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妙好似很滿意她這種信賴且依戀的眼神,含笑從容的起身,微提了裙擺朝老夫人行禮說道︰「晚妝這孩子從小住在外面長大,現兒回府居住難免有些不習慣,兒媳陪她一塊兒到絳綾閣去。」
二夫人在心中暗罵池晚妝沒出息,明明那丫鬟的供詞是紀妙和四姑太太合謀害的她,怎麼回了家在老夫人面前連個狀都不會告?性子這樣的溫順,活該跟她死去的娘一個德行,好的都給別人拿去,唯獨自己撿虧吃!
不過,這畢竟是心里的埋怨,曹氏表面上卻笑的比誰都歡,附和著言道︰「這府里就屬大嫂最會疼孩子,大小姐回了府,有這樣的母親照顧,真是好福氣了。」
「二弟妹就是愛說笑。」大夫人語氣淡淡。
老夫人則沖紀妙點了點頭,轉眼又瞥了眼靜立的池晚妝後,突然添道︰「她剛回府,身邊得要幾個伶俐的丫頭伺候,你且讓人仔細安排著些。」
她許是就這麼隨口一說,但池晚妝的心卻跟著一暖,上前兩步又福了福身,低語道︰「孫女謝祖母掛心。」垂著腦袋,眸眶則有些泛紅。
紀妙知曉老夫人素來看重規矩,無論如何,池晚妝是相府嫡長女的身份擺在那,府中便不可能如何委屈她。只是,自己身為主母,這等事原不必老夫人親自開口,此刻這般強調,顯然是因陸家發生的事到底對她存了幾分懷疑。
「兒媳曉得的,晚妝回家,我這心里別提多高興。早在前幾天,就物色好了人選。」
「嗯,先帶孩子下去安置吧。」老夫人微眯起眼楮,似有疲倦。
她這樣一說,二夫人亦不好繼續留著,紛紛退了出去。
池晚妝和池晚鳳各走在紀妙身側,離開屋的那刻,她留戀般的回眸看了眼正躺著假寐的老夫人,目光動容似藏著千言萬語,最後卻還是抿唇收回了視線。
眾人的腳步漸遠後,老夫人方睜開了眼楮,頃刻嘆息了聲。
旁邊的常媽媽即言道︰「老奴瞧著,大小姐挺乖巧的,對老夫人也有孝心,方才還回頭看您呢。」
「是比以前乖巧了些,沒像之前幾次回府時莽撞,不過大家嫡女,光是乖巧有什麼用?」
「大小姐為人單純,大夫人待她宛若親女,听夫人話也是正常。」
「我看不盡然,陸家的事咱們雖閉口不宣,晚妝年紀輕輕,姑娘家受了那麼大委屈也不見開口,可沒你想的這麼簡單。」
老夫人神色淺淡,端起旁邊的茶盞送至唇邊吹了吹,潤了喉嚨再言道︰「終歸是老大的長女,咱府里正兒八經的嫡小姐。我倒寧願她是個聰穎的,知曉該怎樣為自己籌謀,且再看看吧。」
將手里的茶盞擱下,似有無奈的再嘆道︰「你也知道,老大在朝堂上還能有些作為,回了府這些個家事,哪件不是听她媳婦的?」
听到「正兒八經的嫡小姐」幾字時,常媽媽便緘了口,再听到涉及相爺和大夫人時,就更不便再接話。
絳綾閣位處丞相府西面,院前有個碧澄的池塘,卵石鋪道的岸邊輕風拂柳,水面銀光粼粼,幾尾七彩鯉魚正到處游蕩,不時用頭頂著脆女敕的水草。
大夫人親自送晚妝進院,一路上拉著她的手輕喃細語,好不溫馨。
進了院子,池晚鳳就指著東牆邊一座剛冒綠芽的光禿花架子說道︰「大姐你瞧,這是母親特地命人移進來的,等到夏天,花朵滿架時最好看不過了。哦,對了,這花花名喚作凌霄,母親說是扶搖直上的意思。你現在回了家,是丞相府的大小姐,用這花取了好兆頭,將來就肯定會有個好前程。」
她宛如黃鶯的聲音格外的清脆柔和,池晚妝望著對方點了點頭。
她自然記得,前世回府的時候正是凌霄花高架盛放的時節,當初看到那成片的花朵,橙紅橙紅的奪人眼球,眼前便似見到了滿世繁華。對于剛回府且對未來充滿憧憬的自己來說,頭回見到這般罕見稀罕的花,簡直是喜愛極了。
直到後來,池晚妝方知曉,原來凌霄最不易結果。饒是綻放得再妖嬈,爬的再高,沒有結果,曾經的璀璨,便毫無意義。
轉眸對上正滿眼慈善的紀妙,池晚妝笑著感激道︰「母親真是有心。」
「你住的地方,自然不能懈怠。」
大夫人攜了她的手往內,婢僕們簇擁在旁,有伶俐的侍女掀起門簾。
鋪了福字桌布的圓桌上擺著套精致的青花茶具,帶矮幾的炕上隨意擺著幾個席枕,旁邊多寶格上陳列了好些古玩賞物,臨牆的橫案上有樽琉璃花斛,旁邊纏葉桃形的三足薰爐里升起裊裊青煙,屋內清香彌漫。
侍女引路,撩起粉色的垂地輕紗,將珠簾挽起,露出座花好月圓的錦繡屏風。
池晚妝跟著大夫人繞進去。
刻花紋的沉香閨床上整齊的疊著輕軟床褥,湖藍色的紗帳垂掛在金鉤上,陽光透過軒窗洋洋灑灑的射進來,雕鸞紋妝鏡台上羅列的金簪銀釵發出耀眼的光芒,到處都透著京中貴秀寢屋獨有的奢靡氣息,讓她有片刻失神。
往昔再現,呵,紀妙還是這麼舍得下本。
池晚鳳讓她坐在妝鏡台前,將擺好的首飾用手拂到旁邊,取過堆疊著的兩個木匣,先後將蓋子打開。
「大姐,這些都是母親先前命人給你備下的,你看看喜不喜歡?」
大夫人笑著補充︰「晚妝,你若不中意,改日讓鳳兒陪你出門,到城里最好的錦華齋去添些新的,那兒賣的都是你們年輕小姐最愛的樣式。」
池晚妝視線淡淡過,起身朝謝道︰「母親不必這樣費心的。」
真心不用!自己已不是當初那個任由她瞞騙蠱惑、不諳世事的少女了,表面功夫做得再好,都掩藏不了她心底的惡毒。
用這些首飾首將自己堆砌華麗,一來為表現她的慈母形象,二來制造假象給太子赫連浠,讓他知曉自己這個大小姐在府中也有些地位,然後如她所願同意用自己去代替池晚鳳嗎?!
大夫人笑得和藹,按著她坐下,伸手取了珠釵親自在她頭上比劃,口中緩緩說道︰「你現在這身妝扮素了些。晚妝,要記住,你是咱們府里的大小姐,你爹是當今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管是在家里還是外面,都不必對誰忍氣吞聲。遇到萬事都要安心,不必慌亂,不管怎樣,母親都會護你的,你斷斷不用給自己委屈受,可記住了?」
池晚妝垂首,聲音微揚︰「女兒謹記母親教誨。」
她本就是驕傲的,在外住了那麼多年,就擔憂著融合不了池家這個大家族,唯恐被家人排斥。于是,她努力的在池家尋找存在感,不想別人輕視自己這個大小姐,而前世就在紀妙這套理論的燻陶下,變成了赫連浠口中的跋扈囂張。
而事實上,她只是不想任人欺凌,不想被他人踩在腳下而已。
然而,誠如紀妙所說的這般,自己是丞相府中的尊貴小姐,本就不必卑微討好。池晚妝依舊不欲教自己吃虧,但這輩子卻不會同前世般莽撞,任由眼前母女牽著鼻子走。
能屈能伸、精妙偽裝,這是紀妙母女身上唯一的可取之處。這一回,就看看,是誰被誰迷惑、誰被誰耍弄?她在心中暗道,定會讓這對卑鄙母女也嘗嘗那種被人當成傻子算計、到頭來卻被蒙在鼓里的滋味。
池晚妝的視線落在旁邊總溫婉細語的池晚鳳身上,唇角不由彎起,她要讓世人知曉,紀妙教女的本事果然很不咋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