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隊伍就出發回了京。
楚青威雖然右手負傷,卻堅持不坐馬車,和北言喻並排騎在最前面。
望著兩人不時低語的融洽神態,楚清韻放下手中的車簾,很是擔憂的言道︰「爹就是硬脾氣,既然受了傷就該好好靜養,這麼急著趕路不說,還非要騎馬。」
「舅父身為軍帥,當著他的部下肯定要顧及顏面,何況他定然也坐不慣馬車。」
听到池晚妝這麼說,楚清韻若有所思的怒了努嘴,幽怨道︰「他就是太顧及兄弟朋友,有時候為了所謂的義氣和承諾,可以連親人都不顧。」
「妹妹,你對舅父,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池晚妝听出她話中帶話,湊近了望過去,後者卻僅抿了抿唇,沒有做答。
一路無話。
楚家早派了人來城門迎接,而沒行多久北言喻便告了辭離開,還特地到馬車旁打了聲招呼。
池晚妝自然知曉他如今去楚府是尷尬的,且不說北言喻直拒楚清媚惹她自縊在先,便是上回在連永伯府鬧出了那故事後,北定侯夫人嫌棄楚家五小姐心機深沉、品行不端,亦收回了求親的意思。
現在,楚家和北府是丁點接親的可能都沒有,而楚家大夫人又是個極計較的人,顯然是已恨上了北家人。
身為罪魁禍首,北言喻自然不可能送上門自討沒趣。
而越接近楚家,楚清韻便拉了她的手安撫道︰「姐姐不用擔心,大伯母和五姐姐本就是難處的性子,這回有爹爹在,定不會讓她們欺負你的。」
「沒事,我也不是好欺負的人。」池晚妝覆手與之緊握,很欣慰對方能這樣替自己著想。
她雖不理解楚清韻的性情為何總陰晴不定,但明顯感受得到她對自己的關心和真情,這絕不是偽裝出來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楚清韻這般,心中定然有苦衷,否則有誰會不想活得簡單快樂些?
下了馬車,楚家的大老爺和大夫人均等在大門口。他們對楚青威這位遠道而歸的兄弟顯得格外重視,楚大老爺提了袍角走到馬前先是動容的喚了聲「二弟」,緊接著便著著急道︰「听說路上出了點狀況,怎麼樣,沒事吧?」
「一點小傷不礙事,大哥最近可好?」楚青威翻身下馬,抬起完好的左臂拍了拍兄長的肩膀。
而他們敘話時,楚大夫人亦帶著女兒來到馬車前,沖著車簾和氣的笑道︰「瞧清韻這佷女,思念父親都連夜跑出了城,姑娘家多危險,昨兒還下那麼大的雨,清早伯母听說時都擔心不已。」
她很是慈和的親自扶了楚清韻下車,一臉心疼,然當見到後面的池晚妝時面色驚變,訝然道︰「你怎麼也在這?」
楚清韻下車即垂著腦袋站在旁邊,董嬤嬤等人亦隨在了她的身後,她揪著身邊人的衣袖滿臉惶恐。
「可不是?池小姐這樣的貴客來我們楚家,怎麼都沒事先派人來通傳聲?」楚清媚皮笑肉不笑,表面端的是大家小姐的閨秀做派,眼神卻是恨不得在對方身上瞪出兩個洞來。
若不是因為她,自己怎會名聲盡毀,成為京中名門夫人小姐們背後議論的笑話?楚清媚絕對是恨極了池晚妝的,如果沒有對方這人,自己現在許已是北定侯府的少夫人了,怎會落得這種下場,連往後說親都困難?
她只覺得自己是受了委屈的那方,卻不想是誰在先連永伯府里興風作浪、設計誣陷。
池晚妝神色淡淡,似沒有受她母女語氣的波瀾,回道︰「我和清韻妹妹昨晚同去的青州,現在自然是要一起回來的。」
楚清媚心中越想越惱火,連敷衍的笑容都掛不住,眼神鋒利的射過去,冷笑道︰「誰是你妹妹?我家七妹妹可是聖上欽封的縣主,憑你也能喚她妹妹?」
說話間,她走到楚清韻身邊,壓沉了嗓音問道︰「妹妹,你說除了咱們家里的六位姐姐外,你可還有其他的異性姐姐?這種事必須得講明白了,否則,往後誰家的阿貓阿狗都跑來認你做妹妹,豈非不將咱們楚家放在眼里?」
楚家、紀公府、韓家等家族在京中都屬于是靠祖上庇蔭的貴勛之家,百年前風光無限,但如今卻是代代沒落。紀公府是因為有世襲爵位,而楚家則是因為先前出了位和親公主,故而哪怕楚家幾位老爺均無大才,但皇家還是給了他們官位閑職。
楚家躋身在各大世家中,真正的原因還是因為楚青威這個大將。而平時,楚清媚亦會跟著清韻縣主出席各大宴會場面。
過去楚清韻獨身住在楚府里,雖說都是堂姐大伯,卻因素無主見而任由楚清媚擺布。她是模清了眼前人的性子,知曉對方不敢違逆自己,拽過其胳膊就幾步扯到池晚妝跟前,「七妹,你是縣主,可不能給外人佔了便宜。」
楚清韻依舊低著腦袋,連眸光都沒抬一下,沉默不語。
「七妹,你倒是說啊。」
楚清媚不耐的晃了晃她胳膊。
池晚妝伸手拂開,擋在楚清韻身前,與之對視道︰「原來五小姐還知曉清韻妹妹是縣主,那你方才的舉止可是犯了不敬之罪。」
「什麼不敬罪不罪的,她是我堂妹!」
楚清媚橫眉冷對,相府的大小姐又如何?在一個小城小縣長大的,什麼見面都沒有還敢在自家門前擺譜?
「原來你是她堂姐?我倒是真沒看出來你有幾分為人姐的德行。」池晚妝彎起唇角,笑容漸甚。
楚清媚只覺得心慎得慌,而正欲重新拉回楚清韻比她表態說話時,又听得眼前人恍然道︰「哦~我貌似記得楚五小姐還欠我一聲道歉,是不是?」
「什麼道歉?」
池晚妝即好心提醒,「五小姐忘了?那日在連永伯府里,你殺我不成最後自個又跳進池中誣陷我推你下去,那日可當著京中不少夫人小姐,你年紀輕輕,想來記性不會這樣差的,是不?」
她聲音刻意提高,楚清媚能清晰的察覺到周邊隊伍中男子投來的鄙夷輕視眼神。
「池小姐,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又何須再提?你如今登門,我們楚家敬你是客,也請池小姐也自重。」
楚夫人哪舍得自己女兒憋屈?
本是想好好教訓她番的,但無奈馬車邊的動靜已經引起了那邊丈夫和楚青威的關注,知曉再論下去並討不到好處,索性就開口打圓場,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模樣。
只是她的語氣,池晚妝很不喜歡。
何況,從上回在連家這對母女指黑為白誣陷自己時臉不紅心不虛的本事,便見識到了兩人的厲害。想著楚清韻孤身在這府邸生活了這麼多年,雖說她是心思玲瓏,但表面上定然也受了她們不少委屈,否則身邊有溫暖,她又何須在人前扮拙偽裝木訥?
正如她剛重生時,因身單力薄,在陸家不得已要對陸秀好臉奉承,更將首飾珠寶獻對方。雖說最後並未吃虧,但若有其他選擇,誰會選擇做那些窩囊的表面功夫?
楚清韻的經歷,其實和她挺相似的,池晚妝能理解她的心境。
「做客倒也稱不上,其實楚夫人和五小姐也不必客套。你們雖然沒提,但舅父已經回京,他認我為義女的時眾所皆知,且連日子都已定下。我便是不理解你們為何覺得我喚不得清韻一聲妹妹,可也總歸是算半個楚家人。」
池晚妝走至楚清韻身邊,神情溫婉秀約,續道︰「即使舅父他有將軍府邸,而清韻亦有她的府邸,但這楚家的祖宅貌似也有二房的一份,我隨著未來的義父和妹妹回家,又有什麼好見外的?」
她這話可說的理直氣壯,楚家母女差點給氣的七竅生煙。
「池晚妝,你又不是我們楚家人,難道還指望著分我們家的祖產不成?」
楚清媚到底年輕,又因為心中積著怒火,這聲音尖銳而高調,亦顯得格外可怖。
引得眾人目光再次投來。
「清媚,你二叔剛回府,你在那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楚家的大老爺皺著眉頭朝這吼來,楚夫人忙拉過女兒護在身後,賠笑道︰「老爺不要生氣,孩子們年紀小只是拌拌嘴,沒事。」話落,還格外討好的望了眼楚青威,「二弟別見怪,做嫂嫂的失禮了。」
楚家的大老爺趁機迎了楚青威和楚照進府。
女眷這邊,自然是交給楚夫人作陪。
當著楚青威的親信們面前,她不得不作秀的低斥了幾句楚清媚,卻是不痛不癢亦沒談任何致歉的意思。
楚清韻,自始至終都沒說話。
而跨進楚家大門後,母女倆的好臉色都沒維持住,楚夫人更是頗嚴肅的喚了聲「清韻」,帶著長者訓誡的口吻道︰「你這孩子,平日大伯母怎麼教你的,怎麼越發的任性了?且不說私自和太後提修葺縣主府的事,這出去找你爹也不聲不響,若是出了點事,我怎麼和你爹交代?你這樣肆意妄行,唉……」
「娘,我瞧著七妹就是被人給帶壞的,她以前從不這樣。」
楚清媚意有所指的望向池晚妝。
聞者不氣不惱,臉色平靜的轉頭看向董嬤嬤,吩咐道︰「嬤嬤,你先帶人去清韻妹妹的閨房收拾下行囊,往後她再不回楚府住了。」
「什麼?再不回這住?」
楚夫人率先震驚,忙看向楚清韻,「你這是對我這做伯母的心有埋怨還是怎麼?這府里是虧了你吃穿還是我刻薄了你?」
「就是,我娘對你這麼好,七妹你怎麼能搬出去呢?再說你一個人,若被小人騙了可怎麼好?」
池晚妝再次沖董嬤嬤點頭,「這事舅父已經應允了,縣主府戒備森嚴,又都是從宮中撥去的侍女,伺候得定然妥當,我往後也會多去那陪妹妹的。」
董媽媽即頷首退去。
將軍應允的,自然是為縣主好。
而不等楚家母女再次開口,池晚妝就搶先道︰「我听說清韻妹妹當初被封縣主時賜了許多田產莊鋪,這些年宮中太後和各位娘娘又都賞了許多的奇珍異寶,相信楚夫人都代為保管得極好,還請您先回去拾掇拾掇,等會舅父和我們離開時,可是要一並帶走的。」
「好你個池晚妝,原來打的是這注意?」
楚清媚恨得心癢癢的,楚清韻的縣主府她早就給盯上了,過去就想著霸佔進去住住,但奈何自家七妹這榆木腦袋不開竅,平時連話都不怎麼說,更別說在太後跟前提這種要求了。還有那些宮中的珍品玩物,可是將來要給自己添箱底做嫁妝的,怎麼能交出去?
她著急得扯了扯楚夫人的衣角,慌亂道︰「娘……」
楚夫人也沒有料到池晚妝會說這樣的話,而且對方一口一個「舅父」,這是算準了楚青威回府有了倚仗,自己不能不松口啊!她低頭給女兒使了個眼色要她放手,心中一犯起了難,不由就皺起了眉頭。
她總想著,到了手中的東西便是屬于她的,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再交出去。
楚清韻沒有親娘在身邊,楚青威又是個男人性子大咧,肯定不會管這些小事。即使是將來楚清韻要出嫁,她是縣主,憑著太後的寵愛和皇家的照拂,還擔心短了嫁妝?
可今天,卻跑出來個池晚妝,她竟然替楚清韻張羅了起來!
她思量了番,突然改口好言好語道︰「晚妝啊,你也不用這樣戒備,上回在連家真只是個誤會。我家清媚也不是故意誣陷你,那時候她突然掉下池子,只以為是你折身回來報復推的,並非是故意要你難堪。你說你娘好歹也喊我一聲表嫂,我也稱得上是你一聲表舅母,咱們不必這樣見外的。」
對于她的轉態,池晚妝無動于衷。
楚夫人這種變臉,和當初的紀妙又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