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宏京到尚州的官道上,一列威儀不凡的車馬隊正迤邐前行。
高舉的黃鉞,飄揚的麾旗,還有高高飛揚的「湯」字王旗,都說明這只車馬隊主人的身份,正是當今皇帝荀深的弟弟荀湛——原來的皇三子,如今的湯王。
在皇位之爭中,程碧選擇了全力支持皇後晁伊人和皇太子荀深,因此他們得到了豐厚的回報,荀湛被封為湯王,封地為兌州紅葉城及紅葉城周邊十數萬平方公里土地。
紅葉城坐落在豐饒的天澤平原之上,是尚州最重要的糧食集散地,有著糧城之美譽。掌握了紅葉城,就等于掌握了晉國南部四分之一的糧食供應,可以說是掌握了晉國南部的一部分命脈,對于任何有野心的人來說,紅葉城都是必得之地。
荀深把紅葉城封給荀深,這回報不可謂不厚。
在荀深看來,沒有野心的程碧、荀湛母子是相當不錯的同盟,他希望他們能一如既往地支持他。
既然有這樣的希望,他自然也舍得下本錢。
在一輛層層保護的豪華車廂里,原東宮娘娘程碧和如今的湯王荀湛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話題很是輕松。
從知道女兒還活著之後,程碧原本被愧疚、憎恨填滿的心漸漸放開了,她對兒子荀湛的態度有了明顯的改善,加上荀湛對程碧本身就滿懷孺慕之情,母子的感情頓時大大提升。
如今兩人說話的時候荀湛明顯隨意了很多,再不會如以往那般小心翼翼,深怕程碧不喜。
「……」
「母親,我們在紅葉城的楓林山建一座山莊怎麼樣?」荀湛似乎想起了什麼。
「怎麼突然想到要建山莊?」程碧有些疑惑。
「我听馨月說過你喜歡楓林中紅葉紛飛的景象。紅葉城的楓林山如此有名,連紅葉城都以此命名,那里的楓林肯定很美。我想如果在楓林山上建一座楓林山莊的話,您應該會喜歡。」荀湛說出了他的理由。
「馨月現在是越來越多嘴了,也不知你給了她什麼好處,讓她什麼都對你說?」程碧似乎是埋怨,又似乎是責備地問了一句。
母親突然的態度轉變讓荀湛非常欣喜,和母親的和睦相處又讓他無比享受,可有的時候他又不由自主地擔心母親態度的再度轉變,再次失去母親的喜愛,因此他總是變著法子討程碧的歡心。
听到程碧略帶責備的問話,荀湛心里不禁微微擔心,因為他知道母親並不喜歡他打听她的小道消息。但在看到程碧笑顏盈盈的笑臉之後,他知道他的提議應該是得到母親的喜愛。
「母親,那就說定了。我到紅葉城後,第一個就讓他們去建楓林山莊。到時候,我們每年秋天都去那里游玩,享受一下紅葉紛飛的美景。」荀湛說著,似乎已經看到了楓林山上紅葉飄飛的景象。更重要的是,這紅葉紛飛的景象之中,有他和母親程碧在一起的身影。
「都十六歲的大人了,還盡說這些孩子氣的話。你是湯王,到了紅葉城第一件事情當然是先建湯王府,哪里有先建楓林山莊的道理。至于楓林山莊,有時間的話等湯王府建好了再說。再說了,沒有楓林山莊我們就不能去看楓葉了嗎?」程碧笑罵了荀湛一句。
「我這不是想母親能更舒服地觀賞嘛?」荀湛听了程碧的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是啊,連落腳的湯王府都沒有建好,就想著建楓林山莊,實在是有些本末倒置。
看著荀湛有些不好意思的俊秀臉龐,程碧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還未見過面的女兒。
「如果彩兒也能如湛兒這般在我身邊撒嬌,那該多好!也許,這願望很快就能實現。過不了多久就能到尚州,尚州和欽州相鄰,紅葉城又在尚州南部,距離劍玄門其實也不遠。也許,我很快就能見到我的彩兒了。」程碧想著想著,心思就飛到了千里之外。
荀湛看到程碧突然不說話了,就知道程碧肯定又在想什麼了。這樣的情況這半年來已經多次發生,有的時候荀湛真的很想知道母親到底在想什麼!
因為程碧這樣突然神游物外的時候,有時會不由地露出慈愛的表情,那是母親這半年來看他的時候偶爾才會露出的神態,每次都讓他感到無比溫馨,他不知道除了他這個兒子之外,還有誰有資格擁有這樣的慈愛。
懷著這樣的疑問,荀湛開始想著到欽州之後除了必要的事務之外,是不是也該查一下這個事情。
不過想到母親既然沒有告訴他,那他最好還是別多事。
母親除了慈愛之外,嚴厲也從不缺乏,他真的不想領教,再說他也擔心惹惱了母親,影響了兩人好不容易改善的關系。
就藩的道路上像程碧、荀湛母子這般溫馨的實在太少,可以說是另類的存在。就藩的各路王爺都忙著為以後的人生打算,哪里還顧得到親情。
被封為泠王的荀渱騎馬走在車隊的最前方,心頭是熊熊燃燒的怒火,即便已經離開宏京數十公里,即便是凜冽的ch nr 寒風也不能使之稍稍平息,這讓他全身上下都透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他的隨員不敢太靠近,但也不敢遠離,就這麼跟在他身後不遠亦步亦趨。
和荀深的皇位之爭以荀渱的失敗而告終,得到了皇位的荀深自然不會給他的競爭對手好果子吃。要不是荀深的皇位得到的有些勉強,還需要時間穩固,而荀渱一系的能量又實在太強,留在宏京是一個巨大的隱患,荀深完全有可能圈禁荀渱一輩子。
想要封王、就藩,做夢去吧!
雖然不能隨他心意地圈禁荀渱,可荀深也沒有讓荀渱好過。他不顧皇太後晁伊人和太尉晁庸的反對,把封荀渱封到了晉國最邊遠的州——交州,又給了荀渱一個冷冷清清的泠王頭餃來惡心他。
既然不能把荀渱放在眼皮底下圈禁,那就把他打發到晉國最遠的邊境,來個遠不見為淨。
其實荀深不知道,他以為最遠地打發,其實是受到了很多人的影響,而這影響無疑是壞的。
荀渱心中的熊熊怒火並不是因為皇位之爭的失敗,失敗的結局從一開始他們就有預料,之所以還爭得如此激烈,只是為了在明里的失敗之後能在暗中得到更多。
也不是因為交州偏遠落後,交州的情況荀渱心中有數。荀渱一系已在交州經營多年,如今的交州早就今非昔比,只是宏京那些消息閉塞的人才以為交州十年如一r 的落後。這次被封交州,是荀深的報復,卻也是荀渱一系多方發力,努力引導的結果,可以說是得償所願。
更不是因為莫名其妙的封號——泠王,那只是小孩子的手段,雖然他還不到二十,但這樣的手段他也不會在乎。
他的憤怒只是因為在離京之前收到的禮物——一只斗敗的公雞。
毫無疑問,荀深就是在嘲笑他現在像一只被斗敗的,崔頭喪氣的公雞,再不復當年趾高氣昂,得意洋洋的姿態。
「高斯霖。」一馬當先的荀渱突然叫了一聲。
「下官在。」緊隨其後的隨員之中一個中年文士趕緊應道,接著騎馬接近荀渱幾步,可還是不敢太靠近。
「你帶著這個回宏京,把他交給馮嬈,他知道該干什麼。接著你就留在那里,等結果出來之後再回來。」荀渱說著從身上摘下隨身玉佩扔向身後。
高斯霖連忙接住,大聲應是。
這邊新帝荀深的皇弟荀渱準備在藩地積蓄實力,等待時機成熟以重奪皇位,那邊他的皇叔荀裕在去藩地的路上就已經在動手奪權了。
荀裕,荀惇同胞二弟,在他那一輩中排行第五,是早一代的藩王,藩地兌州商丘城。荀裕驍勇善戰,在被圈禁在宏京商王府之前曾在兌州立下赫赫戰功,在整個晉國都是聞名遐邇。
晉國近幾十年唯一的一場大勝就是他所立下,戰勝對象正是和兌州南部接壤的開元國。在兌州,荀裕有著非同一般的統治力,這種統治力甚至超過了身在宏京的皇帝。
本來以荀裕的能力,他很有希望成為晉國皇帝。而且,如果是他成為晉國皇帝的話,晉國的局面絕對不會是現在這般。
但一個小小的y n謀,一點廉價的親情,再加上對人x ng卑劣認識的稍稍不足,讓荀裕成為了京城中位高卻無權的圈禁親王,再無機會返回兌州,更無所作為。
然而,荀裕雖然被困宏京近二十年,但憑著其超凡的人格魅力,再有著各種強而有力的手段,他還是保持住了對兌州的遙控能力。而且,在宏京的近二十年時間,荀裕在宏京展開了一張籠罩晉國所有勢力的網絡。
最終,這個網絡成為他離開宏京的關鍵。
荀裕每時每刻都在尋找離開宏京回到兌州的時機。終于,防範他甚嚴的皇兄晉紂王荀惇逝世了,荀裕也終于等到了回兌州的機會。
他開始全力發動他在宏京的能量阻止皇太子荀深登基為帝,因為這將是他回兌州的最大籌碼。
首先,荀裕聯合和他一樣被荀惇困在宏京渴望回到藩地的各路親王來阻撓逍遙莊對皇太子荀深登基的支持。逍遙莊的主力永遠都是荀姓之人,他們這些王爺在逍遙莊都有各自的力量。在各路王爺聯合之下,他們的力量完全不輸于保皇派。
這就斷掉了荀深登基的最大助力。
其次,他又聯合荀渱一系的頂梁柱,當朝丞相雲班來對抗荀深外公,當朝太尉晁庸,這就使新帝之位更加撲朔迷離。
再次,他又想盡辦法讓世家大族、各州刺史在宏京的利益代表加入這場皇位之爭,把水攪得更加渾濁,從而更方便他渾水模魚。
最後,他還把晉國不在宏京的其余四大門派的力量也拉進了宏京,從而讓皇位之爭變得越發不可捉模。
就在宏京變成一團亂麻誰也無法解開最終謎底的時候,始作俑者的他開始出面收攏了一切。
他先代表各路親王、荀渱一系、世家大族、各州刺史、四大門派和荀深一系達成了協議,接著又代表荀深一系和各大勢力達成協議,最終一切功德圓滿,荀深如願登基為帝,而各大勢力也得到了他們想要得到的。
懷著新帝和各大勢力的感激及怨恨——這些勢力中還是有不少不願意參加皇位之爭的,荀裕如願離開了宏京,從此天高任鳥飛,再沒有人能阻攔他回去兌州。
協議剛剛達成,各大勢力包括新帝就知道了荀裕在其中發揮的各種好與不好的作用,也知道了荀裕最終的用心。
但協議剛剛達成,他們哪怕有再多的不滿、怨恨,也沒有人敢挑起爭端,因為沒有人能承受協議重新破碎的代價,最終所有人都只能捏著鼻子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