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得患失?」
赫連浠低喃輕語,俊逸的臉上首次斂去了他標志性溫淺而無暖的笑容,他的目光專注且認真,似乎想透過眼前少女的雙眸探視到其內心
池晚妝莞爾望著他,表情似笑非笑,卻透著幾分神秘莫測之感。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追求,有對不曾擁有之物的向往,亦有對目前懷中一切的緊張。這種追求,與其說是追求,不如稱作野心,人總是想守住了既有的,而後再去傾佔或者取得心儀了的更美好事物。
想要站在權利的頂峰,想要取得世人瞻仰和羨慕的地位,想要不擇手段的填充心底的虛榮,滿足他們所定義的「幸福」,獲得他們理解中的「成功」。
無疑的,赫連浠正是其中之一。
他心知自己並非當今聖上心目中理想的江山繼承人,他明知他的太子之位不可能長久,而此刻擺在他眼前的,他不確定還能擁有多久。
池晚妝心知,赫連浠遠沒有面上表現出來的這般淡然平和,亦知曉他隱藏多年,只為混淆聖听,讓皇帝覺得他無才無能,放心的讓他繼續坐穩東宮。然而,一個做了十多年太子的人,怎麼可能會願意在有朝一日交出所有?
他想要的,是這大慶國的江山,目前只要守住儲君之位,便可以擁有。
而這,亦是他的弱點。
池晚妝還記得,前世剛嫁與他,半夜時但凡自己有個翻身或起來喝水等細微動作,他都能敏捷的睜開眼楮坐起,繼而以最快的速度取下床頭的寶劍。赫連浠很敏感、很警覺,他是個長期處在恐慌憂慮中的權者。
握著他的心聲而彈奏,試問他如何能不產生共鳴?
兩人相望,誰都沒有開口。
但是,絕不會有人願意見到這種場景,李雲珠嫉妒池晚妝引得了赫連浠的注意,走近幾步至琴幾前,瞪大了眸子不可思議的質問道︰「你、你怎麼會彈琴?」
池晚鳳心中震驚失落,但面上未表露分毫,在人前,她永遠是最端莊的淑媛。然而即使勉強展笑,但表情並不自然,聲音僵硬道︰「是啊,真沒想到大姐的琴藝如此動听。」
她二人的話,讓赫連浠回過神,略有不願的收起眼神,但余光卻沒有徹底從池晚妝身上移開。
有所謂,知音難尋。
「表姐和四妹何至于驚訝至此?他人不知,難道特地邀請我過來奏曲的你們都不了解我的琴藝?」
池晚妝語調平緩,淺笑中帶著幾分疏遠,她從位上站起,盯著池晚鳳的眼楮再道︰「如若都覺得吃驚,我倒是要好好細想下這把琴存在于此亭中的深意了。」
池晚鳳當然不可能承認自己是有意布局想對方失盡顏面,亦不可能給旁人有這種想法的機會,忙回道︰「大姐誤會了,今兒雲珠表姐過府,我與她許久沒見面便同到這亭中練琴,適逢遇到四叔和兩位殿下。」
話落,想了想,仍是添道︰「春桃是一早潛了去絳綾閣的,我是想著大姐回京沒多久,或許對雲珠表姐不大相熟,就去請你過來。」
池晚妝微微頷首。
前世的時候,紀妙母女便與池泉往來甚密。四老爺特地帶赫連浠赫連楓兄弟過府,事先通知了她讓其做準備也未嘗不可。
「都說曲能通心聲,池大小姐似乎不太有快樂。」赫連楓站在原地,目光與先前無異。
池晚妝朝他看過去,前世進宮選秀期間,偶然一次遇見他,記得當時她步步謹慎,看到這位頗得聖寵的二皇子殿下時連腦袋都不敢抬起。然而,對方卻表現得平易近人,甚至還許諾如果他的太子皇兄沒有選她做太子妃,便去請求他母妃連貴妃,讓自己做他的皇子妃。
當時她雲里霧里的,很不理解初次見面,他為何會做出這般的承諾。
自己與赫連浠成親前夕的那個夜晚,她知曉,絳綾閣待嫁的主臥窗外,有個芝蘭樹般的身影。
但是,叔嫂關系已定,她亦不可能去問他當初為何要說那樣的話。何況,她是個傳統的女人,當赫連浠選了自己做太子妃時,便已認定他為天,為將來的倚仗,她所有的一切。
而赫連楓的感情,從何而生、為何而生?
至今都是迷。
雖說沒有男女之情,但池晚妝對他是有感激的,因為前世在宮里時他明里暗里幫了自己不少,而且是那種純粹的、不含目的的幫助。他從沒強調感情,亦不曾要求自己去回報些什麼。
而就在池晚妝思慮這些時,池晚鳳開了口,她滿臉關懷的走過來,婉柔擔憂的問道︰「大姐可是有何不順心的?」
「這不明擺著的麼,患得患失,有些人好不容易回京做了相府的小姐,自然擔心哪一日被掃地出門。」李雲珠面色不虞,很不想看到眼前這般場景,池晚妝憑什麼引得太子殿下和二皇子紛紛重視?
一個從小城小縣來的掃把星而已!
這聲音極刺耳,池晚妝卻不再是以前那個經不起他人言辭相激的稚女敕少女了。她眨了眨眼,淡淡過赫連浠,唇角含笑的回道︰「雲珠表姐的話說的好滑稽,這要我彈琴的人是你,這想听琴聲的人亦是你,曲子雖說是我彈的,可並不就代表是我的心聲。」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李雲珠顯然很窩火,憋得倒吸了口氣。
「彈者無心,听者有意唄。」
池晚妝笑容燦爛,不怒不惱的望著眼前明艷驕傲的少女。李雲珠喜歡赫連浠,準確的說,她喜歡東宮之主的尊貴地位,她想要做太子妃,想睨視六宮,想做枝上鳳凰,想將全天下的女人踩在腳下,故而她在赫連浠跟前總是急于表現的。
但換種說法,她亦是愚蠢的,她不過只是池晚鳳手中的一支槍桿。
老夫人並不如何喜愛池晚鳳,卻對李雲珠這個嫡親外孫女非常疼愛,兩人表姐妹感情深厚,這些年來池晚鳳沒少利用她。現在明眼人都看得出赫連浠是中意池家四小姐的,但池晚鳳表面對他敬重,但內心中真正想要吸引的人卻是赫連楓,這位池相心目中未來的真龍天子。
不過池晚鳳是聰明人,盡得其母紀妙真傳,永遠不會將心機和情緒表露出來,她不會直接拒絕赫連浠得罪他,而是用李雲珠去絆住他。然後她便一副大家閨秀的識體模樣,因明知自己表姐傾慕太子,故而恭而遠之,不做其他想法。
還有明明是她視自己為眼中釘,但針鋒相對的話全是出自李雲珠之口,池晚鳳優雅嫻靜的站在原地,保持著她池家四小姐的優好名聲。可笑的李雲珠,被人利用的團團轉而不自知,還自詡聰明。
李雲珠見對方絲毫不將自己放在眼里,怒容上前即道︰「池晚妝,你居然敢跟我頂嘴?你以為你算什麼,大舅舅心中根本就沒你這個女兒!別以為留在了這里,就真以為自己是相府里的千金小姐,你不配!」
「表姐、表姐,您別……」池晚鳳伸手拉過她,一臉為難的相勸。
赫連浠沒有言語,一個在池相心中毫無分量、從小被寄養在外的小姐,就算是嫡長女,又有什麼用?琴聲再妙,但她在相府毫無根基,雖說紀公府權勢不小,但過去那些年和紀家往來的都是相府的四小姐。
池晚鳳方是池相的掌上明珠,池晚妝所擁有的人脈關系,她都擁有且更加親密牢固!而池晚鳳還是京中有名的閨秀,美名在外,她所有的,池晚妝沒有。再且,池晚鳳是池泉疼愛的佷女,如若得了她,那二皇子宮里的一切還能逃月兌得了自己的耳目?
二選一,根本就不用思考。
于是,即便方才的琴音打動了他的心,赫連浠卻絲毫沒有想開口替她說話的意思,只淡漠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至于旁邊的赫連楓,神色認真的望向池晚妝,亦是不開口,心底起了好奇和興致,對方好像永遠不會慌亂。他的腦中,突然就起了出現了「灼灼璞玉,靜世芳華」八個字。
因為池晚鳳的勸阻,李雲珠雖不情願,但亦收了手,對著池晚妝嗤笑了聲站到旁邊。
「大姐,你別生氣,雲珠表姐沒有惡意的。走,我們去那邊看錦鯉,爹爹昨兒剛命人放養了進去。」池晚鳳很是親昵的拉著池晚妝的手往北欄走去,兩人側坐下來。
池晚妝似乎很沒脾氣,順從的去觀水中的游魚,但當手觸及身前的亭欄時,心中徒然一滯。
這欄桿,被人動過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