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語略略勾眉,淡淡笑了笑,眼神卻從容而堅定,道︰「現在已經這樣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何大夫臉色沉了又沉,半晌,忍不住眯起一雙老眼,斜斜睨著少女堅定的眼神,猶豫道︰「小女娃,你真的確定只有添加這一味藥材才有用嗎?要是以後你……?」
東方語眉眼一挑,眼楮飛快掠過夏雪與何大夫同樣寫滿擔憂的臉龐,以斬釘截鐵般的語氣,淡然道︰「何爺爺,我也是大夫,你以為我會胡亂添加藥材嗎?我還沒糊涂到這種地步吧。若是有其他法子,我也不想冒險,但現在……就當我求你了,總之以後無論造成什麼後果,都由我自己一力承擔,絕不怨怪任何人。」
東方語這番話,果斷的將何老頭惹得發怒了,他瞪大眼珠死死盯著少女風姿卓絕的容顏,恨聲道︰「小女娃,你不用對我使什麼激不激將的辦法;既然你堅持,我當然只能義不容辭了,畢竟,那什麼再重要也沒有生命重要。」
東方語這才露出寬慰的笑容,沖何大夫眨了眨眼,笑眯眯道︰「就是嘛,若是命都沒有了,還談什麼以後!還是何爺爺想得通透。」
這兩人你來我往一番啞謎令夏雪越听越糊涂了,听到後面,又是將來又是性命的,她再也忍不住,插口打斷二人,聲音微微含了一絲焦急在里頭,問道︰「何爺爺,那附子是什麼東西,你能給我解釋解釋嗎?」
「嗯嗯,那個……附子嘛!」何大夫轉過頭,眼神四下亂瞄,嘴上卻在左右而言它,分明不想告訴夏雪真相。
夏雪一看他這副躲躲閃閃還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所以然的遮遮掩掩著,心下當即沉中多了層冰,直直的往深淵下墜。
不用問了,她現在已經知道,附子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至少對現在的語姑娘來說,絕對不會是好東西。
她眯起雙眸,眼神隱隱透著擔憂,還泛出莫名令人驚心的戾氣,看定東方語,緩緩道︰「語姑娘,你告訴我,附子到底有什麼用途?」
有什麼用途?
東方語心下哀怨地嘆息了一聲,她能直接告訴夏雪,那東西其實具有涼血袪毒、活血化淤作用,通常被用來流產用的嗎?她能告訴夏雪,她若吃這個附子多了的話,以後極有可能懷不上孩子嗎?
少女垂下眼眸,想了一下,抬頭凝定夏雪嚴肅的神情,慢慢道︰「附子最大的用途就是清熱解毒、活血化淤。」
「真是這樣嗎?」夏雪帶著狐疑的目光從東方語臉上再落到何大夫臉上。她怎麼總覺得里面有什麼古怪,不然語姑娘與何大夫不會一直打啞謎,分明有什麼東西要瞞著他們。
夏雪忽然想起在場還有一人雖不懂醫但熟識藥性。眼楮一轉,冰冷帶著命令式的目光鎖定懶懶一腳踏在門檻上那個楞頭楞腦的小子。
「威崖,你說。」
被突然點將的威崖望著夏雪,指了指自己鼻子,半晌,搔了搔頭,訕訕道︰「其實他們剛才沒說錯啊,附子的功效就是活血涼血袪毒;只不過……」他瞄了瞄那笑意晏晏透著寒光隱隱的少女,小聲嘀咕道︰「假若小丫頭一次性服用大量附子的話,對她的身體不太好。」
威崖似倏然想通什麼似的,霍地扭頭瞪著大眼凝定何大夫︰「何爺爺,你明知附子對小丫頭身體不好,為什麼還一定要用這東西入藥?」
聞言,在場眾人很不給威崖面子地,翻白眼的翻白眼,不屑地發出輕嗤的輕嗤,皺眉的皺眉。
敢情這楞小子,他听了半天都沒听明白,現在想要治好東方語,必須得在方子里加入附子這葉藥不可!
夏雪嗤笑完威崖後,心下一陣陣揪緊起來,威崖不明白,她可是听得很清楚了,大量服用附子對一個女性來說意味著什麼。她深深看著東方語,道︰「語姑娘,一定要這樣嗎?」
東方語微微笑了笑,望著她的眼楮,目光透著平靜與堅定,緩緩道︰「如果連命都沒有了,那還談什麼以後,這件事根本就沒什麼需要選擇的。」
夏雪默默垂下眉眼,只覺心里有什麼東西像巨石一樣壓下來,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那種令人窒息的感覺,使她只覺心里又悶又堵,她嘴唇動了動,卻再發不現任何聲音來。
語姑娘說得對,這根本就不是需要選擇的事情。
無論什麼與性命相比,都沒有性命來得重要,保全了性命為前提,才有可能談將來論其他。
少女看著夏雪那難受又釋然的變幻神情,淡淡地揚了揚嘴角。
他們在這邊為附子一事討論得熱鬧,卻不知在同一時間里,另一邊昏睡的太子風絡撞在這個點上蘇醒了過來。
他們說話原本沒有顧忌到風絡,尤其是楞頭楞腦的威崖,那聲音更是響亮。
這邊字字句句全部一字不漏,全部被風絡默然听了去。
周信捧著托盤,拿了食物進入房內,直到放下東西,才看清風絡已經醒來,臉上還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臉色也沉沉泛著寒意,簡直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生人靠近的冰冷模樣。
周信愕了愕,欣喜叫道︰「太子殿下,你終于醒過來了,你一定餓了吧,屬下剛剛煮了東西,你趨熱吃吧。」
風絡緩緩動了動,卻是側身努力望向門外,望了望,發覺什麼也望不清,努力不過徒勞而已,他皺著眉頭收回視線,落在周信臉上,道︰「東方姑娘怎麼了?」
周信沒料到他一醒來便問這事,不過,他原本也不打算隱瞞什麼,瞄了風絡一眼,便據實道︰「東方姑娘之前為了照顧你,因勞累過度,不幸也感染了疫癥。」
「什麼?」風絡激動得差點直接從床上滾下來,瞄到周信驚訝的神情,忽地意識到自己激動過度,壓了壓心頭一瞬揪緊的情緒,極力以平靜的語氣問道︰「你說東方姑娘她——也感染了疫癥?那她現在怎麼樣?」
「太子殿下放心吧,東方姑娘有歡樂谷里的何大夫照顧呢。」
何大夫?
風絡皺了皺眉,眸底閃過一絲懷疑,看樣子剛才那個穿灰衣的老頭就是什麼何大夫了,可听他們談論的內容,那老頭根本沒辦法治好東方語,這才需要請教那個尚在病中的少女。
風絡想起這事,心里驟然涌起難過感動內疚種種情緒。
周信說她是因為他才病的。
現在,更是他親耳所聞,她親口要求那個姓何的老頭加一味附子入藥方里。
而附子——她明知會有什麼後果,還是堅持要用那東西入藥,那一定是非它不可了。
如果日後她因此留有什麼後遺癥,完全都是因為他的緣故。
這個世界上,還從來沒有一個人如此不計回報的為他付出,她是第一個,也許亦會是最後一個。
想著想著,風絡心思悄悄起了微妙的變化,除了感動感激內疚,還有另外一些陌生的情懷慢慢從他心底滋生,並且漸漸脹滿了他的身心,令他忽然生出無限歡喜來。
風絡斂去眉宇微閃的光華,淡淡問︰「那個何大夫有辦法治好她嗎?」
周信難過地搖了搖頭,帶著惋惜道︰「听說,何大夫現在也只能暫時壓抑著東方姑娘的病情,不讓她惡化而已。」他看了看風絡,又飛快自顧補充道︰「不過,太子殿下你放心,相信何大夫很快就會研究出辦法治好東方姑娘的。」
周信想起那些受過東方語恩惠的人,聲音含著莫名情感道︰「像東方姑娘這樣的好人,屬下想,她一定會有好報的。」
好人有好報!
風絡微微扯動嘴角,勾出一抹冷冷譏諷笑意,但願老天這次長眼吧。
隨後風絡沒再說什麼,吃了東西之後,便睡下,但他確定周信出去之後,又忽然睜開眼楮,模了模隨身攜帶的匕首,咬住牙根,猛地用力在被褥下一刺;痛感襲來,他覺得自己意識果然清醒了不少。
依著添了附子的藥方,再重新熬出湯藥來,東方語服下去後,病情果然穩定住,並且很快就開始好轉,多了一味帶有副作用的藥材,她的病反而好得出奇的快。
東方語這病來得快,去得也快,才三天功夫,她就感覺自己恢復了不少氣力,已經可以自行下床到處走動走動了;而風絡仍舊在床上躺著呢。
其實她住的房間與風絡的相隔並不遠,她走不了幾步就可以看見風絡房間的門口,她本想進去先看看風絡的,但路過的時候從窗戶看進去,看見他似乎正睡著,便準備輕手輕腳先走到了外面,回頭再進去看他。
但,就在她站在門口想要轉身的時候,她忽然聞到風絡房間里有一陣極力掩飾的血腥味飄了出來。
少女怔了怔,停下腳步轉身,挑了挑眉,隨即輕輕推開了虛掩的房門,進入里面,血腥味更濃了,雖然房里還燃著香料,借以掩蓋那股血味,但,出于一個大夫職業的敏感。
少女雙目一轉,凝鎖住了散發出血腥味的禍源。
風絡蓋著那床被褥下。
她輕輕走過去,想要悄悄不驚動風絡掀開那床被褥看一看,但她方伸出手捉著被角,卻突然發覺被褥四周皆被捂得很緊,簡直有些密不透風的模樣。
少女偏頭,雙目悄然轉了轉。捂得這麼嚴密,被褥下一定有問題,她瞄了瞄仍舊閉上沉睡的風絡。
唇畔微勾,一瞬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這床鋪,她是看定了。
風絡在她推門進來時,便已醒了,他刻意放輕呼吸閉目裝睡,便是不願意她靠近過來,發現床下的不對勁。
但,听著她步步走近的腳步聲,風絡發覺自己顯然錯估了這個從來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女。
這時,少女已笑眯眯在床前站定,托著下巴涼涼盯著他。
風絡突然生出一股尷尬如坐針氈的感覺,少女流麗如許的目光,仿佛有如實質的冰水一樣灑在他身上,那種冰冰涼涼的感覺從他頭頂嗖嗖直往下鑽。
除非他在這時睜開眼楮,佯裝剛剛睡醒的樣子,試圖用其他事情轉移她的注意力;否則他敢肯定,她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他蓋著的被褥。
東方語瞄著他微動的眼皮,才不會給他乍醒的機會,直接伸手倏地飛快掀開那床極力捂著血腥味的被褥。
鮮紅得令人眼暈的血液,自風絡大腿外側蔓延到床榻上,染了大片殷紅,不論是床榻還是被褥,都暈染了大片血色。有的地方已經干涸凝結,有的還新鮮流動。
少女明亮眼眸倏地收縮,瞬間冒出熊熊火焰來。
難怪這房里會有這麼濃烈的血腥味,這半張床都漫暈了鮮血,這個到處禍害別人的家伙沒因失血過多而亡,已經算是一項了不起的世界奇跡了。
少女也不管床上的男子是真睡還是假昏,目光冷冷凝定流血的傷口處,兩手用力一扯,就將他腿上的褲管給撕裂開來。
她盯著那傷口處,定定看了一刻鐘。
驟地指著風絡,暴怒大吼︰「風絡,你這個該死的混蛋,你這算怎麼回事?嫌命長,活得不耐煩了嗎?」
她雙目微微眯起,呼了一口氣,繼續咬牙罵道︰「自己拿匕首往自己腿上扎?扎了一刀還覺得不過癮是吧?一刀兩刀三刀……你個混蛋,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就算不死在瘟疫之下,也會死于失血過多或者傷口感染?」
「你知不知道,我將你的命從死神手里搶回來,有多麼不容易,差點連我自己的命都給搭上了,你居然如此不愛惜自己身體……!」
「哼,你個殺千刀的混蛋,簡直氣死我了。」
少女又是瞪眼又是跳腳,那震耳欲聾的叫罵聲差點令風絡在驚愕中直接昏了過去。
「東方姑娘,發生什麼事了?」周信聞聲沖進來,一看見房內的情景,頓時驚呆了。
太子一臉愧疚捂著臉,東方語一手還扯著被角,一手在空中揮舞指著太子大罵。
周信望了一眼,立即識相的垂下眉眼,他知道東方姑娘是大膽出了名的;可是——指著太子殿下的鼻子來罵,還將聲音飆得這麼高,唯恐別人不知道似的,這是不是有些太過火了?
好歹那個人是他們東晟未來的國君,怎麼著也該給那人留點顏面吧?
可是,太子殿下為什麼要捂著臉任東方姑娘叱罵?
被罵的人自覺慚愧,罵人的人不但理直氣壯,還怒火中燒?
東方姑娘罵了這麼久,看起來還十分生氣,怒火難消的模樣?
周信抬頭又飛快地看了一眼,這一看,目光落在少女手里被褥下的床榻上,那大片暈染,甚至有的干涸凝結成塊狀的血跡,頓時嚇得他魂飛魄散。
太子這是內出血?還是大出血?流得這滿床滿被都是血的?
可是太子為什麼不出聲?難道東方姑娘就是為這個而生氣的?可誰來告訴他,這些血是怎麼回事啊?
東方語罵了一會,覺得體內火氣降了些,呼吸也順了些,她狠狠剜了風絡一眼,倏將視線掠到周信頭上,凝漫出一片冷厲的火花來。
「周信,你是怎麼照顧你的太子殿下的?你過來看看,這滿床的血……他整條腿都快廢了,你居然一直不知道?」
周信幾乎是被她野蠻地拽過去的,他順著她的手指往床榻望去。
這一望,心髒都嚇得幾乎停止了跳動。
「這、這……太子殿下?你這腿傷是怎麼弄的?為什麼一直都不告訴屬下?你這樣,你這樣……」周信結結巴巴里,只覺腦子空白一片,整個人幾乎快嚇傻了。
難怪東方姑娘會這麼生氣,發那麼大火了。
連他看見,都忍不住都要罵太子殿下兩句。
風絡看了看東方語,又望了望周信,苦笑了一下,卻什麼也沒有說,連一句為自己開月兌辯解的話也沒有。
「周信呀周信」少女瞟了那個兀自以沉默不變對付她的男子,又氣又恨道︰「你看看他的臉色,難道一點都不覺得太過蒼白?太過不正常嗎?你的鼻子難道是來做裝飾用的嗎?房里這麼濃一股血腥味,你竟然嗅不到?你居然從來都沒低下頭看過他蓋的被褥嗎?」
少女不停歇,冷著臉,橫著一雙明亮得驚人的眸子,指著垂頭斂首的周信一口氣就罵出一大串來。
罵得周信直慚愧得抬不起頭來。「對不起,東方姑娘,是屬下失職,是屬下沒照顧好太子殿下,都是屬下的錯。你怎麼罵我都可以,請你就不要再生太子殿下的氣了。」那是他們未來尊貴的帝王啊。
「哼,不生他的氣?那你告訴我,他為什麼好好的要拿匕首往自己腿上扎?」少女兩眼一瞪,流麗眸光里濺著熠熠亮光,直晃瞎人眼。
「這個……這個……!」周信撓腮撓耳,半天說不出所以然來,迎上少女冷幽幽的眼瞳,他急忙扭頭,懇求地看著風絡,小聲道︰「太子殿下,請你告訴東方姑娘,你為什麼要一直不停地往自己腿上扎刀啊?」舊刀新傷,密密麻麻的刀痕,不但觸目驚心,還會要人命的!
風絡看著少女因怒意而泛涌出一抹緋紅的俏臉,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終是無聲嘆了口氣,他不可能將真正原因告訴她。
少女異常惱恨撇頭氣哼哼瞪著牆壁,正等著他的答案,然豎起耳朵等了半天,那人卻沒說一個字。
少女當下怒火更盛了,扭過頭就要繼續開罵,但這調頭一看,頓時愕住了。
風絡已經不聲不響把眼楮給閉上了。
又睡著了?
然而,少女走近兩步,低頭一看,差點被嚇得心髒直接從喉嚨蹦出來。
風絡面如金紙,眉宇泛著不正常的灰,呼吸也比正常的微弱。
又出事了!
東方語哀哀地嘆了口氣,早知道剛才她就不罵那麼狠了。瞧,他真昏給她看了。還是因為失血過多昏過去的那種。
再凝視一眼閉目呼吸的風絡,東方語心下忍不住狠狠來氣。
這混蛋,她剛好點!他就找事給她忙活!
她仔細看了看被風絡扎了無數刀的大腿,不禁氣恨地搖了搖頭,流那麼多血,換別人早昏了,這禍害人的混蛋倒是挺能撐的,可他為什麼要不停地扎自己呢?
少女將這個疑問放在心里,想了半天也沒想出結果來。
接下來,她不得不想辦法為風絡輸血;因為按風絡腿上的出血量,再不輸血,他就真的要死翹翹了。
但要輸血。首先得讓人制造兩根細針管,當然這並不是件難事;第二,得找到與風絡匹配的合適血型。
時間緊迫,東方語想辦法驗證了風絡的血型之後,又化驗了自願獻血的周信、夏雪與威崖。但遺憾的是,他們這三人的血型與風絡的皆不相符。
召集全谷自願獻血的人一一檢驗嗎?
這個想法一出,東方語立時就自己將它否決了。
一則在時間上顯然來不及,二則,恐怕谷里也沒幾人會願意到這來為風絡獻血。她只略略猶豫了一下,便讓夏雪將輸血的工具拿了過來,咬著牙,往自己手臂上扎。
「語姑娘,你這是干什麼?」夏雪見狀,慌忙上前阻止。
東方語避過夏雪的動作,凝定她擔憂的面孔,神色沒有一絲動搖,淡淡道︰「你們的血型與風絡的不相符,根本沒辦法輸血給他,現在這里的四個人當中,就只有我的血能救他,你說我要做什麼!」
夏雪想了想,找了個合理的借口勸道︰「可你的身體才剛剛好一點,還沒好全呢,你這樣——難道不擔心會將那什麼病菌給傳到他身上嗎?」
東方語看著夏雪,微微笑了笑,眼神卻堅定明亮,絲毫不見退縮,「我原先也有這種擔心,但現在……再不輸血他就會死,我總得先救他呀!」
她面上雖在笑,心下其實嘔得要命,她一定是上輩子欠了風絡的,這輩子才會從遙遠美好的現代世界穿越無法計算的距離到這里來還債。
救了他一次又一次。
又是染病又是出血的!哎,想想都覺得心酸,她怎麼感覺她的日子越混越回去了。
少女盯著風絡的面容半晌,那雙清亮眼眸里閃動的全是 啪的火花,她暗地將牙磨了又磨,手背又被她搓得發紅了。每逢她情緒激動的時候,她就忍不住虐待她的手背。
風絡應該慶幸此刻他是昏迷著的,如果他知道自己一時愚蠢的自殘舉動,又禍害東方語多一次的話,估計再怎麼救怎麼輸血也沒用,因為他自己該羞愧而死。
少女瞥了瞥風絡漸漸回復血色的臉,恨恨拔下針頭。
這混蛋,他的臉色是好看了,就該她的臉色白得跟鬼似的了。
惱恨月復誹里,東方語搖搖欲墜站了起來。「夏雪,過來扶我一下。」
夏雪還沒走近前,東方語無奈地翻了翻眼瞼,盯著夏雪的手,眼神忽地迷離起來,接著便很不客氣直接軟了下去;夏雪見狀,急忙跑過來扶著她,讓她倒在了懷里。
就像是輪流一般,風絡剛剛醒來,東方語又昏了過去。她這一昏睡還直接的睡了兩天。
要不是何大夫來看過,告訴夏雪東方語並沒有什麼事;夏雪才不管那個叫風絡的專門禍害人的混蛋是東晟的太子,還是東晟的皇帝,她一定揪著風絡狠狠揍上一頓再說。
風絡醒來後,得知東方語為了救他,果斷地獻了血,還果斷地又昏了過去;他愣了半晌,然後揍著自己的頭,埋在衣襟里久久不願抬起來,心里更是瞬間涌出雜陳百味。
懊悔良久,他終于緩緩抬起了頭,卻又盯著自己的手腕那細小的紅點處楞楞出神。
指月復撫上那個據說是輸血的針口,風絡感覺心里某個空白了二十幾年的地方慢慢的,有什麼東西一點點地將它佔滿。
他的身體里也流淌著那個眉眼笑意飛揚少女的血液,這是件多麼神奇又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事。
想著,風絡那溫雅略顯嚴肅的嘴角,慢慢綻放出一抹動人心魄的笑容來。在確定夏雪出去後,他輕輕走進了東方語的房間里,一步步無聲靠近在床上垂著長長眉睫,安靜呼吸的少女。
目光從少女風華絕世的容顏上慢慢流轉,落到少女外露在被褥下的手腕時,他忍不住心中一動,躡手躡腳搬了張凳子過來坐下,目光流瀉出淡淡的溫柔,凝著少女姣美如畫的面容,下意識便執起了少女皓白的葇荑,粘住那為他輸血的紅點處,體內某種令人甜蜜的情緒一寸一寸蔓延膨脹,直至他感覺滿心洋溢著歡喜。
風絡也不知道自己保持同一姿勢坐在床前凝望少女有多久,也不知道他憐惜而痴纏的目光里完全充滿了某種歡欣的,叫做柔情的東西流淌盈溢,令整個房間都浸染在他自然流露的情緒中。
令從外面進來的夏雪未靠近門口,便能明顯感受得到他全身與往日完全不同的氣質。當然,風絡背對著她,所以看不見她走近;而她也因為角度的關系,沒有看到風絡一直握著床上少女的手。
但,風絡自然流露出來那種不加收斂的溫柔氣息,令她心中莫名覺得不舒服,于是,她刻意加重了腳步,好讓風絡听到,繼而回避。
她在想,若他識趣,就應該立即站起來回他的房間去,因為——,夏雪垂下眼眸瞄了瞄手里的衣服,眼底飛快閃過一抹冷芒。
她得替語姑娘換衣裳。
風絡在她極響的腳步聲里扭轉了頭,眼楮往她手里疊得整齊的衣裳凝了凝,旋即如夏雪所期望的一般,站了起來,沖她點了點頭,道︰「辛苦你了,夏雪姑娘。」
夏雪眨了眨眼,目光瞥過少女外露的手腕,眼神驀地微微變得更深了些,她隨即看著風絡,不帶感情地扯出一抹假笑,幽幽道︰「太子殿下言重了,照顧語姑娘本就是夏雪的責任,沒什麼辛苦可言。」
她看了風絡一眼,見他雖出了門外,那面容上卻露出似乎並不打算立即離去的神情,不由得皺了皺眉,回頭沖風絡漫聲道︰「太子殿下,你的身體還沒痊愈,還請你回房好好休養吧,我得為語姑娘重新換一身衣裳,免得她汗濕的衣衫令她的病再加重一層。」
她聲音冷淡,神情平靜,但風絡卻能從她的聲音里听出一股人的寒氣來。
風絡微微愕了愕,旋即勾唇露出幽冷笑意,垂下長睫里眸光變幻,莫測高深。
他是什麼人,何等尊貴的身份,從來只有別人臣服他仰望他,他又豈會在夏雪面前怯意畏縮。
于是,在夏雪冷淡的目光里,他完完全全擺正姿勢,就在門外,雙腳似在地下生了根般站定不動了。
風絡不但站定不動,還直勾勾盯著那扇房門毫不掩飾他的目的。
夏雪迎上他的視線,頓時氣得怒火中燒。
她略略揚了頭,直視風絡不閃不避的目光,漠然道︰「太子殿下,你該不會希望語姑娘一直病下去吧?她可是太子殿下你不折不扣的救命恩人呢!」
風絡想了想,抬些顏色墨似的眼眸,默默凝視了夏雪半晌,緊了緊袖下的拳頭,才霍然轉身,緩緩走開。
他走開,並不意味著他因為夏雪的眼神而退讓,他不過是不想里面那個少女病情再加重,如此而已。
夏雪看著他緩慢挪動的背影,兩眼深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來。
接下來,在東方語醒來前的三天時間里,風絡簡直有心跟夏雪捉迷藏一般;夏雪一走開,他便過來守在東方語身邊;而她一回來,他又慢騰騰離去。
夏雪對他是罵不得打不得,只能明著暗著找各式各樣的借口趕人。
好幾次,夏雪出去前,干脆將房門鎖起來,但風絡不知用什麼手段,每次她回來,都能看見風絡安然大搖大擺地坐在里面。
他來就來吧,偏每次還讓她看見,他情深款款凝望床上昏睡不醒的少女,那一瞬不瞬的痴纏目光,那神態,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他與東方語之間是兩情相悅,情根早種的愛侶呢!
三天後,在夏雪無限惱恨,像防賊似的防著風絡的悲慘日子里,東方語終于慢悠悠地睜開了她多了層迷蒙水氣的眼楮。
東方語醒過來,夏雪再沒有理由趕風絡了。
于是,風絡便光明正大的到東方語房里晃悠。
偏偏東方語還遲鈍的看不出夏雪與風絡之間微妙的關系,也察覺不到他們二人在表面平靜下隱藏的劍拔弩張之勢。
像現在,風絡又趁著夏雪出去張羅食物的機會,佯裝無意的溜到了東方語房里。
「小語,」在少女詫異的眼神里,風絡含笑凝著她,溫柔道︰「你覺得歡樂谷這個地方怎麼樣?」
東方語還愕在他剛才對她的稱呼里呢!她怎麼不知道她和太子之間,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熟悉那麼友好了?她記得昏迷前,他一直都客氣地叫她東方姑娘來著,怎麼她一醒來,這稱呼變了,就連他對她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怪怪的?
「啊?」少女怔了一會,隨即斂了情緒,笑道︰「很美的地方。這里的人,個個純樸、善良又可愛,空氣也好,簡直就是個令人流連忘返的世外桃源。」
「如果。」風絡定定直視著她明亮眼眸,隱藏著心思,有些小心翼翼問︰「我是說如果,讓你在這里生活一輩子,永遠都不離開,你願不願意?」
第85章
少女霍地抬頭,睜大眼楮瞪著面前溫雅卻情緒內斂的男子,愕然重復道︰「什麼意思?一輩子生活在這里?」
「嗯?」風絡想了一下,眉宇淡淡泛出一絲柔情,凝視著少女,輕聲道︰「我是說如果,如果有個人願意放棄身份名利地位,和你一起在這里隱居,你願不願意?」
太子怎麼突然想起問她如此稀奇古怪的問題?
少女側著頭,兩眼閃閃看著風絡,挑了挑眉,困惑道︰「歡樂谷是不錯,可我為什麼要隱居在這過一輩子啊?我還有好多事情沒做,還有很多願望沒達成呢!」
風絡微微流露出失望的眼神,沉默了一下,又問道︰「如果你心愛的人請求你留在這與他隱居一輩子呢?」
「哈哈……」少女夸張地擠眉笑了笑,「我都沒有心愛的人,誰會請求我在這住一輩子啊!」
「太子殿下,你多想了,你呀還是好好休養,盡快養好你的傷離開這吧,這可不是你該待的地方,我估計你再這麼病下去,帝都有很多人都會為你急瘋的!」
風絡眼神微微沉了沉,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少女,不明白她是故意裝作听不出他的暗示,還是真的遲鈍到看不出他的用心!
可不管是哪種,他的試探得到的答案還是難免讓他心中有些失望。
夏雪可沒有給他機會讓他繼續纏著東方語問這些有的沒有。
然而,誰也沒有料到,東方語病好後,細細叮囑了周信一番,照顧風絡時該注意什麼事情;然後留下一封信給夏雪,讓她跟隨太子一起回帝都;居然在某一天一個人悄然離開了歡樂谷。
「什麼?小語她一聲不響一個人走了?」風絡沉著臉,听著周信驚訝的匯報,心下驚愕與怒意夾在一直翻騰攪拌,「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周信搖了搖頭,看著風絡墨黑的臉色,他站在一丈外,都能明顯感受到來自風絡身上的莫名怒氣,忍不住有些戰戰兢兢低下頭,答︰「沒有人知道她什麼走了,夏雪姑娘說,今天早晨起來之後,她一直就沒見過東方姑娘。」
「去,將夏雪叫到這來,我有話要問她。」
「太子殿下。」周信感受著風絡身上散發的那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怒氣,小心翼翼道︰「夏雪姑娘,她、她也離開了歡樂谷。」
「什麼?一個個都不辭而別!」風絡咬著牙,眼角隱隱可見寒光閃閃,歡樂谷那群怪物不把他這個東晟太子放在眼里就算了,連她們兩個從小生活在天子腳下的人也……,這讓他的顏面從哪放!
「知不知道夏雪去了哪里?」他皺著眉頭,心下滿不是滋味在想道︰如果東方語留信,說不定會將去向告訴夏雪,只要他讓人跟著夏雪,就一定能在最快的速度里找到東方語。
誰知周信似乎全然沒看到風絡帶著期待的眼神一般,又將頭晃了晃,答︰「其實誰也說不上夏雪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只是猜測著她是追東方姑娘去了。」
「那歡樂谷里其他人呢?沒有一個知道她們都去了哪?」風絡想了想,道︰「你去問問那個呆頭呆腦的楞小子,看他知不知道夏雪的下落?」
周信有些愕然地看著風絡,他不明白風絡那麼著急追尋夏雪的去向干什麼。
「太子殿下,她們也許是有什麼急事,又不想驚動別人,才會悄然離開歡樂谷的。」
好個不想驚動別人!
風絡一听這句話,心底怒火更盛了,周信口里這個別人指的分明就是他!
周信看著他泛黑的臉,自作聰明的、飛快又小心翼翼道︰「不過太子殿下你放心,東方姑娘臨走前,都將要注意的事情一一交待過屬下了,你且在這安心養好傷,然後我們盡快趕回帝都去。」
「養什麼養?」風絡心下隱隱浮出幾分難以壓抑的煩燥,眼底戾氣激掠,皺著眉頭,冷聲道︰「收拾東西,我們也馬上出谷去。」
周信吃驚地看著他,為難道︰「可是太子殿下,東方姑娘交待過,以你現在的情況,還不宜四處走動。」
他的聲音忽地小了下去,連眼楮也不敢再對著風絡,嘴唇動了半天,才發出極低的聲音,戰戰兢兢道︰「再說,歡樂谷的原長老與石谷主他們,現在還不同意你離開這間屋子;沒他們的同意,我們根本不知道從哪離開歡樂谷。」
風絡聞言,抬頭,雙眸驀地激射出凜冽煞氣來,簇簇火焰在眼底騰騰燃燒著,他眼角一掠,見近前有只冒著熱氣的杯子,隨即伸手握住桌上那只熱度極燙的杯子。
眨眼,那只瓷杯竟在他掌中變成了一堆粉末,熱水混著粉末簌簌自他指間抖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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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很累,碼字碼到凌晨一點四十六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