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重陽,金秋之盛,即便沒有這場聲勢浩大的文會,也依舊會是喧鬧與歡愉的一天,不過再好的日子,到了日頭西落的時候也是要收場的,當晚霞探路,秋風清道時,老人和垂髫就開始往回走,他們一個是身體不允許,一個是身體太允許,所以就掐頭去尾地被家庭安排在了返程的山道上,雖然也有幾個戴著斗笠的老頭在繼續高登,但大多數還是青年人,尤其是武學、四門學等京府學生,更是商議著要提燈夜行。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
「看今日興致頗高,不如我等夜行登山,如何?」,「這……山上涼寒,又多蛇蟻,還是……」
「不敢就不敢,哪來這麼多廢話,子興!我們倆走!」,「好,走!」
「哎!等等,走…走就走,還怕走個夜路不成~~」
他們是挑那條不平坦的南坡小道上去的,這小道沿路多是紅背桂、榆葉刺等灌木,掩映在密集的山桃檜柏間,因為路道崎嶇且無泥沙修築,所以少有人走,不在在今日這個全城登高的日子里,卻是多了不少膽大妄為之徒,他們呼朋喚友的將袖子擼起來,引得岔路集市上的那些花黃姑娘們側目而探。
「嘁,幼稚~~」
慎伊兒看到一個賊眉鼠眼的家伙再瞄她,便不屑的擰過頭,見著那幾個挑揀茱萸袋的姊妹還在跟小販磨嘰價錢,她嘴上的念碎也管不住了,「師師姐不來也就罷了。連萸卿姐也跟人跑了,我就說麼。今日怎的不去會她那情郎,原來是在這等著。」她嘴里嘟嘟囔囔著不停,旁邊的清倌兒笑她。
「我看你也是想男人了吧~~」她拿著囊袋掩著嘴,還咯咯的出聲音,听得慎伊兒立即跳腳。
「胡說八道,這些臭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她豎起眉毛發怒,不過有趣的是即而又熄偃下來,變臉的速度連一個鼻息都不到。
「我四處走走。別跟著。」
「啊?哎!馬上就要回了,你別走遠了~~」
……
……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站在山崖上望底下那汪豐盈的水潭,是難得的一種愜意,崖雖不高,但崖壁險峻。不斷的有風將細碎的石礫帶下崖底。
崖上孤石碑前。
李師師蹲下,將手里的茱萸插在碑前石縫中,雖然茱萸被山風吹的搖搖欲墜,但終歸是挺住了,並且有稀薄的雲飄來。
「看來今天只能到這兒了。」
她旁邊同樣有一顆茱萸插入石縫,伴隨著的是一聲淡淡的嘆息。
許家少爺的情緒顯然不高。他本想借著這次機會攤開牌面,可這一路來對方卻始終躲閃佯裝,不給自己任何表露的機會。他徐徐站了起來,任由著崖風吹面,將頭巾帶起高高的弧度。
這時。底下有老者高誦王維的詩詞上來。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唉~~~大兄此去永州,也不知何日再見,明年這重九日子,為弟怕是要坐念此詩了……」
在許份恍惚間,李師師已幽然起身。
「郎君干才拔眾,又兼中書從旁指正,即使是在涇陽也必能名揚天下,師師在此就先予祝願了。」
許份望著她眸子,那個令人沉淪的黑洞。
「真的不再考慮下。」
山風,繼續著姿態,在他們中間撕開一條極深的天塹,許久,也得不到對面的回應。就在場面一度陷入僵局時,崖底忽然濺上來一聲驚呼。
「少陽!」
「啊——」這是女人因極度害怕而發出的尖叫聲。
李師師皺起了眉頭,雖然聲音模糊,但還是足以讓人辨識出聲音的主人,她只怔了一會兒就斂起裙子下去了。
「師師!」
許份慢一拍跟上。
……
……
**********************************
眼下的黃昏已經落的很低了,就像是潛伏在山鞍處。山道上鮮有人跡,百姓多已登頂而回,所以就顯得這片山林分外安靜,安靜的甚至連山腳文會里的絲竹聲都能听見,隱隱約約的,給人一種偷得半日閑的愜意感。
「干嘛放著北邊的好路不走?」
李清照挽著裙裾上石階,雖然嘴里怨著山路崎嶇,但也並沒有因此而拒絕上頭伸過來的手——將她又拉上了一階。
「出汗了沒?」蘇進只是笑了下。
李清照睨他一眼,「若是早先支會,也可換身便利的行裝,如今這一身寬衫褥裙的,如何能走的長這等崎路。」她將肩頭的幾片桐葉撢去,抬頭時,蘇進正是替她將額頭的汗拭了。
「不用到頂,走一段即可。」
少女臉一個不自在,目光不定的諾了聲鼻音。
……
他們在這里的登高抒情,傾听鳥語花香,可文會上的王素卿可就沒這麼悠然了。
「啪——」的一拍案子,「什麼!和姓蘇的去登高了?」她氣出的快,但很快就因為旁余的目光而忍住了,「康非……」她壓著怒氣將李霽喚到跟前,「趕緊將那丫頭找回來,真是越來越放肆了,這時間還上山,那姓蘇的想干什麼?」
會場中的其他人還沉浸在笙歌燕舞中,倒是沒有發覺這位李家貴婦的異常,但這些突變卻實實在在的看在某些有心人眼里。
上席處,蘇符支使了底下去打听,等底下回稟時,那本已鎮定下的神色又揭起了波瀾。
……
彩棚那頭的李霽已是諾諾應下,確實。這時辰還和男子外出實是有失體統,要不是有瞧見的下人稟告。恐怕他們現在也蒙在鼓里。他想著有些生氣,嘴上張羅奴從的聲音也大了些,倒是沒發覺蔡薇走了過來。
「李郎君,我與安安妹妹相交甚篤,就讓我也隨去吧。」
「這……」
李霽想想也就應了下來,他當然不會想到對方其實是擔心自己會苛責胞妹。
這時,場中一詞終了。
李霽已集了**奴僕出了會場,剛一抬頭。就見得那蘇家那四少爺蘇符已候在門前,對他拱手。
「听聞李家娘子夜入山中,符深為憂心,便自作主張的帶了奴從相助,還望世兄勿要怪罪。」
這時候還能說什麼,山林地形復雜,多一人也多一分把握。李霽謝了聲,一同前往,這正欲行動前,蔡薇忽然叫停了所有人。
「安安妹妹性子爛漫,怕不與俗人同,妾身以為多是走了南道。」
她這一提醒讓余人盡恍。也是,所以合計了下後便分了兩撥,想著他們上山不久,該是沒有走遠。
……
……
前頭倆個可沒有這覺悟,登高是虛。趁著時間說些私話倒是真實。
「店家,你今天為難蔡家姐姐作甚?」
他們再往上走時。腳下就多是盤結的樹根了,一不留神就會崴腳,好在李清照不是什麼弱不禁風的體質,倒還能邊扶著樹干模路,邊與蘇進說話。
蘇進慢下一步等她,正欲回話時,忽然前頭崖壁處傳來女子的尖叫聲。
「少陽!」
「啊——」這是女人因極度害怕而發出的尖叫聲,刺得人耳膜生疼。
蘇進皺著眉頭,這聲音有些熟悉。
「怎麼了?」李清照走到他身邊張望,可惜視線都被濃密的檜柏松枝擋住了。
「過去看看。」
……
……
*******************************
崖壁以下,是一汪清澈的閉塞水潭,像腳印般踩在崖壁前頭,不斷的沖刷著岸頭的泥藻沙石。
在西南出的一道紅背灌木叢里,慎伊兒正坐潭水沿岸洗腳,腳丫子在里頭劃而劃,不斷將靠過來的青魚轟走,看去無聊至極,玩一會兒可能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剛欲收拾起身時,前頭崖壁下忽然乍起來女子的驚呼,可是嚇了她一趔趄,也不顧濕了的鞋襪,趕忙坐好了撥開身前的灌叢。
只一眼,她就是一個倒吸。
「萸…萸卿姐?」
她詫異的循著萸卿的視線望去,原來是陳東那家伙「掛」在了崖壁上,那踩空了的右腳無處著力,僅憑著一股死力硬撐,遠遠看去,就像是即將斷開的繩索,或許下一次眨眼,他就將與他手里的那株朱槿花一道葬身亂石了。慎伊兒趕緊拍拍起來,也顧不上嘲笑對方的狼狽了,可她剛踏出灌叢一步,就看到另一個討厭的家伙過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官家女郎。
蘇進只一眼就掃到了崖壁上搖搖欲墜的陳東。
「他怎麼上去的?」
慌亂中的萸卿這時才反應過來,「蘇…蘇……」顫顫巍巍的話還沒續完就被蘇進打斷了。
「先別慌,他是從哪上去的,我得找到路子才能救他。」從這望過去,還真是稀奇這小子怎麼攀到崖壁中間去的。
李清照這時也上來安撫,「這位姐姐暫先鎮定,你這樣緊張與營救無益。」
萸卿深吸兩口氣,穩下心緒,「少陽是從這棵苦楝樹攀上去的,崖壁上附有蠻石,但經不起踩踏,幾處已經塌落了。」
順著她手勢過去,那棵依著崖壁長的老苦楝果然與陳東相去不遠,想來也只有以樹為基才能攀到這種高度,蘇進分析完畢後就已定下方案。
「你們在下面給他喊喊話,不要停,我這就上去。」
「店家你小心些。」
「蘇郎君……」
爬樹只是小活,他收了裙擺後就可以輕松上去,只是上了那最貼崖壁處的樹干後,才發現營救工作沒有想象的這麼容易,崖壁光滑少稜,表面可供下腳的實屬有限。
「一。二,三……」他右手攥著頭頂的樹干維持腳下平衡。眼神則是在搜尋著周邊可供下腳的突起。
「少陽,你再堅持一下,可別松手!」底下的萸卿見著陳東的身子越來越不穩,心中焦切溢于言表。
很快,蘇進就敲定了一條線路,試了下穩當後,便踩著這些濕滑的岩石一步步上去,不逾盞茶的功夫。人便已在陳東身後了,兩者相距不過半個腦袋,觸手可及。
這時,蘇進從靴子里模出那柄染過龍血的匕首,往上喊,「听著,我會把匕首插你腳下供你著力。你落腳後听我指揮,我給你引導路徑。」
「多、謝……」上面努力的從牙關里擠出字來,他確實快精疲力盡了。
蘇進咬住匕首外殼,右手「蹭稜」一聲便是將匕首拔了出來,維持住平衡後,猛地就往崖壁一扎。只听「磁——」的削磨聲後,就只有匕柄露在空氣中了。
「落腳吧!」
在蘇進的引導下,陳東終于是把那只無處著落的右腳落了下來,霎時就能听到那松了口氣的聲音。
可真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料他平時膽大妄為。也是嚇的夠嗆。
底下萸卿吊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不停地撫著胸口。看著陳東在蘇進引導下一步步踩下來,小半時辰後,兩人安全著落。
萸卿趕忙上去查看愛郎身體,待見無礙後,卻又是沒完沒了的數落起來,使得陳東只能咳嗽示意。
「額……」萸卿反應過來旁邊還有人,趕緊收了這些埋怨與陳東一起上來致謝。
蘇進擺擺手,「舉手之勞而已。」
陳東卻不認為,「今日之事對蘇郎君來說是舉手之勞,但對陳東來說可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只是陳東力淺家薄,無以長物相報,不過今後蘇郎君若有何用的著陳東的,陳東絕不推辭。」萸卿也在旁如此謝言,對于他們來說也只能如此了,全京城都知道蘇進不缺錢帛。
蘇進卻是怔了下,皺了皺眉,「你是……陳東?」
陳東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怎麼,難道蘇郎君听說過鄙人?」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才驚訝。
蘇進正要解釋時,李清照卻是突然插進來話,「店家,你腰身這兒怎麼撕了這麼大口子?」
「下來時被枝杈刮的。」
旁邊的萸卿趕忙掏出針線來,「我這兒有針線。」她倒是想給蘇進把衣服補了,不過想想不合時宜,也就這樣表示歉意了。
蘇進笑著接下,「天色也不早了,你們先回去歇吧。」
陳東拱拱手,「蘇郎君,大恩不言謝,再會。」倒也是極有義氣的模樣,萸卿則是在旁跟了句。
望著兩人相依而去的背影,蘇進久無話語,直到李清照問了句詫異後才出話。
「千古鬧學生,呵,有意思。」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不過卻沒有回應李清照的疑問。
遠處灌叢里的慎伊兒把一切看了個底朝天,她嘟著嘴念碎,顯然對某人撿人情的行為嗤之以鼻,呸了聲後本想離開,但突然意識到這書生與李家千金獨處的情況甚是怪異,怕出什麼禽獸行徑,所以就按下心來監視。
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師師姐對他這麼好,居然還想著別的女人……
她暗暗為她那姐姐鳴不平,耳朵則是貼在了灌叢葉子上偷听。
……
「你會針線?」少女的聲音。
「不會也得學,我可沒人給我縫補。」
光潔如鏡的水潭淺灘前,鳥鳴掠過,點起幾片水花,岸邊一對男女坐在枯喬木上說話,身後是無數喬木灌叢為掩,將這片不大的水潭包裹在里頭,顯得十分安然。
李清照抱著膝,在看身邊縫補衣服,總覺得有些不一樣的感覺,居然還笑了聲出來,而後才問。
「你會針線?」
蘇進拿繡針拭了拭袖子,低頭開始縫,「不會也得學,我可沒人給我縫補。」很快,他的腰就被人掐了,不過旁邊卻沒有吭聲,難得安靜的都沒有說話,寂靜的場面,只有身後那兩棵比鄰的楝科植株發出沙沙的葉落聲。
蘇進後頭的就是之前那棵苦楝,而李清照的則是香椿,被風吹的香氣都婀娜了出來。
李清照深吸了口香郁,見幾只雲雀飛到了楝樹枝頭上啄食苦楝子,不覺擰起了眉,不過旋即又釋然了。
「你看這些鳥兒,雖是身材短小,貌不驚人,但卻是耐的起苦的性堅之類,凡人中又有多少有此氣骨。」
蘇進一針一線的縫著,「入冬無食而已。」
李清照轉過臉嗔他,眼楮瞪的大大的。
蘇進抬頭看她一眼,點點頭,「嗯,性情堅毅。」
這回應顯然讓李清照更為不滿,「店家于經商一道或長于我,但此些事理人情卻未必及得過我。」
「何以見得?」
「你不學無術。」
「呵。」蘇進知她意思,「詩詞文章是陶冶情操之用,若作為才干能力的判斷就不至于了。」
「店家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吧?」李清照歡歡樂樂的跳月兌了起來揶揄,「這樣,今日呢……是重陽,眾人皆歌于詞,店家不妨與我以此為較,若是詞勝于我,我便服你,但劣于我,那可就得……」
蘇進可沒心思與她玩這個,不過剛欲回絕的語勢就被對方撅嘴的怨容頂了回去。
「好吧。」
他繼續縫補,李清照則是摘了顆苦楝子在手,「既以此開題,當以此為賭,贏者當食此果。」
看她神采飛揚的模樣,蘇進搖頭含笑,他可不會詩詞,眼下只當是陪這丫頭玩了。
「那听好了,咳咳……」她清了下嗓,雙手負背的篤在水岸邊,晚霞從水潭那頭鋪過來,將她那俏皮的側影映的更為可人了。
她開口,身後的香椿樹葉搖曳了起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