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說笑了,本宮怎麼會懷疑你呢!」皇後勉強干笑著,垂下密密長睫遮掩滿心不甘,「既然從這些碎片中無法證明它是貢品,那二小姐私藏貢品的罪名自然……不成立。」
妖魅男子淡淡勾唇,懶懶指了指一旁面無人色的萬年︰「那這個人的舉證呢?」
「這個人……這個人……」皇後恨恨咬牙,臉上不得不堆著端莊笑容,只眼角下那顆妖詭閃亮的流淚痣,在無聲訴說著她的痛恨惱憤,「連自身人品都有問題,他的話不足采信。」
「這麼說,古香齋的事就此揭過了。」如雪男子略略揚眉,妖惑眸光折射出淡淡光芒,靜靜落在太後旁邊長著一雙桃花眼的女子身上,「那現在,讓御品坊的師傅們對這條手鏈現場鑒定……。」
「墨白,你不是說還有事要忙嗎?」太後含寒的聲音驀地打斷墨白,詭冷目光有意無意瞥過笑意晏晏的少女。
東方語從容無懼回望過去,流麗眸光含著幾分淺淺嘲諷,讓風昱徹底月兌了嫌疑,太後這是暗示墨白不要管她的死活了!
墨白掠轉妖惑眼眸,淡淡看向太後,慢慢道︰「太後,師傅們都在,有什麼事,看他們鑒定出結果之後,再去辦也不遲。」他將手頭的事全部丟到一邊,急急忙忙趕入宮,為的就是她,他怎麼可能因太後一句話而改變初衷。
太後張了張嘴,在看見他堅定絲毫沒有商量余地的神情後,終沒有再說話,而抬起陰沉眼眸,定定盯著少女,盯了半刻鐘之久。然,那張風華絕世的臉也與妖魅男子一樣,絲毫不見半分畏懼或慌亂。
太後皺了皺眉,終收回沉壓凌厲的目光,看向殿中對手鏈進行鑒別的工匠。
皇後眼含譏諷,視線冷冷瞟過東方語笑微微的臉,盡管囂張這一小會吧,不管再讓人鑒定幾次,手鏈都不會有假,更不會像青花瓷那樣易碎,想再在眼前湮沒證據,門都沒有!
在手鏈上用著同樣顯示印記的方法,一會兒,在緊張寂靜的氣氛中,印記慢慢清晰顯現了出來。
梁姑姑最先瞪大眼楮,發出不敢置信的驚呼︰「啊,這……這……怎麼會、怎麼會是?」
皇後心下一驚,連忙站起走了過去,在看清手鏈上清晰印記之後,眉梢眼角處處明顯浮露得意洋洋的笑,霎時凝成了扭曲怪異的表情。
太後在年貴妃攙扶下,也緩緩走了過去,在看清手鏈上的印記之後,也同樣露出了驚詫之極的表情,「這、這……墨白,這手鏈怎麼會是你的?」
妖魅男子溫柔回首,朝風姿絕世少女投去長長一瞥,浮光點點里掠著淺淺情意;旋即移目,看定太後驚詫略含憤怒的臉,溫醇的嗓音淡淡響在大殿中,「太後,小語曾對臣有救命之恩,這條手鏈本就是臣略表謝意送她的;只不過,臣真不知道這手鏈怎麼會到了皇後手里,還——變成娘娘的?」
太後驀地眯起眼眸,凌厲陰森的眼神毫無遮掩地掠向笑微微的絕色少女。
東方語接觸到她的目光,心下不禁漫過一股透心涼,她怔了怔,略略挑眉,斜目有些困惑地看著如雪男子妖魅蒼白的臉龐。
心道︰莫非這皇家獨有的紫晶玉石還代表別的什麼她不知道的含義?太後看她的眼神太恐怖了,一眼便令她渾身如墜冰窖,從頭到腳都感覺涼颼颼的。
「這……不可能的,怎麼可能會!」皇後描著妝容精致的臉也在一瞬驚愕失色,袖下手指狠狠掐了掐掌心,片刻失態後,又立時回復雍容鎮定,隨即臉色一沉,犀利眼神剜向患心絞痛的梁姑姑,漠然道︰「梁姑姑,這條手鏈一直在你手里,你來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回娘娘」梁姑姑的臉色青白交加,在震驚過後勉強努力鎮定下來,「這條手鏈之前當著眾官家小姐的面鑒定驗看,上面顯現的印記明明是皇後娘娘你的,至于為什麼忽然會變成白世子的……這?請娘娘恕奴婢愚鈍,實在想不通其中因由!」
「當時眾官家小姐怕是離手鏈很遠吧!」妖魅男子淡淡勾唇,嘴角隱隱上揚出一抹優美弧度,然眉梢處卻凝了寒天冰霜層層疊疊的冷,「誰知道姑姑當時有沒有故弄什麼玄虛,誤導了小姐們?」
「世子……」梁姑姑騰騰倒退了兩步,臉色駭然慘白一片,戰戰兢兢道︰「奴婢就是有天大膽子,也不敢拿皇後娘娘開玩笑,請世子慎言。」
「慎言?」墨白嘴角含笑,妖惑眼眸悄然輕轉,漾出一室冰涼華艷流光,透著隱隱寒意凝定梁姑姑灰白的臉,涼涼道︰「記得當時你是直接從小語手里取走手鏈,去了一趟御品坊之後,才按照師傅教的方法令印記在眾小姐面前顯現出來的,是吧?」
他語氣輕漫,嗓音溫醇如三月暖人的春風,然,眉宇流轉的隱隱寒光分明向眾人宣示著他的怒意。
「從御花園到御品坊這一來一回的路途中,你若想要做點什麼,有誰會知道呢?」
「皇後娘娘……」梁姑姑聲音透著顫栗,她跪著冰冷地面,微昂起頭含著乞求看向鳳袍拽地,妝容精致的女人。
「現在御品坊兩位師傅是你請來的,當著太後、皇後、貴妃及本世子的面鑒定出的結果,這條手鏈可不是皇後娘娘,而是本世子送給小語的。」
墨白語氣冷淡,他慢慢環視眾人一眼,眸光透著森涼寒意,半晌,慢條斯理道︰「至于它怎麼到了姑姑你手里,又怎麼莫名其妙變成皇後娘娘的手鏈,這個本世子管不著。」
「不過……」妖魅男子語聲微頓,目光掃過皇後妝容精致的臉,肅殺之意漸生,「皇後娘娘丟失的手鏈,有可能被某些貪婪的人手長給拿了去;也有可能——根本沒丟失,這是皇後娘娘您的事,臣也管不著,但這條手鏈是屬于小語的,誰也不能將它從她手里拿走。」
男子微眯起眼眸,拿著手鏈悠然走到少女身旁,眼底有華彩靜靜流轉,他輕輕執起她手腕,當眾將紫晶玉石手鏈套了進去。
這變化,莫說驚詫了皇後,就連東方語也是一頭霧水,直到墨白冷著臉拿著手鏈要往她手腕里套,她才驚醒過來。連忙壓著聲音問︰「這到底怎麼回事?」
因為少女旁若無人般做出親昵的「咬耳朵」行為,妖魅男子眉梢霜色略略融化,唇角隱隱勾出淡淡笑意,幽幽凝定她明亮流澈的眼楮,才放低聲音道︰「這手鏈就是我送你的,快戴上它。」
少女臉色古怪地盯著男子妖魅含笑的眸,順著他的動作,將手鏈套入手腕。
心下在嘀咕︰是你的才怪!就算要調包,你也不可能在瞬間變出一條一模一樣的紫晶玉石手鏈來。但——她指月復輕輕模上印記顯露的地方,這東西又是怎麼來的?
皇後錯愕的臉色這時已完全回復正常,她別有深意地望著大殿中無所顧忌咬耳朵的少年男女,溫和笑道︰「既然證實這條手鏈是世子的,那之前的事就是誤會一場。」
她略略一頓,勾著別具深意的目光,幽幽看著少女,微笑道︰「是本宮御下無方,委屈二小姐了,本宮在此向你賠禮了。」
說著,在眾人驚訝目光中,她落落大方向東方語行了半個福禮。
東方語距她甚遠,這禮她不想受也得受。無奈之下,只得遙遙微笑還禮。
只不過,迎著皇後難掩犀利的眼神,她心下不禁冷冷笑了起來,皇後還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物。
看來這事絕不可能到此劃上句號。
念頭剛起。皇後已笑意雍容,一派和善看著她,略帶懇求道︰「二小姐,為了向你表達本宮的歉意,本宮有意留你在鳳棲宮暫住幾天,允你可以在皇宮里自由走動,好好賞一賞奇珍園的美景,就當是本宮補償今日錯待你的委屈,不知二小姐意下如何?」
「不錯!」太後也突然和善起來,聲音雖極力表現溫和,卻仍難掩底子里的凌厲與鄙薄之意,「哀家也覺得跟這姑娘投緣,想要留她在宮里多住些時日,皇後此舉正合哀家心意。」
「是啊,二小姐。」年貴妃緩緩走過來,一雙桃花眼閃動著格外魅惑的光芒,偏偏那眼光給人的感覺無比明麗純淨,令人難以拒絕,「臣妾這段時間剛好清閑下來,還沒好好欣賞奇珍園的美景呢,若有你這麼一個風華絕代的姑娘相伴,這奇珍園的景致才叫相得益彰呢,不知姑娘可願意給臣妾這樣一個機會?」
東方語微微含笑的嘴角無聲狠狠抽了抽,丫丫的,這還叫搞陰謀嗎?這麼明顯的熱情挽留,就是長豬腦袋的人也知道你們不懷好意,那自然也會明確地拒絕吧!
少女調整了一下臉上的表情,露出一副受寵若驚卻又害怕莫名的眼神,畏怯道︰「小語多謝太後、皇後、貴妃娘娘三位的好意,小語本該欣然接受,但小語又怕……」她欲言又止抬眸,咬著下唇,小心翼翼看過去。
明亮眼眸流露出歡喜與懼怕相交織的矛盾之意,悅耳女聲里透著嘆息道︰「這皇宮里頭美景雖好,但小語只怕,這美景未欣賞到,反而再攤上什麼哪個宮丟只貓,哪個人再來場要命的誣告……,所以,小語覺得百花再美,也沒有性命重要,請各位娘娘原諒。」
墨白淡淡挑眉,妖惑眼眸泛出一絲笑意,這丫頭,分明在拿喬呢,以她的性子哪像是個知難而退的人!
「對了,小語這一說,臣才記起,還有些事沒處理完,」他略略扭頭,眸光含雪盯著皇後淚痣詭亮的臉,淡淡道︰「請恕臣多嘴問一句,皇後娘娘,您打算怎麼處置他們呢?哦,萬年——欠了戶部的錢,自然由臣親自將他交送到刑部;至于東方府的家僕……」
皇後干笑著,垂下眉眼,暗自咬牙道︰「那是東方府的家事,自然該由二小姐親自處置。」
「那梁姑姑和劉姑姑呢?她們在誣蔑小語偷竊皇後娘娘手鏈這事,可是功不可沒!」墨白微微抬頭,溫醇嗓音透著令人心驚的寒,眼神更帶著不容抗拒的壓迫。
皇後臉色微微變了變,有些無奈瞥了眼梁姑姑和劉姑姑,硬擠出三分笑意,道︰「拉出去,各打二十板子。」
少女忽地皺眉嘟嚷︰「唉,百花雖好,小語只怕再看多兩眼,連命……」
皇後雙眉一皺,咬牙道︰「各打五十下板子!」
「唉,是劉姑姑說小語……!」
皇後心下透涼,兩眼猛地收縮,牙齒咬了又咬,半晌,恨聲道︰「除了打板子,另外拔掉劉姑姑舌頭,既然她連話都不會說,以後就沒必要再開口……」
如雪男子凝定少女眸光閃閃的眼楮,輕輕搖了搖頭,皇宮人心狡詐,波譎難料,他不贊成她留在宮里涉險。
少女沖他甜甜一笑,眨著特別明亮清澈的眼眸,偷偷比了個你放心的手勢,男子無奈,妖惑眼眸看進她流麗生輝眼瞳,眉梢漫出淡淡寵溺的味道。
「唉……!」
少女綿長的嘆息聲落進皇後耳里,皇後臉上幾乎控制不住要露出猙獰表情,她已經自折身份,道歉、打殺親信、如今還拔舌……。
東方語——你別太得寸進尺了!
「嗯……,既然太後皇後貴妃三位誠意力邀,小語若再拒絕,似乎太不識抬舉了。」少女臉上盡是愁苦為難的陰霾,卻在皇後隱隱爆發的一剎,突然歡欣展顏,換上晏晏笑意。「那小語恭敬不如從命,暫留宮中叨擾太後與皇後及貴妃三位娘娘了。」
皇後掐進掌心的指套緩緩松下來,妝容精致臉上堆出高貴滲寒的假笑,溫和道︰「不叨擾、不叨擾,二小姐肯給本宮彌補過錯的機會,本宮高興還來不及呢,何來叨擾之說。」
少女笑眯眯眨著明亮清澈的眼楮,有意無意瞟了瞟面無人色的梁姑姑與劉姑姑,一臉興奮道︰「我還沒看過宮里打板子是怎麼樣的呢?不知那板子是巴掌大的戒條?還是中間夾了鐵板的?哦,皇後娘娘,請問行刑的地方在哪呢?難得踫上這樣的機會,小語好想去開開眼界!」
皇後垂下眼眸,剛剛松展的指套又狠狠掐進了掌心。
听到她要親自前去觀刑,一直不吭聲的梁姑姑與劉姑姑頓時渾身顫抖如風中落葉,牙齒深深咬進下唇,卻不敢求饒半句。
皇後表面上看著溫和高貴雍容大方,實則冷酷無情,誰礙她的事,管你親不親信,都沒有好下場。
她們不約而同想起一件事,一天,皇後午睡時被一個新進宮女慌張的腳步聲吵醒;皇後立即命人毒啞那小宮女,再直接削掉她的膝蓋骨,那個小宮女倒在地上,看著自己膝蓋汩汩不斷流出來的血,硬是活活給痛死,但死前卻連半句痛都喊不出來。
像這樣的事簡直多如牛毛,想起來都會讓人自心底恐懼得打起寒顫。
她們自知今日這差事沒辦成,皇後心里正惱恨得緊,自然會想方設法留住東方語,焉會對她們手下留情。
在又驚又懼中,皇後一揮手,立刻有人進來將二人連拖帶拽硬押了出去。
墨白看著笑意狡黠的少女,淡淡道︰「我也沒親眼看過宮人是怎麼行刑的,不如陪你一起去看看。」
少女眉眼彎彎,唇畔泛出燦爛耀眼的笑容,歡快道︰「你願意作陪,那敢情好啊。」
「墨白,別忘了你還有正事,去觀刑這種事,差個宮女領二小姐去就是了。」太後凌厲透涼的聲音不急不慢從身後飄過來。
少女微微頓了頓腳步,側頭看著旁邊頎長如雪的俊美男子,朝身後呶了呶嘴,她不用回頭,也知道此刻太後定然陰沉著臉,雙眼煞氣外泄,凌厲森涼地盯著她後背心。
男子眼眸含笑,凝鎖著她自信坦然光彩流溢的容顏,並不言語,而是直接執起她手腕,帶著她往外走去。
少女驚愕低頭瞄了瞄雪白袖沿迎風飄舞的暗紅木樼花,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麼;壓抑的咳嗽聲突然自男子緊抿薄唇逸出,少女皺眉,斜眼瞪著他蒼白的臉,用力甩開他指節分明的手,昂起頭,氣哼哼咬著牙邁開大步,煞氣凜凜往前走。
墨白在好身後泛出無奈苦笑,眼神含了幾分虛幻的蕭索與落寞,他不是不想告訴她,他只是害怕……。
東方語氣呼呼走進刑房的時候,里面已響起「啪啪」的落板聲。她裝模作樣近前看了一會,隨即便皺著眉嘆氣︰「唉,這皮開肉綻的,根本沒什麼看頭。」
她狀似隨意的在空中揮了揮手,小聲嘀咕著轉身便出去了。
墨白站在門口似笑非笑看著她,這丫頭,何必多此一舉,五十板子下去,不死也得重傷,何況劉姑姑還被拔去舌頭,她還浪費精神灑什麼藥粉。
少女抬頭,便撞進男子妖惑漾瀉著淡淡溫柔的眼眸,忍不住有些賭氣推了推他,嗔惱道︰「哼,你不是還要押那什麼賭鬼去刑部,還不快走!」
墨白站在原地,凝望著少女縴美背影,緩緩道︰「小語,在宮里,一切要小心。」
東方語微微頓了頓腳步,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旋即有些意興瀾珊繼續往前走。
皇後命人將她安排在鳳棲宮叫名心殿的側殿住下;東方語將侍候的宮女都轟了出去,獨自將自己關在里面望著手鏈在發呆。
幾乎與此同時,在皇後寢宮里。
「娘娘,東方夫人來了。」隨著宮女通報聲後,姬麗荷閃身出現在皇後跟前,作勢彎腰便要盈盈下拜。
皇後揮了揮手,將宮人全摒退出去,扶著夫人姬麗荷道︰「麗荷,你我情同姐妹,還講究這些虛禮做什麼。」
「娘娘……」夫人姬氏順勢站直了腰,她哪里真心要向皇後行禮,不過作出姿勢罷了,畢竟她們現在身份有別,不能亂了尊卑。
皇後妝容精致的臉泛著端莊高貴微笑,略略含了幾分急切道︰「本宮看,我們還是閑話少說,今天這事——問題都出在那個叫萬年的掌櫃身上,你怎麼不先調查清楚此人底細再……」
夫人尷尬地嘆了一聲,干笑道︰「稟娘娘,其實那些事臣婦也是知道的,只是以為他犯得隱晦,這麼多年也沒人察覺;誰能料到在短短之間竟被白世子給拿證……」
「過去的事先不提,咱們還是先合計合計如何將那丫頭給……」
「娘娘心里是有主意了嗎?」
「有是有,不過還不夠完善……」燈火搖曳里,兩個各懷心思的女人在低低密語商量著什麼。
鳳棲宮側殿之一的名心殿。
「二小姐,請用膳。」沒有敲門聲甚至沒有腳步聲,淡淡女聲就那麼突兀地飄進東方語耳里。
東方語回頭,挑眉,眸光閃閃,不帶情緒斜睨著手拿托盤信步進來的大膽宮女。
誰知,宮女非但沒在她平靜威壓無形的目光下露出膽怯或驚慌的神情,反而放下托盤,轉身將門關好。
「語姑娘,不必驚訝,是我。」
「夏雪?」東方語眯起雙眼,略略困惑地盯著面前除了身形與夏雪相似,其他全部陌生的宮女。
宮女微微一笑,伸手撕下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露出真容,不是夏雪是誰。
東方語饒感興趣地盯著夏雪手里的面具,興奮道︰「想不到你還會這一手。」
夏雪道︰「我不放心姑娘,苦于無法跟隨姑娘進宮,只得易容找機會混進來。」
好吧,東方語承認,自己第一百零一次對夏雪的身份起了好奇之心,她盯著夏雪,露出兩排整齊尖尖白牙,邪笑道︰「夏雪,我真的很好奇,你跟墨白究竟是什麼關系?」
「語姑娘。」夏雪微頓,看著面前少女笑意如花的臉,想起公子收到消息時一瞬出現的慌亂急切,斟酌著用詞,緩緩道︰「我——們其實都是孤兒,從小被公子收留,公子不僅給我們飯吃,還教會我們很多東西,雖然公子堅持不把我們當下人,但在我們心里,他可不僅僅是主子……。」
聞言,東方語怔了怔,夏雪說我們……難道在別苑里那些人全都是墨白收留的?
看出夏雪的謹慎,東方語收起眼中驚愕,嘻嘻笑道︰「先不說這事了,你知不知道這條手鏈是怎麼回事?」
夏雪隨便看了一眼,淡淡道︰「其實這條手鏈就是你之前戴進宮那條。」
「哦?」少女挑眉,定定看著夏雪,眼楮閃亮,夏雪當然知道她戴進宮那條手鏈是風昱送的,手鏈內壁還暗刻了風昱的名字,可那家伙是怎麼做到的?將昱字變成墨白的印記?還在如此短暫的時間里!
「其實我混進來的時候,正趕上姑娘到偏殿換衣裳,我暗中將姑娘落在劉姑姑手里的手鏈拿了回來,同時將你被誣偷竊的消息傳了出去。」夏雪微微嘆了口氣,看著似乎對方面有些遲鈍的少女,道︰「公子知道這事,收集了一些證據,便立刻趕進宮來,手鏈上的印記自然是公子臨時做了手腳,再趁著在大殿那會,將手鏈給調換過來的。」
東方語心下微微一震,驀地記起昨晚似乎又是月圓之夜,難怪那家伙臉色比平日更蒼白,又壓抑不住咳嗽連聲,難道是為了這條手鏈又在最虛弱的時刻妄用了內力?
夏雪看著絕色少女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才道︰「語姑娘,其實公子他……」
「咚咚咚……」不輕不重的敲門聲打斷了夏雪吐到舌尖的話。
東方語笑意微微看著垂首屏息而入的宮女,問︰「什麼事?」
「回二小姐,太後請你到落霞宮走一趟。」
「哎喲,我這頭!」絕色少女忽地皺起雙眉,滿臉痛苦難忍的模樣,說話間,還伸手作勢用力捶打自己頭部,「真不中用,怎麼曬這一天半天就舊患復發了呢!」
「啊嚏啊嚏……」少女捧著自己頭部,還不停張嘴狂打噴嚏,連整張紅潤的小臉也在霎時轉變得蒼白泛青,額上還不住地冒出涔涔冷汗。
她強忍著身體不適,滿懷歉意地睜著明亮清澈的眼楮,帶著懇求之意看向宮女,道︰「這位姐姐,你看我這樣子……,不是我不想跟你去落霞宮見太後,而是怕我這病癆子萬一將風寒過到她老人家身上,看來只好麻煩姐姐轉告太後,待明天我身體好點再去見她了。」
宮女眯起雙眼,狐疑地盯著少女直冒冷汗蒼白無血色的臉,半晌,漠然道︰「二小姐既然身體不適,奴婢回去只好將實情稟告太後。」
宮女說完,轉身就走了,也不問問東方語要不要請御醫來看看。夏雪驚奇地盯著臉色瞬間又恢復正常的絕色少女,迎著她含笑帶著嘲弄的眼眸,不解問︰「語姑娘,你這是……?」
少女垂著眼眸,懶洋洋道︰「我沒事,裝出來糊弄她的。」
夏雪心下愕然,不是你主動要留在宮里不肯出去的嗎?怎麼現在又不願意應太後召見了?
「姑娘不擔心太後記恨?」
少女似乎看穿夏雪心思般,懶懶丟了個意味不明的眼神給夏雪,漫不經心道︰「反正她召見我不會有什麼好事,我干嘛要管她記不記恨;我只知道現在我累了,要睡覺,沒功夫應酬她。」說完,在夏雪驚愕的目光里,一改先前的病弱形態,手腳麻利地跳上了床榻,拉過被褥便呼呼入睡。
翌日清晨,朝霞剛露出點嫣紅眉目,落霞宮早早便派人過來請東方語過去。
連表面上敷衍的問候都沒有,來人直接將昨晚東方語裝病的事當沒發生過,黑著臉冷著聲,將門拍得咚咚作響,那聲音直震得好夢正酣的東方語心神俱裂。
東方語皺著難以舒展的眉頭,眯著撐也撐不開的眼楮,繃著臉霍霍而出,她所經過之處,立時被她渾身散發凜冽的煞氣給凝凍,連空氣也停止流動般,讓人感覺呼吸突然變得困難。
前面引路的宮女用眼角偷偷瞄了眼一身冰冷煞氣的少女,悄悄放淺了氣息,小心翼翼低著頭在前面走得飛快。
連落在少女身後的夏雪也繃起了心神,她從來不知道東方語的起床氣如此嚴重,嚴重到近東方語周圍三丈內的生物都感覺到那股冰冷凜冽的煞氣,而自動自覺地收斂了張揚的姿態,欣欣向上的葉子縮了回來,燦爛綻放的花朵無聲收了花瓣。
當東方語帶著滿腔憤怒進入落霞宮的時候,負責太後起居的女官卻告訴她,太後習慣早起,但必定在用過早膳後再小憩一會。
太後口諭︰就一個字,等!
結果這一等,就撂了東方語兩個時辰。
在東方語耐心磨盡之際,太後終于精神抖摟露面。
「臣女叩見太後。」東方語垂首屈膝跪下,心下念念有詞,咬牙切齒詛咒萬惡的封建尊卑制度。
太後微微掀起眼皮,凌厲眸光從少女頭頂一瞥而過,隨即慢悠悠捧著精致茶盞,小口小口啜飲著香茗。
東方語跪在地上等呀等,等到她杯中熱茶換了好幾次,等到上空裊裊白氣消散無蹤,仍舊沒等到太後叫她起來的聲音。
東方語無聲握起了拳頭,長睫掩映下清亮眼眸攪動著隱隱火焰。
「太後,東方府的二小姐今天病好了,現在跪著求見您呢!」沉涼的女聲不緩不急,太後似乎這才看見東方語般。
太後驚訝地挑了挑眉,溫和聲音難掩嫌惡,卻又偏要裝出慈和的語氣道︰「這孩子,還病著呢,快起來吧。」
東方語揉了揉麻木的雙腿,勉強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略略斂起眼底霍霍火苗,眨著格外明亮的眼眸望向太後,直接問︰「不知太後喚臣女前來,所為何事?」
「哦,也沒什麼事。」太後語氣淡漠,眼內暗芒浮動,「哀家瞧你這丫頭聰明伶俐,就是為人太過浮燥,有心想要點化你,這樣吧;哀家這里有兩本佛經,你今天就留在這替哀家抄完這兩本佛經,佛祖以慈悲之心渡化世人,以聖潔之光淨化心靈,你抄抄佛經,一定有助于磨化你體內浮燥之氣。」
丫丫的,搞了半天,竟然是為了罰她抄書,也太小兒科了吧!
浮什麼燥,她這是活潑,好不好!依她看,太後才是那個需要佛祖渡化的人,年紀一大把,眼角眉梢還煞氣凌厲,那眼神一瞟,就叫人心里直發毛。
不抄,不抄,堅決不抄!
「臣女多謝太後好意!」東方語笑盈盈福了福身,「但臣女自問六根不淨,不具佛心,無論佛祖如何有心渡化,也渡化不了臣女這等永遠達不到四大皆空境界的頑劣俗人。」
太後沒料到她竟然敢拒絕,一時怔愣失語,眼神冷冷瞅著少女風姿絕世的容顏,半晌沒有說話。
東方語眨了眨眼楮,眸光流轉,微垂首又笑意漫漫道︰「且臣女多年渾渾噩噩度日,並不曾認真習書認字,怕是——連佛經上的字都認不全,臣女更不敢用難登大雅的墨跡玷污佛經聖潔靈性。」
太後幾不可覺地皺了皺眉,一時間竟找不出什麼詞來反駁,她即便久居深宮,卻不是兩耳閉塞,何況東方語瘋顛痴傻的大名響貫帝都,自然不可能隨其他小姐一起跟著西席認字習書。
倒是她急燥之中,將這事給疏忽了。
想了許久,太後才硬擠出一絲笑意,道︰「字認不全不打緊,你只要照著佛經上的字形描抄下來就成。」
丫丫的,她都說了她是個六根不淨的俗人,磨化她體內浮燥之氣?
呸!叫她抄上十遍八遍也無濟于事,她還沒死,也不想做聖人,她要那悟勞什子佛性做什麼!
「太後」少女略略抬頭,直視太後凌厲眼神,含笑堅持,「臣女自問心中愛恨貪嗔痴皆全,即便日日受戒于佛祖蓮座之前,也化不來聖潔佛性,這抄經書——還請太後免了臣女罪過,另找佛緣深種的人來代替。」
在場七八個宮女嬤嬤,听完這話,誰都悄悄提起了心,放輕了呼吸;當面一再拒絕太後,說重了,那是大逆不道,叫抗旨,是殺頭的罪。就連夏雪也在心里暗暗為少女捏了一把汗。
敢于表達自己意願,那是好的!但得看場合,語姑娘這不是往老虎嘴里拔牙,純粹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太後眸光浮沉,眼角現出短暫驚愕之意,多少年了?沒有人敢在她面前稍稍表現出一絲違逆。
多少年沒有人敢用這樣平靜坦然的目光直視她的眼楮?
可眼前這不過二八年華的小丫頭,居然一再二對她說不!
如果不是身份太過懸殊,又同時糾纏到她三個同輩的兒孫,她其實挺欣賞這丫頭的狡黠勇敢的,只可惜……!
太後斂去一瞬滿心感慨,動了動半垂眉梢,淡淡道︰「佛祖渡的便是六根不淨的俗人,尤其貪念太重之人;哀家說了,你識不識字不打緊,關鍵是看一個人有沒有這份虔誠向佛的心意。」太後眉心冷芒忽現,眼神凌厲如鋼針,「嗯?你諸多推托,莫不是打心底不願為哀家抄寫佛經?」
東方語垂著頭,密密長睫完全遮住了無奈變幻眼神,她默然嘆了口氣,輕微地撇了撇嘴角,翻翻白眼,心道︰既然你老人家都看出來了,還千般萬般為難她干啥呢!
她討厭寫字,尤其討厭寫毛筆字,上次她為了回敬風情,一口氣寫了幾百份休書,現在想起來還兩手發軟呢!
「哀家听說你生母因生前不檢點,死了十幾年還被人刨地挖墳,難道你身為女兒的,連一點孝悌之心都沒有?」太後竟然仰面微生嘆息,半眯眼楮,目光淡淡朝少女瞥過來,「抄寫佛經,就算不能洗滌安撫你浮燥天性,也總算為安撫你生母亡靈作了業報,積了福緣。」
少女微垂的臉略略泛起淡淡黯然,提起生母梅如歌,她的確心存愧疚,若非她的緣故,夫人根本不敢隨意進入綠意苑,也就找不到借口誣捏梅如歌,更沒有後來一連串降位遷墳碎靈位的事端了。
沉默了一會,東方語平靜抬起頭,看向眼神幽幽不見底的太後,淡淡道︰「太後說的是,臣女以前一直渾渾噩噩過日子,從來沒為娘親盡過一點心意,但願佛法無邊,佛祖能保祐她早登極樂;這佛經,我抄!」
太後略略挑動眉梢,眼底隱隱露出一絲深長笑意。
卻又見少女眼楮一轉,顧盼流麗生輝眼瞳里閃過一抹狡黠,笑微微道︰「不過,在抄佛經前,臣女還有一個小小請求。」
太後眼光沉壓,不含情緒,道︰「你說?」
東方語一本正經答︰「臣女想請太後恩賜一些抄寫用具。」
太後挑了挑眉,望著一臉坦然從容的少女,心下暗自掂了掂,沒發覺什麼不妥,隨口道︰「準了。」
少女眸光閃閃,露出兩排整齊的森森白牙,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才嘻嘻笑道︰「謝太後;不過臣女需要的用具有些特別,臣女想再確認一次,太後您真的同意?」
太後略蹙起雙眉,眼神凌厲透寒瞥過少女笑意如花的臉,壓下心頭頓生的不耐,淡漠道︰「哀家說準了,就是同意,難道你還怕哀家會當眾做出自打嘴巴的事情來?」
「太後恕罪,臣女無意冒犯您,只不過……臣女剛才說到將要的用具是——需要借太後您宮里會寫字宮人的手一用!」少女說得飛快,臉上表情誠惶誠恐,心下卻微微得意地邪笑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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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妹紙惦記著某白的咳嗽呢?
小語︰咳咳,有種的別再瞞我!
墨白︰有沒有種,得試過才知,你要?
小語︰捂臉乘火箭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