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慢吞吞地問道︰「這位公子爺,您來到我們這樣的窮人巷中,是有什麼事嗎?」他的語氣一如他的動作,有些顫顫巍巍的。
金不換道︰「沒什麼事,只是隨便逛逛。」
老人道︰「听您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金不換點點頭,然後想到這老人不一定能看得見,便開口說道︰「不錯,我是從外地來此做些皮毛生意的商人。」
老人拄著棍子顫顫地往外走,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公子爺若不嫌棄,可隨老僕前往陋舍一坐。」
金不換跟在他的後面,出了垃圾堆,行了幾步便來到一處破敗的棚屋前。
只听得吱呀一聲,破屋的破門被老人從外推開,那聲音給人一種感覺,好像門板隨時都可能會掉下來。
老人慢慢地走了進去,金不換看著那扇連風都擋不住的木門,沉默不語,也走了進去。
破屋里家徒四壁,只有一張小床,一個水缸,屋頂的薄木板破了個洞,晨光漏下,倒是很明亮。
老人請金不換坐在床上,自己卻隨手扯過一塊破布,席地而坐。金不換沒有推讓,在床沿坐了下來。
金不換問道︰「老人家,你怎麼一個人住在這里,家中其他人呢?」
老人有些吃力地答道︰「老婆子已死,孩子們也都長大成家了,我不願拖累他們,便主動跟他們分了家在這里獨自過活。」其實他是在撒謊,不是他要分家,而是他的幾個兒子狠心將他遺棄。然而每每逢人問起,他怕別人罵自己的兒子們不孝,便主動替他們撒謊掩護。
金不換道︰「即便成了家,也不該讓您在垃圾堆里」剩下的話他沒有說,怕傷了老人的自尊。
老人一笑,笑容里帶著幾十年的滄桑苦澀,道︰「公子爺您生在富貴之家,不曉得我們這些底層窮苦人的艱難。他們誰家不是六七個孩子,拼命賺點銀子連自己的孩子們都喂不飽,哪有余力來管我?不過,我卻一點也不怨恨。活到我這把歲數,早就該死了,何必再去拖垮他們呢?」
金不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便沉默不語。
良久。
老人突然問道︰「公子爺,您渴不渴,我去給您倒碗水喝。」
金不換連忙道︰「不用不用,我不渴。對了老伯,您對這條巷子里的人熟悉嗎?」
老人點點頭,道︰「怎能不熟呢,我在這里住了大半年了,每一個人都認得我,我也都認得他們。」
金不換眼中一亮,問道︰「那您知不知道,這條巷子中最近有沒有陌生人來過?」
老人凝神想了片刻,才猶豫地道︰「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金不換疑惑道︰「老伯這話什麼意思?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老人道︰「前兩天我夜里餓得睡不著,便爬起來走出巷子去尋些吃的。走過一處棚屋時,听到里面有話語聲傳出,嘰里咕嚕地我一句也沒听懂。後來李二家的小兒子告訴我,原來那里新住了兩個胡人。」
金不換心中一動,連忙道︰「老伯,您能給我指一指他們住在哪里嗎?正好我也有兩個多年不見的胡人朋友住在這一帶,說不定就是他們倆呢。」
老人道︰「可以,我這便帶你去罷。」
二人出了破棚一路北行,不大會兒,老人便將金不換帶到一處稍微大些、相對結實一點的棚屋前。金不換抬眼望去,棚屋的門上竟然鎖了起來。老人道︰「他們不在家,公子爺您只能晚些時候再過來了。」
金不換點頭謝過,又從袖子中模出一塊約莫三四兩重的銀餅出來,這塊銀餅是他出宗前大師兄道一為他準備的,此時他毫不吝惜地遞給老人道︰「小小心意,請老伯收下罷。」
老人雖然看不甚清,但是從他手中之物發出的瑩然光澤來看,判斷出那是一塊銀子。他窮苦潦倒,甚至淪落到撿垃圾中的糟粕為食,此刻面對金不換遞來的錢財,竟然堅辭不受。老人道︰「公子爺仁心厚意,老僕心領了,這銀子卻萬萬不能受。」
金不換強塞給他,道︰「老伯孤居清苦,這點黃白之物權當晚輩的一點孝敬。再者,您不辭年邁體衰親自為晚輩指路,這份心意已是極重。您若不收,晚輩心中難安。」
老人再次顫巍巍的將懷中的銀子推回去,然後手中的木棍在地上用力一點,便轉身往回走。他口中說道︰「公子爺不嫌污穢,于髒水之中扶了老僕一把,老僕深感其德。然而將死之人時r 無多,便是千金擺在眼前又有何用,只不過是浪費罷了。公子不妨將這些錢財散與真正所需之人,也可博得一世善名。」
金不換看他慢慢走遠,皺著眉想了想,幾步趕上前去,將那塊銀餅第三次塞到他的手上。不等那老人反應過來,又是幾步跨出,遠遠地行了開去。漸行漸遠,眨眼出了這條坊巷。
出了窮苦巷,又入潦倒街。
金不換一上午之中,共暗中搜索了八處坊巷,這八處除了稍微靠近城中的兩三條坊巷好些,其余大抵是差不多的窮困不堪。可就算是這樣骯髒窮困的地方,竟仍然住著數家胡人。金不換不敢貿然進去查探,一來怕打草驚蛇,二來深知自己的修為境界著實太淺,倘若真是踫見了那些窮凶極惡的番邦異族,只怕立時便被他們殺了。他用心將這些人家一一記下,便出了東城區,向約定匯合的地點走去。
r 頭過午,周湘楚先自城南歸來,過了三支香,青梅亦從城西而來,又過小半個時辰,宋曉慈才從城北最後趕到。
金不換久不見她,還道她遇到了什麼麻煩,心中頗為擔憂,臉上焦急神s 微現。這番情形落在青梅眼中,令她暗中偷笑不已。待宋曉慈一回來,青梅便開口調笑道︰「曉慈師妹,你怎地這麼晚才來與我們匯合,不知道這里有人都等得心急若焚了嗎?」
宋曉慈下意識地問道︰「是誰等得心急若焚了?」
青梅一聲輕笑,指翹蘭花,向著金不換蜻蜓點水般一指旋即收回,故作不知地道︰「誰知道呢?」說是不知,其意已甚為明了。
當下金不換與宋曉慈臉上俱是一紅。
宋曉慈啐道︰「青梅師姐就愛胡說八道。」
青梅屈指括了括宋曉慈如粉似玉的嬌顏,笑道︰「哦?我胡說八道,你為何這般臉紅呀。」
宋曉慈心知只怕越描越黑,是以不去理她。轉頭向周湘楚和金不換解釋道︰「我在北城踫見了木師兄,所以耽擱了些時間。」
金不換朝她點點頭,沒有說話。周湘楚手中折扇驟然一合,蹙眉問道︰「木師弟怎麼說?」
宋曉慈搖了搖頭,道︰「木師兄也沒什麼重要線索。我邀他來此一起商議,被他拒絕了。」
青梅哼了一聲,不屑道︰「這榆木疙瘩總是不識大體,自以為是,早晚要教他吃個大虧,他才能明白事理。」
周湘楚大搖其頭,不知道是不同意青梅的話,還是在感嘆那木桐實在如她說的那般不通人情。然後他手中折扇一展,繼續道︰「背後莫論人短長。咱們說回正事,都講講各自的發現罷,我先說了。」
然後便將自己在城南區域的所見所聞所查所探,一一講了一遍,又將自己懷疑可能藏匿胡人修行者的幾處所在也講了出來。之後便是青梅與宋曉慈,兩人也各講了幾處所在。最後輪到金不換,金不換撓了撓頭,將坊巷中那幾處胡人居所報了出來。
周湘楚問道︰「金師弟,你一上午便只在坊巷中流連查看,沒去別的地方嗎?」
金不換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是的,周師兄。」
周湘楚抓住時機,語重心長地教諭他道︰「金師弟,這便是你的不對了。須知,酒肆茶鋪,賭場逆旅,處處都可能是胡人修行者的藏身之所,便是路上的行人,也極有可能是他們的偽裝。所以金師弟,你還應再細心些,不可如此粗枝大葉。」
金不換見他雖然神s 客氣,但言語之中責備之意在所多有,少年輕狂x ng子涌將上來,不服氣地辯駁道︰「周師兄有所不知,師弟本意是先將這些易查之處排查干淨,然後再專心探查您說的那些地方,錯也沒錯?」
周湘楚自忖風度要緊,不願與他爭執,便笑道︰「金師弟誤會了,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莫要動氣。」
他又對所有人說道︰「雖然咱們各有懷疑之所在,然而也只是懷疑,並無真憑實據,所以不便貿然告知城主,以免萬一出錯貽笑于人,墮了乾行宗的名頭。」
三人應允,青梅出聲問道︰「接下來怎麼辦,是繼續分開行動,還是合在一起?」
周湘楚毫不猶豫地說道︰「繼續分頭行動吧。想來以咱們的修為境界,除非身陷重圍,否則若只是遇見一兩個胡人,還不是手到擒來。」
三人听他語氣間頗為自負,顯然對自己的修為極有信心,心中都微感不適。這也難怪,他連任兩屆乾行宗大比的魁首,乾行宗又是世間數一數二的修行大派,他自然不太將其他修行者放在眼中。
青梅道︰「這樣也好。咱們四人同時出動,正好免了打草驚蛇之虞。」
當下四人商定,先回到四海居客棧中休息,等到夜幕降臨再分開行動。又說好若是踫到緊急情況,便以焰火為號,其他人見到焰火便須立刻前去相助。
諸事完畢,四人回到四海居,各自回房休息。
夜幕很快垂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