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身望去,只見池塘綠柳旁,兩個打扮得衣光鮮亮的年輕女孩正帶著四名婢女徐徐而來。
走得稍快的女孩不過才十一二歲,杏腮桃臉,膚白柔女敕,美眸含嗔靈動,眉眼旁有顆極小的紅痣,平添了抹嬌麗。她身穿了件鮮艷的橘黃色印薔薇花褙子,月白色的百褶裙,復雜的發髻上夾著金瓖珠翠花蝶花夾,旁邊還斜簪了朵珠花,腰間掛著如意白玉佩,其上的紅色流蘇隨著她的走動搖曳生姿。
而跟在她身旁的女孩與池晚妝年紀相近,生得亦十分動人,身段婀娜,柳眉杏眼,粉黛略施。只是相較前方的少女,衣著素雅了些,藕荷色褙子,白色的挑線裙子,頭發低散挽個纂兒,插幾朵珠花,望過去好生清秀。
池晚妝對來人微微一笑,只等嬌艷女孩近了身,方啟唇微語︰「六妹妹。」
「妹妹?」
池晚雪不屑的斜了眼她,目光輕視,意有所指的瞥向先前池晚雲離去的方向,嗤笑道︰「我可擔不起你這聲妹妹!你人緣多好,有人被你克傻了都還敢再來找你,我若是你妹妹,仔細哪日丟了性命,都還把賊人當親人呢!」
她氣焰囂張,語氣倨傲,仰著腦袋從上而下掃視著池晚妝。見她不氣不惱,不由覺得無趣,繼續道︰「在外生活得好好的,怎的突然就回來了呢?小時候克死了大哥、克痴了三妹,現兒個連撫育你多年的四姑姑都過了世,真是誰觸著你誰倒霉。偏生母親仁慈、四妹和善,將你接回府來。要我說,這絳綾閣……」
頓了頓,她突然側首,惱道︰「二姐,你拉我做什麼?!」
池晚雪拍掉抓了自己衣袖的手,下一刻反扣住她胳膊往後連退了兩三個步子,尖聲提醒道︰「二姐,咱們可還是離她遠些,否則沒得佔了晦氣!」
二小姐池晚清性子溫和,沒有掙扎池晚雪的束縛,卻亦不曾惡語相向。她淺笑著福了身喚了聲「大姐」,便轉首抿唇勸道︰「六妹,你怎的能說這樣的話?大姐方回府,別盡說過去的事。」
池晚雪聞言,一把甩開對方,橫眉道︰「就你個沒出息,怕她做什麼?」
池晚清張了張口,卻沒再出聲。
「你既然不怕,又如何與我隔得這麼遠?」
池晚妝低笑,緩緩朝池晚雪走去,口中亦不再喚「妹妹」。
這世道素來如此,有人扮好臉,有人行惡事。否則,如何突顯的出某些人的「仁慈善良」?
池晚雪是父親最小的女兒,乃三姨娘賈氏所生,只不過自小由大夫人教管,養成了逢高踩低、貪慕虛榮的性子。她常與池晚鳳留在閔瑞樓里侍孝,聲聲「母親」討得大夫人多年歡心。
「我哪里有怕?」
池晚雪激動反駁,「哼,我好心來探望你,你就這樣待客,還敢用這等口氣與我講話?果然是在小城小縣里長大的,連規矩都不懂,還妄想做相府的小姐!」
她正打算觸怒眼前人,讓府中上下都知道剛回來的大小姐是如何不知禮數,如何不登大雅之堂。故意撿了那些難听話罵出去,卻似石沉大海,她竟這樣的氣定神若?
不滿于對方周身從容嫻靜的氣質,池晚雪心情煩躁,蹙著眉頭抬手用力將晃在眼前的柳條拂開。
「你頭上的珠花歪了,我幫你扶正。」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池晚妝的手就伸了過去。
池晚雪想要揮開,卻察覺到身邊人正在將珠花插戴入發。她是最注意儀容,唯恐推開對方時弄亂了自己頭發,雖不情願卻亦沒發怒。因為,她突然覺得,池晚妝這是在做低賤婢子的差事,她在伺候自己妝扮哎!
嫡出的又如何?姨娘生得又怎樣?
不照樣被自己罵的連話都不敢吭一聲?
但就在這時,池晚雪突然覺得頭皮發麻,緊接著便是尖銳一疼,似針扎般厲害。
「池晚妝,你在做什麼?!」
重重的推開她,直將人推開了老遠,腳步踉蹌的差點跌倒。
「怎麼了?」
池晚清站在另外一邊,她只知曉大姐在給六妹正珠花,具體動作看不清明,于是滿臉迷茫。
「你對我做了什麼?」
池晚雪伸手按住左邊腦袋,咬牙恨恨的指責道︰「我就說你怎麼會這麼好心給我戴珠花,敢情是要害我!」
「我害你什麼了?」
池晚妝的拇指與食指間夾了片柳葉,莫名其妙的說道︰「我只是替你將這個拿掉而已,我沒害你。」
「你、你剛不是拿針戳我?」
池晚雪可不會將那一下刺痛歸結為綠葉劃過,她將按著痛處的手取下,仔細辨別卻不曾在上面找到血跡。心底的疑惑猶在,幾步走到對方眼前,擒住她的手腕抬起。
池晚妝很配合的將五指分開,還手心手背的給她看個仔細。
「我不信,我肯定你剛用針戳我了,是不是將針藏在袖子里了?」說著就要去扒她衣袖。
「六小姐,你別太過分!」
池晚妝將手收回負在身後,沉聲惱道︰「你不認我這個大姐,我念你年紀尚小,不跟你計較。你這般氣勢沖沖的來我絳綾閣,明里暗里好一通言語,耍盡了威風,我都盡你高興。但現在,你又冤枉我要害你,當著人前就要搜我的身,這是什麼道理?」
她的語氣有些重亦有些急,讓人一听便知是惱了怒了。
但池晚雪卻覺得她愣是不讓自己搜是因為心虛,于是更加肯定的接道︰「你藏著是不是?我就知道,池晚妝,把針拿出來,我們去母親面前理論。我告訴你,我可不是任你欺負的人!」
「六妹,會不會是誤會?大姐怎麼可能拿針戳你呢?」見兩人怒目相向,池晚清溫聲勸語,「大姐她手里可真什麼都沒有。」
「你懂什麼!」
池晚雪對她一吼,冷著臉用蠻力去拉池晚妝的手腕,「你給我把袖子松開,既然你說沒做,給我看看又有什麼關系?如果你真的沒用針戳我,那袖子里肯定沒有,你心虛個什麼勁?」
「我沒做為何要讓你搜?」池晚妝同樣一臉怒色。
「難道我還故意誣陷你不成?」
望著池晚雪那氣急的模樣,池晚妝接道︰「以你早先對我的所言所語,冤枉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頓了頓,語氣稍加凌厲,「池晚雪,你再不願意接受,我也是這相府的大小姐。你想當著人前搜我身,最後又找不到什麼來,你倒是說說,得給我個怎樣的交代?」
「要是沒有,就是我冤枉了你,我給你磕頭賠罪成不?」
池晚雪除卻性子急,就是太過自以為是。她覺得池晚妝百般掙扎著不肯讓自己搜查,就是因為她擔心被查出來百口莫辯,更何況那刺痛感那樣真切,自己怎麼可能會感覺錯?
「好,這可是你說的。」
池晚妝的視線越過她,落在不遠處的人身上,「湊巧四妹妹來了,就請你做個見證。」
池晚清與池晚雪相繼轉身︰
「四妹。」
「四姐?」
池晚鳳盈盈走來,停在池晚雪身旁,滿臉和氣的勸道︰「怎麼鬧了起來?六妹,你太不懂事,大姐如何會傷你?不準胡鬧。」
她輕言輕語,聲音說不出的動听悅耳。
「大姐,這準是六妹的錯,你別與她計較。」
「四姐,我沒冤枉她,她真的拿針戳我,就戳了我的頭頂。如果不是我反應快,說不定她還想殺我呢,真的!」池晚雪滿目肯定,趁人不注意時還眨了眨眼。
池晚雪有片刻的思量,緊跟著略有難色的望向池晚妝,低低道︰「大姐,這……」
「四妹妹,你也懷疑我?」
池晚妝面上故作失落難過,心底卻是再了解不過,池晚鳳哪里肯放過讓自己出丑的機會?
池晚鳳吱唔了會,在又見到池晚雪的眨眼暗示後,終是言道︰「大姐,其實只是檢查下,我也不想你不清不楚被人議論。六妹若是真誤會了你,再讓她給你賠罪,總好過姐妹間鬧出嫌隙,你說對嗎?」
話講得倒是冠冕堂皇!
池晚妝內心鄙夷,臉上不動聲色,只是妥協似的將手抬起。
池晚雪連忙跑過來層層檢查,袖中卻是空無一物。她不禁一慌,掀著對方的袖子就往上推,兩眼盯得直直,不可思議的反問道︰「怎麼?怎麼會沒有呢?」
「你非說我狡辯,這可是你親自檢查的,我藏了還是沒藏,大家可都清清楚楚的看著呢!」
池晚鳳亦是呆愣在了原地,心中暗罵起池晚雪,沒把握的事那麼肯定做什麼?!
但她到底是從小經紀妙言傳身教的,開口就喝道︰「六妹,大姐好心替你整理珠花,你卻冤枉她要害你,還言辭鑿鑿。你身為人妹,不尊長姐亦是過錯,現還不給姐姐賠禮道歉?」
聞者滿臉不甘,希冀般的看著池晚鳳,「四姐。」
「是你自己承諾的,還不快跪下!」
池晚雪終究不敢不听她的,在池晚妝跟前跪下,極快的磕了個頭就從地上爬起,紅眼瞪著對方。
她是被池晚鳳帶走的,說是再去紀妙那認個錯,池晚妝並未多話,一副好脾氣的轉身回了院。
進了主臥,將侍女潛退,池晚妝翻起衣袖。衣袖的翻邊口有些破損,她慢慢摩挲了番,而後從隔層里將推出一根尾指長的繡花針。
池晚雪沒有說錯,自己確實用針扎了她,而之所以沒有血跡,便是因為某物的作用。
攤開右手,紋絡清明的手心上,有淺淺的淡褐色印子,池晚妝用左手指月復一模,便有細微的粉末落下。
池晚雪,這本不是用來對付你的。既然你主動送上門,便先用你試試效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