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大亮,紀公府便熱鬧了起來,燭火大明,分給紀妙所居的東院里丫鬟婆子均是滿臉駭色、手足無措。四更天時,守夜的婢子春蘭如常進內室照看主子,卻發現對方斜斜的橫躺在床上,口中被堵且滿臉蒼白,而其身下的床單早已是殷紅一片。
紀家的太夫人韓氏及紀公爺紀豐匆忙趕來,但紀妙早已陷入昏迷如何都喚不醒,因她懷孕這事不能聲張,婢子們不敢擅作主張,竟無人在第一時間去請大夫。
紀豐見親姐如此憔悴虛弱,沖著東院里當值的奴僕大發雷霆了番,便忙使人去請紀家慣用的診治郎中。
至于滿床的血跡,韓氏僅一眼便知胎兒無法保住。這預示著紀妙重歸相府的希望破碎,不顧里外忙乎的眾人,她喚了紀豐到隔間商議。
紀妙是當天傍晚醒來的,她先是察覺到渾身疼楚,接著憶起昨晚的經歷雙眼便布上恐懼。
床前服侍著的,是桂枝。
見其醒來,忙倒了水送到床前,「夫人醒了?」臉上滿是笑意,口中再添道︰「奴婢讓人去通知公爺。」
「桂、桂枝,」
紀妙想抓住她的胳膊想坐起,奈何全身無力,最終還是平躺了下去。而下一刻便似想到了什麼般,收回手擱在小月復上,不安的問道︰「桂枝,大夫是不是來過了?他怎麼說?」接著左右詢望,「春蘭呢?」
自從紀媽媽不再身邊後,她就提拔了春蘭,凡事信她較多,此時紀妙恨不得立即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頭個問的自然是昨夜宿在外間的當值婢子。
「夫人先喝杯水,奴婢讓人去將藥送來。」
桂枝為難的含蓄帶過,還轉身對屏風處的小丫鬟吩咐其去廚房端藥,自己則過去扶紀妙。
而後者見眼前人越是吱唔不語,心中的那股不祥之感更是濃烈。
雖說口中沙啞,但她沒有立即飲水,只是不停追問︰「桂枝,昨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能有人那樣肆無忌憚的闖進我的屋子?難道你們都絲毫沒有听見動靜,外面院子外守著的都是死人嗎?還有,春蘭到底是去了哪……嘶,」
紀妙語調激動,起伏刺激了全身的疼痛,縮眉忍痛的再問道︰「你別以為我躺著就治不了你們,趕緊的去把春蘭叫來!」
「夫人,春蘭她……來不了了。」
「怎麼?」紀妙兩眼一眯,「她昨晚遇害了?中了毒手?」
「沒,春蘭昨晚沒事,她安然無恙。但是夫人您出了這事,公爺和太夫人大怒,斥責她失職,已經拖下去杖斃了!」
桂枝說得小心翼翼,似乎很在意她的情緒波動,不停撫弄著對方的後背,輕言道︰「至于昨晚夫人屋里發生的事,公爺手下的幾個隱衛都稱沒見到有任何人進您的屋子,所以都一並處置了。」
而這些,紀妙顯然都沒有在听。
她知道,孩子沒有了。
撫著空空的小月復,她閉了閉眼,「你去叫豐弟過來。」
「剛有人去了,相信公爺馬上就會過來的。」
桂枝替她身後墊了幾個軟枕,接過外面侍女遞來的藥碗,邊喂她邊勸道︰「夫人不要傷心,公爺定然會替您查明真相的。」
「桂枝,我有身子的事連著院里的人都不知情。」
「 當」一聲,勺子踫撞起碗壁,桂枝緊張的忙出言解釋︰「婢子絕對不敢出賣夫人,桂枝伺候您這麼些年,還請夫人要相信婢子。」她話落,試探性的再道︰「太夫人和公爺都懷疑是春蘭,所以方將她拉了下去處死。」
「她?」
春蘭當初是紀媽媽提拔在身邊的,故而紀妙一直都很器重,很多事桂枝不知的而她卻都明曉。譬如這回的有孕,除了幾個親人就她知道,連桂枝都不曾明告訴過,現在出事……確實是春蘭的嫌疑比較大。
「是的,夫人,因為都沒見到有人進屋,如果有人對您下手,那鐵定就只可能春蘭。何況,她說什麼動靜都沒听到,太不尋常了,太夫人道她不能留,急急的就下了那樣的指令,公爺也沒阻止。」
桂枝說著眼眶微紅,似很是受驚亦很難過。
紀妙當然沒有懷疑她,桂枝做事細心,連香囊中藏了什麼氣息都仔仔細細的留意,哪會謀害自己?至于春蘭,確實該罰,畢竟她若是有點心,自己也不會到這種地步,而分析亦不是沒有道理的,誰能說她清白?
「夫人,老爺來了。」
紀豐匆匆自外走進,從桂枝手里接過藥碗就揮手屏退了左右,他坐在床沿慰問道︰「阿姐,這回是我的疏忽,沒能照顧好你。不過你放心,這事我定會仔細查清。」
「一點線索都找不到嗎?」
失去孩子,說不痛心是不可能的。但紀妙亦不是不經世事的人,肚中的那個孩子本是想做回池家的籌碼,如今沒有了即使惋惜,但更關注的是計劃遭阻。
離開池家,她本就不甘心。好好的丞相夫人,卻成了名棄婦,如何甘心?再且明杰和晚風都還在相府,那池晚妝一日不除,自己就難咽下那口氣。當年她娘都遭在了自己手中,沒道理會輸給這麼個黃毛丫頭!
她可是想要做未來皇帝的岳母,還想要看著女兒執掌後宮叱 宮闈的,她還想著眾人都羨慕自己有個能干的兒子,她要做京中各大世家都敬重的貴婦。
願望尚且沒有達成,難道就退縮?
「真的查不到。」紀豐為難的道了句,開口復語,「對了,今日池家有個叫濃翠的婢子偷偷敲後門想來見你。」
「她?可有說是什麼事?」
因為自己不在相府的緣故,濃翠便是她的眼楮,紀妙借由她了解掌控池家的動態,亦是要她替自己守住她主母的地位。
故而,听到濃翠來找自己,便生了焦急。
紀豐似有遲緩,頓了頓才開口,「姐姐,你月復中的孩子沒了。」
「這事我已經知道。」
紀妙的臉上恨意一閃而過,但忍著周身疼痛咬牙放話道︰「孩子雖然沒有了,但我的計劃不能停。豐弟,我沒了孩子,但不代表我就不能利用孩子回去,池家重子嗣,我如果能再為老爺生下個兒子,就肯定會再次回府。」
「姐姐的意思是,偽造一個孩子?」
紀妙頷首,「左右我不管,最多十月,我定要回池家。」
紀豐的臉上則似閃過猶豫,但想了想終于直言,「姐姐,其實濃翠沒能再回池家,我和母親將她截住了。」
「什麼?為何不放她回去?」
紀妙皺眉,濃翠可是她在池家很有力的一顆棋子。
「你或許不知道,她有了身孕。」
「她?」
紀妙亦不是個蠢笨的,不過轉瞬就明白了,笑道︰「沒想到那小蹄子倒也會動小聰明,她這是防著我對她下手?既然有了老爺的孩子,這可是好事。豐弟,你可要讓人好好的照顧她。」
紀豐听兩方思路一拍即合,當場就松了口氣,坦然道︰「這本是無意間發現的。因為你身子不好,本讓她改日再過來的,但她卻突然嘔吐了起來,當時正好被母親見到,便生了此計。讓人將她擄了關起來請大夫一查,她可已經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姐姐,這可是個好機會。」
「確實是好機會。」
紀妙展笑,「我這院子里以前怎樣,今後還怎樣,就當我肚中還懷著孩子,藥鋪里的安胎藥繼續抓,也繼續讓人煎藥送過來。我們要行止嚴謹,如此將來老爺便是查起來,也有據可循。」
「姐姐你同意這法子便好,這些事我都會處理的,你且安生養好身體。」
紀妙靠著,神情疲憊,似是感嘆道︰「唉,本以為我能給明杰晚鳳添個弟弟或者妹妹,沒想到……豐弟,不管怎樣,昨日對我下手的人你必須繼續追查。」
「這是自然。」
紀豐亦很是憤怒,想他一家之主,但自己的府邸卻成了別人隨意往來的地方,今日是傷了他姐姐的胎兒,但若哪日有人來對自己行凶怎麼辦?
想想就是一陣後怕。
而這時候,紀妙已經再次開口,「其實,這京中若說能有人這樣無聲無息的潛進府里對我下手還不留一點痕跡的,怕是沒方人能夠做到。」
紀豐起身,順其心意分析道︰「宮里的人雖有那個能力,但不會來對付姐姐;而親王貴勛的府邸,想來也沒理由對姐姐下這般毒手。若是尋常人家,姐夫他……」
紀豐顯然將注意放在了池相的身上。
「你姐夫他不會。且不說還不知道這事,就算知道,難道還會來害自己的孩子?」
紀妙忙否定,續接道︰「他的性子我最是了解,就算當初我毒害紀芙和明峰,可他不會因為兩個死人就跟我過意不去,否則上回他就不會讓我輕易走出相府。」
「那麼,難道會是楚家?」
思前想後,紀豐就覺得只有權大勢大的楚將軍手下,能找到那種武功超高的人。
思及這個,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一個人。
「肯定是她!」
紀妙已經一口咬定,「以前那麼多年都平安無事,就拿掃把星回了相府後我就各種不順。豐弟,當初我還就真不該留下那孽種,活該跟她娘一起死,否則也就沒今日這麼多事了!」
「我上回也見過她,就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真能有那麼大本事?」
紀豐自然是沒好意思說,若是當初紀芙沒有留下個剛出生的嬰兒,她怎麼能以親姨母的身份進池家替紀芙照顧?池晚妝這個人,可是從剛出生就再利用的,何況這些年沒將她徹底整死,不亦是想等著給晚鳳外甥女鋪路麼?
但他這樣低估池晚妝,顯然是讓紀妙不滿。
「豐弟,你還不明白?我今兒落得個下堂婦的結果,都是拜她所賜,你可別小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