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胡仙姐!」耳邊傳來了阿雪哭叫的聲音和阿雪奔跑的細碎腳步聲,遠處還有數道緊湊的腳步聲靠近。
「別亂動,你現在情況很嚴重!」
「快,快點把他抬到床上去,他的插針掉出來了,手臂上全是血!」
「過來,幫我按住他!」
「……」
道道吆喝聲在我的耳畔響起,接著我感覺到三雙手按住了我,其中兩雙手抬起了我,把我架回到了病床上,然後有人給我插上了針頭,手臂上的一陣刺痛讓我手臂一陣抽搐。
「你現在別亂動,你看看你流了多少血……」按住我肩膀的醫生對我怒斥道。
「看?我看不見!!」我抖了抖身體,嘶吼著。
「……」
對方頓時沉默了。
「冷靜一下,你現在身體狀況真的很差,就算是為了你的家人,你也要好好休養,以後可以考慮做植皮整容手術和眼角膜移植手術,還是有希望好起來的。別太絕望。」
我呵呵地冷笑了一下︰
「植皮手術?呵呵,濃硫酸的月兌水效果會導致神經和表皮細胞徹底腐蝕干枯死亡,植皮手術能修復?眼角膜移植?別以為我不知道,江蘇省境內起碼有6000人排隊等著做眼角膜移植,你們這些靠紅包發家的好醫生會不優先給那些出錢最多的大款!?」
這一次,我的話讓對方沉默了。
對方不會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也不會想到我訂閱了包括《揚子晚報》、《江南晚報》、《南京晨報》、《金陵晚報》、《江南時報》、《j ng品健康導刊》、《江南保健報》之類的報紙,對于無錫市明面上的經濟、商務和醫療狀況,我早已了若指掌……
可是,現在,對我來說,這些都已經沒了意義。
「你不要亂說,年紀輕輕說的什麼喪氣話。要是你自己都對自己放棄了,我們這些當醫生也沒辦法了。你先靜一靜。」按住我的那名醫生脾氣還算平和,對我好言相勸了幾句,試圖規勸我平靜下來。
我的腦海里卻是反復回蕩著狐仙離開的話語……
她走了……
我無力地癱軟在病床上,剛才磕磕絆絆帶來的身體傷痕因為我的動作而牽動起來,讓我痛不y 生。
「哥,唔唔唔……哥……」
阿雪嗚咽的聲音傳過來,一只溫潤的小手緊緊地握住了我的右手,我感覺到有溫暖的液體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知道,那是阿雪的淚水。
「哥……我剛才去追胡仙姐了……胡仙姐她……可是她卻不願意回來……她怎麼這麼狠……她怎麼這樣對你……」
阿雪的話細如棉絲,斷斷續續地傳來。
而我,像個木頭人一般躺在病床上,嘴角卻是牽起了一絲自嘲的笑容。
狐仙是什麼樣的女人?
難道我還不了解麼?
對那個可以拋下整個世界女人來說……
真有她拋不下的東西麼?
或許,我早就該看透的。
我早該看透的。
「我早該看透的,呵呵……」我用手臂壓住了臉,道道淚水從我的手臂和臉的縫隙中流淌出來,我苦笑著,慘笑著,近乎絕望地笑著,聲音哽咽了。「呵呵!」
大概是看到我情緒穩定下來了,一旁的幾個醫生說道︰
「小妹妹,你好好勸勸你哥哥,陪他好好說說話,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這種時候他最需要親人陪著。如果有時候事按電鈴叫我們。現在你哥哥的事情鬧的有點大,都有記者找上來了,我們的壓力也很大。」醫生點醒道,然後我听到了他們退出房間的聲音,隨著啪嗒一聲門被關上的脆響,房間重新靜了下來。
房間里,只剩下了我的似哭似笑的抽噎聲和阿雪的抽泣聲。
「哥……」阿雪握著我手,哽著聲道,「哥,你別傷心了。你听醫生說了,只要有人能夠提供眼角膜,還是可以讓哥你重新看得見的。哥,你還是有希望睜開眼的!」
「眼角膜移植?呵,誰會願意把那種東西提供出來?阿雪……你太傻了。人百分之九十的信息都來自眼楮,誰會願意把眼楮供出來?阿雪,為了錢,人可以供腎,可以供血,那是因為那東西少了對身體幾乎沒影響。但是眼角膜呢?誰會願意貢獻出來?人們賣腎是為了什麼?是為了錢!要錢干什麼?為了自己生活,為了自己能花錢,能享受!要是眼楮瞎了,人還能享受什麼?所以只要是個正常人,都不會捐獻眼角膜的,阿雪!全國一年也就不到5000個人能夠得到眼角膜的捐獻,這是全中國!全中國有超過200萬角膜盲患者!但是每年接受角膜移植復明的人數呢?5000人!才不到5000人!能得到眼角膜移植的,哪個不是靠關系、後台和天價的花費……呵呵……」
听到我的話,阿雪沉默了半晌,然後抽噎聲卻是更大了。抓著我的小手力道也大了幾分。
「哥,我沒有你知道的多……可是,我會想辦法的,我一定會治好你的……你是我的哥啊……」
你是我的哥啊……
阿雪的話,讓我的心髒微微抽搐,一抹不安感掠過了我的心頭。
可是就在這時,病房的門把手再次傳來了 嚓聲,房門再次被打開了。
可是,我卻沒有听到腳步聲。
我身體一僵,循聲望去,雖然我的眼楮看不見,但是十八年來的習慣卻是讓我下意識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王一生。」
一道空虛而略顯疲憊的男聲傳來。
听到這個聲音,我的身體再次微微一震。
是尉文龍的聲音。
「……文龍?」我微微張開嘴,卻又很快閉上。我一愣,說道,「阿雪,你出去一下,我跟我的同學有話說。你回避一下。」
「為什麼……?」阿雪有些錯愕。
「阿雪。」我重復了一遍,語氣略微放得有幾分的嚴肅和沉重。「要不我離開這個病房,要不你出去。」
「我知道了……」阿雪終究從我的語氣里听出了不容違抗的意思,最後她的腳步聲終究消失在了病房里。
就在病房門關上三秒後,房間里響起了另一道聲音。
「你的手機停了三天機,又開機了,所以我打了你號碼,聯系了你的醫生知道你在這里。情況我大致了解了一些。沒想到你變成了這樣。」尉文龍那淡淡的聲音傳來,距離我近了幾分。我知道他已經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垂著頭,沒有發話。
「誰下的手?」尉文龍問道。
「……」我一僵,想到丑哥千方百計想要從我嘴中套取殺死高清華的人的消息,我旋即低下頭,自嘲地道,「……文龍,你也走吧。他們找上了我,也會找上你。你不走,遲早會像高清華一樣的下場。」
「我懂了。」尉文龍的語調非常的淡定。「原來是和高清華有瓜葛的人。」
「懂就好。」我用一種近乎絕望的語調說道,「文龍,你也看到我的這副廢人姿態了,我們說好的計劃……就當從來沒有過吧。」
「……」尉文龍緘默了很久。我听到了咽口水的聲音。
「我早就料到了。」尉文龍淡淡地說道,「你被綁架失蹤那天,我就知道你被人盯上了,我猜到我恐怕會成為下一個目標。所以這三天來,我一直沒有去學校,而是在小旅館里,每天都換地址。」
「是嗎……呵呵。你這麼做是對的。」我苦笑了一聲。
「你的眼楮……沒法恢復了,對嗎?還有你的能力。」尉文龍用一種虛靜的聲音問我道,聲音里卻似乎還是帶著一份的期盼和希望。
「不要再問這個沒意義的話題了……」我緩緩搖頭道。
「我懂了。」尉文龍的聲音依舊平靜,停頓了一秒後,尉文龍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王一生,我來,是向你告別的。」
我緩緩抬起了頭,心里泛起了層層的漣漪。
「我要走了。」尉文龍道,「早上我回家了一趟,家門被撬了,馬桶的管道下面的東西,已經不翼而飛。顯然,司伏見不會放過我。」
通。
尉文龍的消息,如同第二枚炸彈投在了我的心海里,讓我本就千瘡百孔的心海再次掀起了萬丈波瀾。
「司伏見……對你下手了麼……」
「對。」尉文龍的語氣還是極度平靜,「我要走了。去哪里,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哪個窮鄉僻壤的鄉下,也可能是我出生的旮旯頭村,也可能是是浙江富陽或者安徽太湖縣、大別山區,或者是其他地方。總之,只要我不主動露面,這輩子也沒人會找得到我。時間緊急,我特地來只會你一聲,本想看看事情有沒有翻盤的轉機。現在看來,我得走了。」
「是嗎……走好。走了最好。」我低下了頭。
是知道我和尉文龍的連帶關系的,我和尉文龍基本是共犯關系,
「我的新號碼是138……74,全世界只有你知道。這個號碼一個月內不會換。隨時保持聯系。我走了,祝你好運。王一生。」
「祝你好運。」
我看不到此刻尉文龍的表情,但是我可以想象到他的表情一定是失望和焦躁的。即便是冷靜如他,此刻也已經有了幾分覺悟的意思。
祝你好運……
短短的四個字,卻是包含了我和尉文龍短短數周來最為至深的交情。
短短的四個字,卻是讓我的眼角忍不住濕潤了。
我想尉文龍也是如此。
我很清楚地知道,尉文龍這一次逃亡鄉下,如果沒有意外,我和他,這一生……都不會再相見了。
尉文龍也很清楚這一點。
所以當他說出祝你好運四個字時,我清楚地听出尉文龍的尾音顫了顫,有那麼一絲的酸澀。
我听到了尉文龍轉身離開的聲音,和來時的輕盈步伐不同,我听出來,離開時的尉文龍,步伐是沉重的。
嚓。
是門把手被擰開的聲音。
門無聲地被拉開了,絲絲的冷風從半開的門縫中擠了進來,吹得我瑟瑟發抖。
我仿佛看到了尉文龍站在門口,一手抓著門把手,半只腳踏出門外的抽搐模樣。
「這都是我的錯,王一生,我當初沒能控制住情緒……」
尉文龍的聲音悠悠傳來,夾雜在冷風里。
「喂……王一生,如果還有轉機。」
他的聲音頓了一個節拍。
「我還會和你共商大事。」
「如果不能。」
「我也會記得你。」
「記得你這個朋友。」
「Farewell.」
邈遠而空靈的聲音如同風塵一般化開,伴隨著方房門輕輕關合的聲音,輕輕地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連同一起消失的,還有那個值得我用一生去珍重、稱之為朋友的人。
今天繼續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