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天翻地覆——薇安
「隨便你怎麼樣吧。」薇安語聲透著深濃的疲憊,「你是應該生氣,我現在就是這個樣子,以後說不定會越來越壞。」
慕西里強行收斂了火氣,凝視她一會兒,不自主地擔心起來,「薇安,我怎麼覺得,你現在過得特別不快樂。」
薇安抿出個笑容,「不說這些。貝娜好些了沒有?我希望她能來酈城,想派人去接她。」
「她現在病得厲害,你也不是沒看到,怎麼能讓她忍受路途奔波呢?還是過幾天吧。」慕西里耐心地給她分析現狀,「我知道你擔心我們這些小鎮上的人,但我根本就沒跟圖阿雷格人通信,也就根本不會有任何行動,所以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你就放下心來,讓貝娜安心養病吧。」
只是,慕西里不會有所行動,卻不代表燁斯汀什麼都不會做。信件不論真假,如果再傳到燁斯汀手里,如果信上言辭激怒了他……
征戰中的他,不是任何人能夠左右的,他自己也不能控制情緒。
他說過,要將小鎮夷為平地。
「安全起見,還是把貝娜接過來,讓護送的人小心一些就是。」薇安沒對他隱瞞自己的看法,「我總是覺得,現在不管你們做不做什麼,處境都太危險。如果可以的話,真想把你們一家人帶在身邊,這樣才能放心。」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慕西里的目光復雜,「薇安,別管我們了,我們有自己的命運。」沉吟片刻又道,「米維和我母親,你就別讓人設法帶到你身邊了,因為我是不會允許的——我已不想再和燁斯汀身邊的人有任何關系,你,也是一樣。」
「終于走到了這一步,以後,終于要成陌路人了。」薇安緩緩說完這句,笑容恍惚地帶馬掉頭,「保重。」
徑自返回莊園,薇安拿出兩封信,反反復復地看。
她心緒紊亂,其實完全找不出不同之處,便喚泰德來辨認。
泰德細細辨認良久,指著其中一封道︰「這個才是慕西里的字跡,他這是……被人陷害了。只是沒辦法,我們是在知道有真假的前提下,才會這樣分辨,否則的話,不論看到哪封信,都會認為是他的親筆書信。」
薇安想不通,會是誰呢?
「小鎮里面一定有圖阿雷格人搗鬼,讓我們發現有信件從各地來往,還把假冒的信件讓信鴿發出。」泰德懇求薇安,「你幫忙寫封信,把這些告訴首領吧。」
「也只能這樣了。」薇安靜下心來,坐在案前寫信。
就在這時候,有人疾步過來通稟︰「薇安,布倫達……她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薇安沒來由地心驚,起身時紙筆掉落在地上。
報信的人神色黯然︰「她捅了自己一刀,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怎麼會這樣?」薇安失聲問著的同時,已經快步走出房間。她甚至忘了騎馬,疾步跑去撒莫家中。
氣喘吁吁地到了布倫達的居室,醫生正在醫治。
刀已經拔出,布倫達月復部全是鮮血,她面如金紙,毫無生機的樣子。
怎麼了?
你們這些人都是怎麼了?
薇安到了布倫達身邊,已經滿臉是淚,「布倫達……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薇安,別哭。」布倫達臉頰上有汗水,還有淚水,竭力道,「我不能生下這個孩子,不能生下撒莫的孩子……你……帶我離開這兒……」
薇安重重點頭,「好!等傷口處理完,我就帶你回莊園。」
布倫達又竭力扯出一絲笑,繼而卻是陷入昏迷。
在軍醫勸解下,薇安到外間等待。
很久,她才想起來︰撒莫呢?一定是他做了什麼讓布倫達無從忍受的事。
詢問過女奴,得知撒莫在後面房間。
薇安走到後面,看到幾名暗衛守在室內外。
撒莫坐在矮幾前,正在喝酒。
薇安一腳踹翻了矮幾,又踢飛了他手里的酒杯,恨聲問道︰「你把布倫達怎麼了?怎麼會惹得她做出這種傻事?!」
撒莫緩緩抬眼看向她,竟露出了一絲笑容,「我是注定斷子絕孫的命麼,哈哈……」他的笑聲隨著臉上紋路的加重,變得歇斯底里。
很明顯,他是為這件事傷悲甚至憤怒的,酒意驅使,他已陷入癲狂。
什麼都不會問出。
薇安只得詢問看守他的暗衛。
暗衛說下午夫妻兩個低聲說了一陣子的話,他們當然不便在場,也就無從得知原因。
只好等待布倫達清醒後再問了。
「看好他!」薇安看著撒莫的眼神已經帶著恨了,「不要讓他再見任何人!」
布倫達失血太多,孩子沒能保住,傷口縫合後,人還是昏迷不醒。
薇安念著布倫達的話,命人連同軟榻,將她送到了莊園。
回到後院居室的時候,已經掌燈。
那名先前為貝娜診治的軍醫正等在門外,開門見山,「貝娜先前服用的藥,方子沒錯,本來是能緩解病情的,可是——」他打開那包藥,取出一種很微小的藥材,「這種藥放進去就不行了,長期服用的話,貝娜會有生命危險。」
「下毒了?」薇安臉色木然,一連串事情之後,讓她對什麼都不會意外了。
「沒錯。」軍醫告辭時提醒了一句,「最好還是把貝娜接到你身邊,否則,以後也難保還會被下毒。」
薇安點點頭,走進室內,從地上撿起紙筆,整理了思緒,繼續給燁斯汀寫信。她必須要告訴他,近幾天她是不能離開酈城的,貝娜與布倫達都是病重的身體,經不起路上顛簸,可如果要離開,她一定會帶上她們。
寫完信,命人盡快送到燁斯汀手里,她熄了燈,坐在黑暗之中,猜想是誰給貝娜下的毒。
慕西里、米維、兩名女奴,只有他們幾個與貝娜接觸最多。
前兩個是她的朋友,也自來與貝娜友善相待;後兩個是撒莫的人,對于撒莫而言,貝娜也是他的親人,他會吩咐兩名女僕這樣傷害貝娜麼?
哪一個在常理下都說不通,可是事情卻發生了。
不論怎樣,貝娜是不能留在小鎮上了,就算不情願,這一次她也要勉強貝娜一次,必須把她接到身邊來照顧。
她強迫自己即刻休息,明天就讓人把貝娜接回來,實在不行的話,她只能違背燁斯汀的意願,親自走一趟。
薇安送給燁斯汀的信還在路上,燁斯汀寫給薇安的信卻先一步到了莊園,送到她手里。
他說希望她什麼都不要管了,希望她盡快前去與他匯合,因為,他預感特別糟糕。
他在最後說道︰薇安,听我這一次,來找我,放下一切牽絆。
薇安拿在手里,看完後收入衣袋。
從小鎮返回的一名暗衛過來詢問︰「我們接到首領的命令,隨時準備和你一起離開。什麼時候動身?」
「貝娜呢?讓你們去接,接來沒有?」
「……」那名暗衛為難地搓了搓手,「貝娜……我們恐怕是接不回來了。」
「怎麼說?」
「慕西里一家人不放人,說貝娜現在病重,如果在路上奔波,會有性命之虞。」
「……」輪到薇安無言以對了。
「昨天我們過去的時候,恰好看到米維正帶人把貝娜接到她家里去。我們說是受你命令去接人的,她說貝娜就交給她了,還說你不會反對。」暗衛語帶不滿,「我們好說歹說,她就是不肯放人,最後干脆說我們在撒謊。貝娜也是不肯跟隨我們前來……我們實在是無能為力。」
「不怪你們。」薇安轉身喚泰德到面前,似笑非笑地看住他,「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不是你帶人去接貝娜?為什麼米維會把貝娜接到她家里去?」
「我、我……」泰德結舌,「我根本料想不到米維會接貝娜到她家里去。薇安,你是怎麼了?在懷疑米維的居心嗎?」
薇安用指關節按了按眉心,又閉了閉眼。
的確是,她明知不應該,還是站在了懷疑一切的角度上。
或許是現在的撒莫變得讓她心生恨意,或許是燁斯汀對于米維的看法讓她從潛意識里開始懷疑米維會為了愛情而利用她。
嘆息一聲,她又問︰「現在你給我個建議吧,我該怎麼做?」
泰德沉思片刻,「我想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麼,如果我去小鎮的話,人能不能接回來都是未知數,最重要的是,米維也不是我能左右的。這樣吧,我寫封信,讓人帶過去交給米維,我求她把貝娜交出來。」
「……」薇安覺得這樣還是不能把貝娜帶回來,不過是在浪費時間。
泰德正色道︰「薇安,必須如此。你千萬不能打別的主意,更不要想親自去接貝娜。你如果要去小鎮的話,只能是先把我們殺掉。」
「……」
泰德索性解下佩劍,雙手送到薇安面前。
「算了算了,誰說要去小鎮了?」薇安對他這種視死如歸的做法很惱火,「就按你說的做吧。」
泰德這才神色一緩。
薇安心焦如焚,卻只能強作鎮定,轉去布倫達所在的房間。
布倫達臉色奇差,還在昏睡當中,眼角掛著一顆晶瑩的淚珠。
是什麼樣的原因,使得即將為人母的她對自己痛下狠手?
真是看著就難過不已。
薇安整日守在布倫達身邊,到了晚間,布倫達醒了。薇安喂了她小半碗湯,布倫達除了一聲謝謝,什麼都不說,甚而對上薇安帶著疑惑的視線便輕輕搖頭。
在這時候問什麼,不亞于揭她的傷疤,只得忍著等著了。
去往小鎮的暗衛帶來了回信,薇安听聞後,連忙出去細問。
泰德拿著一封信,滿臉為難地在院中踱步。
薇安隱隱感覺到那封信的內容是什麼了,愈發煩躁,「說吧。」
泰德無所適從地站定身形,「慕西里和米維說,要用貝娜交換我。」
「那麼,你怎麼看?」
泰德苦笑,「這怎麼行呢?完全行不通的。他們這樣,會給小鎮帶來滅頂之災。這……這不會是慕西里的主意,他比誰都了解首領的性情。應該是米維任性,或者……」目光微閃,思索片刻,「是貝娜有意做順水人情,要成全我和米維?可是,這是行不通的,唉……」
「現在,該怎麼做?」薇安不知是自問還是在問他。
泰德猶豫半晌才道︰「薇安,什麼都別管了,走吧,離開這兒,去跟首領匯合,現在這局面,做什麼都是錯的。」
「我倒是想。」薇安悶悶地說完這句,回到臥室,趴在床上,煩得厲害。
泰德這些想法,米維知道麼?
如果米維知道,還會這麼做麼?
慕西里是不會這麼做的,貝娜了解燁斯汀,也不會挑戰燁斯汀忍耐的極限,唯一的可能性是米維完全失去了耐性。
消息必定會傳到燁斯汀那里,他還能容忍米維這樣的做法麼?
她連忙跳起來,又去找來泰德,「你快給米維寫封信,或者,你過去跟她把這些事說清楚,否則……她恐怕就沒命了。另外,你也要給燁斯汀寫信過去,跟他解釋,不要讓他動怒。」
「明白!」泰德鄭重點頭,「我還是寫信吧,現在我過去反倒洗不清了,落到外人眼里不知會被傳成什麼樣。」
事情就這樣陷入了僵局。
米維那邊遲遲不給回信,甚至于,小鎮切斷了與外界的聯系。
薇安從來沒這樣暴躁過,感覺就是度日如年,面上卻是不能流露分毫,每日看起來平靜地照顧布倫達。
等了兩天後,這天午後,燁斯汀的來信又至,言簡意賅︰
立即啟程,我命令你!否則,慕西里等人會為你送命!
這樣的情形,讓她怎麼走?
布倫達虛弱的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貝娜現在不知怎麼樣了。
薇安知道自己必須做出選擇了。是趕去追隨他,還是留在這里,眼睜睜看著小鎮被毀滅。
她在乎的這些東西,在他眼里,就真的那麼無足輕重麼?
她的感受,他真的是沒辦法理解了麼?
可是,能夠放棄他麼?
不能。
那就走吧。
先見到他,再說服他,再想別的辦法。
拎起行囊要出門的時候,她哭了。
她怪他一點通融的余地都不給他。
她恨自己即便被他這樣為難,還是要服從他的意願。
一再克制,洗了把臉,她拎著行囊走出門,喚來泰德,「我必須得走了,這邊的事情……泰德,我該怎麼辦?我能信任你麼?你留下來,把貝娜帶回城里,盡量保證小鎮不會出事,好麼?還有布倫達,她現在還是先留下來休息。」
她眼底空前的無助、語氣的脆弱使得泰德也隨之悲傷起來。他正色點頭,「你放心,我會竭盡全力,你現在還是趕緊離開,去跟首領匯合。」
薇安將行囊綁在小黑馬背上的時候,泰德發了召集信號,幾千人迅速在莊園外集合。
薇安端坐在馬上,對泰德揮了揮手,看向布倫達所在房間的方向,猶豫片刻,一夾馬月復,揚鞭離開。
不道別了,還會再見的,希望再見時的布倫達已經平靜下來。她會帶著撒莫離開,給布倫達一份清靜的環境。
走在烈日下,薇安心想,早知道留下來會是這樣,初時就跟他一起走了。
別了,小鎮,她心中的家鄉。
她回頭望了望小鎮所在的方向,默然轉身,與小鎮背道而馳。
撒莫一路被幾名暗衛簇擁著趕路,坐在馬上,一直手不離酒壺。
這一天的天氣分外炎熱,行至日頭西斜時,駿馬都受不了了,個個累得直喘粗氣。
薇安命令眾人原地休息片刻,跳下馬,拿出酒壺,喝了幾口烈酒,干燥的喉嚨得到潤澤。真想就此和撒莫一樣,醉生夢死的度日。
撒莫走到她身邊,打量片刻,微眯了眸子,「不高興?為什麼難過?」
薇安對上他視線,目光冷冽,「為了布倫達的胎死月復中。」
「……」撒莫並不是無言以對,而是因為一只信鴿落在他肩頭,使得他沒說話。
薇安探手把信鴿捉住,取下了綁在鴿子腿上的小字條。
撒莫笑了笑,「日後,我就要成為你和首領的階下囚了,是吧?」
薇安展開字條,看到上面簡短的一句話,變了臉色,踉蹌退後。
撒莫神色一凜,「是不是……」
薇安抬手按住心口,臉色愈發蒼白。
她轉身去尋來小黑馬,飛身上馬,手掌狠力拍在馬背上,踏上回程。
一眾暗衛、士兵為此詫然,隨即各自上馬,一面追趕一面急聲呼喚。
撒莫也在這嘈雜之下上馬,很快甩開眾人,一點一點趨近薇安,揚聲喚道︰「薇安!別回去!別意氣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