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天亮,在床上與王皇後一起睡的好好的雲靜婉,卻莫名的忽然睜開了雙眼。
她不像是從夢中驚醒,卻也不像是自然清醒。她在黑暗中怔怔的看著屋頂,竟許久也無法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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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在想,她一直在回憶。可不論她如何努力,也始終想不起來,她為何會突然醒來。而在她醒來前,她又曾進入了怎樣的夢境之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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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噩夢嗎?還是從前那些曾纏繞過她的夢魘?她細細思索,卻發現,好像都不是。
不論是噩夢還是夢魘,她必定會被驚醒。而醒來後,她的心一定會怦怦跳的凌亂,額頭或身上甚至會冒出不少的冷汗。
但此時此刻,她很平靜,只是這種平靜中,又帶著一些無法言喻的莫名。
也許,她剛剛逃離出來的那個夢境,的確不是噩夢。卻有使她無奈與不願見的什麼人,或什麼事。所以,她本能的從夢境中逃了出來。以至于人都已經醒過來了,卻仍是回不了神。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白日里,明明不曾去想過,為何她不願見的,依舊還是會出現在她的夢境之中?
自香禾、香草慘死後,她便沒再想過那個男人。即使想起,也是因為恨。
尤其是冷宮的那場大火,使得她與王皇後,不得不一同從先皇為王皇後修建的秘道中逃離出來後,她便一次都沒有再恨過。
既然她答應了王皇後,放下從前的一切,她便會遵照她們的約定,真的去放下。
雙眸,不知不覺的落在窗子上。窗子上,那幾乎與屋內相同的黑暗,使得雲靜婉立即明白到,眼下,仍未天亮。或許依舊還是在夜里,又或許就快天亮了。但不論哪一個可能,她都不能在這個時候,穿上衣裳,走出她和王皇後的房間,獨自在山谷中慢步。
若是遇到了什麼人,當被問起原因時,她該怎樣解釋呢?說的越多,就越容易犯錯誤,與其去做有可能會犯下錯誤的事情,倒不如強迫自己,再次入眠。
雲靜婉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閉上雙眼,想要再次入睡。
可心中仍在糾纏的種種,讓她如何也無法睡著。不但如此,她還不能挪動自己的身體,畢竟這張床上,還有王皇後的存在。她動來動去的,肯定會把王皇後也吵醒。如此清醒的在床上僵挺著,實在是一種折磨。
努力了許久,雲靜婉終究還是忍不住的起身下了床。
她盡可能的讓自己不發出一丁點的聲音,以免吵到王皇後。
只是,下了床後,她仍然還是什麼也不能做。她不能打開窗子,又無法在黑暗中靜下心來,默默的坐在桌前。
等到雲靜婉穿好衣裳,模索著盤好發髻之後,她也已做下了選擇,她要到屋外去走走。倘若真的不幸遇到了什麼人,她就少說話,盡快跑回來。
雙手觸上房門,雲靜婉回頭看了看床上並未被她吵醒的王皇後,接著,輕輕的、慢慢的打開了房門。
風,帶著一絲黑夜的涼意,與山谷的清新,迎面向她撲來。她探出頭,向四周望了望,確定無人後,才抬腿跨出了房門。
轉過身,輕手輕腳的把房門關好,雲靜婉立在門外,又向四處看了好半晌。
遙遠的天際,如同被人劃開了一道口子,隱隱的露出了一絲與黑暗相悖的白色。雖是那樣的微弱,卻已十分清楚的說明,這是黎明就快到來的前兆。
這個發現,讓雲靜婉松了一口氣,還好,就快天亮了。那麼,即使此時遇到了什麼人,她的出現也不會太過突兀。
雙手在身前交握,她開始慢慢的向前行。她並沒有想過要往哪里走,她就是想隨意的走走罷了。如果沒有人跑出來打擾,那是最好不過的。
天邊的那一絲白,並沒有給山谷帶來同樣的光亮。幽深的山谷里,依舊沉靜在一片黑暗之中。放眼望去,除了延綿不斷的陰影,便什麼也看不到了。
雲靜婉突然有些感慨,在那些陰影之下,她該是怎樣的渺小。而不論她看向何處,都始終看不到絲毫可以讓她離去的出路。盡管她知道淨塵谷的出口在哪里,可是,她和王皇後要用怎樣的理由離開?又要如何去解釋,她們不需要有人相伴?
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雲靜婉收回了遠眺的視線。這時,她明顯的發現,雙眼看到的一切,不知在何時,似乎微微的褪去了一層暗黑。
她繼續不停的往前走,盡管她走的不快,卻仍是漸漸的遠離了她和王皇後的住處。而隨著她行出的距離一點一點的加長,她所經過,她所看到的景象,也慢慢的,褪去了一層又一層的暗黑。只是那暗黑,似有千千萬萬層,非一時就能全部褪去。
雲靜婉慢慢的走著,雙眼無意識的四處看著。
她的腦中,似乎什麼也沒有想,又好像已經想過了許多許多。
時間,在山谷中,靜靜的穿梭流逝。雲靜婉身後的距離,無聲的被一直一直拉長。
待到她赦然回過神時,她已遠遠的離開了她和王皇後的住處,整個山谷,更不知在何時,已有了朦朧昏暗的光亮。但最讓她詫異的是,她竟莫明其妙的走到了一個被翠竹環繞的園子外。而這處園子,絕對是扭曲著偏離了她原先的軌跡。
本是想離開,但雲靜婉卻不禁打量起了這個園子。
將整個園子隔開的,並非高大的石牆,而是竹木相間,不足一人高的籬笆。
園子內,有好幾間十分雅致,卻大小不均的竹屋,和三個一樣大小,但模樣完全不相同的竹亭。里面沒有一棵翠竹,只有零星種植的幾棵粗壯的桃樹。
她想,這處園子,大概就是淨塵谷谷主居住的地方,並且這個谷主,是個愛桃愛竹之人。否則,山谷里又怎會有這樣多的翠竹與桃樹?不知那谷主,是生來就喜愛這兩物,還是因經歷了什麼,刻記了什麼,才產生了特別的鐘愛。
不論如何,喜竹之人,必定是個謙謙君子。
而這位谷主,既建立了淨塵谷,又豈止只是一位君子,他更是個大善人。
嘴角不知不覺的揚起一抹贊賞的微笑,雲靜婉轉過身,準備離開。此時,即將完全天亮,她必須在大伙晨起之前,趕回她和王皇後的住處,以免途中逢人就解釋她何以會如此早起。
「是何人在那里?」
就在雲靜婉抬起腳的剎那,她的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陣溫和的聲音。因為這陣聲音,她不得不停了下來,並轉回了身去。
下一瞬,園內園外的兩個人,都莫名的愣住了。
雲靜婉怔怔的看著那張和善的臉,心中,又涌起了一股,初見那時的熟悉感。
站在園內,依舊身著那一襲白裳的寒霖,也同樣怔了怔。只是,他臉上的表情卻與雲靜婉的表情,不太相同。出現在他臉上的,更多的是詫異與疑慮。
他默默的回視著雲靜婉,看著她那嬌小的身影。
但在她回頭的瞬間,他看的卻仿佛不是眼前的雲靜婉,而是一個年僅十歲的女孩。
可他分不清,是他把那個十年前的小小身影,替換到了雲靜婉的身上。還是因為那莫名的一剎,讓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張、那一個擱置在他心中某個位置的小臉與身影。
雲靜婉先回過了神來,她微微的福了福,輕聲喚道︰「谷主。」
「李姑娘?」寒霖一顫,亦從深思中,清醒了過來。他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雲靜婉,眸中明顯有一抹失望。
他最近是怎麼了?為何總是把別人錯看成那個小丫頭?他明明清楚的知道,那個小丫頭已經長大成人,並嫁到了龍翔國。雖做了皇後,卻被廢入了冷宮,前不久,更是丟掉了*性*命。況且,即使她還活著,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也不可能從茫茫人海中,認出她來。就連他心中的那張小臉,也已是模糊不清了。
雲靜婉微笑著點了點頭,難得淨塵谷的谷主竟然還記得她是誰。谷中這麼多人,不知道他是否把每一個人的姓氏名字,都記住了呢。
也或許,有許多人,從來到直至離開,都不曾見過他的真實模樣。
畢竟他是一谷之主,又怎會隨隨便便的與谷中每一個人,都見過面、說過話。即使他想這麼做,只怕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
似乎是想到了某種可能,寒霖試探*性*的問了一句,「李姑娘有事找我?」
寒霖的詢問,讓雲靜婉很是莫名。雖心有疑惑,但她還是搖了搖頭,實話回道︰「沒有。」
「若是有事,李姑娘不妨直說。」寒霖的嘴角,揚起了一抹善意的微笑。還以為是雲靜婉有些不敢開口,他的聲音更加溫和。
聞言,雲靜婉恍然大悟。她想,一定是這位谷主誤會了她的來意。
雖然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了這個地方來,但她真沒有想過要找淨塵谷的谷主。但她這樣突然的出現在這里,也的確是很容易讓人誤會。
雲靜婉先是一臉歉意的對寒霖笑了笑,之後,半真半假的解釋道︰「谷主誤會了,我起來時,天還沒亮,本只想四處走走,卻找不著回去的路,心里一急,就瞎走,結果沒想到,竟走到了這里來。」
說完後,她自己細細一想,才發現,她的話里並沒有摻假的成份。估計,她是真的會找不到回去的路,來時她基本沒有去看路,她又如何還認出回去的路。
「原來如此,我喚人帶你回去。」寒霖並沒有懷疑雲靜婉的說辭,甚至倍覺好笑。
「謝謝谷主。」雲靜婉有些不好意思,沒想到最後,她竟給別人帶來了麻煩。倘若她強忍著沒有出來,就不會迷路,更不用勞煩任何人帶她回去。
寒霖向園中走了幾步,沖離的最近的那間竹屋高聲喚道︰「柏凡!」
不一會,一個身穿素衣短打的年輕男子,從竹屋里快步走了出來。他大步來到寒霖的面前,問道︰「谷主,你叫我?」
寒霖回頭看了雲靜婉一眼,想了想,回道︰「去把古瀾找來,就說李姑娘迷路了,讓他來帶她回去。」
「好。」被寒霖喚作柏凡的男子,點了點頭,立即轉身離去。
雖然寒霖的聲音並不大,但雲靜婉還是听清楚了古瀾兩個字。她頓時就頭疼了起來,為什麼這位谷主一定要把古瀾找來?不能讓剛才那個叫作柏凡的男子,送她回去嗎?或者,他只要給她指明了路線,她自己也能夠慢慢的找回去。
與雲靜婉的心情完全不相同的,是寒霖那一臉和煦的微笑。他雙手相負,緩緩走回到籬笆前,溫聲對雲靜婉說道︰「李姑娘,你稍待一會。」
「嗯。」雲靜婉回以微笑,雖然心里有些無奈,但也只能如此了。畢竟她與古瀾比較熟悉,麻煩別人,倒真不如麻煩他。
「李姑娘,你和你母親,在淨塵谷過的可還愉快?」寒霖倒沒有讓雲靜婉獨自等在園外,主動的與她說起了話來。
「嗯,很好,大伙都很照顧我和我娘。」雲靜婉點了點頭,言語中帶著感激。
「這樣便好。」寒霖微微的頜了頜首,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接著又補充了一句,「你們只管放心的呆在淨塵谷,呆一輩子也無妨。」
「多謝谷主。」听聞此言,雲靜婉心里忽然有些難過。倘若她和王皇後真的只是一對普通的百姓母女,那該多好。從此往後,她們就不用再四處飄泊,更不需要擔心她們的身份,會被人識穿看破。也不會有任何的負擔,心里一片坦蕩。
就像王皇後所說的那樣,外人都道皇室如何的尊榮華貴,可只有生在皇室之中的人,才會明白身為皇室的無奈,身在皇室的危險與難寧。
「李姑娘,你覺得古瀾,如何?」寒霖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問出了口。
「他是個好人。」雲靜婉有些詫異,但不動聲色。沒想到,連淨塵谷的谷主,都會與她說起古瀾的事情。不過,就古瀾的那種表現,估計再遲鈍的人,也會覺得他不太對勁。
寒霖似乎並不意外雲靜婉的回答,他微微一笑,繼續問道︰「除此之外呢?」
「我也不太清楚。」雲靜婉有些為難的搖了搖頭,她沒有說謊,也沒有搪塞,對于古瀾,她的確並不了解。就算是大桃,她所了解的也不多。
「呵呵,古瀾的確是個好人。」大概是怕雲靜婉尷尬,寒霖沒再多問。再者,古瀾和雲靜婉從相識至今,時間並不長。若是二人當真有情有意,最終一定會走到一起。可若是一方有意,一方無情,那此時他問的再多也無用。
「谷主,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怕寒霖繼續與自己說起古瀾的事情,雲靜婉趕緊轉移了話題。況且,她也的確是有些想問問他,淨塵谷的‘淨塵’二字,到底有何用意。
寒霖點了點頭,爽快的回道︰「當然可以。」
「為何谷主會把這山谷喚作‘淨塵’?」雲靜婉直截了當的就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她想,這個問題,應該是可以直接問的吧。若果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的問題很冒昧,那她是絕不會問出口的。
寒霖沒有回答,他笑了笑,反問道︰「李姑娘覺得呢?」「淨塵,是…洗淨塵世污與濁的意思嗎?」雲靜婉雖有些猶豫,但還是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話說完後,她才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多此一舉。
即使‘淨塵’二字真與她所想的是同一個意思,她又能做些什麼呢?難道要告訴眼前的這位谷主,她曾經有過這樣的一個夢,她感謝他建立了淨塵谷嗎?如果因此,招來了許多的疑問,她要如何去圓,如何去解釋說清?
寒霖一怔,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雲靜婉,腦海中忽然出現了一個畫面。
畫面中,是一個少年和一個小女孩。小女孩張著嘴,一字一句的對那個少年說著,‘洗淨塵世的污與濁。’
「谷主?」見寒霖不知因何走了神,雲靜婉不得不喚了他一聲。
雲靜婉的聲音,讓寒霖從他腦海中的那幅畫面里,回過了神來。他歉意的笑了笑,卻忘了自己還沒有回答雲靜婉的話。
他迅速的斂去了眼神之中的復雜,卻仍是無法控制的上下細細打量起了雲靜婉。
何以,完全相同的一句話,十年後,他會從一個不相識的女人口中再次听到?而眼下的這一幕,竟也與當年的那一幕十分相似。變的,不過是時間、地點,與他所面對的那個人。
世間之大,無奇不有,自然會有極相似之事。但不曾想,再次听到同樣一句話時,他竟會有這般的詫異。仿佛他所面對的,是十年後的那個小女孩。
雲靜婉被寒霖看的有些不太自在,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剛才說錯了什麼,否則,為何這位谷主,會突然變的與先前有些不太一樣。
正當雲靜婉思索著,是否要開口打破僵局時,忽然,古瀾的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
「谷主!!青青!!」
古瀾離雲靜婉和寒霖明顯還有一段距離,但他一看到雲靜婉的身影,就控制不住的,扯開嗓子大聲喊了起來,像是怕雲靜婉會等急了一般。
霎時,雲靜婉在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她第一次這樣莫名的期盼古瀾的到來。
听到古瀾的叫喊聲,寒霖終于恢復了從前的淡然。他回頭看了看古瀾,之後對雲靜婉說道︰「李姑娘,其實‘淨塵’二字,只是我隨意想到的,並沒有什麼意思。」
「哦。」雲靜婉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剛才寒霖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她幾乎忘了自己問過的話。她點了點頭,應了一聲,接著笑道︰「我還以為有什麼深意。」
「呵呵呵呵…」寒霖像是听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般,爽朗的笑了起來,故作打趣的對雲靜婉說道︰「不過,若是下回再有人問起,我倒是可以這樣解釋了,免得谷里的人听到實話後,一個個的都覺得失望。」
還以為是自己先前的反應讓寒霖誤會了,雲靜婉立即一臉認真的解釋道︰「我並沒有失望,能來到淨塵谷,是我和我娘此生最大的福氣。我想,谷里的人,肯定都是這樣想的。」
「看來是我多慮了。」寒霖並未在意,說完,他就扭過了頭。因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古瀾已走到了他和雲靜婉的身邊來。
「谷主,青青,你們在說什麼?」遠遠的,古瀾就看到雲靜婉和寒霖相談甚歡。這讓他很是好奇,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麼有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