想要一攬大權,那些個朝臣也都是傻帽,竟然都相信她,真是可笑。」
「嗯,是該收拾了。」卡爾的聲音低沉,語氣中充滿了危險的氣息。
「伊萊恩,不許娜姬雅踏入父王的寢殿,侍衛那里我會交代。」
「是,普利莫殿下。」
「嗯,那我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