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滿匣子釵環珠寶,陸秀歡歡喜喜的離開了落荒閣。
她確實是早就眼紅了這些從京都官邸帶來的首飾,雖說平時在府內她可以仗著陸二小姐的身份欺凌池晚妝,但待字閨中的姑娘家,到底也不好直接做出搶奪的舉止。陸秀本是想誣陷池晚妝在那日爭執的過程中竊了自己的隨身玉佩,好讓她知曉和自己作對的下場,然不曾料到對方會這般識相,竟是乖乖就範。
對方既然能主動交出這麼大匣子珠寶,便是想陷她偷盜的罪名也太過牽強,何況陸秀此時可謂是心花怒放,身姿搖曳的往自己閨閣走去,迫不及待的就想回屋去試戴這些官家夫人、小姐才能佩戴的頭面。
她的貼身侍女巧兒覷了眼正樂得不可開支的主子,猶豫再三終是小心翼翼的開口︰「小姐,您有沒有覺得,今日的表小姐和平時不太一樣?」
往日的池晚妝自命清高,仗著自己是官家嫡女,哪里會這麼輕易的將這些寶貝拱手讓人?
陸秀的腳步頓住,心底很認可丫鬟的話,但思量了片刻也沒捉模出個所以然來,望了眼裝著珠寶的匣子,淡淡說道︰「確實有點不對勁,可能是懂得學乖了吧,知道違逆我討不到好處,就索性不做無謂的掙扎。」
口中的話是這麼說,然而池晚妝方才的表現到底和平時大相徑庭,陸秀心底納悶,還是忍不住吩咐︰「晚上的時候,去把東珠喚來。」
東珠是池晚妝從京城帶來的,當初她雖被池家送到陸家寄住,可也是出身名門,離府的時候帶了不少僕婦和侍女。只不過經過幾年折騰,如今就只剩下一個東珠,其他人或攀高枝或被驅趕,早就離開了落荒閣。
陸家的老太太素來深居簡出,眼光亦不似尋常人般膚淺,終是顧著池晚妝的身份,平日里還算公道,曾交代府中幾位太太,說是不準怠慢。
但眾人雖稱她一聲「表小姐」,卻從未真正將她當過正經主子,初時僕婦、侍女的人數還按例分配,待見到三太太都對池晚妝不管不顧時,便越發的囂張,待到現在,就只象征性的撥兩個小丫頭過去。
下人們都是攀高踩低的性子,便是進了落荒閣,也不會留在屋里伺候,總借著打掃等各種名義偷懶。
池晚妝的身邊,就只有一個東珠。
此刻,落荒閣的臥室里,東珠正不停的勸說著︰「小姐,您是丞相府的大小姐,怎麼能吃別人的虧?二表小姐再怎麼囂張,她也不過只是個商賈之女。您離開家時,夫人將那些首飾交給您,不就是給您傍身用的嗎?現在您如數都給了二表小姐,往後可怎麼辦?」
她一副忠心懇懇的模樣,端的是為主操心,滿面擔憂。
池晚妝卻無謂一笑,從內枕下模出塊白絹包著的物事,在東珠好奇湊眼望來時,緩緩掀揭開,露出里面的一對金海棠珠花步搖。
「小姐,這是?」
池晚妝低笑,不以為意的回道︰「二表姐她拿去的那些不過是尋常物事,又代表不了什麼。這對金海棠珠花步搖,是我離府前母親特地交給我的,她說相府里的小姐每人都有一對,是官家身份的代表。」
東珠的視線落在那對閃閃發光的步搖上,目光晶亮,再開口時聲音有些低︰「小姐的這對步搖可真漂亮,夫人有心,您可千萬不能給表小姐給發現,否則定會被她搶去。」
她關懷的語調說到這,話鋒一轉,又開始用她慣常的勸說口吻念叨︰「二表小姐可真放肆,再怎麼說您也是丞相千金,竟是要看她的臉色?!小姐您身份尊貴,不說這小小的柳州城,便是在京都,也該是萬人奉承的。小姐,您千萬不能自貶身價,更不能向表小姐低頭,離開前夫人都特地交代了,在外有什麼麻煩、委屈不用忍著憋著,她會給您做主的。」
池晚妝靜靜得听她說著,視線不動聲色地掠過早前陸秀砸過來的書信,想著自己當年可真是天真,居然信任了東珠那麼久,還總將她當做親信忠僕,絲毫不曾意識到這是紀妙刻意安在自己身邊的人。
若非她時時刻刻的強調,自己根本不可能會做出那些不計後果的事,更不可能與陸秀那等人硬踫硬。
低首瞄了眼掌心的步搖,池晚妝淺淺彎起唇角,濃密的睫毛扇動,掩住了她眸中的精光。
許是她主動獻寶的舉動討喜了陸秀,接連幾日對方都不曾來找自己麻煩。而每每在園中相遇時,因池晚妝的語氣不再如過去般爭鋒相對,故而兩人相處還算安寧,沒起什麼大的矛盾,至于陸秀的身上,自然是輪流佩戴著從她這得到的珠寶。
池晚妝沒有惱、沒有嫉妒,更不曾私下咒罵。
這日,臨城的豫州大家吳府派人送來請柬,道是吳家三小姐行及笄之禮,請陸家小姐前去參加。
吳家本是陸家的鄰居,吳三小姐和陸秀更有手帕交情、常有往來,陸二太太當下就詢問了老太太意思,長輩自是應允。適逢當時三太太池氏在場,似突然就想起府中還有池晚妝這個娘家佷女,就順便開口要求讓她倆一塊去,一來是路上相伴解悶,二來也見見世面。
陸秀雖不大歡喜,卻因老太太的吩咐不好反駁,但在出發當日,卻積極派了侍女到落荒閣替她梳妝打扮。
池晚妝的生活本不寬裕,值錢好看的首飾早就被陸秀奪去,來人又早得了指令,故意將她化得丑陋粗俗。池晚妝似沒脾氣的貓兒,根本不曾有分毫反抗,竟是配合得緊。
待陸秀的人離去,她便喚來東珠,讓她去將那對金海棠珠花步搖取來。後者吱唔磨蹭了半晌,最後翻箱倒櫃了半天,卻是告訴她不見了。
池晚妝臉色微沉,東珠便先做恍然狀說道︰「小姐,肯定是方才的人悄悄拿走的,否則二表小姐怎麼會突然這麼好心使人過來,定然是擔心您搶了她的風頭。」
聞者目露失落,臉上卻沒有質疑,似是信了這番些話,東珠面色松緩。
等到達陸府大門前上車時,果不其然,那對價值非凡的金海棠步搖出現在了陸秀的頭上。對方氣焰高漲、目光斜揚,心安理得的帶著它登上馬車。
池晚妝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卻又敢怒不敢言的跟在她身後。
馬車緩緩駛前,車廂內陸秀心情大好。
沒錯,池晚妝就算是去,也不過只能給自己當陪襯!什麼官家小姐,她也配?伸手撫向頭上那對精致奪目的步搖,她神色越發得意。
池晚妝靜靜的坐在車廂門口,心中卻回想著前世的那次遭遇。
當時也是要去臨城吳家,路上卻不巧遇到了劫匪,她當初怎麼也想不通,明明坐在一輛馬車中,自己的衣飾不如陸秀鮮亮,渾身上下也不曾有多少值錢的玩意,對方卻放著陸秀不動,專門就要帶自己走,還揚言讓人拿錢來贖。
閨閣中的姑娘,若真被山賊截了去,一輩子也就毀了。何況,按照池晚妝的處境,又有誰會真擔心她的死活?
現在想想,那領頭的蒙面漢子在指使手下將自己帶走前,視線是落在那對金步搖上的。
當時想不明白緣由,但在知曉紀妙不曾安于好心後,若此時還不能洞悉其中蹊蹺,也就太對不起這場重生了。
她若連個小小的陸家都無法安身立命,若連個陸秀都真得忍氣吞聲、無法招架,那她還拿什麼回池家相斗?拿什麼去報前世的仇恨?
馬車漸漸出了城,池晚妝想起前世在危難關頭,眼見著就要落于敵人之手時,突然出現貴人相救,自己方僥幸逃月兌。目光便有意無意的掃過正洋洋自得的陸秀,想著她對自己多年的辱罵欺凌,更甚者她後來還曾與池晚鳳交好,成為她的助力,成為害自己的幫凶之一,那丁點的惻隱也就淡去。
陸秀,是你自己趕著要這對步搖的,便是事後想要怪罪,也是處罰那個告訴你本小姐私藏珍品、且又將步搖偷竊給你的東珠!
故而,在即將達到前世事發地點前的十里外時,池晚妝突然捂住小月復大喊難受,鬧了出暈車的戲碼,逼得隊伍不得不停下。
陸秀有些焦急,臉色不善,催促著池晚妝快點。
後者便用身體不曾康復為由,拖延了許久。
直等對面行來大隊人馬,知曉今朝再無人會出手搭救時,才勉強站起身。
陸秀見她在馬車前磨蹭,身子搖晃,不耐的命令道︰「沒有小姐的命,就不要享小姐的福!你既然這般難受,就在後面跟著走吧,也省得弄髒了我的馬車!」
話落,車簾子一甩,便將池晚妝隔在了外面。
眾人望著衣著失禮、濃妝亂抹的表小姐,只是嘲笑了幾聲,車夫便用力一甩馬鞭,率先往前。
池晚妝低著腦袋,雙手垂在兩側,等馬車過後,她方抿唇一笑,躋身跟在了眾僕婦侍女的後面。
這下子,目標人物該更加明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