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芊依的聲音夾著無比的驚恐與錯愕,臉上的神情也滿是不敢置信的震驚之態。
原本依著此刻不太明亮的光線,她根本不太可能看清湖面漂著那個人到底是誰,但她卻奇異的居然看清了,所以這一刻才會露出如此恐懼驚駭的表情來。
許是被她渾身散發那種深深的恐懼所感染,原本已有七分醉意的百家旺在听聞她驚懼莫名的顫聲後,用力晃了晃腦袋,慢悠悠地搖搖擺擺站了起來,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往湖面望去。
這一望,百家旺也頓時嚇得暈乎乎的酒氣都散了,整個人突然變得無比清醒起來。
湖面上漂著的那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前一刻還念念不忘要為百芊依出氣,準備要修理的對象——懷著身孕的秋霞。
「這……這……,依依,她、她怎麼會莫名其妙死在湖里了?」百家旺的聲音听起來就像在哭一樣,難听得要命,而他臉上的表情居然比百芊依還要驚恐。
百芊依僵在那,只覺得頭皮在陣陣發麻,她聲音都透著顫抖,小聲問道︰「大哥,你看清楚了,那個女人她——她真是秋霞?」
從來對什麼事都不肯定的百家旺,在她茫然又驚恐的眼神下,居然十分肯定地重重點了點頭,道︰「依依,你不也看清楚了嗎?現在怎麼辦?這里只有我們兩在這,別人看到,一定會以為是我們殺了她的。」
「那大哥,」百芊依努力動了動四肢,她轉動著水汪汪的眼楮,驚慌往四周望了望,發覺一切靜悄悄,除了他們兄妹二人,根本沒有別人到來的跡象,她立時咬著嘴唇,建議道︰「我們不如趕快離開這吧?」
「只要我們裝作不知道這件事,別人就不會將她的死懷疑到我們身上。」百芊依說這話的時候,發覺自己那僵硬的身體開始慢慢能夠活動了,她看著嚇得面如死灰的百家旺,叮囑道︰「大哥,若是有人問起,你千萬可別說我們今晚到過這,知道嗎?」
百家旺在她透著狠斷眼神下,飛快點了點頭,道︰「我曉得了,那我們現在趕快走吧。」
兄妹二人互相對望一眼,連頭也不敢回,一路相扶著,逃也似的離開了月心湖。
天色很快完全暗了下來。
一個時辰過去了,似乎仍然沒有人發現秋霞死去的事情。
百芊依在房里忐忑不安地走來走去,一直豎著耳朵傾听外面的動靜,這一個時辰里的分分秒秒對她來說,都是極其難耐的煎熬,一會她希望早些有人發現秋霞的事;一會又希望別人最好遲些才發現秋霞的事,那樣她的嫌疑就更小些。
在她坐立難安的煎熬里,時間又過去了一個時辰,而這時天色更加暗了,大地完全沒有一絲亮光。到處都籠罩在這濃墨似的黑幕下。
東方賢大概在半個時辰前才回府。
就在百芊依既緊張又驚慌的等待中,在東方賢回府半個時辰後,外面終于有人驚恐地尖聲大叫︰「不好了,月心湖有人出事了。」
一陣無比緊張的嘈雜聲里,百芊依像一攤泥般軟了下來,一把攤坐在椅子里,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然後長長呼了一口長氣,小聲里喃喃道︰「太好了,終于有人發現了。」
過了兩刻鐘,夫人忽然派人叫喚她到前廳去。
百芊依臉上露著呆呆的神情,一雙水汪汪的眼楮此刻一點也不鮮活動人,眼神呆滯毫無神采,她就像一具木偶般,渾渾噩噩走到了前廳。
她到的時候,發現夫人、東方柔還有東方賢、百家旺這些人一個個都已經在廳里了。
眾人見她進來,立時有無數冰冷的目光像穿心的箭一樣朝她射來。
其中以東方賢那雙三角眼里透出的陰厲煞氣最甚。
百芊依怔了怔,卻是低著頭緩緩走了進去。
「好了,人都到齊了,現在大家都隨我到里面看看去吧。」夫人掀開眼皮,冰冷沒有表情的目光緩緩掠過在場眾人,略在百家旺與百芊依面上停了停之後,她率先轉身,往內室走去。
所有人進入內室,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直挺挺躺著一個人,上面覆著刺眼的白布。
所有人,包括明明早知真相的百家旺與百芊依,目光在接觸到白布那一瞬,心頭都禁不住強烈地震了震,目光也隨之跳了跳。
而隨後進來的東方舞與百霓虹,在一眼看見那白布之後,花容失色之下幾乎當即尖叫出聲。
「看來大家都很清楚,白布之下覆蓋的是什麼了。」夫人漠然掃了眾人一眼,目光凝定在百芊依身上,緩緩地透出層層駭人寒意,道︰「依依,你知不知道現在躺在地上的人是誰?你又知不知道她是怎麼死的?」
「舅、舅母?我怎麼會知道她是誰?」百芊依掠了那白布一眼,卻將視線飛快轉開,白著臉仍在強作鎮定。
「我也不跟大家打啞謎了,死的不是別人,正是懷有一個多月身孕的秋霞,她這一死,可是一尸兩命啊!」夫人望了望面色難看的東方賢,幽幽嘆著氣,「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如此狠心,竟能對一個孕婦下此毒手。」
「大嫂,听你這口氣,是確定這個丫環秋霞不是死于意外了?」東方柔見夫人一直盯著百芊依,並且語氣透著懷疑,忍不住當即反駁道︰「可你怎麼能肯定她是自己失足掉下湖里還是別人推她下去?」
「姑女乃女乃,你這就有所不知了。」夫人冷冷掠了東方柔一眼,聲音含著譏諷道︰「我已經問過富織院里所有的下人,他們一致都說,秋霞在天剛剛入黑就說自己覺得很困,進屋睡去了。」
「既然這樣,她又怎麼會死在湖里?」東方柔聞言,立時困惑看著她。
「這件事,恐怕就得問問依依和家旺了。」夫人眯著眼,折出陰狠的暗芒,緩緩瞥過百家旺與百芊依,「姑女乃女乃應該還記得,依依在晚膳的時候,只吃了幾口,就推說自己頭疼,而先行回房休息了。而家旺,他根本就沒回府里用晚膳。」
「是有這回事。」東方柔皺起眉頭,心里慢慢感覺不安起來,似乎有什麼針對她一雙子女的陰謀正在無聲靠攏,「可這能說明什麼呢?大嫂該不會因為這個,就猜測是依依和家旺害了秋霞吧?」
「姑女乃女乃,你可能也听說了,依依這丫頭每天都去富織院,而且每次都是不顧小廝丫環們阻撓,硬要闖進去的。」
東方柔聞言,心下頓時一凜。
她默默看了看臉色灰白的百芊依一眼,緩緩道︰「這事我的確也听說過。」
夫人又涼涼地睨了東方柔一眼,才冷笑道︰「那麼你也應該听說,富織院那些小廝丫環們,後來看見依依過去的時候,也不通報,干脆就直接放她進去了。」
東方柔心下跳了跳,連忙道︰「大嫂,你說這些,究竟想告訴我什麼?」
夫人沉著臉,冷冷一笑,眼神透著凜冽煞氣拂過百芊依與百家旺的臉,緩緩道︰「有人說,在天黑之前,曾看見依依偷偷潛進了富織院。你說她想要去富織院,什麼時候都可以光明正大的進去,而且那些奴才們也不敢阻攔她,她為什麼要偷偷模模潛進去?」
東方柔臉色白了白,卻抱著懷疑的眼神看著百芊依,急切問道︰「依依,你老實告訴我,你真的潛入富織院了嗎?」
百芊依望了望臉色陰寒的夫人,再轉向急切的東方柔,委屈道︰「娘,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正如舅母說的,我要去富織院,隨時都可以光明正大的進去,我為什麼要偷偷模模潛進去!」
東方柔聞言,松了口氣,隨即看向夫人道︰「大嫂,你也听見,她根本沒去過,說不定是別人看花了眼。」
「姑女乃女乃,你先別著急,我還有話沒說完呢。」夫人掠了東方柔一眼,又道︰「在有人看見依依潛進去不久之後,家旺也從外面回來了;但據下人們交待,家旺雖在天黑前回來,卻並沒有回到房中,而是——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
「你說,這依依晚膳突然稱身體不適先走了,但事實上,依依離開飯廳之後,並沒有回房;而家旺在天剛黑的時候就回府,卻一直不見蹤影,你說他們倆在這段不見蹤影的期間干了些什麼事呢?」
夫人眼神隱晦,透著凌厲與森寒,一下一下地盯著百芊依與百家旺,「姑女乃女乃大概也很清楚,富織院北面就是一片花樹茂盛的花園,那從那片花園里抄近道直走的話,用不了兩刻鐘,就能走到月心湖。」
「假如依依真如別人說的那樣,在天黑之前偷偷潛入了富織院,而家旺又在不久之後回來策應她的話,那麼依依趁著秋霞熟睡期間,潛入到房里將秋霞悄悄殺害了,然後再通過家旺在北面接應,偷偷將秋霞搬到湖里,偽造出秋霞失足溺湖的假象也不是不可能的。」
夫人話音未落,東方柔立時憤怒得跳了起來,露出猙獰的表情,有些竭斯底地尖叫了起來︰「大嫂,我一向敬重你,但你怎麼能拿兩個孩子做出這種有礙聲譽的假設來,好像你親眼看到他們兩人合謀殺害了秋霞一樣,你不覺得你這些話太扯了嗎?」
「秋霞她怎麼死的,那是她的事,可絕對跟我們的依依與家旺無關,你可別再說出這樣污蔑人的話來讓人寒心。」
「我真的污蔑了他們嗎?」夫人冷冷一笑,拿眼角沉沉掠了那對涉事的兄妹一眼,漠然道︰「姑女乃女乃,如果想讓別人消除對他們的懷疑,那就請他們拿出有力的證據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百芊依與百家旺默默對望一眼,一時間卻又沉默不語。
誰讓他們當時就在月心湖,還第一時間發現了秋霞死在湖里,但他們當時卻選擇了不聲張,這時就算為了證明清白將實情說出來,恐怕也沒有人會相信他們了。
他們到現在也搞不明白,秋霞到底是怎麼到的月心湖,又是怎麼死在湖里的,他們不過是在听到一聲水響之後,轉過身去看,就看見了秋霞漂在湖面上。
百芊依想了想,事到如今,她就是想瞞也瞞不了她到過月心湖的事實,于是,看了百家旺一眼之後,硬著頭皮道︰「我們……我們在天黑的時候,的確到過月心湖,但秋霞的死真的跟我們一點關系也沒有。」
「舅母你所听說的,有人看到我潛進富織院之事,那更是無稽之談,我當時離開飯廳之後,就直接去了月心湖,在那里坐了一會之後,大哥他從府外回來,滿身酒氣的也來到了月心湖;可是我們從來沒去過富織院,更不知道秋霞她到底、到底是怎麼死在湖里的。」
「你們倆一直就在月心湖?」夫人露出懷疑的眼神,斜著眼盯著他們,冷冷道︰「若秋霞不是你們害的,那你們肯定看到她是怎麼掉到湖里了,你說,她到底是自己失足還是有人將她推下去的?」
面對夫人直戳中心的詰問,百芊依張了張嘴,愣是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沉默了半晌,她不得不在夫人那陰寒的眼神逼視下,硬著頭皮道︰「舅母,說實話,我們當時正對著月心湖南面而坐,根本沒看到有人走近月心湖,只是在突然之下,听到一聲重物落水的聲音,我們才回頭去看,這一看,才發現秋霞她當時已經漂在湖面了。」
夫人陰狠地盯著她,冷笑道︰「沒有看到任何人走近月心湖?那秋霞她是自己驟然從天而降了?」
「依依,要想別人相信你,你起碼也得編個令人信服的理由出來。」夫人又是冷冷嗤聲譏笑,滿目的懷疑之色,「就算秋霞她是自己意外失足掉下去的,那她這麼大一個人,就算她從你們背對的地方走過去,你們也可以听見腳步聲吧?」
一再被夫人質疑,百芊依心里也開始冒火了,她冷眼看了看氣憤的夫人,忿然道︰「反正我說的是實話,我們沒有害她,我們看到她時,就是在一聲水響之後,你們愛信不信。」
夫人沉吟了一下,又冷然譏諷道︰「既然你們早就看到秋霞漂在湖面,那為什麼當時你們不叫人去救她?」
「舅母,我們發現她漂在湖面的時候,當時直覺她已經斷氣了,害怕之下所以就沒有叫人,也是因為不想惹人懷疑,所以才……」
百芊依的聲音在東方賢無比憤恨陰厲的眼神里漸漸低了下去,她不怕夫人質問,卻難以面對東方賢懷疑與憤恨的目光。
「哼,你撒謊,這種話你都說得出來,秋霞分明就是你們兄妹倆合力殺害的。」
東方賢沉默了半晌,終于在這時,眯著三角眼,迸發出極為凜冽的煞氣,直看得百芊依與百家旺渾身禁不住打起了寒顫,「你們兩個,都與秋霞有過爭執,一定是因為這樣,你們懷恨在心,才會偷偷地將她殺害了,又將她拋落湖中,裝成意外失足的樣子,企圖蒙騙我們。」
「百芊依,我沒想到,你的心腸如此之歹毒,竟容不得一個懷孕的丫環。」
「大表哥。」百芊依嘶聲力竭里,露出十分受傷與失望的表情,道︰「你怎麼可以這樣想依依!我是不喜歡秋霞沒錯;我不喜歡她勾引你,還懷了你的孩子,還仗著你的疼愛,對我耀武揚威;可我對她從來就沒起過殺心,你怎麼能空口無憑就在這冤枉我!」
「哼!冤枉?」東方賢陰惻惻一笑,「憑你這種心腸惡毒的女人,也配說冤枉二字?若非我手上沒有確鑿的證據,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里說話?我早將你交到刑部去,為秋霞還有我的孩子報仇了。」
「表哥……你說什麼?」百芊依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煞白著臉,騰騰地倒退著,一臉的震驚與痛心。
「在你心里,不管我怎麼說,你都已經認定了我是殺人凶手,對不對?」
「百芊依,你少在我面前裝可憐!」東方賢露出嫌惡的神色,眼底泛著陰厲的寒光,冷冷道︰「事實勝于雄辯,你否認也沒有用,秋霞就是你和你的好大哥一起合謀害死的。」
「哈哈……看來表哥你確實很喜歡秋霞啊!」百芊依斂了震驚與痛心的神色,突然狀若瘋狂地大笑了起來,只是一邊大笑,水汪汪的眼楮里一邊飆出汨汨眼淚,「既然你認定我是殺死秋霞的凶手,那你還等什麼,過來將我殺了,為她和你的孩子報仇啊!」
東方賢握了握拳頭,冷冷瞥著她那尖細的瓜子臉,滿眼溢泛著不加掩飾的厭惡之色,「如果你不是姑女乃女乃的女兒,我想現在我的拳頭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打爆你的頭。」
「你該慶幸你身上流有一半東方府的血液!」東方賢陰厲眼神里寒光飛閃,「不過,我告訴你,雖然我可以看在姑女乃女乃的面子上,放棄為秋霞報仇;但是,我要收回你我之前早前那份婚事保證書,我不可能娶一個害死我孩子的女人,更不可能跟一個心腸惡毒的女人共度一生。」
東方賢眯著三角眼,冷冷盯著百芊依死沉的臉,緩緩道︰「你我之間的婚事就此作罷,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關。」
「你想要毀約?」東方柔這時終于找到機會說話了。「這可不行,你都已經看過依依她……,這事我絕對不同意。」
「姑女乃女乃,我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反正今天我把話撂在這了,雖然我沒有直接證據證明她殺害了秋霞與我的孩子,但是,她的嫌疑最大,只要她無法證明自己清白,那我這輩子永遠都不可能會娶她;如果你是擔心有人會將那件事宣揚出去,你大可以放心,我就算不為她著想,也不會害了舞兒。」
「你還是為她另擇佳婿吧!她這種女人——我可不敢娶!」
「不行!我堅決不同意!」東方柔著急起來,口氣也硬了,「萬一有一天那件事情泄露了,那她這輩子就別指望嫁人了,別說嫁人,到時還有可能被浸豬籠,你這不要害死依依。」
「姑女乃女乃,那你就勸她不要嫁人了,直接出家當尼姑,如果沒有寺廟肯收留她,我願意出資給她蓋一間。」東方賢的口氣同樣又冷又硬,絲毫沒有商量的余地,「我就是寧願出錢一輩子將她供養在寺廟,也絕不會同意讓她嫁進我東方府。」
「總之,這事就這樣了,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我就是寧願一輩子沒有女人,我也絕不會娶百芊依進家門!」
絕對這輩子都不要她?
百芊依真的很想大笑,但她看著東方賢陰柔的臉,卻不知怎的,眼淚越發洶涌得一發不可收拾。
「表哥真是寧願一輩子沒有女人,都不要依依?」百芊依淚中帶笑,眼神淒楚而婉約,「是嗎?是這樣嗎?你已經厭惡依依到這種地步了嗎?」
「不錯,看見你,我就覺得惡心,看見你,我就想起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是怎麼死的!所以,你若是識相的話,就別認死理,反正那件事,你也沒有任何損失!」
沒有任何損失?
呵呵,說得可真輕松。她的身體都被一個男人看光了,他還說對她沒有任何損失!
好好好,很好!
不要她是吧!一輩子都不要她是吧!
百芊依慢慢抬起頭,朦朧淚眼折射出無比淒婉的美來。她淡淡朝東方賢笑了笑,虛幻笑容里,她忽然將雙目一閉,低著頭,猛一下往旁邊的柱子撞過去,奔向柱子的同時還淒聲道︰「你既然如此討厭我,那我就永遠消失在你面前,給你的秋霞與孩子填命去。」
「依依,你怎麼能做這種傻事,難道你要娘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慘麼?」早就時刻留意著百芊依的東方柔在關鍵時刻,先百芊依一步站到了柱子前面,用她瘦弱的身體承受了百芊依那存了必死之念的一撞。
百芊依自然知道自己用的力氣有多大,這撞在東方柔身上會有多疼;但東方柔作為一個母親,所表現出來的悲痛之色絕對不是那種身體的疼痛;而是眼看著自己女兒存了死念無法挽救所產生頹敗的心痛。
百芊依在抬頭望見東方柔那無限心痛神態的瞬間,突然淚流滿面。
「娘……」百芊依狠狠擁抱著東方柔,聲音含糊中哽咽道︰「依依對不起你,依依害你傷心了。」
說完這句,她垂著頭伏在東方柔肩膀抽噎了一會,然後霍地抬起頭,眼神堅定道︰「娘,你將那份保證書給他吧,依依以後誰都不嫁了。」
「不行!這怎麼行,那東西可是證據,娘絕不可能給他!」東方柔看著自己佯裝堅強的女兒,態度也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強硬來。
「大嫂,現在這情形你也看到了;你若是非要將依依往絕路上逼,那大家大不了一拍兩散,誰也沒有好結果!」東方柔沒有望東方賢,此刻她心底正惱怒得厲害,看著自己怯怯淒楚的女兒,眼神便冷冷地一瞬不瞬盯著夫人。
「姑女乃女乃你別激動,我也沒同意賢兒剛才說的話。」夫人聞言怔了怔,隨即明白東方柔的意思,頓時心下一涼,抬眼淡淡看了眼東方舞之後,被逼放低身段,對百芊依柔聲道︰「依依,你也別這麼偏執,你看現在這樣,鬧到多不愉快。」
「賢兒他不過一時在氣頭上,說話態度惡劣了些,語氣傷人了些,請你也站在他的立場上,為他著想一下,好嗎?」夫人硬擠出一絲干笑,「就當是舅母拜托你了。」
夫人表了態,東方柔的臉色略略緩了些,但她看了眼夫人,立時又將矛頭轉向逼迫百芊依的東方賢。
冷然問道︰「大少爺,這事你怎麼說?」
東方賢眯著三角眼,深深皺著眉頭,不帶一絲溫度地瞥過百芊依灰白的瓜子臉,半晌,冷冷道︰「姑女乃女乃,這件事我之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她——這輩子我可絕對不敢娶,她如果非要以死相逼的話,那我也寧願去死了干淨!」
這話一落,夫人愣住了,而其他人全露出震驚的神色來。像看怪物般瞪著他。
「賢兒!」夫人驚愕過後,很快回神,望著東方賢,忍不住當即壓抑著憤怒一聲冷喝,「你非要如此固執,也要逼得娘心力交瘁才甘心嗎?你就不能為舞兒想想嗎?」
東方賢漠然瞄了夫人一眼,不帶半點感情道︰「娘,我覺得讓舞兒到清心寺住一段時間也未必不是好事。」
未待夫人反應,東方舞立即迫不及待的站出來了,這可關系到她的切身利益。現在一听到清心寺三個字,她晚上睡覺都會做噩夢。
「大哥,」東方舞望著東方賢,帶著撒嬌的語氣,「這件事不過只是懷疑和推測而已,不是嗎?你不能這樣對依依,你這不是害她傷心嗎?」
百芊依聞言,忍不住瞪大雙目,見鬼似的眼神望著東方舞。
東方賢皺著眉頭,看了看那個芙蓉玉面的少女,半晌,眼楮轉了轉,「娘,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你再說也沒有用,總之那個心腸歹毒的女人我是絕對不會娶,你若是不同意,到時你自己將她娶回來供著吧。」
他冷冷瞥過百芊依灰白的瓜子臉,腦里想著的卻是另外一張嬌怯的臉,只有娶那個人才有助于他日後……。
夫人一听這混帳話,氣得臉色都鐵青了。
而東方柔的表情也同樣煞白駭人。只有那個被東方賢一再指責為惡毒女人的百芊依,垂著眼眸靜靜地不發一語,不知在想什麼。
東方賢這話一落,屋內頓時寂靜無聲。
百芊依咬了咬牙,對東方柔緩緩道︰「娘,把之前那份保證書給他,既然他這麼恨我,就算到時勉強嫁進來,我也不會幸福的;如其這樣,我還不如按照他說的那樣,大不了到時出家當尼姑去。」
「可是……依依……」東方柔頭疼,看著自己佯裝堅強的女兒,長長嘆了口氣。
「娘——把那東西還給他!」百芊依定定盯著東方柔,語氣淡淡,但那神情卻透著決絕與堅持。
東方柔在她的哀傷至死寂的眼神凝視下,良久,終于又落下一聲嘆息,心終究軟了,隨即掏出保證書,對東方賢妥協了。
百芊依見這事已畢,遂也不想說話,只是輕聲說了句︰「娘,我覺得悶,先出去走走,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
東方柔眼定定看著百芊依滿身淒傷走了出去;而東方賢拿到之前被逼寫下的保證書,當著在場那麼多人的面,立即就將它焚燒掉了。
這件事之後,百芊依便不再出現在富織院,但卻經常出入綠意苑;秋霞事件經過始末都是百芊依在斷斷續續的敘述中,告訴東方語的。
東方語每次看見她怏怏不快的神情,免不了花些心思逗她開懷。
而這天,在百芊依走後,個性單純且沖動的胭脂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問道︰「小姐,那個秋霞到底是誰害死的?」
東方語正往嘴里扔著葡萄呢,听聞這話,瞪大眼楮睨了胭脂半晌,方涼涼道︰「誰害死?她自己害死自己的唄!」
「小姐?你是說秋霞她是自己意外失足溺死的?不會吧?小姐,你別糊弄奴婢行不行,她已經懷了大少爺的骨肉,眼看著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她怎麼會自己害死自己?」
「榮華富貴?」少女慢吞吞咀嚼著葡萄,挑眉看著終于從毀容陰影里走出來的好奇寶寶,「妄想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那就不是什麼榮華富貴,而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凶刀。」
胭脂听聞這話,頓時又氣惱又無奈,側目卻見夏雪在旁露出微微笑意,忍不住扭頭看定夏雪,「夏雪,你一定知道是誰害死秋霞的,你告訴我好不好?」
夏雪微笑道︰「其實語姑娘說得沒錯,害死她的就是她自己。」
胭脂聞言,立時無奈地撇了下嘴角。這些人就會欺負她頭腦簡單,明知道她腦袋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的東西,還一直跟她打啞謎。
東方語懶睨了垮下笑臉的丫頭一眼,緩緩道︰「胭脂,你想想,誰從秋霞這事里獲益最大,誰就是真正害死秋霞的殺人凶手。」
「可這事里——誰獲益最大?」胭脂還是一臉懵懂的模樣。
東方語淡淡看她一眼,卻含笑不語。
那個凶手的名字,還是讓胭脂自己猜去吧。
而秋霞,哦,她真正的名字應該叫雛菊,一個叛主的人,她是死——有余辜;誰也不會有多余的同情心分給這樣的人。
綺香苑。
「大小姐,大小姐……好消息,奴婢听說五殿下來府里了。」
「真的嗎?子桐,那他現在到哪里了?」東方舞聞言,歡喜得騰地站了起來。
「奴婢听說,這會五殿下應該在慈靜堂看望老夫人。」
「那他等會一直會來綺香苑看我的,對不對?」東方舞一臉期盼,興奮中透著微微不安,她在原地轉了起來。
「子桐,你看我的發髻怎麼樣?有沒有亂?好不好看?我的衣裳怎麼樣?這顏色好像不太好,那我是不是應該換一件?我臉上的脂粉沒有掉吧?」東方舞又是模發又是撫衣又是照鏡子,惶惶中透著歡喜,歡喜中又帶著緊張。
旁邊那叫子桐的丫環看見她緊張的模樣,一時亦跟著緊張起來。
想了想,才甜笑著恭維道︰「大小姐,你天生麗質,無論梳什麼發式,穿什麼衣裳,都一樣美艷動人,五殿下見到一定會喜歡的。」
「真的嗎?可我怎麼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東方舞又在原地旋轉了一圈,低頭看了看,半晌,忽地驚喜道︰「我知道了,這裙子的顏色和我今天的妝容不相配。」
她說著,也不吩咐丫環了,自己直接三幾步奔到櫃子前,對著里面令人眼花繚亂的衣裳一件件挑選起來。
一會拿條桃色的襦裙往身上比劃;一會又拿件大紅的披坎肩在鏡子前照;比來試去,挑挑揀揀了半天,才找出一套她自認勉強還過得去的衣裙換了。
不過東方舞試了半天,這已經是一個時辰後的事了。
但還沒听到五殿下要來綺香苑見她的動靜;東方舞按捺不住了。
「子桐,你快出去打听打听,五殿下他現在是否還在慈靜堂?」
丫環規規矩矩應了聲是,然後轉身出去了;過了一會,丫環卻是小心翼翼中透著害怕的神色再回來。
「怎麼樣?五殿下他準備過來看我了嗎?」東方舞不等子桐稟報,便迫不及待詢問起來。
「大小姐……」丫環低垂著頭,只敢拿眼角飛快瞟過東方舞滿懷期待的臉,「五殿下他——他已經離開慈靜堂了。」
「那他現在到哪了?是不是快到綺香苑門口了?」東方舞急切里,又低頭環顧自身打扮,「嗯,子桐,你看我這樣子沒問題吧?頭發有沒有亂?胭脂涂均勻了吧?」
丫環一直低垂著頭,在東方舞急切的期盼里,咬著嘴唇,答道︰「大小姐一切都很好,頭發沒有亂,胭脂也涂得很均勻;一切看起來都很好,大小姐看起來漂亮極了,不過……」
東方舞听著丫環的夸贊,那莫名的緊張感這才緩緩降了下來,但听到這丫環吞吞吐吐的,忍不住眉頭一挑,冷聲道︰「不過什麼?有話你就直說,遲了五殿下都到了,那我還怎麼糾正。」
「大小姐……五殿下他、他——朝綠意苑那邊去了。」丫環一咬牙,露出視死如歸的氣勢,一口氣將這話快速吐了出來,說完,她垂著頭閉上眼楮,等待著東方舞暴跳如雷的咆哮與毒打。
東方舞怔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頓時氣急敗壞吼道︰「什麼?你是說他居然不是來綺香苑?而是去綠意苑?」
子桐在她暴怒的吼叫聲里,重重點了點頭。「大小姐,奴婢也希望听錯了,可這是真的,五殿下他的確往綠意苑那邊去了。」
「憑什麼!憑什麼!他之前喜歡的一直明明是我!」東方舞又怒又驚恐,雖然暴怒里帶出吼叫,但卻沒有毒打丫環,因為她這刻已驚慌得忘記了。
她一門心思都在想著如何從東方語手里將那個英朗高大的男子搶回來。
她好不容易盼得風情到府上,絕不能輕易讓這樣的機會從眼前溜過去。
東方舞倏地提起裙擺,咬了咬牙,似是下了什麼重大決心一般,頭一昂,隨即飛也似的往門外邁去。
丫環在里面愣愣的看著她跑出來,一時驚愕得傻眼了,半晌才慌慌張張追著出去,問道︰「大小姐,你這是要去哪?」
「廢話,你沒長眼楮嗎?」東方舞快步走在前頭,一張嘴,出口就是怒氣沖天的斥訓。
跟在她身後一路小跑的丫環頓了頓,抬頭往前面仔細一看,這不是往綠意苑的道嗎?
「大小姐……你真決定要去綠意苑嗎?」子桐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問了出來,她這是在提醒東方舞,你去綠意苑,到時看見五殿下與二小姐在一起,五殿下又不理睬你的話,你不是沒有面子,那你到時只會更加惱怒而已,你還是不要去了吧!
「我不去綠意苑,我怎麼見得到五殿下?」東方舞腳步慢了下來,因為她皺著眉,回過頭來狠狠瞪了子桐一眼,厲聲罵道︰「還是你有本事將他從綠意苑請到綺香苑去?」
「奴婢……奴婢沒這能耐。」丫環訕訕小聲應了句,又道︰「大小姐,你請……」
明知自己不是二小姐的對手,還偏要往人家地盤跟前湊,到時遭奚落失面子,回去又是她們這些下人受罪。
唉!真希望她也能到綠意苑當差,听說二小姐從來不輕易打罵下人,而且現在的二小姐在府里橫著走,也沒有人敢管。
子桐在心里哀怨地嘆息著,斂了聲氣,默默跟在東方舞身後。
到了綠意苑,東方舞直接就要往里闖,還好這個丫環子桐是個機靈的丫頭,先一步到了綠意苑大門前,露出討好的笑容,對看門的小廝道︰「邦子大哥,我們大小姐知道五殿下喜歡喝茶,听說五殿下來綠意苑看望二小姐,特意送了些上好的茶葉過來。」
「哦,是子桐姑娘;你听誰說的,二小姐根本不在院里,我也沒見著什麼五殿下。」
東方舞一听這話,頓時心煩意亂,就要對那個小廝擺她大小姐的脾氣。
子桐一見她那眼神動作,立時過來扶著她,低聲道︰「大小姐,興許他說的是真的,不如讓奴婢再問問,他們究竟到哪去了。」
東方舞皺起眉頭,不耐道︰「那你趕快問。」
子桐少不得又上前陪著笑臉問那小廝,得到的答案是,二小姐早在一個時辰前就出門,說是大概到什麼地方取景,作畫去了。
這個什麼地方,子桐再問,也問不出詳細結果來。
無奈,子桐又差人到府里各個門口去詢問,今天二小姐有沒有出府。
萬幸,所有人回來後都一致回答,說二小姐今天沒有出府。
沒有出府,那就是在府里某個地方窩著了;那五殿下自然也是到那個地方去找她了。
東方舞當下不遲疑,又急急差遣手底下的人四處里尋找東方語的蹤跡。
一刻鐘後,終于有人來報,說是看到二小姐往妙花林去了。
東方舞在知道確切地點後,那心頭旺燒難熄的怒火終于小了些。
當即二話不說,急急忙忙就往妙花林去。
妙花林里。
風姿絕世的少女正聚精會神會著一處爛漫景色,在紙上精心描畫。
她不時低頭點染旁邊瓶子的顏料,又不時凝望前方的景色。
半晌,待她懶洋洋收筆。
站在她身後的胭脂與夏雪在驚嘆中定楮細看,胭脂立時驚喜笑道︰「哇,好漂亮的畫,小姐你真厲害,想不到用花瓣做出來的顏料拿來作畫,竟有如此神奇的效果。」
將眼前斑斕的景致完全原地搬到了畫紙上,簡直像真的一樣。
少女眨著明亮眼眸,眼底帶笑里微微透出一絲得意之色,「嘿,花瓣的妙處多著呢。這只是小兒科而已。」
「可是,小姐,你什麼時候學過畫畫?」胭脂望著那幅色彩鮮明的畫作,困惑地看著少女。
「這個呀……嘻嘻,我在夢里學的。」東方語笑眯眯睨了胭脂一眼,這種事就像她會醫術一樣,解釋起來實在太困難了。
胭脂露出半信半疑和神情,喃喃道︰「是嗎?有這樣的好夢?做個夢就能學會畫畫?」
夏雪對著東方語的畫作露出贊嘆的神情,聞言,忍不住嘴角一抽,胭脂這丫頭真是太好騙了;語姑娘說的分明就是搪塞人的謊話嘛。
誰有這樣的天份,做個夢就能學會畫畫?
「語兒……這是你畫的?」
就在東方語陶醉在自己尚算可以的作品里,林子里驀地響起一道男聲。
這稱呼!這聲音,這人身上自然流露那種皇家獨有的驕傲氣息。
東方語心底立時涌起一陣惡寒,身上也在瞬間冒出了雞皮疙瘩。
------題外話------
是誰呢?是誰呢?
能令小語那麼討厭的人,這世上也算罕有了。